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26)
。”
“……”冯霁雯拥着锦被坐起身来,朝着他就伸出手去。
和珅便笑着微弯下身,由她抱着。
“太妃不同意。”她环着他的腰身,脸贴在他身前,闷声说道。
和珅一愣,柔声问:“见着太妃了?”
“她哪里肯见我……是傅恒夫人出面帮忙传的话儿。”冯霁雯叹着气说道:“不同意也就罢了,竟还拿性命作要挟来吓退我。你说这世间,有这么做长辈的么?”
和珅轻抚着她散着的青丝,安慰道:“法子咱们再另想——你莫非是因此一夜未睡?”
冯霁雯“嗯”了一声。
和珅叹了口气,双手扶着她的肩,让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先睡会儿。我让厨房去备早饭,待用罢,再睡上半日,养一养精神。”和珅说话间,已经不容置喙地给冯霁雯掖好了被角。
刚要将帐子重新合上,却被她拉住了手腕。
“爷陪我躺会儿吧?”
她的要求,和珅总是拒绝不得。
虽然也心知她与其说是黏着他撒娇,更多是心疼他昼夜不分,想借机骗着他也稍作休息——可他就是不忍拒绝啊。
想着左右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总归也要用罢早饭才走,和珅便除去了官袍,躺进了帐内。
夫妻二人相互依偎着,冯霁雯分外安心地闭上眼睛。
一觉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睁开眼看,身边已经空荡一片。
小仙听到动静过来伺候,冯霁雯才知竟已过了午时,和珅见她睡得熟,便没喊她起来用早饭,自己独自吃了,便又赶去军机房了。
小仙又说,冯英廉一个时辰前来过琉璃阁,非要找她,但听丫鬟们说冯霁雯还睡着,竟也没有纠缠,十分体贴地让下人领着回去了,还大方得体地说让她多睡会儿,他没有要紧事。
冯霁雯听完觉得莫名喜感,不由地笑了,起床梳洗罢,用了半碗着意加了珍珠粉的碧粳粥,梅花香饼吃了两块儿,几样小菜没怎么动,就净了手漱了口,往冯英廉住着的春江居去了。
不巧的是,冯英廉刚好在睡午觉。
中毒之后,不光是脑子混乱,就连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冯舒志为了方便就近照看冯英廉,也住在春江居,他恰巧有话要跟冯霁雯说。
“长姐,今日小——志行来了。”他说:“姐夫不在家,你又贪睡到现在。我便没有让人去琉璃阁知会你。”
冯霁雯也不跟他解释自己‘贪睡’的原因,只问:“他是来看钱先生?”
冯舒志点头,“还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吃用皆有,笔墨等物,还有一方好砚台……并着一张京城房契,可是钱先生都不肯收。”
这些自然都是小野子跟冯舒志单独说的,所以他才这般清楚。
冯霁雯琢磨了一下。
吃用便罢了,可还有投人所好的砚台等物,只怕不是小野子一个人备下的。
还送了房契……大约是见钱应明铁了心不会回王家,便退而求其次地给他置办些家业,好将他留在京城,日后好做走动或是补偿吧?
想必这些都是王杰大人的授意,只是借着小野子的手送出去。
可她能想得到,钱应明自然也能想得到,肯收才怪了。
冯霁雯不由就想到了昨日里,小茶悄悄跟她说的那些话……
644 大结局(十八)
“奴婢当时听着,钱先生竟连大声儿说话都没有。但脸色可吓人了!一直沉着声音质问些陈年旧事……”
“王杰夫人瞧着也可怜,只说什么‘当年苦寻无果,涝灾严重,都以为你们母子皆遭了不幸’……可又一个劲儿地认错,眼泪都出来了,看得出她也是诚心悔过——她还要给钱先生跪下呢!被钱先生拉住了……”
“钱先生甩着袖子走了,眼睛也是红红的……”
“王杰夫人一直在亭子里哭,帕子都湿透了,奴婢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这些是小茶当时去送茶水点心时所见所闻。
冯霁雯听冯舒志又说了一会儿。
此时,丫鬟走了进来通传,说是洛河来了。
冯霁雯一愣。
洛神医怎么突然来祖父这里了?
“你让人请的?”她下意识地看向冯舒志。
冯舒志却也是一脸意外,并道:“别说不是我请的,我即便是请了,也没这个本事能将人请动啊!”
这倒是……
冯霁雯连忙让人请了洛河进来,交待丫鬟去换一壶新茶,又跟冯舒志一同起身相迎。
洛河似乎没料到她也在,进了厅内背着手转了一圈儿,才挑眉问:“病人呢?”
冯霁雯愣了一下,后连忙道:“祖父在睡午觉。”
“这个时辰睡什么觉?呆癔症,越睡越糊涂不懂吗?应当多让他开动开动脑子才对,你们这心也真是够大的——”洛河皱着眉一通数落。
冯霁雯倒真不知这个病不能多睡,当下只道:“多谢神医提醒,日后必当让下人多做约束。”
见她这般好脾气,洛河的脸色不自觉缓和了许多,却藏着几分不自在,咳了一声,道:“将人喊醒,我替他诊一诊脉。”
冯舒志怔了一瞬,而后连忙快步跑去喊冯英廉起身。
冯霁雯大喜过望,虽一时摸不透洛河的用意,但也只是连声道谢,一面请洛河入座。
她自然不会笨到去问洛河为何忽然改了主意这等不识趣的问题,只要洛河肯诊、肯治,她必然是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走——面对此等脾性的长辈,她最该做的就是绝不多嘴。
如和珅所言,洛河若有目的,待时机到了,必然会自己开口。
冯英廉被突然喊醒,情绪不大好,加之对洛河颇有成见,诊脉时全程和洛河吹胡子瞪眼。
当然,洛河也瞪他。
瞪归瞪,却可见洛河此番看诊十分认真。
诊完脉,又细观了面、手、耳、唇、目……
冯霁雯眼见着洛河的眼神越来越莫测,最终将看诊的手收了回来,起身走向盆架旁,取了皂荚净手。
冯霁雯见状,示意冯舒志先带冯英廉去院子里。
下人也被屏退下去,只留了小仙一人在旁伺候。
“神医请坐。”冯霁雯没急着发问。
洛河将手擦干,坐了回去。
冯霁雯也坐了下来。
“此毒不单会致人痴傻,时日渐久,若不彻底清除,残留体内必会引起其它病端,虽不致命,却也免不了要大大折损寿命。”洛河不及她问,便说道。
冯霁雯只觉得心中重重往下一坠。
“神医妙手回春,定有法子可解此毒。”她起身敛衽行礼,请求道:“晚辈知道神医也有为难之处,本不该强求神医破除规矩,可俗话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祖父一生清廉,晚年遭奸人所害,乃是人祸,而非天灾,若有救治的法子,身为晚辈实在不敢不尽力而为——”
“行了。”洛河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这病我有九成把握治得。只是……治病救人虽医者本分,但我当初既已立下誓言,此生不再出手治病,若此番违背此誓出了手,此举便在医者之外了。”
换而言之,为冯英廉治病,不再是他身为医者的本分。
“即便是医者本分,被施救者也理应有所回报。”冯霁雯保证道:“无论神医能否帮祖父解清此毒,晚辈们都必当铭记于心。”
只要洛河愿意出手,酬谢必当百倍千倍给予,绝无二话。
不料洛河却道:“我知道你们权大势大,可我们洛家人向来也不是攀权附贵之人。至于金银俗物,我也不放在眼中。”
这是何意?
起先先是暗示她救治冯英廉乃是‘本分之外’之事,现如今又道不稀罕他们以‘俗物’回报……
冯霁雯一面琢磨着,一面试探地问:“神医有话不妨直言,只要晚辈做得到的,必然不敢推辞。”
洛河闻言眼睛总算亮了亮。
他等得就是这句话!
“我只要你们应允我一件事情!”他伸出食指比划着。
“……不知是何事?”
“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洛河已经神定气闲地端了茶在手中,说道:“待我将病给治好了,你们再履行此诺也不迟。”
冯霁雯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与其说是做事讲原则,洛河此时给她的感觉更像是‘生怕提前说了他们会不答应,不如等病治好了再说——毕竟病都给治了,他们总不能出尔反尔地耍无赖吧?’……
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事情不寻常。
意识到自己可能掉坑里了,冯霁雯试图想要挽救一下。
“不知此事可会违背人伦道义、处事原则、为官之道,或是会危及他人?”
“废话!什么都不违背,那这条件我提出来作何?”洛河显得理直气壮:“若真是什么都不需要付出,那算什么代价!”
冯霁雯一时无言相对。
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杀人放火的!”洛河补充一句。
然而这个保证也并不能让冯霁雯就此安心。
毕竟这世上让人无法办到的事情不单单是杀人放火这两例而已。
尤其是洛河这幅刻意卖关子的态度,尤为古怪。
“我说你还想不想救你家这位老头子了?”见她迟疑,洛河搬出了冯英廉:“如今有机会让你救你却这般犹豫,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还道德绑架上了!
哪怕开价黄金万两,她犹豫了,那都算她不孝。
可关键还不是您在这儿故弄玄虚、挖坑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吗!
645 大结局(十九)
但凡是表现地稍微隐晦一些,别让她察觉的如此清晰强烈,也都不说什么了……
“您别急。”冯霁雯耐着性子说道:“……此事不如待晚辈们仔细商议罢,再行答复神医?”
她目前也只能这么说了。
洛河一听险些要跳脚。
他就瞅准了冯霁雯比那个精得跟狐狸似得和珅好糊弄些呢!
“你自己的亲祖父,治是不治,你都做不了主吗?”他气呼呼地瞪着冯霁雯。
他越是如此,冯霁雯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不是做不了主。”她解释道:“事情不论大小,夫妻之间本该商议。您只管放心,今晚便能给您答复。”
洛河见她拿定了主意,虽心有不甘,但也心知多说无益。
唯有气不过地站起了身来,丢下一句:“只管商议罢!我可摆明了告诉你们,这个毒只有我解得了!你们只需好好想一想究竟要不要治!”
冯霁雯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哭笑不得。
还不是怪您演技太烂吗!
但洛河这话,话糙理不糙。
说句不吉利的话,倘若今日祖父危在旦夕,她没有考虑的余地,必然会一口答应,明知是坑只怕也要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只是祖父这病尚且‘拖得起’,她又这般瞻前顾后起来。
说白了,不同情况不同选择,条件允许的时候,人人都想讨价还价。
可面对洛河,似乎并没有讨价的余地。
所以,她几乎是别无选择。
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满心的怀疑和不安所带来的犹豫啊……
人心真是麻烦。
可和珅这颗人心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因昨晚熬了一夜,今日他回来的倒比往常早些,恰巧赶上了晚饭。
饭后,冯霁雯同他说起此事,并道出自己的层层想法,和珅听罢,只有一句话:“直接答应了便是。”
“万一他提什么让爷作难的条件呢?”总归她担心的是和珅,而非自己。
和珅却摇头道:“我认为倒不至于能让咱们如何作难。”
冯霁雯叹口气。
“我也觉着洛神医不是那等擅于玩弄心计之人。可若是正常提条件且罢了,这般神神秘秘,反倒显得多么‘居心叵测’一般。”
说到底,不就怕一个“万一”吗?
和珅似笑非笑,“总归太岳父的病是一定要治的,对不对?”
冯霁雯毫不犹豫地点头。
“若洛神医提出的条件可为之,自该全力履行,是不是这个理儿?”
冯霁雯又点头。
“若实在不可为之,倒也无法勉强,对么?”
冯霁雯下意识地又点头,下一瞬却才迟迟理解透他的话!
什么叫‘倒也无法勉强’……说白了就是先友好地答应下来,然后‘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咯?!
对于这种无赖的行为,和珅还给它找了一个极光明磊落的说辞——
“这叫尽力而行,见机行事。说到底,也是洛神医剥夺了咱们的知情权在先。”
冯霁雯有些呆呆地看了他片刻之后,忽然生出了一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无耻觉悟来。
成亲这么久,她一直向他虚心学习,怎么却总是学不到精髓呢?
果然啊,人的烦恼太多,大多缘于脑子太灵活,思想觉悟太容易钻死胡同!
这样多好,两全其美。
祖父的病既有得治了,她的心理压力也解除了。
甚好,甚好。
只可怜了洛河本人,在听到和珅夫妇点头答应的消息之后,还大有一番阴谋得逞的得意姿态,晚上高兴地独自偷喝了半壶酒庆祝。
醉酒之后,嘴里边不停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阿蕴,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交待……你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
第二日,洛河便给冯英廉开了两张药方。
据称,一张祛毒,一张调理,需每日相隔一个时辰分开服用,早晚各煎服一副。
冯霁雯再三吩咐下人小心记下,又交待了冯舒志多加留意。
此外,洛河更要每日替冯英廉针灸穴位。
冯英廉不愿与洛河独处一室,吵吵嚷嚷地非要熟悉的人在一旁陪着,否则如何都不肯配合。
洛河别无他法,也只有破除了行医者施展独门绝技时不得有外人旁观的规矩。
反正一个规矩也是破,两个规矩也是破……虽然这么说,好像显得他这天下第一神医的规矩很不值钱似得,但谁让他确实‘别有居心’呢?
……
午后,冯霁雯欲再去一趟大理寺。
有一个说辞,兴许能诓得况太妃见上她一面——
便说程渊为了给太妃求情,被皇上罚了一百军棍之后,由于调养不当、加上忧思过度,于昨夜不治……身亡了,他临走前,给太妃留下了几句临终遗言,要冯霁雯务必传达给她。
冯霁雯知道这么说很不道德,可这办法本身也不是她想的,而是出自程世伯本人!
傅恒夫人那日带回的消息她自然要如实告知程世伯,程世伯得知太妃如此顽固,半是着急,半是恨铁不成钢,一急之下就冒出来了一句——“便跟她说我死了,有遗言留给她,看看她听是不听!”
冯霁雯不知道这是不是气话,但她觉得这法子……兴许好使!
而且可信度很高啊。
她发誓她这么想绝对没有诅咒程世伯的意思……
她就是觉得值得一试。
但临要出门之前,阿桂府上的小姐章佳吉菱忽然来了府上拜访。
一番招待下来,少不了就耽搁了近两个时辰。
章佳吉菱走后,冯霁雯便立即动身去了大理寺。
和琳捧着一盒子精致的糕点,去找半夏。
这几日半夏对他都爱答不理的,心里头也不知道究竟在气些什么,他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只能送些好吃的过来了。
半夏在院中摆弄着簸箕里晾晒的草药,听到和琳的声音,脸上一喜,回过头去之时却是面无表情。
“有事吗?”
见她似乎还在生气,和琳讪讪地笑了笑,道:“我这儿有几样儿极好吃的糕点,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转头吩咐丫鬟去备碗碟。
半夏由他拉着去净手,然后在堂中坐下。
她生性单纯,又最是心软,即便是心中有疙瘩,但见和琳如此,脸色也忍不住柔和了下来。
几口点心吃下去,更是眼睛里都有了软糯的笑意。
“这是五味斋里的点心啊。”确实是她最爱吃的。
见她开怀了许多,和琳笑着点头。
“你……专程让人去买的?”半夏语气柔柔地问。
“不是啊。”和琳想也不想就摇了头,笑着说:“这是阿桂府里的二小姐刚刚送来的。”
646 大结局(二十)
“……”
半夏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我困了,你回去罢。”
和琳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忽然困了?”
不是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吗?
他以往总听人说女孩子变脸最快,往前他尚未见识过,今日总算是开了眼了……
“是糕点不合胃口?”他连连地问:“还是说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他好歹没有就这么信了她‘犯困’的说辞,但这也不是说他心思如何敏锐,而是……他眼瞧着半夏气得眼睛都红了。
半夏显然还在强忍着,绷着声音道:“走的时候,莫要忘了把人家送你的糕点一并拿走。”
她说着,站起了身就要往里间去。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啊!”和琳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满脸着急地道:“我总觉得你近来对我有隔阂了,可这究竟是为什么你也不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友谊的小船究竟为什么突然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听他这么一说,半夏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故意寻我开心?”
她本是气急了,可奈何江南口音柔软,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里此时蓄满泪水,睫毛都湿透了,竟是怎么瞧也瞧不出半分攻击性来,反而令人心生怜爱。
“我怎么会呢!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别哭啊!”和琳手忙脚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抬了袖子就要替她擦眼泪。
半夏却后退一步,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我分明很好哄的,你拿着糕点来,我便不气了,还觉得那日莫名对你发脾气,有些对不住你……可你呢?你是诚心哄我吗?你这……分明是存心气我!”
“你在说什么啊……我、我是真的觉得你喜欢吃五味斋的点心,立即就给你送来了,怎成了你口中的存心气你了?”
和琳是彻彻底底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仿佛是在听天书一般!
“那晚我都、我都……”半夏难以启齿,只哭着道:“你明知我介意她……还将她送你的点心拿来给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她越说越委屈,愈发心酸又羞于言说,干脆转身背过他,捂着脸哭了起来。
和琳无法回答她那个“真傻还是假傻”的问题,揣着一腔混乱错综的想法,想要上前安慰她,但又怕再次惹恼了她。
他脑子里现在最多的就是那句‘你明知我介意她’……
他觉得自己好像领会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似乎领会错了。
“你……你且等一等!先别哭!”他匆匆丢下这么一句,竟是转身疾步离开了。
半夏听到脚步声渐远,捂着脸的手适才放下来,而转身这一瞧只见和琳已是彻底没了人影,她半是觉得莫名,半是觉得委屈更甚,怔愣了片刻后,竟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和琳一路直奔琉璃阁而去。
刘全这两日养好伤刚开始出来做事,此时恰巧亲自来琉璃阁送东西,见自家二爷脚下生风一般,连忙迎上前去。
“大哥呢?我有要紧事找他!”
“二爷糊涂了罢?这个时辰大爷哪里能得空在家里闲着啊?您这是出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和琳“啪”地一声在脑门儿拍了一下。
他真的是急糊涂了,一心只觉得想找大哥解惑求救,却忘了大哥整日在外忙于公事,比不了他闲人一个。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您倒是跟奴才说说?”刘全满眼疑惑地再次发问。
他与和珅和琳兄弟二人一同长大,非一般主仆可比。
和琳想了想,觉得刘全虽比不上大哥聪明,但也是个有名儿的机灵人,没准儿也能给他出个法子什么——
他眼下可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问你……往常脾气最好的姑娘家,近日忽然改了性子,动辄便哭……你越劝她哭得便越是厉害,这是为何啊?”
刘全一听这莫名其妙的话,即是愣了。
可打眼瞧着二爷这幅恨不能抓耳挠腮的神情,刘全眼中不由闪过一道疑色。
他似乎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那这位姑娘每每都是为何而发脾气?”
他这一问算是提醒到和琳了。
好像……还真都是因为类似之事?
“因为……别的姑娘?”和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边思索边往下说:“头一回是因为……这一回开始倒也好好地,我原以为是消气了,后来也是因为我又提到了……”
他说得含糊不清,精明如刘全,却已是听得十分明白了。
“我的二爷啊。”他叹气摇头道:“您若连姑娘家吃了醋都瞧不出来的话,那往后可怎么办哟——”
“吃、吃醋?”和琳脸色古怪地凝固住。
“可不是么。”刘全既是发愁、既是不解地道:“您说说这老天爷怎么如此偏心?您同大爷分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旁的便不说了,可这男女之事乃人之常情,您竟也被撇了不止十万八千里——您瞅瞅大爷跟太太,夫妻之间生生都给处成一则佳话了!您呢,却是一窍不通,跟睁眼儿瞎一样!”
这话说得痛心疾首,和琳却听出了共鸣来。
他点着头道:“我也是这么觉着……要不然也不能火急火燎地来找大哥帮着救火啊……”
这话本是不假思索地就冒出来了,说罢遂连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寻常。
如此想来,他竟是把自己与半夏比之为大哥与大嫂了……?
这,正常吗?
和琳觉得有一道响雷在头顶炸开,炸得他魂飞魄散,却又缓缓清明起来……
“既是弄明白了,还不快去哄哄人家半夏姑娘?”刘全催促道。
和琳怔怔地点头,又忽然抬头。
“你……你怎么猜到的?”他分明半个字都没提啊!
刘全哭笑不得地“哎唷”了一声。
“这还用得着猜吗!”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二爷啊,奴才这双眼睛又不是拿来吃饭的!……这阖府上下,看不出来的只怕是少数!”
“……!”
竟、竟是这样吗?
和琳红透了一张英气的脸,转过身去,走得飞快,却偏偏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了软绵绵的云里,不切实际又格外飘然。
……
冯霁雯赶至大理寺,下了马车,入目便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且大理寺外一反常态地守着许多人。
647 大结局(二十一)
两侧不仅有许多官兵护立,还有十余名太监一并候着。
带着一群正蓝旗护军而来的福康安正巧翻身下马,也看到了冯霁雯。
他交代了手下先行进去察看,自己则放缓了脚步,似有意等着冯霁雯跟上来。
冯霁雯很快追上他的脚步,招呼了一句“福三公子”。
福康安剿灭白莲教余孽有功,兼了兵部侍郎一职,几种官衔顶在头上,她倒不知要怎么称呼了,因是私下,不如就喊一句福三公子来得顺口。
福康安点了头,侧目看她神色如常,不由驻了足。
冯霁雯见状便问:“……今日大理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见宫里头似乎也派人过来了?”
还有福康安手下带着的这些八旗京畿护军,平日无事也不该轻易来大理寺走动才是。
福康安这才确定她竟是真的不知情……
眼见他神色有异,冯霁雯只当他是不方便多说,是以就笑了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若是多嘴了,你只当没听见便是。”
“……”福康安沉默了一瞬,错开她的目光说道:“宫里头的人应该是跟着和珅一同过来的,我带你去找他罢。”
冯霁雯微微一愣。
和珅也来了?
她心下疑惑,但见福康安没有多说,便也就并未多问,只带着丫鬟一路跟着福康安走。
秦顾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最近冯霁雯但凡有事需要出门,他必须或明或暗地跟着,这是和珅的授意。
冯霁雯如何也没想到福康安会带着她来到了大理寺天牢。
她觉得十分奇怪。
和珅一个军机领班,即便是在刑部有了公差,可也没有理由亲自来天牢提审犯人吧?
况且,福康安一见她便说带他来见和珅,都没问她的来意……
牢中昏暗,护卫提着风灯带路,脚下走得极快,忽明忽弱的光线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福康安带着人在一间单独的牢房前站定,冯霁雯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此处人似乎很多,冯霁雯听着耳边这些嘈杂不真切的说话声,一时莫名有些没由来的心惊肉跳。
“人已经没了气息,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
一名须发花白的太医从牢中走了出来,对身侧的高云从说道。
太医带着人离去,高云从见冯霁雯来此,似乎并无太多惊讶,朝她深深揖了一礼。
冯霁雯心跳越来越快。
她的目光越过高云从,看向了牢房之内那道覆着的白布。
这道白,竟比方才的风灯摇晃还要刺眼更甚几分。
牢房里的和珅却十分意外她会来此,一见着了她,便快步走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冯霁雯看着他问道:“这里面是出什么事了?”
她还想问这间牢房……关着的人是谁?
但不知为何她没敢问。
“先别进去。”和珅轻声对她说道。
冯霁雯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直到和珅伸手将她拦住。
冯霁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有些发怔、却将心里最深的疑惑以最直接的方式问出了口——
“是不是太妃出事了?”
她语气中的僵硬让和珅有些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语气带着安稳人心的沉定却又藏着不忍:“太妃……她已经走了。”
话刚出口,还未落音,冯霁雯眼中已如山崩于前,神情翻涌剧烈崩塌。
和珅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颤抖。
即便如此,看着他,她眼中却仍带着一丝莫大的祈盼。
“怎么会……”
她试着推开他,要进去一看究竟,可不知是他身形过于稳固,还是她通身无力,竟未能撼动半分。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确认是自缢无疑。”和珅拿下颌抵在她的头顶,试图多给她些许安慰。
冯霁雯脑中不停地轰鸣着。
太妃竟是自缢……
就如同她先前对傅恒夫人所言那般……那本是用来威胁她的话,竟是转瞬间成了真!
可……怎会突然如此?
她此行前来,自认为必然能见得着太妃,她一路上甚至还恶趣味地想,若太妃听着了有关程世伯的这则“噩耗”,那一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她、脸上冷冰冰的神情还能否维继得下去?她倒要好好瞧瞧,太妃心软心痛、懊悔不已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取笑她一番才好。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对太妃十分不敬,她心中对太妃是存有气愤,气她不肯配合、一心求死……可她满脑子想得真的只是救太妃出去,盼着日后能有机会好好地孝敬她啊!
她从未想过太妃会真的离开她。
跟何况是以如此方式……
太妃苦了一辈子,顶着别人的身份活了数十年,父母亲人不能相认,相爱之人不可相守……即便如此,她却从未与人道出一句苦,从未在人前落过一滴泪——
哪怕是这一次抛开所有挺身而出,竟也都是为了她这个毫无血缘利益关系、还常常惹她生气的人……
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满心为别人着想的一个人,怎至于……
一字字在冯霁雯心头犹如泣血,她嘴唇不停翕动,却始终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她紧紧攥着和珅的衣袍,头深深地低着,将视线埋在了黑暗里,看似在竭力隐忍,却又像是汹涌到了极致却寂静无声的宣泄。
“我不想她走……”
她用尽全力终于得以出声,却微弱颤栗,只有和珅一人能够听到而已。
和珅无言,心如刀割。
又听她问:“……有什么法子吗?”
她不想太妃走,有什么法子吗?
这话透着执拗不甘,满都是死死不愿撒手的孩子气。
福康安看着她仿佛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背影,到底不忍心地转过了头去。
和珅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太妃有自己的选择……玉嬷嬷尚在,她此时只是昏了过去,想必是太妃有意为之。此外,太妃留了遗笔,欲求得皇上网开一面免去玉嬷嬷之罪,放她归乡——我必然会在皇上面前帮着说情。”
“……”
冯霁雯紧紧闭着眼睛,泪水却仍源源不断地涌出眼角。
……
648 大结局(二十二)
琉璃阁,卧房内,冯霁雯坐在床头,头靠着雕花床柱。
怕床柱太硬,又不敢出言相劝,小仙上前轻轻塞了一只瑄软的迎枕在她身侧。
冯霁雯自从被和珅从大理寺带了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晚饭也没吃,只是一味地发呆出神。
秦嫫和几个丫头心中着急,唯恐她给‘憋坏了’,可她们在此事上说不上话儿,也劝不动,偏生大爷将太太送回府安顿好之后,便奉命忙活着太妃自戕一事的善后事宜,宫里宫外来回地跑,现下已是半夜,都还未曾回来。
“夫人睡了吗?”
一道关切的声音在外间轻轻响起。
“哪里肯睡……”答话的人是秦嫫,她一直在外头守着不敢轻易走开,此时语气担忧地道:“这半日下来,茶饭不进也就罢了,可话也不愿说,真正让奴婢们瞧着害怕。半夏姑娘您来得正好,赶紧进去瞧瞧吧……”
珠帘轻动,一道浅青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夫人。”
半夏来到床边,出声唤了一句。
冯霁雯闻言原本涣散的眼睛动了动,顺着视线中那一方浅青绣小朵栀子花的细绸裙角往上看,得见半夏正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小仙连忙端了张流苏方凳过来让半夏在床边坐下。
“夫人,那位玉嬷嬷已经醒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半夏轻声说道:“我已替她诊过脉,并无大碍,先前只是昏迷而已。”
冯霁雯迟迟地点头道:“那就好。”
却没提要去看玉嬷嬷的事情,想来大约也没能听得太进去半夏的话。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只因为宫中的种种规矩使然,她甚至没能见太妃最后一眼,只眼睁睁地瞧着太妃的尸身上面覆着白绫布被宫人们敛走了。
“只是我觉得……”半夏有些犹豫地想要往下说,却听外面丫鬟来通传,说是和珅回来了。
冯霁雯好像没有听到,半夏则当即站起了身,与和珅见了礼之后,便也没有多做逗留。
和琳还在外面等着她。
“大嫂她可还好吗?”和琳问。
他自然担心冯霁雯,只是起先兄长不在,他身为男子也不好贸然前去探望,所以只是跟着半夏来到琉璃阁,而并未进去看望。
“自然不好。”半夏直言道:“分明悲极,却只闷在心里,是最伤身的。待再扛几日,到时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那可怎么办啊?”和琳犯愁地问。
半夏叹气道:“这种事情,咱们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半夏忽然停下了脚步。
“咱们去一趟我爹那儿吧。”她看着和琳说道。
这话题转得太快,和琳一时有些不解,但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被她抓着一只手臂一路小跑了起来。
他看着少女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脸微微红了红。
半夏肤色白,本该也有一双柔软纤细的十指,可因她自幼学习医理,免不了要动手摆弄各类药材药草,尤其她还痴迷于此,于是积年累月之下,手背掌心上便留下了一道道交错的浅浅疤痕,和琳看在眼中,非但不觉得有分毫不好看,还认为尤为可贵。
且他眼下看着这样一双姑娘家的手,莫名还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来。
他家半夏,可厉害着呢。
自今日他匆匆跑回去跟半夏仔细解释了一番糕点的由来并非只这一份,且他压根儿没见章佳二小姐的面,并认认真真地自我反省了一番之后,二人都有些莫名、却又十分默契地豁然开朗了起来。
半夏说得对,她原本是极好哄的,只是他脑子钝,完全走错了道儿。
好在现在拐过弯儿来了……
和琳心底总忍不住甜滋滋地,连带着见到洛河之时,都颇有几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异样心境。
洛河一脸怪异地看着格外殷勤又格外不自在的少年人。
……
和珅换了常服,便带着冯霁雯去了安置玉嬷嬷的凌渲院。
冯霁雯一路上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仙跟在一旁眼见着大爷竟也不开口说话,心里不由连连纳闷儿。
平日里大爷明明是最有法子给太太解忧、哄太太开心的……
虽说出了这样的大事,一时之间谁也缓不过来,可这般由着太太一味憋闷,总归不是个法子啊。
“夫人……夫人!”
临近凌渲院时,一道身影飞奔而来,语气着急地喊着。
这是小茶的声音。
“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奴婢正要去禀您呢!”小茶来到跟前,连忙说道:“玉嬷嬷她想不开,不知怎么就摸了把剪刀,险些伤了自个儿……若非是奴婢眼疾手快,只怕她此时已经追随太妃去了!”
小仙闻言吓了一跳,又暗怪小茶不会说话,这个时候还跟太太说提什么追随太妃的话。
冯霁雯的脸色总算有了波动。
她皱着眉,加快脚步朝着凌渲院走去。
小茶跟在后面,看着陪在夫人身边的大爷,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来——玉嬷嬷刚被带回府里来,人还昏着的时候,大爷便差遣了她前来照看,还特地嘱咐她要仔细谨慎,不能离步。
论细心会照顾人,她哪里比得上小醒小仙她们啊?
可当玉嬷嬷抓起剪刀要自尽,其他的小丫鬟吓得脸色苍白不敢靠近、只有她一个人当机立断地冲上前将剪刀夺了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所以难道是大爷一早就料到了玉嬷嬷醒来之后会寻短见,才这般地知人善用吗?
冯霁雯见到玉嬷嬷时,赫然被吓了一跳。
倒非是她伤着了自己,而是她此时坐在榻中,竟是被绑住了手脚的状态。
这干脆利落又粗暴异常的手笔一看便知是小茶的功劳。
和珅留在了屏风外,冯霁雯则心情复杂地走向了榻边。
玉嬷嬷闭着眼,嘴唇紧紧抿着。听到脚步声,也并未睁眼。
“嬷嬷,怎么连您也要这样……”冯霁雯语速很慢,却透着沉痛的无力感。
649 大结局(二十三)
“太妃戴罪一心求死,您如今已被免罪,却还是这般一意孤行。”冯霁雯看着她,万般痛心地道:“太妃远在牢中我救她不及,已要怀憾终生。可您这是在霁月园……我眼皮子底下啊!倘若您今日也出了事,我无法向太妃交待不说,又当如何面对自己的看护不利?”
玉嬷嬷唇角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听得出冯霁雯是真心害怕她出事,也感觉得到冯霁雯此时摇摇欲坠、艰难支撑的理智和情绪。
冯霁雯攥着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
“太妃留了遗言,要放您归乡。”她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地说道:“可在您想通之前,我是不会放您离开的。”
话说罢,仍不见玉嬷嬷有所回应,冯霁雯最后哽咽着说了一句:“您的命是太妃保下的,我必须看护周全。”
她转身之际,榻中的玉嬷嬷缓缓睁开了眼睛。
“让丫鬟们都下去,我有话单独跟你说。”她看着冯霁雯的背影讲道。
四下骤然一静。
转瞬之间,冯霁雯眼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小仙亦是不可置信地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将惊异的吸气声生生憋了回去。
这声音分明是……她该不是……听错了罢?
小茶迟迟地意识到不对劲,还没能完全想通之际,已被她拉着垂首快步离开了此处。
外间守着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
小仙抖着手将正堂的门都小心地合上,去了廊下守着。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玉嬷嬷和冯霁雯,以及坐在屏风后的和珅。
冯霁雯早已转回身去,此刻望着榻中之人,眼眶红极了。
她颤抖着扑了过去。
‘玉嬷嬷’被她撞得皱了皱眉。
“……您怎么?那遗书我亲眼看过了,分明就是您的笔迹无疑……”冯霁雯既惊且喜,言辞混乱不明:“我竟当真信了!”
哪怕面前这张面容分明是玉嬷嬷无疑,可只是方才那一开口一出声,便已是完全推翻了整件事情。
这是太妃,不是玉嬷嬷……
冯霁雯的眼泪簌簌而落,已经大致想通了事情的经过,一时之间,有喜有悲。
“正因遗书被玉儿看到了。”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也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我本意已决,谁知她自作主张,铤而走险。”
她何曾料到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玉儿,竟会在最后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昏迷后再醒来,身边的一切已经全变了。
玉儿没了,况太妃也没了。
那活着的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将绳子解了。”她叹着气说道:“你身边这些丫鬟,一个更比一个没有规矩。”
冯霁雯抬起头来,在她身边坐好,拿帕子攒着眼泪。
迟迟等不到她的动作,况太妃凝声道:“我让你将绳子解了。”
冯霁雯擦干了脸上的泪,徐徐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已是不再想哭了。
她有很多正经话要讲。
现在不是感慨落泪的时候……而是生气算账的时候!
“绳子不可能解的。您不如先说一说,这般不惜命是为了什么?”
况太妃听到她这般竟是有些微冷的语气,再看她脸色,也是紧紧绷着,便不由遇冷则更冷,以更甚的口气答道:“这条命是我的,用不着你来插手过问。”
“谁让您私做主张,非得帮我这一把,到头来反倒将自己牵连进去了?若您被治罪与我无关,不管便不管了,可既与我有关,我不仅要管,还要管到底!”冯霁雯有几分愤然地道:“更何况,您这条命是玉嬷嬷一命换一命保全下来的,已经不是您自个儿的了,您要自戕,也该问问玉嬷嬷答不答应才行——”
况太妃青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堵得。
偏生冯霁雯也被气得不轻。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先前想法子帮您保命,您不愿意,是因不愿让我冒险,不想再横生枝节,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况太妃已经死了,这世上只剩一个秦云之了,可为何在您眼里秦云之竟也是非死不可?”冯霁雯说着,鼻头又忍不住酸涩起来。
况太妃眼神微微一颤。
“秦云之苦了这么多年,眼下极不容易重活了过来,您却这般轻视……”冯霁雯看着况太妃脸上似乎在渐渐舒展还原的五官,一点点没了玉嬷嬷的痕迹,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上眼眶,“……是玉嬷嬷拿自己的命把秦云之换了回来。”
“谁要她来换了!”况太妃语气骤然加重,“我早已拿定主意,她却自作主张……我的命是命,她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一命换一命,这样的蠢事……傻子才做得出来!她自己走得倒是大义了,可有想过活着的人是何等感受!”
她情绪汹涌,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的失态。
冯霁雯见状心底涩极,心知方才太妃的平静冷漠不过是多年如一日的压抑情绪,眼下这般,只怕才是她真正该有的样子。
嘴硬却又自责悔恨。
冯霁雯哑着声音低声说道:“您不也是一样吗?早安排好了玉嬷嬷的后路……或许,她想要护着您的决心跟您想要保全她的心情是同样的。”
她侧过身,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况太妃。
她此时才发现太妃的身子是不停颤抖着的。
“不一样。”太妃摇着头,目光里竟透露出冯霁雯从未见过的悲拗之色,声音亦是如浮萍般无助飘摇,“怎能一样……秦云之早已死了,天下虽大,却已无她容身之处。”
“岂会!”
冯霁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正因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我听傅恒夫人说,您自幼生在京城,想必外面的大好山河只在书中见过,眼下再没有太妃的身份能困得住您了,山南海北,往后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若是不想四处走动,不是还有我吗?总而言之,从前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不必再苦了,理应高兴才是啊——”
况太妃闭上通红的眼睛,心内说不出是怎样的触动。
一直坐在屏风后,似乎被完全忽略了的和大人听着自己媳妇儿说的话,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650 大结局(二十四)
好像都没他什么事儿了啊……
还有,自家媳妇儿火急火燎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个儿身上揽,这巴不得将太妃的后半生都给包圆儿了的做派……固然是好,他也十分支持,可关键是——这轮得到他们吗?
他媳妇儿似乎忘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和珅转头看向帘栊旁站着的高大人影。
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人此时也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腋下拄着拐却仍然跨着大步走进了内间。
“不劳侄媳费心,秦云之本为我结发原配,理应交由我来照看!”程渊板着一张脸,语气斩钉截铁。
冯霁雯全然不知程渊方才一直在外旁听,此时先是被这道声音惊了一惊,而后心中蓦地恍然起来——
对啊!她怎么……把程世伯给忘了?
还有,程世伯这种好像很担心她把太妃拐走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这当中显然有误会啊!
冯霁雯连忙让出了位置来,很有眼色地起身说道:“程世伯,您好好劝一劝您家这位夫人……她的思想很危险。”
说着,就绕到屏风后拉着和珅要出去。
此时却听得况太妃冷声道:“出去!”
“正要走呢!”冯霁雯假装听不懂,继续拉着和珅往外走。
况太妃气结。
她是要程渊出去!
一大把年纪了,当着晚辈的面儿这样牵扯不清,还说出那样老不知羞的话来,这让她日后还怎么做人!
外头带着半夏和琳赶过来的洛河,身子刚要探进来,一双眼睛堪堪瞅到自家闺女说得那位‘嬷嬷’身上,就听得对方掷地有声地甩了几个字过来——
“都滚出去!”
怎么上来就骂人啊?
好大的脾气!
洛河气得眉头一竖。
可当他看清了说话之人面上神情冷极,周身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在之后……尤其那双饱含怒意的眼睛扫到他的时候,竟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扭头一看左右,才发现半夏跟和琳都已经缩着脖子出去了。
……真是没用啊!
洛河吸了口冷气,默默地说了句:“……打搅了。”
复也讪讪而火速地离去了。
他听闺女说这里有一位疑似易过容的嬷嬷,十分可疑,便立即赶来了。天下之大虽是无奇不有,但懂得易容术的人可是凤毛麟角,他洛家也是嫡脉单传而已,这一辈才刚传到半夏这儿——
他就是觉得稀奇,想来一看究竟而已!
好奇有错吗?
他本以为是没错的,可被人兜头赶了出来之后,他竟还当真就生出了一种‘自己举止冒昧失礼’的惭愧之意来……
哎,活了几十年,他今天才认识到自己骨子里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冯霁雯牵着和珅的手一路走回琉璃阁。
秦嫫带着丫头们守在外面。
卧房内,和珅不打自招地跟自家夫人认了罪。
原来他早在大理寺天牢中就已经发现太妃跟玉嬷嬷互换身份了。
只是当时人多眼杂,他唯恐生出纰漏来,故而未对冯霁雯明言——这也是他为何坚持不让冯霁雯看‘太妃’最后一眼的原因。
冯霁雯十分熟悉太妃,留神去看,必然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再之后,他赶着去宫里跟皇上复命,一面谨慎地打消着皇上的疑虑,一面又因不放心将善后事宜交予他人,直待将事情前后都亲自安排妥当,料理干净,反复确认不会再留有后患之后,才得以回府。
程渊自然也是他着人请过来的。
至于为何大半夜才去请人,一则是便于掩人耳目,二来则是午后程渊得知‘太妃自戕’的消息之后,不顾伤势骑马赶到大理寺,牵动伤口,加重了伤势,悲痛交集之下陷入昏迷,也是刚醒没多久。
听和珅说罢这些前因后果,冯霁雯即便是想怪他有意隐瞒却也怪不起来。
非但怪不得,人家还有着善后的功劳在。
不单如此,更是善解人意——
和珅坦白完,便自顾走到了冯霁雯面前,将人带到床边坐下,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借了肩膀过去让她靠着。
“好了,别憋着了。现在可以哭了。”他语气轻柔宠溺,带着放纵的意味。
仿佛她在他面前,永远不用强撑,永远不必有任何顾虑。
短短半日间,一连串的打击和变故,让冯霁雯应接不暇,亲眼得见‘太妃的死讯’,是在大理寺,她不敢失态;
回到家中,和珅不在,丫头们守在一旁,她脑中混沌,想哭却哭不出来;
再然后,她得知太妃没死,顾不得去高兴,便是一通游说,脑袋里的每一根弦儿都是紧紧绷着的;
直到此时此刻,方算得上是尘埃落定,万绪归心。
太妃‘死而复生’,又借此摆脱了束缚,她当然为太妃感到高兴。
不,或许该改口喊一声程太太了。
程世伯等了这些年,虽是迟了许多,坎坷诸多,但好在不是空等一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该高兴……
冯霁雯想着想着,眼泪已在眼眶中盈盈欲坠。
可大喜之外,更有大悲。
玉嬷嬷之于她而言,轻重无需与太妃或任何人作比较,只因早已被她视同亲人。
可她就这么带着昔日的况太妃一同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冯霁雯闭上眼,眼前皆是玉嬷嬷往昔的样貌和说话声。
玉嬷嬷虽然不苟言笑,话也极少,总是站在太妃身边,仿佛所做的一切都与太妃是一体的、都是太妃的意思,可冯霁雯知道,在太妃之外,玉嬷嬷对她的一颗心却也是慈爱温厚。
冯霁雯微微侧过身,伸手抱住和珅,将半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听着她的啜泣声,和珅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冯霁雯哭得累极了,竟就靠在他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此时,窗外天光已经隐隐透了青白。
和珅将冯霁雯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放下,替她盖好锦被。
她忽然被放下,似乎有些不安,他便又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如同哄孩子入睡一般耐心温柔。
见她睡得安稳了,和珅才起身将床帐放下。
他来到桌边,自怀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黄纸来。
☆、651 大结局(二十五)
纸张颜色杂黄且质地劣薄,是大理寺牢中最常见的毛边草纸。
其上笔迹因此洇开,显得字迹杂乱。
此乃玉嬷嬷所留,是托了牢中狱卒之手转交给和珅——狱卒深知和珅夫人冯霁雯与太妃情谊深厚,若不然也不会多番前来探视,是以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可以跟和珅示好的机会。
和珅赏了他一锭银子,狱卒有眼色地保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信中所言,也均是对和珅一人所言。
玉嬷嬷提及当年为嘉贵妃制毒并不知道嘉贵妃用途何在,更不知此毒还要了常保的性命——
她说,即便如此,是人皆无法不心怀芥蒂,这乃人之常情,所以她也无意为当年助纣为虐之举开脱。
但她又说,希望自己的死,可以顺带着了结此事,恳求和珅可以放下往昔旧怨。
她所谓的‘放下’,自然是不想看到和珅日后会对太妃存有敌意,更不希望和珅会因此跟冯霁雯生出什么嫌隙来。
和珅取下仕女图灯罩,一手持灯,一手持信,来至窗边。
他将信纸一焚而尽。
他本有意将此信给冯霁雯看,可方才见冯霁雯哭得伤心至极,便又改了主意。
到底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为防她看过之后又生出玉嬷嬷之死与她有关的想法来,他便自作主张一回吧。
灰烬飘落窗下,和珅吹熄了灯苗。
鱼白一片的东方,隐约浮上了一抹浅淡的绯红,一派旭日将出之象。
晨风微冷,袭入眉间,和珅徐徐吐出了一口浊气来。
他自认本非君子,可胜在为人不笨,平生最不爱钻死胡同,当年之事,已经大白,撇开谁对谁错之余,当日之境,各人更有各人的身不由己。
甚至往难听了说,玉嬷嬷之所以留此一信,言语间皆是愧疚之意,可却是因冯霁雯之故——当年谁不认识谁,在玉嬷嬷和太妃眼中,他的阿玛与同样枉死的其他人并无区别。只因有了冯霁雯这层关系在,才让此事显得‘值得一愧’起来。
玉嬷嬷与太妃都是久经起伏之人,制毒之时就该想到会有无辜之人枉死,而这些年来也并无试图揭发之举,而是心无波澜,所以,良善二字或许早已谈不上。
他当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会选择心无芥蒂,就如同玉嬷嬷和太妃选择为往昔之事忏悔一样,都是因为有冯霁雯在中间而已。
所以,他才会格外地体谅太妃当年的‘身不由己’。
这世间太多事都是如此,与其说是事态决定心境,倒不如说私心决定事态走向。
世间原本的模样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让自己的眼睛看到什么。
而他,最想看到的便是夫人无忧长乐。
……
第二日,程渊进宫面圣,自请交出手中兵权,辞爵归乡。
乾隆沉着一张脸沉默良久。
程渊以年事已高、百病缠身为由再三请求。
“你此番挂印而去,倒是两袖轻松,可有想过云南边境之地朕又能放心交予谁手?”乾隆沉声发问。
程渊不过五十出头,在官场之上很多人这个年纪尚在力争上游,所谓年事已高,不过是有意隐退的借口而已。
“回陛下,缅帮刚签下议和书,不日我大清公主便要下嫁,臣料定少说七八年内云南边境不会再起战事。”
程渊说着,又呈上一册名单:“……其上皆是微臣悉心整理、自认为可作栽培之才,上至云南当地官员,下至军营内外大小军余。此行回京之前,也已将云南事务大致交接妥当——臣此举突兀,却也早已经过深思熟虑,绝不敢贸然丢下诸事,令皇上为难。”
乾隆接过名册察看,心里有了计较。
程渊此番辞官,原是早有准备。
此次回京,只怕就没想过再回云南——
四下静默,程渊一直维持着跪地请旨的姿态。
乾隆久久才开口。
“你身上有伤,就别跪着了,起来罢。”
“谢皇上。”
程渊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垂首侧候在一旁。
“你年少便扬名,多年来累下军功赫赫,有你驻守云南,朕一直都很安心……你是一名忠臣良将,朕是爱才之人,自然不想你早早辞官,平白埋没了一身才干。”乾隆语气中的惋惜情真意切。
“多谢皇上赏识,臣惶恐难当,却亦心满意足了。”程渊眼眶微有些发红地说道。
解甲归去,乃是他当今的心愿,但临别之际,却又不免生出了一丝武将留恋盔甲刀枪的通病来。
“朕允你辞官离去。”乾隆最终点了头,只是又道:“然大清历来没有辞爵的先例,朕赐你忠勇公之爵,是你实至名归,你即便辞官,可功劳在此,不知道的只怕要背后骂朕鸟尽弓藏,不知体恤有功之臣。”
见程渊眉间犹豫,乾隆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担心什么,区区一个虚爵而已,又岂能锁得住你?”
程渊心底微微一凛。
他当即应下。
“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乾隆最后看他一眼,冲他摆了摆手,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地道:“……去罢。”
程渊应了声“是”,临走之际,又道了声:“还望皇上保重龙体……程渊,告退。”
乾隆点点头,未再说其它。
他心知这君臣一别,恐怕就是一辈子了。
而且走的人只怕不会只有程渊一个。
这世上,总有功名富贵锁不住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年,也如笼中之鸟,始终要挣脱了牢笼而去。
这一走,便不会再有人回头看了。
……
两日之后,程渊来霁月园接程太太,同和珅夫妇辞别。
临走前,二人特地去看了冯英廉。
冯英廉似乎隐约清明了一些,不光十分像模像样地道了句“一路平安”作临别赠言,其后还拉着冯霁雯悄声地问:“奇怪,我记得程将军不是早年丧妻吗?怎么……忽然冒出来了一个程太太?”
冯霁雯一边欣喜他开始记事了,一边轻声答道:“程太太并未离世,只是这些年来一直不幸流落在外。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夫妻适才得以重聚。”
☆、652 大结局(二十六)
冯英廉满脸恍然地“哦!”了一声。
怪不得他隐约觉得这位程太太看着眼熟,不像是个‘新人’,原来就是原来的程太太啊。
他半清醒半糊涂地想。
霁月园外,冯霁雯与和珅一起送程渊夫妇二人上了马车。
和珅跟程渊单独说着话,冯霁雯则拉着程太太的手道别。
“别哭哭啼啼的,又非是日后再也见不着了。”程太太将话撂在了前头。
冯霁雯点着头,将一丝泪意憋了回去,笑眯眯地道:“这是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然后她就见程太太微微红了脸。
冯霁雯抿着嘴笑。
这几日来皆是如此,只要她稍稍提及她与程世伯之间的话,必能见着昔日的冰山美人满眼闪躲地红着脸。
见她有些着恼的迹象,冯霁雯赶忙笑着岔开话题。
“待到了落脚的地方,您可要记得让人送信回来啊。”
他们只说出京,尚未定下落脚的地方。
程世伯说了,想多带自家夫人瞧一瞧各处山河美景,只待夫人觉得哪处入了眼,便在哪处安定下来。
程太太应了句“嗯”,由婆子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早有安儿的奶娘贾嫫抱着安儿坐在里面。
“安儿,快跟夫人辞别。”奶娘笑着逗弄着一身粉衣的小孩子。
孩子已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话语,闻言就冲冯霁雯奋力地挥舞着双手。
冯霁雯笑着抬手回应她,又再三交代了奶娘路上好生照看。
奶娘一一应下来。
冯霁雯心里清楚用不着她交代,贾嫫必然也能将安儿事无巨细地照料妥当。
贾嫫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因家中贫苦,一直做工填补家中,耽误了嫁人,几年前才嫁给了一位屠夫作续弦,当初她被请来帮忙照看安儿之时,家中有一个同安儿差不多大小的女儿。
只是那孩子天生体弱,又有胎里带出来的重疾,自出生起没少耗银子,孩子的爹几番将孩子丢弃不成,便常对贾嫫非打即骂,即便冯霁雯后来得知此事之后,明里暗里没少帮衬着,但孩子最后还是没能保住。
自那后,贾嫫更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安儿身上。
后来霁月园出事,冯霁雯迫不得已将安儿送去了静云庵,这孩子竟一来二去地跟程太太亲近了起来,直至前日里,她抱着程太太不肯撒手,被程渊瞧见了,跟和珅了解到孩子的身世之后,便生出了收养的心思来。
冯霁雯试探了程太太的意思,见她只是嘴硬道孩子麻烦,却并不拒绝,心里也就有了数儿。
人到了年纪,总想有个孩子呆在身边,闹一些也是好的。
此事敲定下来之后,贾嫫立即找到了冯霁雯跟前,磕头求着冯霁雯询问能否让她一并跟着程渊夫妇,继续照料孩子。
冯霁雯告知她程渊夫妇尚不知在何处落脚,兴许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她却也毫不犹豫。
她没了孩子,丈夫德行不堪,据说暗地里已经勾搭上了一个寡|妇,如今若有机会离开京城这片伤心地,她求之不得。
冯霁雯再三思索,到底答应了下来。
此行路途遥远,安儿身边能有贾嫫照看自然再稳妥不过。
至于贾嫫的家事,她既已下定了决心,主仆一场的份儿上,若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是以,次日便逮着了那人跟贾嫫一同上县衙按指押公证和离,此人欺软怕硬,心知贾嫫背后有和珅撑腰,连一句难听话都不敢讲,半字条件也没敢提,从头到尾只管如鹌鹑一般缩头缩脑地事事照做。
将此事了结之后,贾嫫又来跟冯霁雯磕头表谢,紧接着连夜将行李收拾好,今日便动身了。
程渊上了马。
马车帘被放下前,冯霁雯又叮嘱着:“……尽早送信。”
程太太叹了口气。
“从昨日到现在,你说了至少也有十遍了。”
冯霁雯挤出一丝笑意来,“这不是怕您忘了么……”
“啰嗦。”
程太太似十分无奈地留下两个字,便让人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驶动。
冯霁雯的眼睛一寸寸紧紧跟着马车一起移动。
渐渐湿润的视线中,忽而得见一侧的车窗被从里面推开了来,程太太从中伸出了半个头来,对她喊道:“……起风了,快回去吧。”
冯霁雯愣了一瞬。
她看不清太妃的神情,但这声音分明是有些强撑不住的哽咽。
而且,这在马车里将脑袋探出来,还喊着说话的人……可真的半点都不像太妃啊。
用太妃往前的话说,这叫有失仪态,会遭人耻笑的。
看来太妃真的已经不在了……
秦云之的影子这些年可能也没磨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这都不要紧,于当下而言,只要她能做‘自己’,便是极好极好的事情了……
冯霁雯眼眶一热,马车临出胡同前,赶忙又快步向前送了几步,冲那消失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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