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24)
祥和而已。久居宫外又如何?一旦有了牵连,岂是能够轻易远离得了的。我既承认了,便不会有假。”况太妃的视线从冯霁雯身上离开,微微看向身侧。
“玉儿,将东西拿出来。”
玉嬷嬷取出了一枚药丸,以手帕相托,呈起道:“皇上,此枚药丸碾碎成粉,一次取用三两成,便可取一活人性命。也可多次少量使用,使得中毒症状看起来更为轻微绵长,但时日已久,亦难逃一死。”
正因此,令妃‘患病’的过程看起来最为漫长。
“高云从……派人送去太医院查验。”乾隆此时脸上已经难再看到鲜明的情绪了。
高云从遣来了一名得力的太监管事去办此事。
太监将玉嬷嬷手中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接过,退出了养心殿。
“皇上,当年太妃并未参与此事!此毒是奴婢依照嘉贵妃的交待所制,与太妃毫无干系……皇上只管处置奴婢,还请万万不要牵连太妃!”玉嬷嬷跪地求道。
况太妃在心底叹了一声。
她身边的人制出此毒,犯下如此大错,若没有她这个主子的授意,说出去谁会相信?
“玉儿,你不必替我开罪了。”
况太妃语气坦然地道:“这毒药是物证,我为人证,又怎会没有干系。倒是你,当年不过是的听从我的吩咐办事、不得已为之罢了,或可从轻处置。”
“太妃……”玉嬷嬷抬头看她,眼中已皆是泪水。
她还欲再言,却被况太妃彻底断了后面的话。
“如今真相已经明了——自入宫以来,嘉贵妃为谋权势,草菅人命,结党营私,谋害妃嫔,残杀构陷大臣。为洗清嫌弃,不惜一手策划西苑之变,已然是谋逆犯上之举,其滔天罪行不可饶恕。”
况太妃几近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请皇上务必严惩嘉贵妃一干人等,如此手段毒辣之人,若真任由其一手遮天,只怕不日朝堂危矣,天下危矣,皇上危矣!”
她言辞有力,语气中写满了理智与镇定,全然不像是身处其中之人。
听她开口起,一颗心就狠狠揪起的程渊很想立即起身将她带离此地!
可他分明知道,她是清醒的,她是心甘情愿的,她是非做不可的……
他双拳顿地,竭力克制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关节。
“不仅仅如此啊皇上!”
一列官员中,忽有一人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扑跪在地道:“皇上,臣有罪!臣有知情不报之罪啊!”
乾隆双手死死地扶着龙椅两侧,双目暗沉地问:“魏清泰,你又有何事要报?”
“皇上可还记得去年御驾乘舟巡视护城河之时,十五阿哥被侍卫从水中救起一事吗?彼时所有的人只当十五阿哥是因贪玩,跟随队伍私自出宫……可、可真相却是……在此之前,阿哥已在宫外流落许久!”
625 有伤风化的和大人
“你说什么?”乾隆脸色巨变,眼睛却看向了永琰。
“十五阿哥一人独居于阿哥所内,嘉贵妃对其百般苛待迫害,阿哥冒险逃出宫去,臣、臣曾是见过的,只是当时情势复杂,十五阿哥失了音讯,臣也是苦寻无果……竟不知阿哥一个势单力薄的孩子,当时孤身一人在宫外是如何躲过迫害的啊!”
他说着,已是痛心疾首到老泪纵横。
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谋害皇子,这可是死罪!
“永琰,魏清泰所言可属实?”乾隆忍怒问道。
“回皇阿玛,确有此事。”再谈及那场凶险,永琰此时脸上并无过多的情绪波动,只垂着头道:“儿臣在宫外遭暗卫一路追杀,幸得和太太与和大人所救,收留多日,复才保住一条性命。”
竟还有过这样的事情!
众臣面露惊色。
“……怎从未与朕提起!”不知是身体不适之故,还是其它,乾隆的脸色此时有些发白。
“儿臣没有证据,不敢贸然开口。”
乾隆从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一丝委屈来。
原来所谓的贪玩出宫,跳入护城河中为他捡玉扳指,这些说辞和冒险的行径……全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回宫。
且隐忍至今,竟能做到只字不发。
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心性,到底是如何磨砺出来的。
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从头到尾,他这个做阿玛的都一无所知。
好一个金佳氏!
毒杀他的妃嫔,残害他的大臣,勾结反贼入宫行刺,害得太后受惊猝崩,还欲暗杀他的儿子……!
而这些只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竟不知多年以来枕边躺着的竟是一个如此恶毒可怕的女人!
于敏中脸上的惊惶已经掩盖不住,他跪着近乎失态地向御阶前扑了几步,慌乱地道:“皇、皇上……臣与金简不同,他为嘉贵妃嫡亲的兄长,自是甘愿与十一阿哥共谋!可臣只是一个外人啊,对嘉贵妃所为,多数并不知情!臣当初也是受金简所迫,不得已之下才误上贼船!所作所为,也皆是金简授意,无力与之抗衡唯有顺从啊!”
“至于嘉贵妃暗害十五阿哥一事,臣当真丝毫不知,哪怕有半分察觉,必然也不敢隐瞒皇上!”
他脸上的悔恨全然不似作假。
金简狠狠地咬了咬牙。
见于敏中还在往前扑,高云从惊道:“还不快将他拦下!”
“皇上,请您看在臣这些年来尽忠职守的份儿上,饶臣一条性命!臣定当知无不言啊皇上!”于敏中被几名太监抓住了臂膀,仍苦苦求道。
挣扎间,官帽坠地,面目惊惶狼狈。
乾隆脸色铁青。
“将他押下去!”
一时之间,气氛紧张不安到了极点,金简余光瞥见满面惧色的李怀志等人,即刻硬着头皮迎上前道:“皇上,事情尚未查证之前,岂能……”
“还要怎么查!”
乾隆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压制至今的情绪于此时顷刻间爆发了来。
他豁然起身,龙案上的奏折、笔墨朱砂、砚台笔架,并着茶盏全被拂袖挥了出去!
“噼啪!”、“哐当!”地崩砸得到处都是。
乾隆近日来越发削瘦的脸上颧骨突出,此刻双眸中杀意毕现,浑身冷厉让人不敢直视。
大臣宫女内监,除了况太妃之外,顿时跪了一殿。
乾隆伸手指着和珅、冯霁雯、程渊、九瑛、钱沣、永琰等人,最后点向金简,诘问道:“事到如今,于敏中已然全部交待了,你却还不认罪!怎么,还盼着你们效忠的主子想法子替你开罪不成!还是说,西苑之变再演,想将朕都除之后快!”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死不敢呐!”金简用力地叩头,通身上下,纵连十指皆在战栗不止。
“朕当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乾隆暴喝间,原本僵直的身体陡然一倾,双手重重地顿在龙案之上,陡然吐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
“皇上!”
“快,快扶皇上去内殿!”高云从急急忙忙地指挥道:“都傻跪着做什么,请太医啊!速请太医前来!”
养心殿内众人手忙脚乱,一时乱作一通。
跪了一地的臣子却不敢擅自起身。
数名太医急急赶来,被太监们蜂拥着进了内殿。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众人直跪得双腿麻木,腰背俱疼之际,终于得见高云从自内殿之中走了出来。
“高公公,皇上无碍吧!”
阿桂连忙带头问道。
“太医看罢了,皇上方才是急火攻心,激着了一直未好全的旧疾,待开了药方好生调理一番,并无大碍。”高云从扬声说道:“陛下说了,列位大人都甭跪着了,快起身吧。”
得了准话,众人方才接连起身,年纪稍大些的,相互也都搀了起来。
可金简等人却哪里敢起。
同样九瑛与玉嬷嬷也跪在原处未动。
这阵势倒像是有罪的跪,无罪的起,冯霁雯早已跪得双脚麻痹了,自认也算无罪行列里的一个,本想站起来,可扭头一看——永琰不知为何,竟也没起来。
她便偷偷看了和珅一眼。
得见她的眼神,和珅不禁弯了弯嘴角。
他先站起身来,再伸出一条手臂让冯霁雯靠着,另一只手臂则将她扶起。
王杰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
虽说大局已明,可结果还没定呢,皇上也没说赦他的罪,他好歹也还是个与此案有关之人,怎此时瞧着这做派倒像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了?
钱沣都还不肯起呢,他却连个样子都懒得装了!
有时候看这人吧,狡猾周全,谦虚得过分,又从不张扬,力求安稳,所以即便旁人看不惯他的阿谀奉承,可几乎一丝纰漏也让人挑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偏偏又是‘格外地没有眼色’,与他素来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
譬如冯英廉一案。
至今王杰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主动掺和进来。
常人可能会,可和珅……怎么瞧怎么都不像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主儿。
但他却真的这么做了,还几番险些将命都搭进去。
再比如眼下,他这个帮忙的人都还跪着不敢起呢,他身为漩涡的中心却扶着自家夫人站起来了,可真是无比矛盾的一个人!
什么?
竟然还风轻云淡地蹲下了身,给冯氏揉小腿?
这里可是养心殿!
他好歹也是、也曾是个军机大臣!
王杰摇了摇头,暗道了声“有伤风化”,立即错开了视线。
626 全部招认
福康安也连连皱眉。
他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早早已经起身了,此刻背着手站在那里,还是一贯仿佛高人一等的模样。
冯霁雯也觉得如此不妥,弯腰制止了和珅的动作。
和珅便也站了起来。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冯霁雯对他使了个眼神,而后便朝着况太妃的方向走了过去。
冯霁雯有许多话想问她,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可她尚未靠近,便顿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程渊遥遥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此际穿过人群,就落在况太妃的身上。
他想说的话,必然更多,可他却连靠近她一些都做不到。
况太妃像是目视前方,可眼神空荡,没有着落。
冯霁雯心下滋味难言,缓缓走了过去。
“太妃,您……”
“不必多说。”况太妃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眼睛并不看她,只道:“也不必问,我无话要与你讲。”
她总是这般冷漠,也从不与人解释。
可冯霁雯的眼睛已经红了。
况太妃微微偏过了头去,冯霁雯便再也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
可她也不走,就站在况太妃身边,寸步不移。
竟像是个被冷落在旁,却又固执地不肯走,且情绪脆弱的孩子。
她日后只怕再难这样站在太妃身边了……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催得她心底一阵阵地生疼。
然而况太妃依旧不肯转过头看她一眼。
“咱们这是要等到皇上出来再议,还是……”几名大臣缓过腿脚的酸麻之感,便向高云从询问道。
“皇上也没发话儿呢,奴才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诸位大人且等——”高云从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小太监快步从内殿走了出来传话。
“高总管,皇上喊您过去呢。”
高云从连忙折身进殿。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走了出来,手中且持了一枚御令,神色间有几分匆忙。
和珅状似无意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高云从一愣之后,旋即端了笑脸,压低了声音说道:“奴才得了皇上的吩咐要去办差,和大人若想找奴才唠闲儿,日后有得是时候儿呢。”
他是什么人,岂会瞧不清当下局势。
和珅却没立即让路,而是用只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高公公,养心殿里都是外臣,嘉贵妃不宜来此,不若单请了十一阿哥过来,如何?”
高云从不由讶然。
他怎么知道皇上是要召见嘉贵妃和十一阿哥……
啧。
这满清第一聪明人脑袋里装着的东西,看来就是跟常人不一样啊。
可是……
高云从没说话,只面露为难地笑笑。
和珅仿佛没看到一般,仍笑吟吟地说道:“万岁爷龙体堪忧,高公公应当也想此事尽早了结了才对。”
“这是自然的……只是奴才只是个传话儿的,万岁爷怎么说,奴才自然要怎么做。”
倒不是他不识时务,只是此事到底事关重大,这宫里的事情向来说不定,刀没真正地落下之前,他万万不想把自个儿牵连进来。
和珅闻听依旧面不改色。
他又凑近了些,含笑附耳说了一句话。
高云从的脸色看似只是微微一变,然而眼底已是巨动。
“和大人想要奴才怎么做?”他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兵不厌诈,高公公应当听说过。”
“这……”
“你说我听,一来一往的,各人领会能力不同,怎会没个一星半点的出入?”
高云从了然地笑了。
“大人的意思,奴才懂了。”
……
金简不知道和珅与高云从笑微微地都说了些什么。
他只看到十一阿哥永瑆独自前来的时候,全然一副腿脚发软的模样。
永瑆进得殿内,见到跪在地上的一应人等,竟全是他‘眼熟’的,而和珅等人好以整暇地站在一侧,福康安还拿那种鄙夷讽刺的眼神看着他,这局势……哪里还有弄不明白的?
完了,真完了!
高云从果然没骗他!
永瑆的脸色顿时灰败惊恐到了极点,若非太监搀扶,几乎要站不住了!
金简未见嘉贵妃前来,心下恐怕这个不争气的王爷会乱说话,当即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并摇头示意他慎言。
可永瑆眼神空洞无望,仿佛根本接收不到他想要传达的意思。
“高公公,皇、皇阿玛呢?”永瑆嘴唇发颤地问道。
“在内殿等着十一爷您呢。”高云从看了他一眼,不露痕迹地咬重了那个‘等’字。
永瑆一时不禁抖得更厉害了。
他推开太监的搀扶,想要尽量显得冷静一些,省得皇阿玛见了越发烦躁,一气之下再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腿软极了,刚进了殿内,便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斜倚在罗汉床上,枯黄的脸上写满了狠厉。
“逆子……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阿玛吗!”
高云从立在一侧,瞄了一眼永瑆的神情。
果然一听乾隆语气如此,永瑆整个人都慌得手足无措了。
他顿时就想到高云从在路上跟他说的那些话——既然已经事发,众人都已经招认了,他不如也好好地跟万岁爷请个罪,好歹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皇上没准儿心一软,就饶了他了!
对……反正也瞒不住了!
“皇阿玛,我招,我全招!”永瑆迫不及待地把求饶的话往外倒。
“娴妃令妃确实是为额娘所害,可那时儿臣还小,这些儿臣根本做不了主……皇阿玛,这些都是额娘一人的主意!儿臣虽然、虽然不争气,可儿臣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啊!更不可能去害十五弟!他可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疼爱还来不及,岂会害他性命?”
“还有……还有和珅的案子,儿臣也是糊里糊涂的,全是金大人在跟额娘商议……白莲教反贼入宫行刺,儿臣事前也不知晓!儿臣给皇阿玛挡险,那确是真心实意、天地可鉴啊!皇阿玛,您一定要相信儿臣……一定要相信儿臣!”
627 大结局(一)
“儿臣更加没有想过要做太子,儿臣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儿料,所以从来不曾有过争权夺势之心,这些、这些全都只是额娘强加于儿臣身上的……儿臣的秉性,皇阿玛难道不清楚吗?”
乾隆听在耳中,又见他这般懦弱,尤其是将一干过错全部推到嘉贵妃身上的举止,更加令他瞧不上眼。
可是……这就等同于将那些罪名全部坐实了。
好,他倒是够痛快……!
好。
他的好儿子。
真是好。
乾隆在心底冷笑连连,不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疲惫多一些,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且声音低了许多,问:“仔细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还有什么……”永瑆仓皇地重复着,混沌的脑海中乱糟糟的,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太多了,额娘他们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有些他知道,有些他甚至真的不知道。
可皇阿玛问的必然是跟他有关的……他要好好想想,才能为自己辩解。
他喃喃自语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说着说着,忽然哭了出来。
“皇阿玛……”
永瑆伏地痛哭道:“九妹妹也不是儿臣害得,是额娘身边的赵喜……儿臣发誓,那日赵喜动手,儿臣还曾百般阻拦,可……可儿臣当时也被吓着了,儿臣常常因此发噩梦,终日良心难安,儿臣有错……”
小女儿可怕活泼的面貌出现在眼前,乾隆痛心疾首地的吸了口气,艰难地平复着内心的起伏。
永瑆哭得不能自抑,言语间全是懊悔。
“儿臣当真知道错了,皇阿玛……皇阿玛您罚儿臣吧,怎样罚都行,儿臣绝无半句怨言!只求皇阿玛能留着儿臣这条贱命,好让儿臣日后能有机会报效赎罪……”他痛哭流涕地哀求着。
他不由想到了上一次皇阿玛得知了他豢养死士,也是这样宣他入宫。
皇阿玛气急了,他当时也是跪在这里,皇阿玛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心窝处。
又不顾体面地当众杖责了他。
这一次又被揭出了这么多的大罪来,每一条都有着欺君罔上的罪状在,皇阿玛只怕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他……
想到这里,永瑆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可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一句话。
永瑆抬起那张混着眼泪和冷汗的脸,惶惶不安地看向乾隆。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没有想象中的恨不能将他处死后快,甚至好像都不曾睁开眼睛、像从前那样拿那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
乾隆紧紧闭着眼,始终不发一言。
可即便如此,却令永瑆心下越发恐惧。
他不敢再开口,就连呼吸都屏的极轻极弱,跪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
四周安静的可闻针落。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有宫女前来送药,这种寂静方被打破。
“皇上,该喝药了。”高云从上前轻声提醒。
乾隆的眉头动了动,却依旧维持着阖目的姿态。
高云从叹了一声,劝道:“皇上,龙体要紧呐……”
乾隆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高云从一愣,永瑆亦是身体一僵。
乾隆睁开眼睛,被太监扶着坐直了身子。
高云从连忙将药碗送了过去。
乾隆接过,将苦涩呛鼻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不过也是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什么龙体要紧,真正要紧的不是他,而是大清的江山社稷。
无论何时,他都不能垮下。
“高云从,传朕口谕——”
“将此案交由钱沣、王杰,刘墉会同审理,命各部协办,不得有丝毫包庇怠慢,一旦发现同罪论处!金简、李怀志,于敏中等一应涉案人等皆夺职押入天牢候审,在此期间,不准任何人探视,府内家眷禁足府中,一应不得外出。”
“另外,着福康安将功补过,全权负责白莲教事务,若有进展,立即向朕禀报。”
“其余的,待朕理清了,再行拟旨。”他现在头疼得厉害,身心俱疲。
高云从一一应下,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那和大人是否仍收押于大理寺……”
皇上没细说,他不得不问。
乾隆长出了口气,道:“在此案查明之前,暂禁足于府中。”
高云从心底有数了。
皇上这是明知冤枉忠臣了,可若陡然赦免,朝廷未免显得有朝令夕改之嫌,说是禁足府中,实则只是借着‘案情尚未查明’作为幌子,寻一个过渡的台阶罢了……
高云从应了“嗻”,刚要退出去,却忽然又想到了一处来。
这次他的语气显得愈发犹豫——
“那,静云庵的况太妃要如何安置?”
他没敢擅用‘处置’二字。
乾隆一时没有说话。
高云从就低着头候着。
“……既是自表罪行,便一同收监罢。如何定罪,待案情明了之后,朕再行决定。”乾隆终于开了口,声音较之前轻了许多。
“奴才遵命。”
高云从退了出去宣读口谕。
乾隆坐在原处,像在沉思,更像出神。
“请皇阿玛处置儿臣……”永瑆语气微弱而颤抖。
他跪在此处这么久,早没了知觉,可心中的恐惧却一再放大。
“朕现在不想看到你,滚。”乾隆的语气不重,却异常冷漠。
永瑆听得头皮一紧。
滚?
他滚去哪里?
他犹自无措间,又听乾隆吐出了一个“滚”字。
这回他不敢不滚了。
“儿臣、儿臣先行回府,随、随时听候皇阿玛发落!”
他匆匆叩头,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弓着腰往外退。
因脚掌麻木,加之过于惊慌,退行之时不慎撞到了屏风之上,他当即更如惊弓之鸟一般,哆嗦着嘴唇连声道:“皇阿玛恕罪……”
“滚!”
乾隆厉声道。
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儿臣告退!”
永瑆无比仓皇狼狈地离开了内殿。
前殿之中,已是一片空荡静谧。
众人皆去,却唯独一人尚跪在原处。
永瑆步履不稳地朝着那跪着的人影扑了过去。
“十五弟,咱们兄弟一场,你多少顾念些手足之情,替我在皇阿玛面前求一求情,可好?可好?”永瑆抓着永琰一只手臂,眼神中俱是哀求。
628 大结局(二)
他真的不想死!
永琰低着头,并不看他。
“十五弟,我们可是亲手足!”永瑆紧紧抓着他不松手。
高云从瞧见了,即刻命人上前拉开了他。
永瑆被拖出去之际,口中仍不停重复着那句“我们可是亲手足”。
永琰抬起头来,眼圈通红。
他的亲手足,从来不是他!
“十五爷,皇上召您进去。”高云从语气恭谨地道。
小太监连忙将永琰扶了起来。
“你为何还一直在外面跪着?”乾隆看着小儿子,问道:“怎么,连你也要逼朕吗?你想要朕如何处置永瑆或金佳氏等人?”
永琰又跪了下去。
“儿臣并无此意。儿臣相信皇阿玛自有决断。”他说道:“儿臣有过,自然要跪。”
私下助冯霁雯进宫,私藏大臣罪证,这些都有欺君之嫌。
乾隆倒有几分意外。
他眼中揉不得沙子,疑心重,所以更加看重帝王的权威。
任何人对权威的不敬,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但眼下……他觉得累了。
“朕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乾隆叹了口气,目光从永琰身上错开,落在了紫檀木长几案中央被高高供起的那只三足鎏金香炉之上。
或许,真正有错的人是他。
若非是他长久以来的忽视和错信他人,又怎至如此。
但这些反思,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面对,而不能与任何人说起。
因为,天子不会犯错。
……
和珅等人将出宫门,远远便瞧见了外面候着的一群人。
袁枚在一旁解释道:“都是今日一同前往大理寺递呈联名书的学生,碍于入不了禁宫,便等在了此处。”
这得是等了大半日了。
冯霁雯刚经历了生死大关,得见眼前此状,心下尤为震动,感触颇多。
这些素无交集之人,关键时刻竟能挺身而出,令她没有办法不感激。
和珅应也有此想法,站定之后,向靳霖和袁枚二人深深施了一礼。
“多谢二位先生相助。”
若非有着两位文坛泰斗在此,这些人又岂会联合在一起上书请愿。
不料,袁枚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这还真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那是——”
袁枚未有作答,只引着夫妻二人朝着人群中走去。
冯霁雯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最前面的一行人中、那几张她觉得眼熟的脸庞。
他们先是朝着两位先生施礼,而后便向她与和珅的方向围了过来。
“和太太,结果如何?”一名穿着天青色广袖罗衣的女子连忙询问。
冯霁雯仍有些怔怔之际,只喊了句“崔姑娘”,已有学子笑着说道:“如今既已出宫,这结果还用问?必是能沉冤得雪了!”
“就是!”
见一群学子冲自己揖礼,和珅还礼道:“皇上已经下旨重查此案。此事得成,还要多谢诸位的鼎力相助。”
众人皆摇头道:“和大人言重。”
“如此便好。我们皆是寻常百姓,既无权势,在朝中也无人脉,只能尽此绵薄之力了。”女子看着冯霁雯说道:“若说相助的话,当年若是没有和太太出面做主,家父的污名只怕此生难洗。”
这女子正是当初在香山枫会上与金溶月对质的崔莹语。
“和太太可还记得在下?”人群中,腋间拄着拐的男子上前。
“向先生。”冯霁雯尊称道。
她自然也记得向顷。
他曾为金溶月捉刀代笔,金溶月因恐事情败露,胁迫向顷离京不成,便生了杀心,若非命大,别说一条腿,只怕整条性命都要搭了进去。
向顷多番状告无门,一直被打压,直至被丁子昱和钱应明寻到,复才得以在香山枫会上当众指认往昔真相。
据说他后来去了岳麓书院教书,现如今的日子过得应当也算安稳。
“此番联名之事,便是崔姑娘和向先生带的头寻到了袁先生,若不然,我等即便有心相助,只怕也如无头苍蝇一般摸不着门路啊!”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玩笑般说道。
冯霁雯真诚地道谢。
和珅道:“待此事终了,和某定命人上门递帖,邀诸位同聚,届时还望诸位莫要推辞。”
众人笑说不一,有的谦虚婉拒称不必费心,有的一口应下倒也豪爽。
一群人便各自拜别,就此散去。
夫妻二人目送着靳霖和袁枚上了各自的马车。
福康安身负清剿白莲教要务,接过福英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之后,看了二人一眼,留了一句“路上当心”,便带着一群亲卫扬尘而去了。
钱沣王杰刘墉等人奉旨与各部交接此案,均也不敢耽搁地乘轿离去。
程渊心事重重,频频朝着宫内的方向望去,冯霁雯心底叹息,和珅则上了前去,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只见他神情越发凝重。
冯霁雯忧心那彦成几人的现状,待和珅折返,便与他道:“咱们不若先想法子去一趟静云庵……”
她这才有机会对和珅说起今日进宫时的险况。
“若非是韶九刘全儿他们拼死相护,只怕我也——”
“别说不吉利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和珅听得心底发凉,制止了她的话,原本朗若清风般的面孔上,隐隐浮现了一抹冷意。
他不敢想,若今日冯霁雯出了事,他现在会是怎样。
看来,有些人必须要死了。
冯霁雯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一时之间怔住,下一瞬,却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臂弯中。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地问。
“我决不许你这般冒险,哪怕是有再如何要紧之事。切记,一切有我——下不为例,听到了吗?”
原来他是在担心她呀。
“听到了。”
冯霁雯嘴角微微动了动,使劲儿地嗅了嗅他身上久违的纸墨气,心底一阵涩然。
“那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出城?静云庵里太妃必然做了安排,可我也不放心,但现下城门封锁,且皇上还禁着你的足——”
她心心念念着那彦成几人的安危,和珅自然也知道这是眼下的紧要。
“法子我来想,咱们上了马车再说。”
冯霁雯点点头,随他一同朝着马车走去。
“和兄!嫂子!”
一道惊喜不已的声音忽然传近。
629 大结局(三)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一人一骑赶近,马上之人迫不及待地勒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诚庵!”和珅意外地笑了笑。
伊江阿阔步走来,双手扶在和珅的肩膀之上,上下打量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路打听消息过来,可是将我急坏了!”
说着,便拍着胸脯邀功道:“今日我可救了嫂子一条命,这等大恩,你要如何报答?”
“大恩自然不言谢。”
“嘿!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伊江阿一拳打在和珅的右臂上,眼底的笑意却半分不减。
“怎么净顾着说话了。”冯霁雯着急地问:“我让你送他们去静云庵医治,你怎么回来了?他们现下如何了?”
“嫂子您瞧我,这像是出大事的样儿吗?”伊江阿笑着说道:“您只管放心好了,那嬷嬷说,幸好送去的及时,三个人虽说数那彦成伤得最重,现在还昏迷着,但暂时已无性命之忧。我担心你们,又因况太妃托我想法子帮着进城,我便先回城中了——”
且他留了人在静云庵看守,必然不会出事的。
冯霁雯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只要人还没有性命危险,后续的医治有得是办法,如此她便不怕了。
……
一月过后。
“这案子错综复杂,所涉之事既多且广,这一桩接着一桩地审讯取证,那叫一个棘手啊。偏生皇上催得紧,刘大人那慢工出细活儿的性子,可是把头发都给急白了一半。”
霁月园,偏厅内,伊江阿往嘴里扔了块儿点心,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过总算勉勉强强赶在皇上立下的一月期限之前给办完了。”
待又吃了口茶,他就将种种消息都说给和珅听。
皇上这回铁了心要整治朝野,凡是涉案人等、与金简往来密切者,一概没有放过,只是所罚有轻有重,以示警戒。
金简与于敏中所犯之事尤为恶劣,本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然皇上顾念太后丧期未满,只判处了二人秋后问斩,其余家眷一概流放。
跟其罪行相比,这已经是极轻的处置了。
据说,此中另有十五阿哥从中说情的原因在,只是这说法不知真假。
李怀志、程使然、丁韬等人皆被夺职,抄没家产,此生不得再行入仕。
罪行再轻一些的官员,或降职留用或被贬谪离京。
伊江阿一个个地念着被罚官员的名字。
“还有呢?”和珅问。
伊江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一点风声也没听着。”伊江阿“唔”了一声,说道:“这本就是天子家事,自是无人敢问了。”
和珅微微眯了眯眼睛。
今早无罪赦免的圣旨已经由高云从送到了霁月园。
圣旨中着和珅即刻官复原职,明日另行入宫论功行赏。
还特别提到了命冯霁雯一同进宫面圣。
同样赦罪的圣旨也送到了英廉府。
这虽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且这一个月里,霁月园里里外外早已没了阴霾之感,然今日圣旨送到,府中上下人等皆还是欢欣不已,毕竟,这才真正算是洗清冤屈了!
“那是不是说从今天起,奴婢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了?”
琉璃阁里,小茶杂咋呼呼地说道:“那奴婢要去石碑儿胡同买老李头儿的糖葫芦,然后再去枣林街的百味坊买豆沙饼儿、豌豆糕!”
“太太还没发话呢,你就给自个儿安排好了?”小仙笑着道,“你满脑子就记挂着吃。”
“我怎么会忘了太太呀!”小茶连忙看着冯霁雯说道:“奴婢都想好了,您最喜欢吃状元楼里的翡翠虾饺,奴婢待会儿就给您买去,好不好太太?”
“胡说什么!现在哪儿来的状元楼?”秦嫫皱眉斥道,“我看你这张嘴还是好好地留在府里头安妥些,省得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小茶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跟冯霁雯认错。
冯霁雯笑了笑,道:“想去便去吧,恰巧府里也缺了不少东西要置办,待我让人列了单子出来,你便随钱先生一同出门采买去罢。”
刘全伤势未愈,一时找不到可信的人,这段时日便由钱应明临时充当了半个管家。
他也颇为尽心尽力。
小茶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秦嫫随冯霁雯一同进了内间,却叹着气道:“太太您过于纵着这丫头了。”
冯霁雯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是她的天性,过分拘着反倒没意思了。”
经此大难,她忽然看透了很多事情。
秦嫫还想再说什么,冯霁雯已经岔开了话题,问:“小醒恢复得如何了?”
“前日里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大夫说大致无碍了,只是伤口还需慢慢脱痂痊愈,所以暂时还不能做重活儿。”
冯霁雯点点头。
秦嫫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前日里奴婢去看,她言语间也都是愧对太太的话,又道自愿降为粗使下人,只求太太不要赶她出府。”
“做什么粗使下人?你交待她安心养伤,待好全了便回琉璃阁伺候。当然,该罚她的我还是一样会罚的。”
小醒的事情,她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反复地想了很久。
原是于敏中被景仁宫找了去,景仁宫答应了既往不咎,要他拿与冯霁雯之间的计划作为交换。
本就觉得冯霁雯这边靠不住的于敏中,再三思虑之下,还是选择了景仁宫一方。
做出了选择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于齐贤仅有的血脉找回来。
他挑中了得冯霁雯信任的小醒,因为小醒有软肋——于敏中借庆伯的性命来要挟小醒。
小醒应当有过挣扎,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她说出了孩子所在。
为防于敏中使诈,她又托了钱应明带人前去接应庆伯。
钱应明起初也并未答应她,但后来还是帮了她这个忙。
好在庆伯安然无恙。
只是小醒心中愧疚难安,得知于敏中已经变卦,一直企图让冯霁雯放弃进宫的打算,可她最终都没能劝得动。
所以她跟着去了。
果然路上就遇到了凶险。
替冯霁雯挡下那一刀之时,她显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630 大结局(四)
谁都不希望被信任的人背叛,冯霁雯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她至今仍未亲自去看过小醒。
她与和珅谈及此事,和珅只有一句:“兴许她值得被原谅呢。”
她想反驳,和珅反问道:“上好的药材和补品都送过去了,还有什么好劝的?”
对啊……既然恨不起来,就别端着了。
何况小醒也救了她一次。
是非黑白,她心里自有一杆秤,不需要靠世俗规矩来左右。
无愧于心最重要。
……
当日午后,和珅送走了伊江阿之后,便与冯霁雯一道去了英廉府。
同行的还有钱应明,他此次前来,有一件私事要办。
若非有必要,他才不来呢!
只因一路上什么都不必做,不必说,净看着夫妻二人暗戳戳地秀恩爱了——
各种暖手啊靠肩啊这种小动作他可以假装没看见,完全没问题的,可是……俩人明明孩子还没影儿呢,就开始公然商量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儿了,男孩的想一通,女孩的再想一通,还不忘问他的意见……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真觉得无聊,谈点正经的不行吗?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说什么不能打发时间?
偏偏在他欲岔开话题的时候,他家这位大人还拿那种‘你这个人真是……’、总之就是十分意味深长,一言难尽、却又富含歧义的眼神看待他!
马车停下的一瞬间,钱应明头一个跳了下去。
他皱着眉,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没有了那股子腻歪的气息,果真好闻!
冯霁雯一进门庆叔便跪下了。
“是老奴险些连累了姑奶奶,是老奴教女无方。”他满心内疚,今日终于得见冯霁雯,想着他得来的消息,女儿非但未被惩罚,还被好汤好药的养着,一把年纪的人眼泪竟止不住地往外冒。
冯霁雯叹了口气,让人将他扶起。
“若要细分,此事到底因我而起,照此说来的话,倒是我连累到庆叔了。”
“姑奶奶折煞老奴了。”庆叔边拿手背擦着泪边摇头。
冯霁雯适时地开口问道:“祖父和舒志呢?”
“老太爷这会儿午歇了。小少爷不知道姑爷姑奶奶今天过来,晌午带着人出了府,这会子还不曾回来呢。”
冯霁雯听罢刚要往花厅去,出去已有半日的冯舒志恰巧回来了。
“长姐!你怎么来了?”冯舒志惊喜地跑到了冯霁雯跟前,又冲和珅喊了声“姐夫”,待和珅倒比往前显得亲切不少。
和珅笑着答应了。
冯舒志身后跟着进来,手里提着东西的小厮阿团和小野子一同行礼。
小野子看到了钱应明,仰脸笑着打招呼:“钱先生也来了!”
钱应明笑着点头。
冯舒志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还当钱先生永远不会笑呢。
“钱先生有些话要单独跟小野子说,舒志,祖父兴许该醒了,你随我一同去看他。”
冯舒志疑惑地看了小野子一眼,见他同样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也只好道:“那你陪钱先生说话,待会儿再来找我。”
小野子应了下来。
“长姐,钱先生到底找小野子有什么事?”路上冯舒志问道。
冯霁雯却看向和珅。
她不确定钱应明的意思,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说。
和珅笑着问冯舒志:“你可知小野子原名叫什么吗?”
“就叫小野子啊。”至于姓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他叫王志行。”
“王志行……原来他姓王吗?”冯舒志不解地看向和珅:“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原名跟钱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呀。
“你别逗他了。”冯霁雯笑着叹了口气,既然和珅提了,那便是可说,她就直接讲道:“小野子是钱先生的亲弟弟。”
“啊?”
冯舒志停下脚步,眼睛嘴巴全成了圆。
隔了一会儿,又“啊——”了一声!
自从那日‘戏楼认亲’之后,现在京城谁不知道钱先生是王杰王大人原配所出的亲生儿子……那也就是说,小野子也是王大人的儿子了?
这、这怎么可能啊!
虽然说冷面虎钱先生是给小野子送过好吃的,他也是纳闷儿过的,但……这还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冯霁雯:“他与钱先生在上京的途中走失,应当是被好心的乞丐所救,辗转流落入京。”
冯舒志久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行,这么大的事情……我要去找他!”冯舒志攥了攥拳,一溜烟儿便没了影儿。
冯霁雯没喊住他,只能由他去了。
“钱先生有什么打算?”冯霁雯问和珅。
这段时日,王杰没少派人往霁月园来,就是想见钱应明一面,但钱应明迟迟不肯。
她听说,前日里王家下人上门的时候,带了一封信来。
“我看了王大人的信。”和珅边走边与她说道:“信中解释了当年之事存在的误会,原来王大人高中之时已经托人回乡,只是送信的人未能送达。王大人刚刚入仕,便因性格刚直得罪了人,被人弹劾入狱之后,是王杰夫人、当时在朝中为官的娘家兄长设法相救……”
其兄长心知妹妹爱慕王杰的心意,在明知王杰已有家室的情形之下,仍要促成这桩亲事。
当时城中已传得人尽皆知,王杰受了恩惠,不忍对方女儿家失了名声,只能一拖再拖。
久久不见妻儿回信,他便又差了亲信前往韩城接人入京。
路途遥远耽误时间不说,可谁知又适逢洪涝,待派去的人极不容易找到了韩城王家村,却是杳无音讯。
王杰也没有放弃,让人一路打听。
后来,王杰夫人的兄长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告诉王杰,母子三人遭了盗匪迫害,不幸殒命了。
王杰起初不肯相信,亲自离京去找,路上却遇到了真正的盗匪,虽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却落下了无法延续子嗣的后疾。
至此他才心灰意冷。
王杰夫人不介意他身患此疾,二人就此才算完婚。
这么多年过去,直到钱应明忽然出现,说出真相,王杰夫人才哭着跟丈夫承认当年兄长是为了让他早日死心,才编造了母子几人为盗匪所害的谎言。
631 大结局(五)
“竟还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她便说,如此刚直的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荣华富贵便抛弃妻子的负心人。
照此说来,其实王杰并无大错。
可正因这些小小的疏漏,和王杰夫人及其兄长的私心,却改变了钱应明和小野子的人生。
“看样子,钱先生应当是不打算回王家。”和珅说道:“但他或许有意让小野子回去,毕竟小野子现在年纪尚幼,日后总不能一直呆在英廉府里。”
冯霁雯叹了口气。
钱应明如此,也不难理解。
即便这些年来恨了个空,事实与自己所想天差地别,可多年来日复一日承受的煎熬却是真真切切的。内心丛生、伤人伤己的荆棘利刺也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即使不恨了,只怕依照他的性格,也很难释怀吧。
“我瞧钱先生改变倒不小。”冯霁雯道:“待人不比从前那般冷漠了。”
和珅点了头。
不至于完全放下,但显然也已经卸下大半了。
冯英廉已经醒了,冯霁雯刚进院子,就听到他不知在嚷嚷些什么。
院内的那棵老榆树长得极茂盛,树下此时支着个盆架子,几个丫鬟和老仆围在那里,显得手忙脚乱。
“姑奶奶姑爷回来了!”
一名老仆发现了他们,连忙上前来行礼。
几人散开,冯霁雯这才瞧见盆架子旁的太师椅上坐着冯英廉,他身前倒披着一件大褂,头顶新长出来的发根被剃了一半,坐在那里一脸的挣扎不情愿。
“月牙儿来了!”见着冯霁雯,他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忽地站起身来。
“太岳父。”和珅笑着行礼。
“他……是谁?”冯英廉有些戒备地将冯霁雯拉到自己身边,像是唯恐她有危险一般。
“这是姑爷啊。”手中还拿着剃刀的老仆在一旁提醒。
可冯英廉全忘了,他如今见冯舒志时不时地还摸不清关系呢。
“姑爷?”冯英廉脸上仿佛写着‘那是个什么东西?’。
“您仔细瞧瞧,我可是您当初亲自挑中的,做不了假。”和珅抬起双臂,一本正经地说道。
见他一副让冯英廉‘验货’的神色,冯霁雯忍不住想笑。
冯英廉闻言皱着眉认真打量。
由上至下,由前到后,不可谓不认真。
“你这倒是少见的俊俏啊。”他认认真真地说道:“生的又高高大大,干干净净的,瞧着倒是上乘地很嘛!”
冯霁雯一翻白眼。
得!这老人家还真当是验货了!
旁边的仆人和丫鬟都忍不住笑了。
老仆此时对冯霁雯说道:“老太爷许久未剃发了,头顶这都长满了。奴才们劝着他,他不肯听,又哄着到院子里来剃!可这刚刮了一半儿,却又闹起来了,怎么说都不让碰了,奴才们也怕伤着他,不敢强逼,您瞧瞧这……”
冯英廉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我是瞧你老眼昏花的,万一不小心给我刮破了可怎么好?”他一副嫌弃别人年纪大的样子。
比他尚年轻几岁的仆人哭笑不得。
和珅上前接过剃刀,温声说道:“太岳父,我眼睛亮,我来给您剃罢。”
冯英廉已认定了他是自己选的人,此时倒是异常的信任,当即点了头,任由冯霁雯拉着坐回了椅内。
和珅动作小心认真,冯霁雯则在一旁挽起了衣袖,绞了手巾替冯英廉擦拭发渣。
小仙和一干仆人们倒无事可做了,一时就远远地看着。
青砖琉璃瓦,日头西挂,翠叶层叠间,有几缕细细的金色撒漏下来,映得树下的人影有些似真似幻。
老人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身月白长衫的的男子微微弯身,整齐的发辫垂在身后,眼眸轻垂,无可挑剔的五官浸在阴影间,被勾勒的愈发深刻起来。
女子笑眯眯地偏着头正跟老人说些什么,说着说着,抬起眼睛看向男子,男子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间,二人脸上笑意更盛,明亮鲜活。
小仙满眼喟叹艳羡。
“满京城打眼瞧瞧,甭说是咱们姑爷这等日理万机的一品大官儿了,只怕是衙门里的老爷都不屑亲手做这等琐事了。”一位老仆由衷地称叹道。
“咱姑爷那可是顶好的神仙心性啊……”
他们可从没见姑爷发过脾气,甭说这个了,就连黑个脸,说句重话那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啊。
众人齐齐附和。
而正是被他们称之为‘神仙心性’的姑爷,次日便做了一件不那么‘神仙心性’的事儿……
……
次日,和珅带着冯霁雯奉旨入宫。
早朝之上,乾隆已经论功行赏了和珅,赞其有勇有谋,身陷囹圄却仍以一人之力瓦解白莲教,可谓居功至伟,特擢升为领班军机大臣,兼任礼部尚书,另封一等忠襄公,世代沿袭罔替。
百官看着上前接旨的年轻人,面对如此殊荣,无一人敢有异议。
领班军机大臣……
年纪轻轻,于别人而言,可能人生才刚刚开始,可他这几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且经此之后,皇上对他的宠信与看重必然又要再进一步。
虽说福康安此番清剿白莲教也立了大功,显露了几分办事手段,可说白了也不过是后人乘凉这个道理罢了。
故而如今放眼朝野,和珅已是风头无二了。
先前对和珅抱有成见的几位老臣,包括王杰在内,此时也噤了声。
担天下人所不能担之艰险,自该享天下人所不能享之尊荣。
许多才干和天赋均是后天培养不出来的,或许有些人天生就该是受人瞩目的。
这些东西比不了,更争不来。
冯霁雯也领了一道圣旨。
一道赐封一品封诰命夫人的圣旨——
除此之外,另有赏赐已经先一步送去了霁月园。
离开御书房后,和珅便笑着说道:“但凡家中夫君在朝中为官者,太太们恨不能多塞些银子去礼部,好早日请封得成才好。你这倒好,直拖到万岁爷都看不下去了,特地下道圣旨赐封于你。你这个一品诰命,比之旁人,可是要金贵了不止百倍啊。”
632 大结局(六)
冯霁雯闻言想到自己之前不愿请封诰命的原因,抿着嘴想笑。
“攘外先安内,皇上想必也是有心帮我。”和珅应当是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不知真假地玩笑道。
不顾身边引路的小太监还在,冯霁雯偷偷地抓住了他一只手。
少见她这般主动,和珅心底微微一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许。
他低了头,在她头顶轻声说道:“领了这一纸诰命,此生无论荣华衰败,你都要与我绑在一起,可再也分不开了。”
冯霁雯抬起眼睛看他,只“唔”了一声。
“嗯?”和珅一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满意。
冯霁雯便又低低地补了一句:“应当说是你这辈子再也甩不掉我了才是。”
“岂敢,岂敢。”和珅端的是无比正经。
冯霁雯忍着笑,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回霁月园的路上,闲来无事的夫妻二人又讨论起了别人的八卦来。
且这八卦是和大人先起的头。
起初只是说一说昨晚钱应明找到自己,聊到了以后的打算,钱应明仿佛一夕之间看透了许多事情,他与和珅直言,不想参加科举了,也没了想要入朝为官的念头。
他起初迫不及待想要‘出人头地’的初衷,其实只是因为内心的固执想法——他想站得高一点,以一种有尊严的姿态向世人揭发王杰的真面目。
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了结了。
他自认性格使然,无法改变,一旦入仕,必然也是处处树敌,后患无穷,这是其一。
其二,他本身也不喜欢身处乌烟瘴气之内,那并非他真正向往的生活。
这么多年以来,每一日都紧绷着,心中填满了怨恨与戾气,现在陡然失去了那一道名为仇恨的‘支柱’,仿佛整个人都忽然变得空白了。
他言语中,透露着想要离开京城的打算。
和珅劝他不必着急做决定,不如先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三思而行,更妥当些。
冯霁雯一直在旁边点头。
她认为和珅所言在理,可一转眼就听和珅说道:“我这么说,是有意拖延他。”
嗯?
说好的心灵鸡汤,衷心劝告呢?
“你不想让他走?”冯霁雯边问边想,钱应明办事能力确实出众,尤其是这倔脾气有了缓解的迹象之后。
“我这还不是为了夫人先前的交待?”
“……什么交待?”冯霁雯一脸问号。
“不是夫人说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让我帮着多留意些可有合适可靠的人选么——”和大人的语气正常极了,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军机领班、还亲自操持着夫人身边丫鬟们的婚事有什么异常。
于他而言,夫人说过的话,可比圣旨还要好使。
冯霁雯当然记得自己提过这事。
“可……钱先生?”她神情古怪地摇着头。
配小茶?
先不说钱应明会如何,单说小茶吧,若是同她这么一讲,估计她得当场就把桌子给掀翻了吧?
小仙……
算了,这丫头自从遭了迫害之后,心里阴影未除,几个丫头里也是她最最操心的一个,关于小仙的想法和选择,还有男方的觉悟人品这方面,都是需要再三考虑的。
至于小醒。
那更不必说了。
钱应明脾气固执,小醒也是少见的坚硬。
两个人硬碰硬,难道要日常互刚吗?
“不行。”冯霁雯嫌弃地看着和珅说道:“我只当爷慧眼如炬呢,可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和珅讶然地看向她。
“夫人当真没看出来端倪?”
见冯霁雯一脸莫名其妙,他脸上的神情逐渐转变为了不可思议。
他总算是懂了。
他说怎么之前他未向她坦白心迹之前,那些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暗示她从没半点反应呢——合着这颗脑袋瓜儿在这上头,是真的缺了一根弦儿啊!
见他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若有所思地戳了两下,冯霁雯歪着脑袋避开了,瞪大眼睛问他:“爷干什么呢?”
“夫人没觉着你身边的大丫头小醒,与钱先生有些不寻常?”
“你、你是说……”冯霁雯不可置信。
偏偏见和珅十分肯定地点了头。
“我不信。”她甚至还觉得有些荒诞惊悚!
和珅最终的意思便是,钱应明那边他负责套问,小醒的心意则交由冯霁雯去试探。
若是成了,自是成人之美了。若是不成,也没了遗憾。
冯霁雯始终无法想象这毫无CP感的两个人会有什么猫腻,可既然和珅说了,她也只好试着去做,回到府中便将此事交待给了秦嫫。
这么尴尬又突兀,她实在问不出口。
谁料秦嫫听罢即道:“奴婢也早早瞧出来了,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冯霁雯:“???”
这种被世界抛弃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
晚间,秦嫫一脸喜意的从抱厦回来,却见亮着灯的堂内只有小仙一个人在值守。
“夫人呢?”
“夫人跟大爷在书房练字儿呢。”小仙见她神色,不由笑着问道:“瞧您这是出什么好事儿了?”
最近府里的好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
“暂时还说不得。”秦嫫笑着讲道。
“您还跟我卖关子呢。”小仙也不再多做追问,转而与秦嫫说起了其它的事情来。
书房里,冯霁雯与和珅却不是在练字。
冯霁雯看着书桌上摊开的那道明黄色绢帛,心中的震惊无法平复。
这显是一道圣旨,其上已落了朱红色的印章宝谱。
可那印着祥云暗纹的绢布之上,却是空白一片,未见只字。
“怎会如此?”她有些怔怔地问道。
这是今日入宫,乾隆单独召见和珅之时交给他的一道谕旨——其上本该是,关于十一阿哥与景仁宫所犯之事理应如何处置的旨意。
可展开了来,才发现这道谕旨上除了盖好的国玺印之外,竟是一个字也没写。
她原本就有些奇怪,既是拟好了旨,何不当朝宣读,反而要单独交予和珅手中……原来关键在此!
“皇上是想让你替他来拿这个主意?”冯霁雯压低了声音,看向和珅。
633 大结局(七)
昏黄的纱灯下,和珅眼底的神情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盯着那空白一片的圣旨说道:“此事皇上迟迟未有明旨,可见确实是没能拿定主意。”
冯霁雯:“这是怕罚得轻了,会被朝臣及天下人暗下诟病。罚得重了,心下不忍?”且不说景仁宫里那位,单说永瑆,确确实实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血脉啊。、
可他们不单涉及结党营私,妄图把持朝政,暗害皇子嫔妃,构陷大臣……更与白莲教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福康安那边早已经拿到了实质性的口供,足以证明西苑之事正是景仁宫的手笔。
所以,判处谋逆都是轻了。
往重了讲,那是弑君未遂。
这可是能让人死上八百回的灭顶大罪。
“不忍?”和珅的表情有些奇妙,但还是点了点头,“兴许有那么三四成。”
但是在帝王的考虑范畴之内,没有谁能够容忍身边出现这样的背叛。
可真正让他下不了决心的应当是——
“大清历朝以来,从来没有轻易处死嫔妃的先例。皇上守着的又是一个前无来者的‘乾隆盛世’,提倡仁慈宽宏……自然不想落得一个嗜杀的名头。”
冯霁雯点着头,若有所思地接过他的话说道:“而为了维护宫廷名声,西苑之变只对外道是白莲教在作怪,并不曾将罪名归到景仁宫和十一阿哥头上——”
所以,说白了,罚轻了他心里不舒坦,同时也怕知晓内情的大臣觉得他护短;罚重了呢,一方面不忍心要儿子的命,可单独处死一个贵妃,又显得是皇子犯错、嫔妃背锅……更怕背上残暴的名声!
还一道又一道的……他可真是个事儿逼啊!
冯霁雯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句。
所以,就将难题抛到和珅身上来了?
“可不管爷怎么做,只怕都如不了他的意。”冯霁雯皱着眉说道。
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送命题啊。
“错了。”和珅笑着否定,“事已至此,皇上既知没有两全之策,自然也不会过分抱有两全其美的想法。这个‘不如意’,已是早已注定的事情了。”
顶多是觉得他向来法子比别人多,还念着一个‘没准儿’有意外之喜。
但这些通通都是次要。
冯霁雯被他说得晕乎乎的,只觉得区区一件事的背后竟能藏着这么多门道,一层层地抽丝剥茧,实在过于复杂了。
对上那一双饱含睿智与暗芒的眼睛,显然他已经将天子的想法分析的一清二楚了。
“皇上这是在借机试探我。”和珅直点要害。
冯霁雯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关键所在。
试探什么?
会不会借机报复?
还是说,想看看和珅在维护帝王的威严和仁慈之间,会如何取舍?
可能都有……也或许更多。
但见和珅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在为此事为难。
“拿定主意了?”她问道。
和珅笑着点头,并道:“有一两全之策。”
冯霁雯意外地看着他。
这事还能有两全之策?
“成全了皇上,也全了夫人和我。”
全了她什么?
冯霁雯心下疑问之际,看见他一派笑意的眼底似乎藏着一抹冷意在,心底不由微怔。
这种神情她曾也在和珅身上见过一次——便是那日从养心殿出来,她将自己如何在嘉贵妃派去的杀手刀下死里逃生的经过告知了他之后。
他便是这样的神色。
他心思过于隐秘,最是令人难以琢磨,可真论起了解来,她自认常常能将他看透个十之八九。
当然,这是因为他从未在她面前试图想要隐藏过自己,而正因这种赤诚无比的坦白相对,才让两人之间有了常人所远不能及的默契。
她已经明白他此时的用意了。
他最擅于蛰伏隐忍,化解戾气,所以自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即便他已经独自在泥泞荆棘中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乍然相见,仍是清风朗月之姿,仿佛从来没有经受过任何不公的对待。
可……他似乎总忍不了让她受半点委屈和惊险。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见冯霁雯眼圈泛红,和珅连忙将人拉进了怀中来,轻声安慰道:“我知道夫人受太多委屈了,还有太岳父……到底是我保护不周。夫人打我骂我皆可,万不能再哭了,你这眼睛,可是为夫日|日拿珍珠粉精心养着的,你不心疼自个儿,也总得心疼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金豆子罢。”
知道他是有意逗笑自己,冯霁雯也不过分矫情,只靠在他的肩上,拿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细声细语地说道:“没有保护不周,你是这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
“若非如此,夫人嫁我作何?”
和珅将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清香入鼻,心下安定。
……
两日之后,阴雨连绵。
冯霁雯递了牌子入宫。
她先去了应亭轩。
许久未见,她的目光似乎胶在了汪黎芸那圆鼓鼓的肚子上离不开。
“都这么大了,是不是快了?”
汪黎芸点点头,道:“太医说了,至多是下月中旬。”
看得出来,她目光温和怜爱,似乎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毕竟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实在太孤单了。
“那你可得留意了,平日里遛弯儿莫要走得太远了。该备的东西也赶紧让宫女们备齐,省得到时手忙脚乱。”冯霁雯叮嘱道。
汪黎芸笑着点头。
“我今日来,是要跟你道一声谢。那日的事情,我已将都知道了。”冯霁雯一脸正色,还隐约有些后怕地道:“我本不想你牵扯进来的,如今无事是好,可若真惹急了嘉贵妃,平白再殃及到你,我只怕心中难安。”
那日之事,可谓众志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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