第40章 奸细现身
雾宁惊讶了一瞬, 泪光闪闪望着谢池墨, 半晌,慢悠悠低下头去,“图册上画着。”
那份图册上陆琛容貌模糊,但若寻着真正的图册,容貌就清晰了。
陆琛生得清秀, 皮肤偏白, 唇红齿白, 极为英俊, 气质和谢池墨截然不同, 谢池墨常年处在军营, 俊颜冷峻, 气质阴沉, 而陆琛处则温润得多。
可能是身处的环境不同, 性格自然大相径庭。
雾宁捏着衣袖,轻轻擦拭着手背上的泪痕, 低垂的睫毛上莹光闪闪,不时抽噎一声,明显还未平复下来。
谢池墨垂着眉,眉宇拧成了川字, 如墨的眼底漾着愤怒, 雾宁低着头,倒是没察觉,擦干手上的泪痕, 她局促的上前扯了扯谢池墨衣袖,“相公,我没有不忠。”
谢池墨沉着眉,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上,女子的手小巧玲珑,犹记得,这双手让他欲仙欲醉,欲罢不能,这会却烦躁不已,“谁有图册?”
雾宁摇头,想了想,小声道,“老爷有。”
图册是老爷画的,找到老爷就能拿到图册,但是,她不敢。
听着她声音沙哑轻柔,谢池墨扯了扯领口,只觉得浑身闷闷地透不过气来,他淡淡嗯了声,没有细问那位老爷,拉开雾宁的手,不知该说点什么,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不该被推向风口浪尖,她经不住。
被他推开,雾宁怔忡了下,摩挲着空空的手指,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二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小步,仿佛梗在二人中间的河流,跨不过。
半晌,谢池墨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先走了。”
图册大街小巷都有,背后作祟之人心怀不轨,当务之急,是把始作俑者抓出来,再找那帮人算账。
念及此,他整理好领口,阔步而去,留下雾宁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唇,想挽留他,然而,喉咙酸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拾下台阶,谢池墨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雾宁神色一喜,下意识的抬起脚迎了出去,两滴晶莹顺着脸颊滑落,嘴角却不自主扬起喜悦的笑来。
谢池墨蹙了蹙眉,狠戾的眼神有片刻的缓和,“他叫什么名字?”
雾宁一怔,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陆琛,脸上滑过失落,哑着声儿道,“陆琛。”
“陆琛......”谢池墨鼻下轻哼了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雾宁一只脚放在门槛外,刺骨的风直直刮过,她单薄的身子愈发寂寥,直到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拐角,她才留恋的收回了目光,顺着走廊,朝下人住的偏院走去。
春香退到拐角,并未走远,雾宁名声尽毁,但谢池墨一日不休妻,雾宁就是谢家的世子夫人,身为谢家奴婢,她不是府里那等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人,雾宁性子柔弱,温婉良善,不是那等只会算计经营的狐媚子,因此,她站在庭院的墙角,借故整理着绕墙的枯藤,实则担心雾宁需要人伺候找不着她。
雾宁站在走廊的褐红色圆柱边,喊了声春香。
春香转过头,见雾宁衣着单薄,脸颊发青,她放下手中的枯藤,小步跑了过去,“夫人,您怎么穿着这身就出来了,快回去。”
雾宁穿了件素净的褙子,褙子单薄,抵不住严寒,雾宁身子骨柔弱,哪儿承受得住?伸手扶着雾宁,感觉她双手冰凉,颤抖的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握着自己的手,齿贝微启,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
春香无奈,不管雾宁和谢池墨将来如何,自嫁进谢家,对她一直不错,她不能做见风使舵之人,捧着雾宁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哈了两口气,劝道,“夫人,不管怎样,您都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雾宁眼眶一红,哽咽的点了点头,“春香,我没有不忠。”
贞洁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她嫁给谢池墨,全部的心思都在谢池墨身上,不敢有其他想法,她没有不忠。
说这话的时候,雾宁语气坚定,神情严肃,说不出的认真。
春香扶着她回屋,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说了许多京里的事,雾宁不懂人情世故,约莫不知事情的严重,“前年,京中发生了件轰动之事,一位身无功名的少年郎娶了家世显赫的小姐,夫人可知为何?”
雾宁不明白春香如何说起京中的乐事来了,如实的摇了摇头。
“夏季炎热,侯府举办了场宴会,少年郎也在邀请之列,那位小姐带人游船时,不小心掉落河中,少年郎懂得水性,义无反顾救了那位小姐,不久之后,二人就成了亲。”春香不愿意提及双方的名讳,只用了简单的称呼取代,“小姐落水,少年郎救起她,少不得会有肌肤相亲,少年郎如果不上门求娶,那位小姐估计都嫁不出去了,这便是京里人对贞洁的看法。”
“七岁不同席,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只要女子和男子有了肌肤相亲,就得嫁给他,不然的话,只有去家庙,青灯古佛,清心寡欲的度过余生。”春香语速缓慢,打量着震惊不已的雾宁,心想,果然如她所料,雾宁根本不知其中利害。
有了肌肤之亲就得结为夫妻,更别论是和男子珠胎暗结了。
雾宁想通透春香话里的意思,脸色一白,“我必须要嫁给陆琛吗?”
可是陆琛说不会娶她的,他们是朋友,做那些事是为了救人,他们该有各自的生活,不该被绑在一起,陆琛的话说得直白,她也没想嫁给他。
思及此,她问春香道,“如果有了肌肤之亲但二人没有成亲,女子也没去家庙,会怎么样?”
春香知道她会这么问,抿了抿唇,一字一字顿道,“一辈子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生下的儿女也会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有个有污点的娘,儿女的亲事会受到影响,若儿子入朝为官,会被言官弹劾......”
雾宁脸色又白了两分,也就是说,祖祖辈辈都会抬不起头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神绝望。
春香摇头,眼下的境况,她也没有好的法子,要她说,谢池墨这门亲事国公夫人就不该应下,雾宁容貌出众,早晚会被认出来,一旦事情传开,谢家就成了大家的谈资,往后别想安宁了。
到了屋门口,春香急着回去写信,并未跟着雾宁进屋,而是唤了竹香来屋里伺候,她怕雾宁想不开,叮嘱竹香好生看着雾宁,雾宁不能死,尤其是现在。
若雾宁死了,更是把国公府推入风口浪尖了,不管将来发生何事,雾宁也要活着走出谢家。
竹香战战巍巍的俯首称是,走进屋,顺势掩上了门。
春香这才急急回房写信去了。
这件事怎么做,得让秦岚云拿主意,谢池墨阴晴不定,态度不明,恐会出事。
她写好信,差人把信送出去,正准备去屋里伺候,门房的婆子传消息说楚阗递了帖子欲拜访雾宁,春香擅作主张给回绝了,楚阗恐也知道了图册之事,专程过来看好戏的,她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回到屋里,看雾宁站在床前,正收拾着行李,竹香在一侧帮忙,她焦急地走上前,“夫人要出门?”
眼下风声正紧,雾宁刚走出门就会被人围起来,这就坐实雾宁的身份了,她忙拉住了雾宁,“夫人,您......”
雾宁转过身来,清澈的眸子闪着盈盈水光,像清晨雨露下绽放的花朵,春香怔忡了下,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春香,我......我不想给相公惹麻烦,我,这就走。”说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她胡乱的抹了抹泪,兀自道,“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陆琛说,他注定娶不了她,她该找个干干净净的人成亲,而她,又何曾是干净的?
雾宁看了眼春香,又看了眼边上的竹香,缓缓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衣衫,但想起陆春给她的行李不过寥寥几样东西,而这些都是嫁给谢池墨后置办的,她一时犹豫起来。
另一边,被门房拦下的楚阗掉头疾走,雾宁登不上台面,谢家在京城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至于谢池墨如今的位子,恐会被人取代,他来边溪主要查官银被劫之事,马文才被谢池墨杀了,他若在边溪和谢池墨争相不下,万一皇上心血来潮派他顶替谢池墨留在边溪该如何?
之前他只想着如何奚落谢池墨,此刻才把里边的事情想明白,边溪条件艰苦,他可不想留下。
琢磨清楚其中利害,回到县衙,吩咐身边的人收拾行李即刻启程回京,小厮不明所以,谢池墨后宅乱了,边溪人心不稳,正是和谢家一较高下的时候,楚阗如何想着回去了?小厮想不明白,凑上前小声道,“主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关于雾宁的图册已经派人送回京城了,楚阗留下主持大局才是,这一走,整个边溪又是谢池墨说了算了。
楚阗斜了小厮眼,蹙着眉头道,“你懂什么,太后可不如面上和蔼,睚眦必报着呢。”谢池墨这门亲事是太后首肯的,以太后的心思,哪怕谢池墨是自己作死她也会为谢池墨拉个垫背的,他可不想成为谢池墨的祭奠品。
何况他是文人,被调遣至军营,不是徒增笑话吗?
他语声刚落,就听一道喊‘救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楚阗眉头一皱,正欲出声呵斥,就看方才送图册出去的小厮踉踉跄跄跑了回来,衣衫凌乱,嘴角残着血丝,好不狼狈。
楚阗眯了眯眼,心里涌上不好的感觉,小厮越跑越近,喊道,“大人,救命啊,谢世子疯了,他在城里到处杀人呢,大人,救救奴才啊。”
到了近前,小厮面色惶惶,噗通声跪了下去,磕头道,“大人,您写的信和图册全被谢世子拦下了,他如今下令封城,老百姓们都出不去了,官兵们带着人,挨家挨户搜查呢。”
小厮惊恐万分的回望着身后,好像后边有什么追着他似的,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漆黑的瞳仁因着恐惧快速收缩着。
“没出息的狗东西。”楚阗抬腿踢了他一脚,怒道,“在京城什么没见过,竟被吓成这副样,他谢池墨再只手遮天,能跑到县衙闹事不成?我就不信他敢。”
小厮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怎么说,要是楚阗见了街道上官兵们的阵仗就知道谢池墨敢不敢了。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道戏弄的声音,“闹事我不敢,但若有人居心叵测,和敌国的奸细狼狈为奸,我身为边溪城首领就不得不过问了。”
说话间,外边涌来一批官兵,小厮面色煞白,爬到楚阗脚跟边寻求庇佑。
楚阗恨其不争的踢开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来人,心下鄙夷,家世显赫仪表堂堂又如何,千挑万选出来的媳妇竟是那等低贱的身份,别说丢谢家的脸,京城所有世家都蒙了羞,他凝视着由远及近的谢池墨道,“不知谢世子有何贵干?”
天气寒冷,谢池墨浓密的眉毛罩上了厚厚的冰霜,阴寒至极,楚阗垂目扫了眼地上的小厮,突然向前一步,大有护短的意思。
而谢池墨比他速度更快,微微扬手,身后立即跑出两人,不由分说上前拉着小厮往后,楚阗面色不愉,“谢池墨,你干什么?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是我楚家的人......”
谢池墨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怀疑他泄露我国敌情,抓他回去审问,他是你楚家的人就更好办了......”谢池墨挑着眉,眼神挑衅十足。
楚阗脸色微微一沉,“你什么意思?”
谢池墨耸肩,吩咐把人带下去,又命人搜查房间,似乎把楚阗当做奸细似的,楚阗脸色铁青,“你是把我当做敌国奸细了是不是?”
谢池墨懒得应付他,他的人已经推开门进了屋,将里边搜得乱七八糟,茶杯瓷瓶噼里啪啦响,见人出来朝他摇头,他才斜了楚阗一眼,“楚大人说笑了,我要真有那个意思,你......”他指了指不远处被堵住嘴的小厮,淡然道,“你就该是他的下场了。”
丢下这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态度倨傲,嚣张至极。
气得楚阗忍不住破口大骂,但碍着眼下的局势,生生给忍住了。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跟酷夏的暴风似的,卷起阵阵沙暴后云淡风轻的走开,态度傲慢,令人又恨又气,眼下楚阗就是这种感觉,气急败坏的望着离去的众人,气不打一处来,身侧的小厮不满嘀咕道,“主子,您瞧瞧,不知道以为他是边溪的土皇帝呢,摆明了不把您放在眼里。”
说完,察觉到楚阗神情不对,讪讪的闭上了嘴。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别论他还是有庇佑的蛇了,你说话注意些,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估计咱连京城都回不去了。”谢池墨做事不计后果,混起来谁都不认,他祖父说过,如果谢池墨和一般武将世家的子孙一样,也不会被委以重任,一日不收回失去的城池,皇家一日面上无光,谢池墨来边溪,是有皇上秘密指令的,至于是什么,想来和丢失的城池有关。
虽然是他祖父的猜测,但他祖父绝不会乱说。
小厮悻悻然点了点头,望着凌乱不堪的屋子,忍不住抱怨道,“跟土匪来过似的,您是朝廷命官,又不是疑犯,他谢世子凭什么?”
衣柜抽屉被翻得连七八糟,连床上也不能幸免,楚阗楚阗沉了沉眉,凌厉的扫了眼小厮,小厮不敢说话了。
谢池墨要求封城,上至朝廷命官的府邸,下至小老百姓,一户都不准放过,势必要把人找出来,城里人心惶惶,穿着铠甲的士兵来回穿梭巡逻,井然有序,地窖,库房,寸土寸地皆搜查得仔仔细细,从中搜查出不少近日城内流行的图册,至于卖图册的书铺,早被士兵抓了。
士兵们搜了图册也不仔细看,目不斜视的扔进麻袋,提着就走,凶神恶煞别提多恐怖了。
小街小巷皆是士兵们的问话声,脚步声,整个边溪,皆笼罩于愁云惨淡中。
南安街右边的小巷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梅老板忧心忡忡,“真惊动他了,城门关了,想跑也跑不了,您说如何是好?”
说话的同时,梅老板剥开身前的柴堆,探了探头,不安的看向身侧的络腮男,而络腮男的目光自始至终皆落在脚下一团乌黑的胡须毛上,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和脸颊,脸上煞气竟显,“大不了拼死鱼死网破,他抓到我有何用,没有上边的指使,不信他敢就地处决,一旦他押解我进京,就是咱的机会。”
“将军。”梅老板急得走了出去,伸长脖子望向外边,压低声音道,“您想的太简单了,落到他手里,他真把您就地处决了怎么办?在边溪,他就是天王老子,谁都护不住您,您瞧瞧马文才,他不也说杀就杀了吗?”远处的脚步声有些近了,梅老板急得团团转,士兵们训练有素,没有任何空子,他们想逃跑,谈何容易?
落入谢池墨手里,生不如死,谢池墨的手段他略有耳闻,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不想和谢池墨为敌。
追根究底,都是他贪财惹的话,如果不招惹上边那位,何至于牵扯进这件事情里?
悔之,晚矣。
络腮男粗粝手在一处微微停顿,目光一凝,“是不是流血了?”
梅老板没料到他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自己的胡须,胡须太过打眼,不刮干净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他瞅了两眼,敷衍道,“有点,可能是刮的时候没注意,将军,您看现在可怎么办?”
谢池墨为人严谨,滴水不漏,派出来二十对人马,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往中聚拢,再不想法子离开,等士兵搜查到这,他们就完了。
若知道谢池墨娶的是雾宁,他打死也不会让人画雾宁的图册混淆视听,谢池墨身份尊贵,雾宁不是逃了吗,如何会和谢池墨走到一起,雾宁有没有泄露图册的事儿?
他理不清其中的思绪,忽的,眼前人影一闪,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吓得他忘记伸手阻拦,回过神,看络腮男睚眦欲裂的望着自己,他捂着半边脸,压下心头怒火道,“怎么了?”
“刮得时候让你小心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梅老板气得嘴角都歪了,图册的事儿一直他负责,是络腮男不信任他自己要横插一脚,结果第一次出面就暴露了,甚至会连累他全家老小,他心下一横,闪过个念头,随即又否认了,他的命系在对方身上,如果杀了他,被那些人知道不会轻易放过他。
络腮男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来气,尤其感觉伤口处有些疼,他骁勇善战,以满脸络腮闻名整个越西国,如今胡须没了,还命悬一线,如何不气?
眼瞅着他又要动手,梅老板急忙做了个求饶的姿势,“将军,有什么话稍后再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书铺的人被抓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把我们供出来的。”谢池墨身边的黑衣最懂审问人,掌柜支撑不了多久的,他的事情,估计也要暴露了。
络腮男低头看向满地的胡须,又悔又恨,若免不了被抓,何苦刮掉他引以为傲的胡子?
“难怪说你们元周国多是些狡诈的小人,果真如此。”
突然,西边闹了起来,夹杂着士兵们的喊叫,以及兵器碰撞的声响,不远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像发生了什么事,西边?梅老板眉头一皱,道,“大事不好,估计被他们发现了。”他以为西边来不及转移被发现是之后的事儿,没料到这么快,难道书铺的掌柜不打自招?
他前倾着身子,轻手轻脚的沿着巷子往外走,不时躲进柴堆中,直至脚步声远去,他才敢往外走,大街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静得有些过分,四处张望片刻,他朝身后比划了个走的手势,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西边怕是暴露了,为今之计是把眼前的人送走,不然的话,会牵扯出更多的人来。
“将军,快随我出城去。”送他回越西国是不行了,只有先想方设法把人送到京城再做打算。
络腮胡瞪着眼,失去胡子的他剑眉倒竖,一脸阴沉的看向远方。
白雪皑皑,雪白的地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鞋印,杂乱无章,就像一群老鼠逃窜过,梅老板左右张望几眼,回眸朝一脸不悦的络腮胡招了招手,一个人先试探的走了出去,络腮胡紧随其后,眼神锋利的盯着四周,面色紧绷,按在腰间的手紧了又紧。
一路沿着街道往城门都没遇着人,梅老板隐隐觉得不对劲,四周安静得过于不太寻常,城西暴露,城东的人都过去支援了?
他思索着城西那帮人的战斗力,侧身问络腮男道,“将军,沈四他们可都在城西的宅子?”
沈四武功不弱,若他在,能拖延些时辰。
络腮男全神贯注盯着四周,闻言,抬眸扫了梅老板一眼,拧眉道,“怎么了?”
梅老板摇头,欲言又止,络腮男见他不说话,不由得催促道,“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沈四他们是不是遇着麻烦了?”他不是傻子,能让所有士兵朝着同一方向去的,只有沈四他们暴露行踪的缘故。
梅老板所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果真是那样,沈四他们怕是没命了,“快走吧,不知城东把守严格与否,将军心里有个数才好。”
络腮男面色凝重的轻哼了声,手下意识的抚过干干净净的面颊,脸沉了沉。
梅老板识趣的别开了脸,以免不小心又得罪了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沿着街道走,一路到城门都没遇到什么人,谢池墨派清查宅子,街道两侧的小贩收摊回家了,城外的百姓被撵到市集去了,宽敞的街道冷清清的,愈发显得寒冷。
守城的士兵不如往日严格,且不是他认识的人,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内城城门由韦安负责,他深得谢池墨信任,经过城门闹事事件,韦安在军营受人怀疑,丝毫不影响谢池墨对他的信任,还把他们安插在韦安身边的棋子找了出来。
以韦安谨慎的性子来说,守城的士兵只会多,不会少,反常即为妖,不太正常。
他心思一转,掉头就欲离开,“将军,恐有诈,咱先撤。”
语声刚落,后边街道就跑出一群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韦安一身玄色长袍,眉头紧锁的站在后边,身侧跟着个藏青色服饰的男子,正抱着手里的箭,饶有兴味的望着他。
“韦副将,我说什么,对付越西国的无脑傻子,空城计绰绰有余,说得没错吧。”刘询上前一步,士兵自动让出位置来,“啧啧啧,堂堂越西国猛将,来我元周国竟跟落水狗似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逃命连胡须都不要,啧啧,真是丢脸。”
刘询双手环胸,眼神充满了鄙夷。
胡须是络腮男的痛楚,看刘询嘲讽的望着他,怒火中烧,拔出腰间的佩剑,要和刘询单挑。
刘询嗤鼻,微微后退了一步,“丧家之犬,临死了不忘拉个垫背的,真以为我元周国的人都像你们似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可不做。”他不是傻子,络腮男的武功他领教过,一对一肯定讨不着好处,既然如此,又何须强出头?
络腮男瞪大了眼,吆喝一声,提着剑朝刘询奔过去,刘询撇嘴,脸上满是奚落,“不自量力,射箭。”
他和刘贤刚进城就听说他们家世子夫人成了整个边溪城的大人物了,两人准备直接找谢池墨禀报越西国的事儿,途径一处书铺时,偶然瞥见了楼梯间的人,他眼力十足的好,一眼就认出那满脸络腮的男子就是当日追杀他的人,他便找韦安唱了一出戏,至于城西的一处宅子有奸细之事也是真的,里边藏有大批官银和图册,被谢池墨下令杀无赦,内里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没想到,他们的老大偷偷逃了出来。
士兵们站在远处,拉弓射箭,哗啦啦的箭就像雪落似的,梅老板心知今日逃不掉了,面露灰白之色,韦安站在后边,自然认出‘死了’许久的梅老板来,他讽刺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劫走的官银和你有关。”
梅老板膝盖中了一箭,咬牙切齿的望着韦安,四目相对,俱都仇恨不已,韦安可没忘记自己差点被认为是敌国的奸细,他和梅老板打了几年的交道,只以为他是个精明能干懂得看人眼色的商人,不成想是越西国的细作。
“梅老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韦将军,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么多年,我可曾少了你半文,熟人滴水之人当涌泉相报,你竟然翻脸无情。”梅老板单漆跪地,眼神锋利的望着韦安,恨不得剜他一块肉下来。
不提这话还好,说起这个,韦安面色一沉,梅老板竟是要把他拖下水,他收了不少钱财图册不假,更多的交情却是没有了,何来的无情之说,他斜眼打量着刘询,生怕他把这话听进去了,传到谢池墨耳朵里,他恐怕凶多吉少了。
刘询拍了拍手里的剑,“韦副将放心吧,他想挑拨离间,我不会当真的。”说完,又看向奋力抵抗的络腮男,轻笑道,“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吧,少受点皮肉之苦,待会世子爷一来,你投降的机会都没了。”
京城流传开来的图册,谢池墨吩咐人全搜了出来,书铺卖出去多少本,要一本不少的搜出来,否则就以敌国的奸细论罪,百姓们惶惶不安,一页不少的拿了出来,至于那些画师,被谢池墨当场斩首示众了。
城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着呢。
络腮男碎了口痰,“想都别想。”说着,拿起剑就要抹脖子自杀,他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过去了,与其受人侮辱,不如死个痛快。
刘询看出他的意图,笑出了声,“你死啊,死了我好吩咐屠宰场的屠夫把你大卸八块,一块一块的送到越西国,恶心你们的皇帝,让他吃不下饭。”
络腮男握着剑的手一顿,这瞬间,手里的剑被远处射来的箭击落,刘询回眸,就见刘彦一身黑衣,骑着高大的骏马疾驰而来,他兴奋的挥舞起手臂,“小黑子,有人要和你决一死战,你快来会会他。”
他不是络腮男的对手,不代表黑衣不是。
要知道,他们一群人,黑衣武功是最好的。
黑衣纵身一跃跳了下来,随手将手里的弓箭扔给身后的士兵,淡漠道,“世子爷找你有事,这里交给我。”
刘询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苦着脸走向黑衣,“世子爷正在气头上,会不会被我气出个好歹来?”
黑衣翻了个白眼,盯着中了两箭不屈服的络腮男,淡淡道,“刘贤挨了三鞭子,至于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着,轻描淡写扫了眼边上的韦安,韦安身躯一震,投降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世子爷娶的是她。”
他是见了雾宁的面后才认出来的,本想给谢池墨提个醒,又怕谢池墨恼他心怀不轨,他不得不歇了心思。
刘询眉头一皱,附和道,“天地良心,我真不知世子夫人美得众人皆知,刘贤嘴巴多紧啊,有这种秘密怎么会和我说,小黑子,我不管,你可要替我说句公道话,那种图册,我是看都不看的,我一心为国家,真没把花花肠子放在那上边。”
“你和世子爷说去吧。”
刘询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刘贤都挨了鞭子,谢池墨的怒气可想而知。
“对了......”黑衣扬起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刘询精神一振,以为黑衣要为他说好话,感激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挨打。”
“记得提前把大夫找好,世子爷下了命令,军营里的大夫一律不准为你们诊治。”
刘询听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哆嗦了下唇,“药铺医馆都关门了,上哪儿找大夫去?”
黑衣耸肩,这时候,梅老板身中数箭,快支撑不住了,而络腮男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望着二人,吩咐道,“留活口。”
刘询见自己被漠视,肩头垮了下来,弯腰驼背的走了。
书房内,刘贤战战巍巍跪在地上,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熏香,闻着有些闷,刘贤额头贴着地,声音有些颤抖,“世子夫人温婉良善,奴才以为她是老夫人的人,后来猜到她的真实情况,看您喜欢,奴才便没有多说......”
雾宁败在出身上,论性子,真的没话说。
谢池墨轻哼了声,黑沉沉的脸晦暗不明。
刘贤额头浸满了汗,他清楚只要雾宁在边溪,在军营,事情早晚会暴露,但没想到,雾宁会和消失的官银有关,他们在宅子里找到官银和图册一起的,说不准,雾宁是越西国的人,谢池墨肩头背负着使命,若他娶的是越西国的人,上至皇上,下至黎民百姓都不会答应。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有些后悔了,该好好查查雾宁的身份的。
“说说图册的事儿。”谢池墨手托着茶盖,窗外的光低低洒落于他冷硬的面上,罩上层薄薄的愠色。
刘贤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他所知道的图册的事儿全交代了,边溪城的避火图是梅老板垄断的,据说来源于京城,第一代避火图开始,便有人对此趋之若鹜,图册上的男女栩栩如生,情景逼真,能激发人心底的欲.望,很多人喜欢。
雾宁是第四代避火图的主角,身形脸蛋最为精致,不像是生活里的人,据说在京城,要买第四代避火图需提前付钱排队,饶是如此,仍然有许多达官贵人愿意花钱收藏。
谢池墨端起茶杯,凑到嘴边时又放下了,敏锐的抓到个关键词,“达官贵人,我母亲父亲手里也有了?”
刘贤瑟瑟的点了点头,以国公爷见着雾宁眼冒精光和国公夫人铁青的脸色来看,二人都认识雾宁,然而,有什么法子?谁让雾宁受欢迎呢?
“图册上的男人是真是假?”谢池墨心烦意乱的拿起图册重新翻开,每翻一页,脸就阴沉两分。
刘贤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吭声。
刘询到了门外,见书房的门严严实实关着,里边没有声音,不由得脸色一白,深呼吸两口气,抬起脚,缓缓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寂静的屋里,门的吱呀声格外响亮,屋里的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刘询悻悻然笑了笑,“世子爷,奴才来了。”
谢池墨没吭声,又问道,“图册上的男人是真是假?”
刘询觉得莫名,看向地上跪着的刘贤,老老实实走过去跟着跪下,抬起头,瞄到谢池墨手里拿着本图册,他虽没见过上边的内容,不过避火图嘛,所有的姿势动作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于是他想也不想道,“当然是真的了,世子夫人都是真的,如何上边的男子就是假的了?”
话未说完,见刘贤给自己递眼色,再看谢池墨,一张脸阴云密布,他惶惶不安的磕了个头,支支吾吾道,“奴才觉得吧,人是真实存在的,至于内容,估计是画师凭空想象的。”
“哦?”谢池墨眼神漆黑如墨,平静无澜的看着刘询,等他接着往下说。
刘询喉头一滚,咽了下口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就他所知,雾宁和男子约莫真发生了点什么,否则不会人人都爱不释手吧,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以谢池墨的性子,非扒了他一层皮不说,明目张胆说雾宁和其他男人有首尾,不是给谢池墨戴绿帽子吗?
他头一埋,不吱声了。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道清冽的男声,“世子爷,人落网了,您看可要现在审问?”
谢池墨松开手里的图册,望着地上跪着的二人,沉默半晌,终究没说话,闷声不言地起身离去。
人一走,屋里突然暖和了许多,刘询扭身看向刘贤,眼神带着疑惑,“你没有挨打?”
谢池墨下手重,刘贤的小身板可抵挡不住,刘贤面色虽狼狈,但衣衫整洁,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哪有挨打之后的狼狈?
刘贤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目光幽幽瞪了刘询眼,“你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谢池墨气他知情不报,可是他别无选择,以当时的情形,无论他说什么,谢池墨都听不进去的,雾宁出身低微,但贤良淑德不输大户人家的小姐,谢池墨慧眼独具,不可能看不上她,换作其他人,这会早就暗地休妻了,谢池墨却大张旗鼓的抓人搜查图册,在意是回事,重要的还是心里喜欢,喜欢雾宁。
刘询讪讪一笑,“我没有幸灾乐祸,就是担心你罢了,你说咱世子啥意思?”
再拖着不休妻,等楚阗回京城,他头顶的绿帽就从边溪扩散到京城去了。
谢池墨忍受得了?
“你还是琢磨琢磨怎么和世子爷汇报越西国的事情吧,至于其他,世子爷有主意。”说起越西国,刘贤蹙了蹙眉,越西国近两年招兵买马,暗中和越东国往来,大有勾结越东国,合力攻打元周国的意图,如果两国结盟,元周国受到的威胁就大了。
刘询站起身,掸了掸裤脚的雪水,撇嘴道,“咱世子爷神机妙算,怕早就知道越西国的用意了,这时候聊越西国,不是给咱世子爷添乱吗,我觉得还是把图册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怎么说雾宁也是他们主子的媳妇,任由其他人说三道四不是办法。
“给世子爷交个底再说吧,夫人的事儿,咱责无旁贷。”雾宁和官银被劫之事有关,他们不提,谢池墨也会追究的,何况,内里还有私心的缘故呢。
谢池墨雷霆手段,不出三日,就把图册全收了回来,丢失的官银也全挖了出来,楚阗有心揽过这个功劳,奈何他的人被谢池墨关在城外,压根进不了城,他找谢池墨要个说法,去了三次,连谢池墨的影儿都没瞧见,只看见谢池墨身边的几个侍卫进进出出,好似很忙的样子。
他弹劾谢池墨的折子写了六七页,奈何手底下的人出不去,弹劾的折子自然无法送到京城,如今的边溪,好像成了谢池墨的国家,全由谢池墨说了算。
这几日,雾宁识趣的待在屋里,不曾踏出房门半步,春香服侍她洗漱,见她身形消瘦了些,心里也不好过。
这个年,最为安静,燃放烟花炮竹的人家都少了许多,雾宁给谢池墨做的鞋子缝制完了,吩咐春香给谢池墨送去,她不问谢池墨的行踪,但知道他在书房,前两天她去书房找图册,听着他在房间里和刘贤说话。
他在,只是不肯见自己。
终究,是嫌弃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回来了,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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