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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风雨欲来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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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文狠狠的松手,对着后面的人道:“来人!将他给我架起来!”

    “是!”

    君晗瞬间又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许文用刀子的刃面轻轻的划着君晗的脸,君晗头皮一阵发麻,四肢如同灌了霜雪一样冰冷。却见许文用刀子一点点的将君晗身上的衣裳割开,或轻或重的在他身上留下条条血印。

    许文道:“沈君晗,听说许锦言很在意你。如果让他知道你被我身后的这些人玷污了,你说,许锦言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这个亲弟弟?”

    君晗攥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许锦言会怎么样,可是我哥一定会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闻言,许文冷笑,他把刀子往地上狠狠一掷,骂道:“好!既然如此,我今日更不能放过你了!来人,把他送到七皇子那里!”

    他顿了顿,眼里的戾气和狠辣毫不掩饰,“沈君晗,你到是提醒我了,我不能杀你,否则你哥哥就要杀了我了。我要让许锦言亲手把你杀了,我要让你哥和许锦言厮杀,至死方休!”

    突然,君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再醒过来时,他被人拿刀抵住脖子,站在最前面。而他的眼前,是一张张肃杀的脸。一层又一层的御林军中央,俨然站着的是许锦言等人。

    不同于许锦言和十七皇子的满脸肃杀,也不同于七皇子的愤恨,君晗此时心里苦涩,抬眼看着周围禁军手上拿着的弓箭,只觉得满心挫败。

    七皇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仍然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死死的抵在君晗的脖子上。

    君晗只觉得脖子一凉,有些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结流了下来。

    “你放了他。”

    许锦言手里握紧了长剑,指着七皇子道。

    七皇子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挟着君晗往后退了几步,禁军立马上前几步。再多几步,七皇子已然没有了退路。

    “许锦言啊许锦言,我竟没想到你居然会扶持小十七!”

    七皇子满脸狠辣,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还有你!我的好弟弟啊,你如今大了,也觉出了皇位的好来,是不是?”

    十七皇子眉头紧皱,握紧了手里的长弓,一反往日的纯真,此刻眼里含着狠绝。

    “七哥,你降了吧,我念你与我一母同胞,日后我登基后饶你不死!”

    七皇子蓦然长笑,“饶我不死?好啊,我的好弟弟,原来你才是隐藏的最深的那一个!你表面对皇位不屑一顾,却背地里看着我跟太子斗,好坐收渔利,是也不是?只是没想,到了最后父皇居然让你做储君!我不服!凭什么是你!”顿了顿,七皇子眼里忽而闪过冷意,随即道,“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亦是我时运不济!”

    手里的剑刃紧了紧,七皇子面色泠然,却是冲着许锦言而来,“你师弟如今在我手里,你若不想让他死,就放我走,若是不然,今日我就是死,也让你最疼爱的师弟陪葬!”

    君晗只觉得脖颈一寒,随后剑刃就深入了几分,更多浓稠的鲜血流了出来。

    君晗并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许锦言,他想知道事到如今,许锦言是否还愿意救他。

    许久,许锦言终于开了口,语气稀疏平常,“你犯上作乱,罪不容诛,已经无路可逃了。还不收手么?”

    七皇子仰天长啸,“放还是不放!一句话!”

    许锦言道:“就是你杀了他,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七皇子眉头一皱,“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他?”说着手里又使了一分力气。

    这时许锦言已经背过身去,片刻之后抬了抬手。

    一瞬间箭如雨下,君晗眼里并没有眼泪,恍惚间只觉得又回到了前世。

    七皇子不料许锦言真的让人放箭,一时间慌了神,再顾及不得君晗,一把将他推开后,提剑就去挡。

    君晗被推的一个踉跄,恍惚间手里摸到一把长剑,将毕生所学的所有招式都用在了今夜。

    可他的武艺确实不如许锦言,肩头和大腿连连中了两箭,许锦言忽而冷呵一声“停”。

    君晗肩头和腿上的箭伤很深,血流不止,一时间痛楚逼的他单膝跪地,将剑抵在地上,君晗咬牙,硬逼着自己站起身来。他余光瞧见许锦言在向他一步一步的走来,手里提着长剑。

    他近乎站不住了,身形一歪又倒了下去。耳边突然传来十七皇子的声音,“王爷!留着他就是一个祸害,不能放过他!”

    之后又响起了很多的回应声,许墨道:“大哥,你可要三思啊,沈君晗狼子野心,他早就变了!今日你若是放了他,来日他还会卷土重来的!”

    许锦言径直走到君晗身前,抬起长剑,用剑的一端挑起君晗的下巴,他问:“沈君晗,你知道错了么?”

    君晗苦笑,咳了几声,喉中立马涌出了大量的血,他笑着道:“许锦言,错你妈个大西瓜!”

    许锦言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他道:“你还真是死不悔改!”

    他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剑一松,就落在了地上,君晗茫然若失,嘴角再也扯不出任何弧度了。

    突然,十七皇子一剑刺了过来,君晗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眼看着就是穿胸一剑,许锦言神色大变,下意识的单手握住剑身。很显然十七皇子是用尽了全力,剑尖还是刺到了君晗。

    君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锦言大怒,右手被剑刃割的鲜血淋漓,却见十七皇子仍不肯善罢甘休,他厉声道:“殿下!”

    十七皇子抿唇,终是妥协,他道:“王爷,沈君晗可是乱党,你莫要心慈手软才好。”

    许锦言将剑狠狠的掷在地上,吩咐左右的御林军,“来人!将孽犯打入天牢!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去见!”

    “是,王爷!”

    立马有两个御林军上前,将沈君晗拖了下去。

    ☆、心口朱砂

    十七皇子皱眉, 可终是没再说什么,他又缓步走向七皇子跟前。

    七皇子前胸被射中了, 胸口处的衣裳瞬间染上了大片的血迹, 颓然的靠在墙面上, 七皇子神色萎靡,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着。

    “七哥。”十七皇子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缓步走至他身侧, 半蹲下来看他,“你输了,输的一败涂地。”顿了顿, 十七皇子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知道么?其实我早就从父皇那里得知了。你本就不配同我争皇位!你不过是母后同旁人所生的孩子!”

    七皇子身子痉挛起来,拳头蓦然抬起, 最后才沉重的放了|下来。

    庆历二十四年,七皇子逼宫造反,在正阳门下被平阳王生擒。当今皇后因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之后一直在未央殿中休养。同年十七皇子卿潇登基,百官朝拜, 因平阳王救驾有功,加封为靖宁王, 其妹许阳伊封为康敏郡主,赐婚新科状元。中郎将许墨封为将军,择其良日与惜萝公主完婚。

    只是这些光辉荣耀都是别人的,而不是他沈君晗的。

    同上面的这些人比起来, 他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他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这些事情都是惜萝公主过来告诉他的,如今君晗手上戴了一圈又一圈的枷锁,行动都很不便利。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从前他在七皇子身侧为虎作伥的时候,满京城没一个人敢出来说话的。如今七皇子犯上作乱已经被打入死牢,他如今也到成了罪不可赦的同犯。

    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仿佛春雨过后的春笋,一节节的往外冒。他从前嚣张,桀骜不驯,这些都不足以定他死罪。真正的大罪有两点,一是陷害栽赃良臣董越,二是迷惑七皇子祸乱宫闱,犯上作乱。

    想到此处,君晗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董越乃是个作奸犯科之辈,何时成了良臣?自己不过一个江湖人士哪里能迷惑的了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那夜他伤的很重很重,他以为自己是快死了,结果并没有。老天兴许觉得他前世的孽障还未偿还清,于是留了他一命,接着偿还。

    惜萝公主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双手紧紧的抱住一身囚服,满身血污的君晗。

    “呜呜呜,阿晗,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我去求皇上,我是他皇姑姑,他一定不敢不听我的话!”

    君晗苦笑着抬了抬手,他想告诉惜萝,他身上很脏,可瞧惜萝哭花了脸的模样,也并不嫌弃这些。

    身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一圈又一圈血痂看着分外恐怕,他觉得伤口一定是又裂开了。因为惜萝公主抱的实在太用力了。

    “惜萝,你不要哭了。”君晗低声安抚道,“我如今不过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你犯不着为了我再去得罪新皇。”

    其实,惜萝公主不是没求过新皇,她那日在殿外哭求了许久都未成见到皇上一面。从前,新皇很是尊敬惜萝公主这个皇姑姑,如今却是丝毫不见动容。

    惜萝公主走后,如今才登基的新皇来了。他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少年了。他的名讳普天之下无人再敢直呼,他的身份无人再敢冒犯。

    卿潇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脚下穿着盘龙织金的玄色长靴,同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格格不入。

    略抬了抬手,身后立马上来一个侍卫将沈君晗手脚上的粗铁镣铐解开,随后就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退到门外守着。

    “沈君晗,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提醒,朕才得以将卿潮打入死牢,坐稳皇位。”

    君晗低笑,挣扎着扶住墙面慢慢站了起来,抬眼道,“别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告诉许锦言,我和你那日在锁心阁的事。”

    “没有。”

    “为什么?”君晗勃然大怒,大声道,可随即就有两个侍卫冲了过来,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卿潇见状皱眉,“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退下!”

    两个侍卫这才放开了君晗。

    走至君晗身侧,卿潇低声笑道,“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取代你在许锦言心里的位置,不过看来我是赢了。许锦言现在莫说是原谅你,就是见都不愿见你。”

    君晗手脚蓦然一阵冰凉,仿佛炎炎夏日里劈头盖脸的倒了桶冰水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半晌儿君晗才颓然的坐倒在地,低垂着头不语,阴影下两行清冷蓦然划过脸庞。

    他终是记得在青离山时,那些温馨美好的旧时光,也记得那次被三师姐污蔑残杀同门时,许锦言的全力袒护和信任,只是这些都已经回不去了。

    “沈君晗,你对我有恩,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会放过你。”卿潇半蹲下来,脸上带着阴狠的笑意,“朕的母后受了刺激,如今精神失常养居殿中。朕做不到将这些过错加至许锦言身上。你若真的在乎许锦言,不如承认了这些罪责,朕也好对母后有个交代。”

    “好。”君晗答应了,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决绝,“可我要见许锦言一面。”

    闻言,卿潇面露不快,狠狠的皱了眉头,落下一句,“好,朕就让他亲自过来杀你!”就看了君晗最后一眼,甩着衣袖离开了。

    至卿潇走后,惜萝公主再也没来过,所有人都好似忘记了沈君晗的存在一般。

    君晗终究是见到许锦言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

    皇上下旨将七皇子卿潮以及皇妃,皇世子一干人等赐死。另外沈君晗虽罪大恶极,但并非是主犯,皇上隆恩,只将他流放到幽州,服役十年,另外施膑刑。

    君晗始终觉得自己重生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直到他被几个役使强行绑在高架上,而对面正磨刀霍霍时,他才幡然醒悟。

    膑刑顾名思义就是挖掉犯人的膝盖骨。只是幽州距离京城两千多里,膝盖骨若是没了,如何流放他呢?

    君晗眼睛湿润,红着眼眶看着眼前坐在交椅上的许锦言,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沉重的锁链。很多年前,他也因许锦言的关系,被关在像这样阴暗的地牢中。被沉重阴寒的锁链高高束缚在架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许锦言今日又是一身朝服。

    他缓步走至君晗身侧,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一双眼睛含着怒火,忽而伸手捏住了君晗的下巴。

    君晗的下巴被捏住,只能昂着脑袋,震的身上的锁链也发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我听说你认了所有的罪,你就这么想死么?”

    君晗苦笑,眼泪啪嗒啪嗒顺着苍白的脸庞落在了许锦言手背上。

    ——我若是能好好活下去,自是不会找死。只是如今看来,卿潇并不打算让我好生活着。

    半晌儿,许锦言才狠狠的抽回了手,这时一个狱史拿着磨的光亮的匕首走了上前。

    “王爷,现在是否行刑?”

    君晗闻言,蓦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刀锋雪亮的匕首,是的,他惧了。为什么结局一定要是这样,他的命数原本不该如此的。

    “把刀拿来,本王要亲自动手。”

    “是。”

    几个役使走上前来,将君晗从架上提起,又重新绑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两只手臂高高的举过头顶,用黝黑的锁链紧紧的束缚在桌腿上,而双脚和腰间同样被束缚着。

    随后膝盖一凉,下腿的衣裳就被强行撕扯开来,露出伤痕累累的两条小腿,在深沉的地牢中更显得异常凄楚。

    君晗笑了,笑的泪流满面。

    ——如今你已经是白衣卿相,而我却是阶下之囚!云泥之别,何其可笑!

    他总是记得许锦言抱他,哄他,教他读书写字。也记得青离山十里揽月中,那高树下的一片兰草。那时他爱拔兰草玩,许锦言每每见了只不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也记得从前许锦言带他爬上山顶看日出,那时他年幼,看见东边新日的一抹澄黄时总爱咧嘴笑。他还记得许锦言曾经望着连绵的群山中的葱茏树木感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只是这些通通都回不去了。

    最为可笑的终究是他,想要忘记的却总是历历在目,想要释怀的却总是耿耿于怀。他们之间的过往就似云烟,左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梦里的那个人和那段故事就都没有了。

    君晗多想一眨眼就回到过去,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是他笨,是他愚蠢,他前世是自己作死,怨不得人。今世就当偿还前世的余孽便好。

    再抬眼时,许锦言已经握着匕首走至他身前。

    不知怎么了,君晗突然之间就怕了,头偏过一处,紧紧得闭着眼睛,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震的锁链“哗哗”作响。他不想看见自己双膝血流如注,更不想看见许锦言提刀诛他!

    身下的架子忽然剧烈的震了一下,君晗手脚出了一层冷汗,低头就见许锦言将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身下的桌面中。

    这桌子也是刑架,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上面受了膑刑,被挖去膝盖骨,成为废人。因年代久远,又因鲜血侵蚀,原本梨花木制成的宽大矮桌,如今开始腐朽,暗红色的纹理似乎还氤氲着旧时的腥臭。

    眼泪猝然流了出来,君晗大口的喘着粗气,可却并无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心里反而越发苦楚,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着,嘴里喃喃自语。

    许锦言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慢慢的站起身,见君晗嘴唇一张一合,终是忍不住凑过身去听。

    “许锦言,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君晗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

    许锦言眼里忽而一酸,硬是逼自己转过身去。

    “膑刑已毕,明日将犯人发配至幽州。”

    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许锦言缓步走出地牢时,外头的阳光正好。

    想起从前和君晗在一起的时光,竟一时间禁不住泪流满面……

    ☆、尾声

    我始终想陪在他身侧, 却总是显得微不足道。

    我亲眼看着他一路上历经沧桑,昔日那些云淡风轻, 天真热忱, 信任甚至承诺逐渐遗失。也许这些跟锦绣江山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而我却在对抗时光的洪荒中, 与他渐行渐远……

    那日我离开地牢时,天色已昏。如今已是九月的尾巴, 城西处, 暮色沉沉。城边上开了一簇簇绚烂夺目的木芙蓉花。

    从前我总是分不清木槿花和木芙蓉有何区别,直至我哥说起娘亲生前最是喜爱木槿,方才花了心思将这两种花分的清清楚楚。

    我望着夕阳一寸寸的西下, 留下一片血红的残阳, 落霞奚梳落在我的眉间,只能想象在旁人眼里, 我如今是多么的狼狈不堪。

    一想到被发配至幽州,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许锦言,我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许墨伸手推了推我,意思是让我早日启程。

    我不明白为何是许墨前来送我至幽州,只是出了城门后, 他忽然掏出钥匙给我。

    “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京城了。”

    我茫然若失, 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层层枷锁,“离开京城,要我去哪里?”

    许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半晌儿才长叹口气, 望向西南方向,“你可以回青州。”

    我摇了摇头,许墨见状皱了眉,手指着远处无限的风景,又道,“若你不想回青州也无妨,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我苦笑,其实我并非是不想回青州,而是不敢。从前我哥百般无奈的让我跟他回青州去,我总是执拗的一次又一次违背他的心意。如今我已然如此狼狈,又如何有脸面再回青州。

    许墨将钥匙硬塞在了我手里,随后就离去了。

    我望着他银白色的衣角一点点的消失在繁华的帝都,心里并没有太多波动。今世许墨的结局不错,只盼他今后能好好疼惜惜萝公主。

    从京城至幽州两千多里路,我如今自由了,可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沿路走向了幽州。一路上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赖死赖活的走到了幽州,开始了我十年的服役生涯。只是在第二个年头,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圣上亲封了皇后,举国同庆,免了一波苦役。

    恰好,我就在这一波苦役的范畴中。衙役给我拆了枷锁,又给每人发了几文钱,就打发我们各自回乡洗心革面、重头做人。

    我根本没有家可以回了,一个人背着个小包袱,骑着匹瘦马四处漂泊。我看惯了沿途中的风景,也领略了大江南北的风情。我一个人漂泊无依,这些年走过了许多地方。但总是形单影只的,可能是因为我长的好看,每到一个地方,就有许多姑娘愿意同我成亲。但都被我拒绝了。

    我也曾经想过回青离山看一看,可是走至山脚,我又怯了。我只好垂头丧气的继续往南走。路遇青州时,险些潸然泪下。我想起了从前,我跟许锦言说,想带他一起回青州见兄长。可是到了最后,许锦言还是不肯跟我一起去。

    也许,许锦言是真的不相信我哥,也不相信我。也许,世间的人都是这样,答应过的事情,也可以轻易反悔。

    可我是很傻的,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前世今生都不会变的。

    我终究是不敢回青州的,于是打算往西域去,以后也在那里长眠。我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我哥了,可没想到在去西域的半路中被我哥堵住。

    其实,我哥早在我深陷牢狱时,就放下手中的一切,不辞千里从青州连夜赶去京城,却只能得知我被发配至幽州的消息。

    可以想象,一路上他该是如何的心急如焚,生怕我死在了半路。可事与愿违啊,我改名换姓,茫茫人海中,他根本就寻不到我的身影。

    我去西域的路上尽挑着偏僻的路走,阴差阳错的同我哥擦肩而过。大约是血缘使然吧,我哥硬是从万千身影中将我揪了出来。

    我如今已经快到弱冠之年了,可站在我哥面前,头顶只到了他的下巴。

    我没脸见我哥,只是偏过脸去死死的咬住下唇。

    我哥眸色很冷,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待我平视他时,狠狠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他说,“沈君晗,你混账!”

    我脚下踉跄,头脸狠狠的歪在了一边,左半边脸疼的麻木,嘴角也染了血色。其实我左耳早就听不见了,可每次打到脸上时,耳朵还是会很疼。

    我以为我哥是相信了京城传言,我以为我哥是厌恶我所做过的一切,却没想到他只是打了我一个耳光之后,将我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小幺,不要再任性了,随为兄回家吧。”

    我又哭了,哭的撕心累肺,浑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六七岁孩子。

    我呜咽着,深深的将头埋在我哥怀里,嘴里喃喃自语,一声声的唤“哥哥”。

    距离我离开京城已经过去了三年了,我哥一路上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了青州。

    他走路上一直在骂我,说:“沈君晗,你到底长不长脑子?京城待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回青州?在幽州服役很好玩吗?你作贱自己的时候,经过为兄的同意了么?”

    我垂头大气都不敢喘,我哥接着骂我,“武功不行,脑子也笨,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我哥狠狠戳了一下脑门,“笑!”

    过了很久。

    我终是回到了阔别七年之久的青州,也真正的见识到了沈家的家法。

    我垂头跪在沈府后院的园子里,膝盖下是鹅卵石层层铺成的花纹。走至幽州几乎耗尽了我的生命,我如今瘦弱的厉害,回青州的路途上,到底有我哥陪着,身子才稍微好些。

    像这种凹凸不平的地面最是折磨人,从前不论是在青离山,还是在京城,我从未受过这种熬人的磋磨。

    许是为了给我留点颜面,我哥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出去守着,将后院的大门紧紧锁住,不许任何人进来。

    膝盖疼的厉害,可我却丝毫不敢动弹,只是将双手紧贴在身侧,因为长久的保持一个动作的关系,我的脊背僵硬着很是难过。

    我知道我哥此时就站在廊下看着,只能想象,他神色泠然,穿着一身红色,背着手身子微倾,眼中忿色分明。

    又过了许久,我眼中渐渐起了雾气,再抬眼时就见我哥缓步从廊下走了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杖。

    第一杖砸下来时,我有些触不及防,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

    “起来!”

    后背仿佛被一条火舌吻过,火急火燎的痛感顷刻之间牵扯住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而这只是一杖的威力。

    我才起身,第二杖就破风砸下。接下来是第三杖,第四杖,直至第五杖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头的冷汗打湿了额发。

    “起来!”

    我哥不带感情的语气再一次从身后传来时,我忍不住小声啜泣,可仍是听话的再一次起身。

    第六杖比前面五杖打的更重,我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面。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已然血肉模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的曲线缓缓流下。

    我不知道我哥要责罚我多少下,我只知道我真的受不住了。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我两手撑着伏在地面上,偏脸去瞧时,我哥一杖砸在了地面上,硬是将卵石地面砸裂开来。

    “哥…”我眼泪落的更凶了,双肩颤抖着,一只手茫然的抬起,在半空中仓皇的想要拉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可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我说,“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可我哥手里的细杖再没落下来,我低声啜泣着,身子蓦然一暖,随后就整个人没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死死的抠住我哥的衣裳,听见他略沉的声音传来。

    “小幺,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我什么都不必再想了。

    我回青州后的第一年,被我哥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不久又发了寒疾,久卧床榻不起。

    第二年,我思念青离山思念的厉害。

    第三年,得知许锦言在京城已经娶媳生子,我发了疯一般跳进了沈府后院的荷花池,被我哥提上来后,又挨了一顿痛打。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始学会忘记青离山,忘记许锦言。

    我每日爱去青楼喝酒,要不就是泛舟游玩,现在青州无人不知沈家小公子是个孟浪。沈家诸事有我哥打理,另外还有星宇这个得力助手在,沈家如日中天。

    早先我便知我哥家财万贯,况且他有钱,就是我有钱。现如今待在青州,我日子过的潇洒,活的恣意,如今我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哥虽宠我入骨,却很看不惯我这样意志消沉,每每将醉了酒的我提回府时,总是用些招数给我醒酒。

    这样一来二去,我真的不敢再往青楼挨了。可我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于是我乘着小舟,往青州东山荡去,一路小酒喝着,引吭高歌,甚是放浪不羁。

    东山的木槿花又开了,我喝的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爬到了山顶,却远远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花树下。

    我怒了,此处乃娘亲最爱之地,哪里容得旁人窥视一二。

    我一把将酒壶丢开,上前几步,手指着那个身影,说话由有些含糊不清,“你……你个小东西,竟敢……竟敢来本大爷的地盘……看我不……不削了你,我就不叫沈君晗。”

    那个白色的身影动了,缓缓的转过身来,俊美如温玉的脸庞一如很多年前。

    “许……锦言?”

    我干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指着他道。

    许锦言轻笑,“乖,叫大师兄。”

    我眼眶一湿,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上前一步想一头扎进许锦言怀里。

    可却发现,如今我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

    (全文完)

    ☆、番外【许锦言】

    那日在地牢中, 见了沈君晗最后一面后,许锦言回到王府喝了一夜的闷酒, 第二日就奉命入宫。

    如今他正得隆宠, 乃是圣上亲封的靖宁王, 身份地位不同以往。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侍卫见了都是毕恭毕敬。

    就是因为身份地位贵重, 所以在许锦言跪在殿门前的一刹那, 他们才显得更为慌张。

    太监总管福安连忙跑了过来,面露难色,低声道, “王爷请稍待, 奴才这就去殿里禀明圣上。”说着就推开了殿门。

    许锦言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很快就被请进了殿里。

    卿潇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半大的孩童, 如今他龙袍加身,已是真龙天子。他的身份何其尊贵,他的地位完全可以只手遮天。

    于是许锦言跪了下去,行礼道,“参见皇上。”

    “你来了。”

    暗金色的帷幔微动, 已经是皇上的卿潇缓步走了过来。

    殿内的宫女太监早就遣了出去,偌大的内殿不过他们两个人而已。

    卿潇半蹲下来, 明黄色的龙袍上龙腾四海,迤逦的落在了华贵的地毯上。

    “朕让你去监刑,你却放了沈君晗。私放朝廷钦犯,罪责当诛, 你莫不是以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今日就是过来向朕请罪的?”

    卿潇沉声道,脸上流露出了恼怒的神色。

    “皇上圣明,本王无话可说!”

    “哼!好个无话可说!”卿潇站起身,冷冷的甩着衣袖,背对着许锦言道,“沈君晗犯上作乱,祸乱宫闱,朕对他已经是特赦。膑刑不过是废了他的腿,流放幽州十年,他亦是能活下来!况且苏素是如何死的,你忘记了么?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许锦言嘴角苦涩,他怎会不愤恨沈君晗做过的一切,只是做不到狠心而已。

    那夜宫乱,他狠心下令让人放箭,在潜意识里却是想救君晗一命。他不顾身后有多少事需要处理,也顾不得有多少人等着他主持大局。他明知道卿潇是不会轻易放过君晗的,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要保君晗一命。

    卿潇已经不是当初的卿潇,他如今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蜕变成杀伐果决的帝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预谋已久,也许他本来就对帝位抱走野心。如今他成功打败了他的两位皇兄,夺得了帝位。

    这其中有许多人的推波助澜,有许锦言的,也有沈君晗的。

    自古以来帝王之心最是难以揣测。

    只是让许锦言没想到的是,卿潇到底是默许了。

    卿潇忽然蹲下身来,抱住许锦言的腰,低声道,“许锦言,朕从小到大就喜欢你。朕喜欢同你亲近,你是朕的言表哥。可是你可知道,朕恨极了这个称呼,可又眷恋极了。为了同你在一起,朕下定决心要同五哥,还有七哥争夺皇位。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所以你忘了沈君晗吧,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许锦言身子一僵,近乎喘不过气来。半晌儿才推开卿潇,扭过头看向别处。

    他想要的已然远去,只是心头的那份相思,如剧毒蚀骨般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卿潇眸色略沉,低声道,“朕可以等你。”

    待许锦言要出宫时,天色已晚。

    路过正阳门时,正巧遇见了新选入宫的秀女。小太监高呼了一声,“跪”,随后数百来名秀女一齐跪了下来,给靖宁王的轿撵让行。

    许锦言本不在意这个,可忽然想起了昔日的七皇妃林浅语。

    记得不错的话,君晗同林浅语的交情似乎并不一般。

    略抬了手,立刻有府上的下人上前。

    “先去一趟大理寺。”

    “是,王爷!”

    轿撵换了个方向,往大理寺走去,一路上帷帘迤逦,出行比从前更加有尊容,只是他从来都不爱这些。

    许锦言如愿见了到了林浅语。

    她如今是罪犯,被关在黑漆漆的地牢中,等待着秋后问斩。

    摆了摆手,身后立马有衙差上前将牢门打开,随后就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林浅语似乎知道许锦言会来,抱着怀里睡的酣甜的孩子,跪了下来,一身脏污的囚服到也丝毫没影响她绝世的容貌。

    “王爷,我知道您想问我什么。若我今日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后轻颌首。

    “王爷不问问是什么要求么?”

    许锦言轻笑两声,低头将目光停留在她怀里的孩子脸上。

    这个孩子是七皇子唯一的孩子,生来尊贵,可未曾有谁料到,一息之间竟会成为阶下之囚。这些罪孽本不关一个孩子的事。

    林浅语唇微勾,脸上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随后低声,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通通说了出来。

    许锦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下去的,只知道身子一瞬间如遭受雷击。他四肢冰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他的背很直,倒映在地牢中的土墙上,是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原来君晗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师兄而已。

    他不曾杀害苏素,也不曾想过助纣为虐,他舍弃好不容易找回的家,千里迢迢的从青州过来,不过是想一直陪在许锦言身边而已。

    而他,却错怪他了。

    许锦言摇摇晃晃的出了地牢时,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身后立马有人上来扶住他。

    “哥,你没事吧?”

    来人是许墨。

    许锦言苦涩一笑,摆了摆手。

    许墨脸色略沉,好半晌儿才开口道,“哥,我已经把钥匙给了沈君晗,天大地大总有他容身之地。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莫要再担心他了。”

    闻言,许锦言终是忍不住落下泪了,只觉得心口仿佛失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他和他终是回不去了。

    许锦言又回想起那日七皇子府上的宴会,他亲眼看见沈君亦当众给了君晗一记耳光。那记耳光打的真响,像是直接打到了他的心里,他当时震惊了,心口堵着一口闷气忽上忽下。

    他以前总是认为,君晗待在他哥哥跟前,一定会过的很好。他哥哥是个很会护短的人,许锦言理所应当的认为君晗今后再也不会漂泊无依了。

    可是,他忘记了,沈君亦心里有多恨他。恨到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手打君晗一记耳光。只是因为君晗跟他坐在一起说话了。

    君晗是很倔强的人,若不是委屈的厉害,决计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那日君晗的眼泪吧嗒吧嗒,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一定是委屈的厉害了,委屈到收不住眼泪。

    许锦言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到,君晗红着眼眶,垂着头默默的站着。他记得的,从前君晗很难过的时候,都知道扑在人身上嚎啕大哭。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君晗每一次难过到了极点,都是抿唇沉默的站着,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就是哭他都是悄无声息的哭。许锦言心口突然涌上巨大的悲痛,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恍然间许锦言又想起了那夜宫变。他心里一直牵挂着君晗的安危,不顾一切去地牢里看他。许锦言总是记得那夜,君晗满身都是血,像条可怜的幼犬蜷缩在干草上。

    地牢环境很差,周围都是潮湿腐烂的味道,君晗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无论他怎么唤,君晗就是不肯醒。几乎是瞬间,许锦言就骇了眸,他连忙扯开君晗的衣裳,给他洗伤口,给他包扎。

    许锦言瞧见君晗身上有很多伤口,刀伤,箭伤,还有很多被别的什么东西打出来的旧伤。他睫毛一颤,险些将药粉撒了。他守了君晗一夜,直到天明君晗才稍微好些。

    他不能在地牢里多待,硬是逼着自己走,哪知才走了几步,衣角就被君晗从后面扯住。当时,许锦言以为他醒来,哪知君晗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挽留。

    当时,君晗还在发烧,迷迷糊糊一直在说些什么,许锦言终是忍不住侧耳去听,就听君晗说:“放我走。”

    许锦言险些落泪,低声问他,“你想去哪里?”

    君晗喃喃自语,一直在说,“回青州,见我哥……”

    那时,许锦言理所应当的觉得,君晗终于放下了京城的一切,想跟他哥哥走了。所以,许锦言成全他,放了他,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牵绊。

    几年过去了,许锦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站在长廊下,静静的看着寒梅沁雪。他还记得,有一年除夕,他明明答应了君晗,要陪他挂纸灯笼。可却因为旁的事情耽误了。

    他们总是这样,辜负了韶华,辜负了时光,也辜负了彼此的深情。

    他还记得从前君晗意气风发的小脸,也记得他幼年时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

    从前在青离山时,有一次君晗偷偷的同吕昭下了山,摸到酒楼里看别人演话匣子。

    那时君晗还很小,被他提着回来时,抱紧了他的腰,哭啼啼的求原谅。

    事后许锦言只是教训了君晗两句。

    君晗小时候就知道察言观色,见许锦言消气后,忙舔着脸攀在他怀里撒娇,还兴致勃勃的说起了白日下山听来的戏文。

    旁的君晗都记的不清不楚,只咬着手指头问许锦言,“大师兄,什么叫做,韶华倾负?”

    很多年过去了,许锦言已经记不得当初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可在如今寂寞的寒冬,他突然发觉了其中深意。

    如今他们这般光景就叫做“韶华倾负”,只是许锦言如今不再年少了,而君晗亦然。

    许锦言只知道君晗离开了京城,他应该是回了青州吧。毕竟青州有他兄长在,今后能护他一世平安。这也是君晗心心念念的。此后,江湖高远,君晗再也不必活在京城的波谲诡异之中,天高可任他飞,海阔由他跃。

    之后许锦言就甚少去打探君晗的消息了,他,给不了君晗幸福,如今便只有放他自由。

    他偶尔会念起君晗,会想起君晗小时候喜欢吃的莲子糖,想起君晗写的字,画的画,也会想起君晗做的恶作剧,甚至是君晗掐着腰不可一世的样子。

    许锦言忍不住悲从中来,站在廊下哭的泣不成声。他从前从书上学过很多道理,可从来没有哪一条是教他怎么爱一个人。他怅然若失,望着院里的老树久久不语,突然挥笔写下: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只是,他的君晗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年前,当今皇上不知如何想的,突然下旨让靖宁王娶了当今宰相的嫡女。

    许锦言虽贵为王爷,却也是臣子。

    他终是娶了别的女人。

    而他也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阳伊风光出嫁了,而不多久许墨也同惜萝公主完婚。

    一切事情都有了美好的结局,可许锦言心里却半点也不快活。

    忽然有下人穿过长廊走来,恭敬道,“王爷,王妃娘娘请您去正厅一趟。”

    许锦言略点头,最后望了一眼东苑雅居最靠墙角的老树,随后就抬腿往前厅走去。

    立马就有一众下人跟了上去,青石小路留下的一串串凌乱不堪的脚印,很快又被白雪覆盖住。

    只有那株老树银装素裹,寂静的立在最偏僻的墙角,忽而一阵风吹过,竟落下了它今年最后一片落叶。

    ☆、番外【兄长】

    待乔安等人从青离山回来时, 京城已经被搅的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在替宫变之乱捏把汗。乔安忧心忡忡, 一路寻来, 连君晗的影子都没寻到。直至天明才从宫里打探到消息, 却只知君晗被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其实, 所有人都知道沈君晗是七皇子府上深受器重的客卿。七皇子犯上作乱, 大逆不道,但凡同七皇子有牵连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沈君晗更是。他曾经替七皇子犯下的罪,一桩桩, 一件件被人揭露, 在京城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如今,沈君晗昼息之间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乔安等人无计可施, 连忙传信到青州去。

    待沈君亦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几日后,他惊的无以复加,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马不停蹄的从青州连夜赶来,人才至京城就各种疏通关系去救弟弟。可还是晚来了一步, 只能得知沈君晗被施加膑刑,发配至幽州服役十年。

    沈君亦不敢想象君晗受到了怎样痛苦的折磨, 他极怒之余,连忙加派人手四处寻找君晗,可人海茫茫,君晗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汪洋大海中, 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了。

    纵是他在青州手眼通天,如今居然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他连一个弟弟都护不住。乔安告诉他,是许锦言下令抓了沈君晗,还让人放了弓箭,险些把君晗活活射死在午门外。沈君晗既惊且怒,单枪匹马打上门去。

    他一脚踹飞守门的侍卫,提剑往里走,见人就是一剑,直到见到许锦言,才飞身而上,狠狠给了他一剑,厉声道:“许锦言!你还我弟弟!”

    许锦言的肩头被划了很深的一剑,府里的侍卫迅速涌出,对着沈君亦一拥而上。许锦言冷声道:“都给本王下去!”

    沈君亦眼里的戾气和痛恨毫不掩饰,他刺了许锦言一剑由不满足,反手又一剑刺了过去。许锦言这下躲开了,他皱眉,冷冷道:“沈君亦,你够了没有?这里是王府,不是你青州沈家!岂能容你放肆!”

    闻言,沈君亦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王府又怎么样!许锦言,我今日就杀了你,替我弟弟报仇!”

    他招招夺命,每一剑都毫不留情,许锦言被他逼的无路可退,只好抽出长剑同他对打起来。

    他们二人互相不留情面,打的昏天黑地。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伤。周围的侍卫们大气都不敢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突然,许墨不知从哪里过来,见此情形飞身过来阻止,对沈君亦大声道:“沈君亦,你有完没完?沈君晗罪有应得,我哥已经冒着杀头的危险,将他救了下来。你不感激便罢了,居然还以怨报德?!你疯了不成!”

    沈君亦看都不看许墨一眼,反手一剑将他逼的后退几步,“我弟弟怎么样,轮不到你们这些人对他喊打喊杀!”他又把目光钉到许锦言身上,一字一顿道:“许锦言,我真恨当初没杀了你,我们家君晗把一颗真心都剜给你了,他为了你一次又一次的违背我这个兄长的意思。那次在歧连山,他是怎么对你的?你喝他的血,伤他的心。如今你还纵容自己的弟弟来侮辱我们家君晗!”

    他提剑一指许锦言,厉声质问,“你说!君晗到底哪一点对你不起!”

    沈君亦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将许锦言从头浇透,他想起君晗很多次红着眼眶,无声无息的哭。他想起君晗始终被他和沈君亦之间的恩怨夹在中间,举步维艰,进退两难。他想起那日林浅语同他说的话。想起君晗那日在地牢中,喃喃自语,说想要回青州见哥哥……

    许锦言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了,他被这些场景硬生生的逼红了眼眶。他愧对了君晗的深情,如今居然还提着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他哥哥刀刃相接……

    如果今日君晗也在,君晗一定又会红着眼睛,挡在中间,左右为难。

    许墨听不下去,大声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你自己对沈君晗又有多好?你对他还不是非打即骂,你那日在七皇子府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打了沈君晗一个耳光,京城早都传遍了!沈君晗最后被逼成那个样子,你也有责任!”

    沈君亦将剑对准许墨,冷冷道:“你闭嘴!”

    许墨不肯,还预再说,被沈君亦一掌打到吐血,他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咆哮道:“那日是我送沈君晗离开的!我让他回青州,他说什么也不肯!还失魂落魄的说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不是你逼他逼得太紧,他何至于此!他能沦落到现在这样,你难道就没有责任?!”

    是啊,所有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逼迫君晗做出选择,之后又打着“替天行道”,“扫除奸佞”,等等各种各样的旗号,想要至君晗于死地。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可如今却沦落到被人喊打喊杀的地步,落得了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许墨道:“沈君亦,你弟弟的腿没有事,我给了他钥匙,他应该会往南方走,你赶紧去追他,再晚一些,也许你今生都见不到他了!”

    沈君亦茫然若失,又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许锦言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我两个弟弟都连连栽到他的头上。”

    这个问题,已经没人同说了,沈家的二公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惨死,而沈家三公子下落不明了。

    沈君亦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赶至幽州,寻遍了君晗可能去的地方。一年,两年,三年,君晗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世间寻不到他的任何一丝踪迹。沈君亦这才开始懊恼悔恨,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当初应该对君晗再多一点耐心,再多对他好一点。

    亦或者是早一点带君晗回青州去,也许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拿自己曾经在乎的所有东西去交换,只愿君晗还能活着回来。

    之后,沈君亦派人将许文捉了过来。如今的许文也活的极其狼狈,他从前做的恶事被一件件翻了出来。许锦言也恨极了他,直接废了他另外一只手臂,逐出了家门。

    沈君亦一把掐住许文的脖颈,将他硬生生的提到了悬崖边上。

    许文惊慌失措,大力挣扎,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艰难万状的吐出几个字,试图能挽救自己的一条小命。

    他说:“求求你,放了我吧。都是许锦言害得你弟弟,跟我没关系的,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沈君亦冷笑,狠狠一刀捅进了许文的腹部,又飞快的拔出再狠狠捅下一刀,直到许文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这才松开了手。

    他人不在京城,不代表他查不出事情的真相。所以,粉身碎骨才是许文最后的下场。

    很久之后,沈君亦终于寻到了君晗的下落,他欣喜若狂,急不可耐的一路找了过去。待他到时,却见君晗正倚靠在一棵枯木旁,穿的破破烂烂的,周边全是荒草。

    沈君亦心疼的厉害,他亲眼瞧见君晗如今落魄成了什么样子。这里离青州不远,很显然君晗纵是路过了青州,也不肯回家见一见他这个兄长。他既惊且怒,上去狠狠给了君晗一个耳光,将他揽入怀中,就再也不肯松开了。

    君晗如今很乖顺,说什么听什么,给什么吃什么。沈君亦记得君晗以前不高兴了,还会炸毛。心里难过了,还知道要大声哭。如今却只知道抿紧唇,红着眼眶一声都不吭。

    后来,君晗知道许锦言在京城成亲了,像是疯了一样直接跳到了沈府后院的荷花池。被他哥哥捞上来时,将嘴唇都咬出血了,都不肯哭出声。

    他是很乖顺了,跪在地上伸出手腕乖乖让人绑,认真老实的说自己又做错事了。沈君亦心疼的无以复加,他不知道君晗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时间已经将他磨搓成了这副样子。

    后来,沈君亦再也不舍得动手打君晗了,他今后只愿君晗平安喜乐。此后,谁再敢说君晗一句不好,他必杀了谁。

    纵是君晗真的十恶不赦、穷凶极恶,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会毫不犹豫的袒护,哪怕袒护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番外【船戏】

    沈君晗对许锦言道:“你滚, 不要在青州待着碍我眼!”

    许锦言手里攥着一根冰糖葫芦,指尖因为太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将冰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道:“君晗, 你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我都还在, 你真的不试着原谅我吗?”

    “…………”沈君晗一把夺过冰糖葫芦, 使劲摔在地上。原本鲜艳漂亮的山楂球瞬间滚落一地,沾了很多灰尘,肯定是不能吃了。他看都不看一眼, 伸手一指前方, 冷冷道:“你滚,现在就给我滚!谁跟你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老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吃了那么多的苦,扛了那么多的打!凭什么你说过去了就算过去了?!你凭什么?!”

    许锦言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眉尖紧蹙着,十指都拢在袖子里。终于,他抬起头来, 一字一顿,十分诚恳的道歉,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沈君晗抿唇,同样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在沈君晗的印象中,许锦言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天神模样, 从来也没见过他如此低三下四的样子。平阳王府落难,险些满门被抄的时候,许锦言也从未低三下四的求过谁。即使他受了再重的伤,也都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绝不低头。

    从某种方面来说,外表看起来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许锦言才是最隐忍的那一个,也是藏的最深的那一个。沈君晗这些年来,不是不知道京城的消息。他知道十七皇子自从上位之后,权力就一点一点的被架空。可以说十七皇子直接被许锦言逼到在朝中孤立无援的地步,满朝的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小心行事,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就遭到杀身之祸。

    京城传言,靖宁王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成为下一个聂政王!又过了很久,新皇终究被许锦言逼得退了皇位,由他的长子,一个才七岁大的孩子登基,就连国号都改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许锦言在失去了沈君晗的世界里,歇斯底里,逐渐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而过去那些记忆,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如同昨日,掷地有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许锦言,已经回不了头来。

    他们之间横跨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沈君晗已经在追许锦言的路上筋疲力竭。他前世糊涂,今世愚蠢。如今做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迟了。

    终于,沈君晗转过身去,头都不回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眼眶就红一分,走到最后两行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许锦言亦步亦趋,伸手拽他的胳膊,“沈君晗,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心口被一把匕首抵住。

    沈君晗道:“许锦言,你在京城已经娶妻生子了,你还来招惹我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是个断袖,我喜欢男子的。你长那么好看,我根本把持不住。”

    许锦言上前一步,攥紧沈君晗的手腕,认真道:“没有人让你把持住,我也是断袖,我也喜欢男子。”

    沈君晗:“…………”

    许锦言又道:“还有,娶妻分两种,一是徒有其名,二是夫妻之实。我恰好是第一种。”

    “…………”沈君晗咬牙,“我不信!”

    他还是挣脱了许锦言,硬逼着自己往前走。他知道许锦言就在他身后不足五步远的距离,他攥紧拳头一声不吭。

    突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了,沈君晗心里一个咯噔,随即大怒。

    却见许锦言站在不远处的小摊子旁。摊子并不大,却密密麻麻摆满了胭脂水粉。小摊主是个中年妇女,正指着几盒胭脂拼命的向许锦言推荐。

    “公子,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肯定是在家跟媳妇儿吵架了吧?来来,买两盒胭脂带回去,媳妇儿看见了肯定很开心。”

    闻言,许锦言抬眼去看沈君晗,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遂回过头,很认真道:“他不喜欢这些。”

    小摊主继续劝他,“公子啊,你不买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喜欢嘞?”

    许锦言略一思忖,似乎有些无奈,忽然见有卖糖人的。他便掏钱买了一支,笑道:“不用了,我想他应该会喜欢这个。”

    “…………”

    许锦言伸手递给沈君晗,“给你。”

    沈君晗板着脸,道:“我不要,留着回去哄你那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王妃吧。”

    许锦言道:“你真的不要么?”

    沈君晗突然就有一种要好好斟酌一下再开口的感觉,他余光一扫,就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几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昂着小脸,咬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盯着许锦言手上的糖人。

    沈君晗干巴巴的才说一个“不”字,立马瞧见几个孩子的眼睛亮了,他立马反悔了,将糖人夺过来,塞嘴里。几个孩子小脸一苦,叫道,“这个哥哥是坏人!”然后就哭哭啼啼的跑开了。

    有路人看不下去,摇头道:“真是世风日下啊,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抢孩子的东西吃。”

    许锦言:“…………”

    沈君晗:“…………”

    终于,许锦言伸手一拉沈君晗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们走吧。”

    沈君晗犹豫了一下,就被许锦言硬拉走了。他们来到青州郊外的荷塘里游湖。许锦言挑了一个挺小的渔船,纡尊降贵的坐在前头划船。

    可许锦言似乎从来没有划过船,小船在水面上东倒西歪,所幸并未翻船。

    沈君晗看的一阵恶寒,用手指轻轻拨了拨水,再抬头时船已经划到了湖中央,在一片遮天蔽日的荷花碧叶中。他才抬头,许锦言就递过来一只很大的莲蓬。

    “给你,最大的。”

    沈君晗不接,他看见许锦言俊美的脸上,被傍晚的余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爱的是上一世的许锦言,还是这一世的许锦言。又或者他傻到活了两世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前世,他觉得爱是拥有,是掠夺,是强占。今世,他一改常态,始终用一颗赤诚的心去对待。可到了最后,所有的事他都做完了,却发觉没有爱的人了。

    突然,他纵身跳下了荷花塘,湖水瞬间没过头顶。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一路沉到了水底。他微微张了张嘴,大量的,略有些苦涩的湖水瞬间涌入喉管。恍惚间,有人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臂,紧紧的,不留余力的,一下子将他从水底捞了上来。

    沈君晗只觉得眼前骤然光明,像是有星星落在了眼里。

    许锦言看起来慌极了,他一把拥住沈君晗,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了。他们二人泡在水里头,紧紧抱在一处没有一丝间隙。

    过了许久,沈君晗才抬头,道:“许锦言,你说过的,你永远都不可能跟我在一起的。”

    许锦言沉闷的声音缓缓传来,“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许锦言轻轻一托,率先将沈君晗托到船上,他再翻身从水里跃了上来。他将沈君晗轻轻一推,推倒在船,凑上前去,无比虔诚的落下一吻。

    沈君晗眯着眼睛,耳根一下子就红了,细弱蚊吟道:“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到底是怎么样的好法?我……我不会啊,我真的不会……”

    许锦言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在他左耳边低声道:“我会啊。”

    【生命的大河蟹】

    之后很久,沈君晗窝在许锦言怀里,他问:“怎么办啊,我哥哥要是知道我跟你这样,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许锦言道:“不会,他已经同意了。”

    “什么?”

    君晗震惊了,这都是什么时候同意的?他怎么不知道!

    许锦言略一思忖,道:“此后,我不做王爷了,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五湖四海,六合八荒,我只要一个你,就什么都够了。”

    闻言,沈君晗嘴角苦涩,他道:“早些年,我一个人走过了许多地方,一直都是形单影只的,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回头找我。那天夜里,我终于等到你回头了,可你手里却提着剑,你要杀我。”

    他又抬脸,笑呵呵的说:“如今真的是太好了。”

    ——所幸,你我都还活着。如今木已成舟,前尘往事再也不必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看到这里的大佬鞠躬!!!

    因为文章有点长,节奏处理的也不好,一路看下来肯定很不容易,谢谢大佬们不嫌弃。小萝卜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希望各位大佬能宠幸小萝卜的新文《首辅居然不宠我》和预收文《皇兄他是白月光》

    谢谢各位!●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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