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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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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末了,又说道:“再者,娘娘可有想过和珅为何至今都没有定于齐贤的罪名,只将他关押在刑部地牢吗?”

    听到此处,嘉贵妃的脸色适才微微变了变。

    “你是说,和珅拿于齐贤胁迫于他?”

    “定是如此!兴许除此之外,还许了他重利也未可知。”金简重重地冷笑着说道:“而若他不肯答应,和珅又岂会留于齐贤到今日?”

    没人会相信和珅是心慈手软,或是诸事繁忙一时将此事给抛诸脑后了。

    嘉贵妃的眼神逐渐蒙上了一层冷色。

    “依照臣来看,娘娘应当趁早将这临阵倒戈之人给除了。”金简神情坚决狠辣地说道:“此次臣之事,还不知当如何解决干净,娘娘万不可再让他捅出更大的篓子来了。”

    嘉贵妃目含讽刺地看了他一眼。

    “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除去了于敏中,又当由何人顶替?”

    “可总不能任由他为和珅所用啊……”

    “这是必然。”嘉贵妃打断了他的话,眼底的神情冷得像结了霜一般,“只是眼下他尚可一用,待渡过此次险关,再除不迟。”

    “那娘娘的意思是?”

    “人是要除的,却暂时还轮不到他。”

    先将二人之间的联系就此除去便是了。

    ……

    两日稍逝。

    夜如泼墨,和珅方才自宫中折返。

    皇上留他在养心殿帮着筛看了各地方府送来的折子,依大小急缓逐一区分开之后,以便方便皇上查阅,又将各个折子里的摘要、该议的议、该准的准,皆一目了然且细致地给批注清楚了。

    后来皇上起了诗兴,他便又多陪了一阵子。

    不觉间,待出了养心殿,外面的天色都已黑透了。

    回到霁月园时,得知冯霁雯久等不到他回来,已先行用了晚饭,说是等他回来了再吩咐厨房做些热乎的饭菜。

    和珅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下人去了厨房安排,他则不做停留地回了琉璃阁内。

    “太太可在房中?”

    带着小仙小醒两个丫鬟守在外堂的秦嫫答道:“在呢,太太用罢晚饭便回房了,先前让丫头取了笔墨进去,道是不想被打搅,便叫丫头们都出来守着了。”

    和珅知她练字时一贯是不喜欢被打搅的,却不知她今日怎么没去书房练字,反而取了笔墨回房中。

    抬脚进了内室,有一股淡淡的寒兰香穿入鼻间,使人不觉心旷神怡。

    目光在房中搜寻了一刻,便定在了桌边的那道身影之上。

    但见她坐在椅上,却是趴在桌边的。

    他放轻了脚步来到她身旁。

    方才见她如此,本就疑心她是睡着了,走近了瞧,果然见她歪着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双眼闭的十分‘安逸’。

    他已有些日子未见她睡得这般熟了。

    接连多日,夜间醒来,甚至见她睡时的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

    而再看她手边的纸笔,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地一行挨着一行,全然不是在练字的模样。

    他将纸掂了起来细看。

    “……”和珅摇头无声失笑。

    这上头写的一件件、一条条,竟都是他同她说过的有关接下来的策划与预测,甚至还有一些随口之言。

    她这是恐自己记岔或是记漏了,会影响了他的布局?

    可这写着写着便睡着了的大意模样,就不怕这纸上的内容泄露出去么?

    和珅自顾在心里玩笑了一句,却是十分心疼她这连日来的不得放松。

    他满眼宠溺地将人从椅上打横抱起,缓缓来到床边。

    而即便他的动作已经极尽小心,却还是在即将将人完全放下之际,惊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转醒,见是他,就声音沙沙地道了句:“爷回来了……”

    和珅笑着“嗯”了一句,将右手手臂自她脑后抽了出来。

    550 怪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先前是在桌边不慎睡着了,顿时清醒了大半,紧张地问:“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全,怎能抱我?”

    将她喊醒便是了,逞什么能啊。

    和珅握住了她要卷起他衣袖察看伤势的手,温声道:“无妨。”

    另一只手扯过锦被,覆在了她的身上。

    醒了神的冯霁雯却坐了起来,看着他问道:“爷还未用晚饭罢?”

    见她前一句在担心他手臂上的伤势,后一句又问及他的温饱,望着眼前人,和珅只觉得心下被暖的十分熨帖,眉眼间不觉又多了几分令人失神的温柔,看着她道:“厨房已在备饭了,你且先安心歇下。”

    冯霁雯却吞回了一个到嘴边的哈欠,摇着头道:“不急着睡,我还有一件事要跟爷说呢。”

    “哦?”

    “今日那彦成派阿六寻到刘全儿,给我传了个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口信儿。”

    听着是她那个对她存有‘觊觎之心’、还曾为将她从自己身边拐走而布了一通堪称周密的局、差点儿就把人给哄到江南去了的远亲表哥,和珅不觉就带了一丝醋意在其中:“是有何事?”

    冯霁雯满心正经,也没留意到他的个人情绪,自顾自往下说道:“不知他是从哪个时常出入烟花地的友人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是什么竞芳楼里的一位姑娘有了身孕,五六日前被楼里的妈妈给打发了出去——”

    有了前面的话,和珅心知这必当不会是无意义之事,便留了神细想,而稍一品,就觉出了异样来。

    “何故要赶出去?”

    做这等营生的,手里头的姑娘便是摇钱树,即便真出了什么差池,有了身孕,也该是悄无声息地去小留大的才是,果真如这般动辄便将人打发了,且不说生意做是不做了,单说打发出去之后的麻烦也是无穷尽的,于楼里的名声而言无疑是极坏的。

    “这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听说已有五六月之久,已是瞒不住了,这个月数真再擅动,稍有不慎,想来闹出人命也是有可能的。”冯霁雯说着。

    和珅眯了眯眼睛。

    因此闹出人命?

    青|楼里的老鸨可没几个有这等心怀善念的顾虑。

    所以这姑娘之所以会被打发出去,依他看,十有八九只怕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一般。

    然而在这京城之内,真若是在乎颜面的权贵之流,也绝是容不下这样不明不白的骨血的。

    专做这门生意的老鸨不会不知道。

    所以这个“不一般”,想来是真的“不一般”。

    “爷不妨猜一猜是谁的。”见他眼底神情在流转着,冯霁雯眨了眨眼睛,问道。

    和珅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于齐贤。”他语气平淡而笃定。

    他这般快就给了答案,且还真叫他给答对了,冯霁雯不由有些惊愕地问:“爷如何猜到的?”

    “原本还须细想一想,可夫人一脸‘邀功’的模样,只差没直接将答案写在上面了。”和珅笑着打趣。

    冯霁雯心下略有些挫败,旋即又听他补充道:“留不得又不敢动,拿着筛子在这京城里抖一抖,漏来漏去,最后也只剩下一个于家了。”

    于家的香火已然断在了于齐贤这里,若还真有个骨血在,于家哪里还顾得上挑三拣四?故而留下这孩子的好处自不必多说,而若真擅自给落了胎,他日叫于家得知,没准儿会上门寻仇都未可知。

    可偏偏于齐贤眼下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因罪名未定,外头的人根本不知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让于家连出面吱上一声儿都不敢——如此景况之下,自是能避多远避多远的,谁敢冒险往跟前凑?

    所以这老鸨唯有将人给暗中打发了,如此日后也可有个说法儿和退路。

    “打发去了何处?”和珅问道。

    冯霁雯兀自还在纳闷此人的脑袋怎可灵光至如此地步,眼下听他发问,也没了兴趣跟他打哑谜,便直截了当地答道:“她怕被于齐贤连累,不敢寻到于家去,今日我暗中吩咐秦顾,将她暂时安置好了。”

    虽然还没想好具体要如何利用这个筹码,但先下手为强必是没错的。

    和珅目含嘉奖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小仙自外间走了进来。

    “饭菜已摆好了,请大爷移步至外间用饭。”

    “快去吧。”冯霁雯也催他。

    和珅点着头,起了身。

    “确实得先将肚子填饱才行,再晚些,怕就吃不安稳了。”他转过身去,边似笑非笑地说道。

    冯霁雯疑惑地看着他走去了外间。

    什么叫‘再晚些便吃不安稳了’?

    而待‘再晚一些’,她便知是何故了——

    “大爷,刘管家前来传话儿,说是于大人前来拜访。”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已是半睡半醒着的冯霁雯隐约听到了外间有丫鬟的通传声。

    和珅刚将双箸搁下,闻言不慌不忙地漱口拭手罢,复才离开琉璃阁。

    冯霁雯有意操心着让丫鬟去打听打听来得是哪一位于大人,所为何事,可怎奈实在困得厉害,两张眼皮子不听使唤地想要往下压,又因想着和珅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无论是何来意,他必是有准备的,如此一松神,便真的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去,是连和珅几时回来,翌日又是几时起的身,几时出的门,都不知晓。

    只知醒来时窗外灰蒙蒙的透着土黄色,让人辨不清时辰。

    披衣下床,推窗往外看,霎时间便有一股冷风直往房间里灌,猛地冻了她一个猝不及防,仰面看,只见乌云涌动如海面波涛,背后似有什么莫大而又恐怖的力量在推动着。

    冯霁雯不由打了个寒颤,而后莫名地屏息了片刻。

    “太太您醒了。”

    小仙从外间走了进来,来至冯霁雯身后行了一礼。

    而后禀道:“太太,玉嬷嬷过来了。”

    冯霁雯乍一听愣了一瞬,转过了身来问她:“可说了是为何事前来吗?”

    玉嬷嬷是不轻易离开静云庵的。

    只是这句话她好像也说过一回——大约是玉嬷嬷来给她送太妃亲手包的饺子那次……

    551 仰仗夫人

    “说是没什么要紧事,单是送些太妃新做的点心来给您尝尝鲜罢了,听说您此时兴许还睡着,便说让丫鬟来问问,若您还未起身的话,便不喊您了,她将东西放下,先行回去也无妨。”小仙传达道。

    冯霁雯:“……”

    体贴到让人不安。

    又是送吃的来了。

    看来这门出的也不是那么的‘不轻易’啊……

    且太妃竟然又下厨了?

    这可以说是令人异常震惊了。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冯霁雯忽然问了一句。

    “回太太,巳时末了。”

    即将便可以吃午饭了……

    听说她这么个时辰还睡着,玉嬷嬷竟然还能说出‘若还未起身,便不喊她了’的话,这等闻所未闻的宽容与忍耐,堪称是骇人听闻。

    怎么静云庵里的这两位是约好了要一起性情大变吗?

    被人惦记和包容固然是一件十分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冯霁雯心下略觉几分异样,于当日午后就往静云庵跑了一趟。

    静云庵内一切井井有条。

    太妃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却美得让人心生敬慕的模样,那双光滑细嫩到令二八少女都自愧不如的纤手,也并不曾因下了两回厨便就此变得粗糙了。

    看来是她想多了。

    冯霁雯就此压下了心底那稍纵即逝的异样。

    ……

    和珅今日回来的倒早。

    薄暮时分,冯霁雯回到琉璃阁中,他已换了身藏青色的常服坐于堂中吃茶。

    一只手握着茶碗,另一只带伤的手则是搭在一侧的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英俊的眉眼间流转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倒是一副闲适的不得了的模样。

    难得见他回来的这般早,且没埋头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冯霁雯语带几分稀奇地问:“今日怎么得闲了?”

    见了冯霁雯回来,和珅即笑了,他将茶碗搁下后,方才答她:“皇上命我暂停手中职务,于家中安心养伤。”

    冯霁雯听得一怔。

    “养伤?”

    外人连同皇上皆不知他中毒之事,只当是破皮般的小伤罢了,如何还能将手中职务给停了?

    况且,这一连也上了好些时日的朝了,甭说是小伤了,纵是他这剜肉般的真伤,也都养得差不多了。

    这是哪里忽抓乱拽来的由头?

    她自是不信和珅这随口抛出来的话。

    秦嫫已向她递了个‘情况不妙’的眼神过来。

    冯霁雯则示意她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到底如何了?”冯霁雯在他身侧落座下来,微拢了拢眉心。

    和珅却一副毫不着急的模样看着她,不答反问:“夫人可还记得钱沣此人?”

    “怎会不记得。”

    先前便是他被人当作了枪使,直面弹劾祖父与白|莲教勾结,致使祖父于除夕前夕入狱,英廉府连夜被查。

    “这位御史大人今日在早朝之上当众检举我,言辞激烈慷慨,跪求皇上下旨彻查——”

    冯霁雯心底“咯噔”一声。

    “彻查什么?”

    “私通白莲教的证据。”

    “什么!”

    冯霁雯豁然攥紧了手中丝帕,心底亦骤然一沉。

    又是白莲教这盆脏水……

    泼到英廉府头上还不够,竟还要再往和珅身上泼一次。

    祖父之事,已让龙颜震怒,可知当今天子对白莲教确是十分忌讳,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背后之人显然是深知此点,耍起同样的手段来已堪称是得心应手了。

    景仁宫这是将矛头完全指向了和珅,欲下死手……

    这般令人心惊的局面转变忽然摆在了眼前,却是被和珅用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告知。

    她早料到了这一日,也自认为早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事到临头,想着他许会成为第二个祖父,她的冷静仍是不及他万分之一。

    “皇上态度如何?可是听信了钱沣之言?”她连连地问:“除了将你手中职务暂停,皇上可还说其它了?”

    “信与不信,皇上尚未下定论。停我职务,不过是一时之举。”和珅有条不紊地道:“而后会如何,还需看证据——”

    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亦或是要他性命的证据。

    生与死便在此之间了。

    她屏了屏呼吸,难掩紧绷之感地问:“那……爷有把握能躲过此劫吗?”

    她此问等同白问。

    但她实在不愿他与祖父经历同样的险难。

    一个人即便再如何智计无双,可若是被羁押到那阴阴冷冷的牢狱之中,束住手脚,再大的神通只怕也会变得难以施展。

    感受到冯霁雯的不安,和珅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

    此时方才感受到她掌心一片冰凉。

    她在害怕。

    心口处倏然一软的他本想如往常那般与她说一句“别怕”,可话至嘴边,却没能够说出口。

    她较之寻常女子再如何波澜不惊些,可到底是个女子,他哪里能不知道,她早将自己视作了最坚固的依靠与后盾。

    所以他叫她‘别怕’,她也就不那么怕了。

    但这一切是因有他在身边陪伴保护。

    而今,她担心的是他即将面临着被以重罪押入天牢的局面——

    且这担心,是定会被坐实的。

    “即便能躲,也不可躲。”他语气温和却毫不隐瞒地与她直言道:“夫人当知,布局至今,唯有如此,方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未有过于刻意地粉饰太平,她自是听得明白。

    景仁宫当是在拉他下马,他欲借此时机扭转大局。

    成败在此。

    可谁也不能确定结果会是如何,他应当也一样无法预料。

    “爷也没有十成的把握……是吗?”一颗心上下忐忑间,望着面前仿佛下一瞬便会离她而去、将留她独自在此的人,冯霁雯不禁又问了一句看似毫无意义的话。

    却感受到他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些。

    “我有九分。”

    虽不知这胜算是真是假,但他眸中俱是肯定的颜色,望进她眼中之时,便又多了一抹沉甸甸的温柔:“剩下的一分,便全仰仗夫人了。”

    冯霁雯心底不由一颤。

    全交给她?

    她……能行吗?

    这一分,许是最为关键的一分。

    若是她做不好呢?

    552 上门讨伐

    带着万般不确定与不确信,她紧紧锁住他俊朗的眉眼,张口欲言——

    他的眼睛好看极了。

    不知怎地,她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初次见他之时的情形。

    那是初冬城外,阴雨天,她的马车陷在泥沟里,他带着刘全路过,不幸被溅了一身的泥水,事后却差了刘全上前相帮。

    彼时那个在茶棚中避雨的他尚未涉足官场,离这些阴诡旋涡远之又远,仅是一位似从画中而来、夹带着一身书卷气的清贫少年——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双眼睛乌黑而清亮,却又沉静无比,宛若黑曜石般神秘而蛊惑人心。

    而今这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除却满腔情意外,其它较之当初并无改变。

    她恍然意识到,一路而来,他从未被乌瘴之气侵染蒙蔽,初心一向未改,时至今日,他还是那个纵然藏着满腹诡异阴谋,却仍以最干净澄澈之心相付于身边之人的和珅。

    对她,更是毫无保留,宁可让自己陷入今时今日这等险境之中,也要陪着她一起‘意气用事’,为她扛下一切艰难险阻,也从未有过半句它言。

    他全然将她的事视作了自己的事。

    到头来,将这‘十之一成’的责任交付到她的肩上,也是出于眼下之际再无其它选择。

    而她竟然还在怕。

    这不是拖后腿呢吗?

    她是不是近来被他保护得太好,竟连这点东西也担不起来了?

    平心而论,她还没这么弱呢!

    陡然间,冯霁雯就改了脸色,反握住了和珅的手。

    “你放心,我定会争气的。”

    她像个鼓足了劲儿的孩子一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和珅满带笑意地将她揽进了臂弯里。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她语气郑重。

    “何事?”

    “万事以自保为先,无论如何,你都不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我何时不是如此了?”他笑着反问。

    冯霁雯不理会,只又催问道:“那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

    他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线条完美的下颌落在她柔软的发顶,似终于有了安身之处一般,安心地阖上双目,仍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模样。

    “夫人说的,我都答应。”

    ……

    翌日,挨着半壁街的椿树胡同里,出了一桩不大不小,却被愈传愈烈的风闻。

    说是都察院御史钱沣这厢刚下早朝归家,猝不及防地竟被和家夫人冯霁雯堵在了家门前。

    冯霁雯此番是‘讨伐说理’来了——

    钱沣起初还算有礼,客气询问其身份与来因,却被冯霁雯活生生一句“我是和珅的夫人,你便是那个先后参了我祖父与和珅的钱御史吧——”给噎得一时无言。

    冯霁雯的长相本属清秀恬静,可待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稍往上一吊,再抬高了下巴说话,也很有一番目中无人的姿态,虽不至于野蛮失礼,却也有几分嚣张之感。

    向来是以软的不吃,而遇硬则更硬闻名的钱沣登时也露出了孤高轻蔑的表情来。

    “是本官又如何。”

    俨然一副问心无愧,敢作敢当的模样。

    冯霁雯冷笑了一声。

    “那便是了,我找的正是你。”她就这么带着两名丫鬟站在钱府大门前,端正着身姿,直言质问道:“你先后上书污蔑我祖父冯英廉与和珅私通白莲教,不知是有何证据?”

    “纠核百官作风,肃清朝野风气,此乃本官作为都察院御史,职责所在。”钱沣板正着一张脸,道:“至于搜集罪证,非本官职责范畴之内。”

    说罢,便甩袖将双手背于身后,抬脚要往府内走去,是一副懒得与冯霁雯纠缠多言的不屑模样。

    “纠核作风,肃清朝野?”冯霁雯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语含讽刺地道:“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反倒虚伪,倒不如直言你听风即雨,得了旁人只言片语的蛊惑,自认为或是一个名留青史的机遇,便是非不分地诬害忠臣!”

    她此言固然有刻意激怒对方之意,但确有一类人,或不为财,不为权,但却对‘名’有着十分执拗的追求。

    果然,钱沣当即转过了头,颧骨突出的脸上神情已是十分难看。

    区区无知妇人,有何资格对他妄加评判?

    “忠臣?冯英廉勾结白莲教罪名已定,又岂是本官诬害?没有空穴来风之事,而若他堂堂正正,也不怕本官弹劾!”他沉声道:“倘若夫人前来是肆意胡闹,借本官撒气,素不奉陪!”

    此时,左右已有不少途经之人驻足,又因动静不小,左右几户大户人家的守门小厮和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也投来了遮遮掩掩的探究视线。

    “这是干嘛呢……”有人交头接耳地交换着说法。

    “既如此,我倒有话要问一问大人!”

    冯霁雯又将声音抬高些许,道:“我祖父冯英廉自入仕以来,任河工,兼修堤坝、效力西稻田场、任正黄旗护军统领、江南织造、征讨缅甸,从未有过以权谋私之举——数年前回京官居内务府,更是不敢马虎懈怠,虽没有过人的功劳,却也勤勤恳恳,鞠躬尽瘁!便是这样一位将毕生精力都献于朝政、独子英年殉职、刚过五十便两鬓霜白的老人,竟连忠臣二字都称不上,且偏偏要去做你口中足以株连九族的勾当?”

    “你莫要混淆视听!”钱沣怒目以示。

    “还有和珅——”迎着他怒气逼人的视线,冯霁雯毫不退让。

    “他经八旗子弟挑选侍卫入宫,得圣上赏识,妥善处置科举御案,自被任用以来,日日兢兢业业,满腹心思皆用在了公事之上。热河行宫圣上遇刺,直面白莲教反贼,更是他与和琳以自身性命护得圣驾周全!此番征缅,亦是他身先士卒,带兵攻下缅人城池,逼得缅人上表求和之意!他因此落下重伤,至今左腿仍留有后疾——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实实在在,拿性命换来的功劳?”

    她今日前来自是别有用心,可此番说到此处,却是忍不住真的红了眼眶。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和珅所付出的远不止这些为人所知的。

    他所得来的一切都并非侥幸,他之所以能抓得住每一次机遇,皆是他比常人付出了百倍的努力所促成的。

    他受之无愧!

    “即便是这样的人,竟也称不上钱御史口中的忠臣!”她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钱沣的眼睛,逼问道:“那么谁才能算得上?莫不是钱御史那位被人匿名上书弹劾其贪污受贿,素以结党营私而闻名朝野,无人敢犯的岳父大人吗!”

    553 火上添油

    “说什么肃风气、振朝纲,依我看,这些说辞不过只是你用来成就自己高风亮节、刚正不阿的虚伪面目的遮羞布罢了!”

    钱沣听得浑身一颤。

    他陡然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两排后槽牙也咬得紧紧的。

    围观的众人也多为冯霁雯的话感到一惊。

    这位夫人果真是如传闻中一般的语出惊人,不管不顾啊……

    先前坊间便有些自官家后宅流传出的传闻说是金简金大人确实是被人弹劾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来着,现如今正紧锣密鼓地查着呢——眼下听来,竟是真的!

    可……这位钱沣大人竟又弹劾了和珅?

    不才扳倒冯英廉吗?

    御史大人还真是闲不住啊。

    这不过是昨日之事,且皇上对外只是命和珅停职养伤,故而他遭到弹劾一事尚未传得太开。

    但毫无疑问的是,经冯霁雯这么‘一闹’,可算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冯霁雯因和珅被弹劾而闹到钱沣家门前的‘泼妇行径’,已在街头巷尾被人议论的面目全非。

    ……

    “等等,这些东西都是打哪儿来的?”

    午后,刘全从外头办完事回来,在前院恰巧遇到了两名家仆抬着一竹筐沉甸甸的摆件往外走。

    “回刘管家,这些是琉璃阁里的小醒姐姐交待小的们抬出去给倒了的。”

    刘全此时细看,这才发现这满满一竹筐里装着的全是些缺角少腿儿的物件,有碎成几瓣的白玉碟,找也找不全的珐琅花瓶,几只茶碗儿盖,也有染得到处都是的胭脂沫,总而言之,一片狼藉混乱。

    “这是怎么了?”刘全不由奇得一瞪眼。

    “似乎是太太不慎打碎的……”

    不慎?

    刘全自是不信的。

    他那两条稀疏的眉毛抖了一抖,抬脚欲找琉璃阁里的丫鬟问一问情形。

    然刚走出三五步,就听得身后两名仆人与人问候的声音。

    “丁先生。”

    刘全闻声蓦地转回头去。

    正见一袭土色粗布夹袍的清瘦男子朝着两名仆人有礼地点头致意。

    他见刘全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也微微低了低下巴,拿那温文尔雅的声音道:“刘管家。”

    刘全这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可是……府里的下人们未曾过多留意丁子昱多日不在府中,他却知道那留书出走一事!

    不,应当说是出逃。

    可这逃走的人,怎么忽然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刘全心下万般疑窦,也知自家爷一直派秦顾暗中盯着丁子昱离府后的举动,但面上也依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笑着道了句:“倒是有两日没瞧见丁先生了。”

    丁子昱从容答道:“出府看望兄嫂,今日方归。”

    ……

    景仁宫内,嘉贵妃听罢自金简口中得来的消息不由笑了一声。

    她是真被冯霁雯给逗笑了。

    跑去钱沣家门前大吵大闹,这种事放眼京城只怕也只有她能干得出来了。

    还听说她回府后,又跟和珅起了争执,抱不住脾气,还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和珅这会子只怕恼得头都要炸了吧?

    再结合她这边儿同样不省心的永瑆来看,可知随机发放猪队友才是来自命运最强的冷兵器啊。

    这世道还是公平的。

    “这一回,看来和珅那边确实也是没其它法子了,若不然,那冯氏也不会这般地坐不住了。”金简压低了声音说道:“倘若接下来的计划无误,和珅被捕,应就是这几日之事。”

    嘉贵妃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

    “于敏中那边,也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

    “臣明白。”

    金简离开景仁宫后,便去了于敏中府上。

    他在花厅等了许久,待一盏茶都凉透,于敏中方才来见他。

    金简忍怒不发,下人退下之后,他先是叹了一口气,才看着于敏中说道:“庆锦在牢中不慎遇害之事我已知晓了,说来前几日我还在贵妃娘娘面前帮你提起过要助他脱罪的对策……没成想竟晚了一步。”

    庆锦是于齐贤的表字。

    于敏中闻言看向他。

    “遇害?”他的声音有几分冰冷沙哑:“据狱卒称,我那逆子是咬舌自尽——何来遇害一说?”

    当晚他得到消息,便去找和珅了。

    “庆锦的脾气你岂会不比我清楚?他是决不会寻短见的。怎么……难道你还真还信和珅那套用来敷衍于你的说辞不成?”

    于敏中眼中神情一紧。

    金简又问道:“若不然,刑部何故至今也未公开此事,更未让你将尸身领回?”

    “如今和珅被停职,刑部正值忙乱,此事暂且无人主理。”于敏中道:“故此,我正欲进宫禀告皇上,好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果真是被和珅给迷惑了。

    金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后道:“可我已让人查验过尸身,伤处无数,可见庆锦分明是受刑而死啊……”

    于敏中脸色微微变了变。

    “受刑而死?”

    “定是和珅见他迟迟不肯认罪,对他严刑逼供,即便真是咬舌自尽,必然也是不堪折磨之下的无奈之举。”

    于敏中微微攥紧了手指。

    “和珅此人,阴险卑鄙,向来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你切莫轻信了他,让庆锦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金简话中有话,他认定了于敏中受到和珅威胁而匿名弹劾于他的事实,故而有意不着痕迹地提醒金简,和珅是在过河拆桥。

    话落,又旧事重提道:“由此前他派人以如此下作的手段报|复庆锦之事来看,也可知他此番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庆锦。”

    又在提醒于敏中正是和珅让他于家绝了后,即便没有这笔新账,可旧仇却是铁板钉钉的,眼下既有机会报仇,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于敏中眼中缓缓起了一层恨意。

    “他既要瞒,你便顺水推舟地让他瞒着便是。”金简循循善诱地道:“眼下他被停职反省,皇上正值盛怒,而若此时他滥用重刑致人枉死并隐瞒不报的罪名再被坐实的话,死无对证之下,我们不仅可还庆锦一个‘清白’,更可让和珅四面楚歌,再无翻身的可能——”

    眼下和珅这把火,已经被烧得极旺,而于齐贤此事可大可小,就看于敏中肯不肯闹了。

    让人将金简送走之后,于敏中即刻去了书房。

    ……

    554 暗涌

    他本欲奏疏于皇上,状指和珅。

    但疾书半篇,笔下却缓缓停滞了下来。

    他很明白,和珅并没有必要对于齐贤严刑逼供——

    尸身虽暂时被刑部扣下,他去时也只得见一具覆着白布的模糊躯体,未能仔细查验,但事实也未必会如金简所言:是死于重刑之下。

    和珅一直在拿于齐贤当作筹码来要挟他,此乃事实,所以在他未倒戈之前,和珅是绝无可能会要了于齐贤的性命的——至少,眼前暂时不会。

    金简必然也猜到他不会轻信这种说法。

    所以,才一再提醒他,借此可报旧仇。

    旧仇固然可报,可这‘新仇’,只怕尚存疑窦。

    他不禁想起那晚他得知于齐贤的死讯之后,他找去霁月园,质问和珅。

    和珅的态度却也十分微妙。

    他仍是一副无论面对何人何事皆儒雅有礼的模样,且还同他抱以歉意,道是自己‘看管不慎’之过,又宽慰他节哀顺变。

    末了,却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此事必要彻查清楚”。

    这话中显然有话。

    可无论他如何愤怒,和珅也再未多说其它。

    这就让他不得不多想了。

    尤其是金简今日这般来意清晰地过来找他……

    他知道,金简并不关心他能不能报什么旧仇,不过是将他当枪使罢了——

    而和珅那晚的态度、若有若无的提醒,似乎也在暗指着什么……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在或明显或隐晦的告诉他:他儿子的死,背后定有蹊跷!

    他现如今的处境恍若是处于峭壁边缘,稍迈错一步,便要跌进这万丈陷阱之中。

    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定下神来思考权衡。

    很显然,无论真相如何,金简与和珅皆是在利用他来制衡对方。

    杀子之仇,自是不共戴天,可眼下于他而言最紧要的却并非报仇。

    而是,怎样才能在这乱局中活下去。

    依目前局势来看,显是和珅处于劣势。即便他没有遭到御史台弹劾,可一旦是被景仁宫和金简下定了决心要除去的人,他至今还从未见过能存活下来的例子。

    除去位高权重,他们的手段更令人发指。

    这些都是多年来同金简共事,他所亲眼看到的。

    但据他所知,如今的景仁宫与十一阿哥在皇上面前也并不讨好,尤其是傅恒过世之后民间舆论更是铺天盖地;而金简,如今看似巍然不动,可那一本来路不明的奏折参上去,如今也正被都察院给挖着呢……

    倘若皇上真是铁了心的要查他,要想揣得密不透风,堪称难如登天。

    照此看,两条路都是险路。

    可他早已被夹在这旋涡之间,尤其是这些年来做下的那一桩桩见不得光之事,便决定了他绝没有只身局外的能力。

    选和珅,揭发景仁宫,若事成,或可将功抵过换取一条渺茫的生路,但必然官位不保,轻则也要被流放。

    选景仁宫,自然是一损俱损,株连九族……可若胜了呢?

    他依然可以稳坐高位!

    且终究是景仁宫的胜算要大过和珅许多……

    于敏中看着面前写到一半的奏折,片刻后,再欲提笔蘸墨。

    可动作到一半,再次停了下来。

    不……

    尚且不可着急。

    ……

    霁月园里所有的下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了自家爷和太太吵架了这则传闻。

    夫妻间吵架拌嘴本没什么稀奇的,可对于从不吵嘴的和珅与冯霁雯而言,却是十分的稀奇了。

    况且吵的似乎不轻,太太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呢。

    外头都说,是因为太太贸然去找钱御史‘评理’,惹了爷不痛快。

    小仙也没太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太太寻钱御史闹事,身边陪着的是她和小茶。

    钱御史横竖说不过太太,恼羞成怒地命下人关上了大门之后,她们就随着太太回家了。

    回到家中,太太连灌了两盏茶下肚,到底这场由城北专程跑到城南的架吵得十分耗费体力。

    可太太还没歇上一时半刻呢,她们就听里屋“辟里哐当”一阵响。

    大爷被停了职,大家正都忐忑不安着,太太忽然这般发作,她们也没一个敢多嘴去问询的。

    只得默默地收拾残局,再摆上新的茶碗,重新烫一壶热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令人真正费解的是,这会子太太正跟大爷在书房看书写字儿,她不放心地偷偷瞧过一眼,可那画面,别提是多么的岁月静好了。

    这状态转换的还真是快啊。

    金乌沉入西山,倦鸟归巢去,一整日便这么喧嚣而又平静地过去了。

    可钱应明却至今也平静不下来。

    丁子昱留书出走的时候他很震惊。

    可那时大人和太太却好像很平静。

    但这应当可以解释为他们早已察觉了丁子昱的异样,故而不觉得意外。

    丁子昱今日突然回来他也很震惊。

    可大人和太太仍旧出奇地平静。

    这他就搞不明白了啊?

    要知道他们平静到至今也没让人来过一趟,或是让丁子昱过去一趟,全然是一副不知道他何时走的、又是何时回来的模样。

    他起初以为大人尚不知晓,专程亲自跑到琉璃阁报信,可大人只是风轻云淡地给了他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就连丁子昱看起来也十分地平静正常,就仿佛他真的只是出门探了一趟亲而已。

    可丁子昱走时所留书信他早已看罢,对他将构陷英廉大人的‘罪证’偷偷放入英廉府书房之内的行径也已深信不疑,并日日暗骂他忘恩负义至少十遍。

    但这个人忽然之间回来,且这般面无异色,他话到嘴边,竟当面半句也骂不出来了。

    “你竟还有颜面回来。”碍于大家都表现得十分平静,他也自认为平静地打了句招呼。

    他终于在丁子昱脸上看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羞惭。

    “原来你还尚且存有一丝半毫的惭愧之意。”钱应明到底还是模仿不了大家的佛系心态,冷着一张脸便要质问:“你可知你害……”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丁子昱的动作打断了。

    丁子昱一只手握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钱兄。”他言辞隐晦,眼神却格外深刻地道:“大人与太太做事,必然有他们的道理。”

    这是在提醒钱应明。

    钱应明皱眉,一时不知他此言何意。

    而待许久之后,他才懂。

    ……

    555 雨来

    五日后。

    冯霁雯陡然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她梦见了祖父患了重病,卧床不起,舒志跪在床边,低着头满脸是泪。

    惶恐中,她大口呼吸着,呆呆望着头顶床帐,方才缓缓分清梦与现实——祖父尚在牢中。

    也不知祖父此刻是醒着还是睡着,可是又如他痴言中那般总发噩梦,梦中有人要害他?

    她鼻子倏地一酸,内心的酸楚强压不下,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身侧的和珅。

    蒙蒙发亮的天色透过窗纸将室内映得有几分薄亮,她虽看不真切他的眉眼,然四下安静,连他均匀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还在,真好。

    她侧过身去,抱住他,将头抵在他胸前。

    下一瞬,便觉他动了动,而后就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了她头顶的青丝上,动作宠溺地揉了几下。

    “才什么时辰,你便醒了。”他笑着说,声音有着初醒的朦胧沙哑,极有磁性。

    冯霁雯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欲向他说明自己梦中所见及此刻的惶恐不安,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咱们再睡会儿吧。”

    如此局面之下,她不能总是那般的小孩子气,叫他担心。

    “不睡了。”和珅也不知有没有发现她的心事重重,只拥着她,缓声讲道:“昨日我见西园里的杜鹃开了,此时趁着天早无人,我陪夫人前去剪折些回来,熏一熏屋子如何?”

    冯霁雯听罢即笑了。

    趁着‘天早无人’去折花,横竖听着都像是盗花贼的行径。

    偏生他说得这般正经认真,仿佛图得仅仅是一个清净。

    冯霁雯应下,夫妻二人便一同起身穿衣。

    “待会儿将花儿折回来,便放这对儿瓶子里养着,搁在书房,陪着爷看书。”冯霁雯坐在梳妆台前拿象牙梳一下下地梳通着头发,一面看着临窗摆放的茶案之上空着的两只青白釉花口瓶。

    和珅笑着没说话,只将袍上最后一粒扣扣好,而后来到她身后,将梳子接到手中,替她梳发。

    冯霁雯望着镜中二人的倒影,不由地笑了。

    她张口,想要问一问他今早还想不想吃前天他夸过的碟酥火烧。

    然而话未及问出口,便被外头传来的动静移开了注意力。

    “大爷,太太!”

    一阵匆乱的脚步声并着小仙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并传入耳中。

    “哐当!”

    两扇门被从外面动作突兀地推开了来。

    “太太,太太……”

    帘幔忽然被两只手拨开,又听得“咯噔”一声,进来的小仙因动作过于着急而撞倒了帘栊旁的一只鼓凳。

    但她已来不及去顾及。

    “大爷太太!”她满面慌张地道:“外头……官府的人来了!”

    堂堂一品大员军机大臣的府邸,自然不惧官府的人。

    可是,如今谁会不知道笼罩在霁月园上空的狂风骤雨。

    此时官府来人,断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冯霁雯眼神一紧,蓦地抓紧了和珅还握着象牙梳的那只手。

    她望进他的眼睛里。

    怎么来得如此突然?

    天还未大亮,早饭还未用……杜鹃花还没折回来呢!

    “夫人且坐好。”

    他面色如常地说道,扶正她的肩膀,又继续替她梳发。

    冯霁雯却已慌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任由他动作细心地替她将满头青丝梳顺。

    官兵手中火把上的焰苗闪烁起落,比晨光更盛,照亮了整座琉璃阁。

    “奉皇上谕旨,捉拿反贼和珅!其余家眷,一应不得擅自出入霁月园半步,违者立斩不赦!”

    一声冷冰冰的圣谕,被冠上反贼的名目,霁月园恍然间便成了第二个英廉府。

    天边乌云与雾气缭绕,压下了迟迟未现踪迹的朝阳。

    天色阴沉着,冷风刺骨,卷落了一园子的杜鹃花瓣。

    ……

    和珅被捕后,冯霁雯便病倒了。

    “往前太太若是有个小伤小病的,那前来探望的夫人小姐们恨不能把花厅的门槛儿都给踩破了,可再看如今,真是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啊……”

    廊下,小茶一脸感慨地说道。

    小仙听得直皱眉。

    “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世态炎凉’勉强还能沾得上边儿,可‘树倒猢狲散’哪里是这么个用法儿?

    但她也叹了口气。

    眼下这情形,确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即便她们没出去过,但也料想得到‘霁月园’这仨字儿眼下在京城是怎样的人人避之不及。

    “都是丁子昱那狗|娘养的!”小茶愤愤然地骂道:“枉称是什么读书人,我看分明就是个黑心怪!”

    她固然鲁莽,可这般粗俗的用语,也是平日里轻易听不到的。

    可见其愤怒的程度。

    见她嘴里骂着,还忍不住做了个挥拳头的动作,小仙不禁又想到前日大爷被捕,小茶二话不说冲到偏院揪住丁先生暴揍了一顿、五六个家丁拦都拦不住的混乱情形。

    因为大爷被捕,便是丁先生出面前往都察院‘正面检举揭发’的。

    他称是早已察觉了大爷行为有异,一直暗中留意观察,此番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大爷私藏在书房密格中的与白莲教各部来往的书信,甚至还有刻有“反清复明”的香主印。

    这才有了请旨拿人之事。

    可大爷岂会是什么白莲教的香主?

    这分明是被冤枉的。

    而有这般说辞的丁先生显然是早有预谋要污蔑构陷大爷。

    大爷和太太待他如此之好,这等举动委实忘恩负义的可以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故而别说是小茶了,即便是她,也时常有着想撸袖子打人的冲动。

    这世道,真是让人失望。

    两个丫鬟在廊下望着檐下接连成线的雨珠,一个愤慨着,一个愁苦着。

    而此时,有年轻的仆人冒雨顶着袖子在头顶,一路小跑而来。

    “两位姐姐,快别站着了,和静公主出宫瞧太太来了!”

    和静公主来了?

    小仙小茶即刻取了竖在廊柱边的油纸伞,匆匆忙下去安排了。

    而说来也巧,和静公主这边前脚刚到,那边傅恒夫人也带着丫鬟上门了。

    ……

    556 狂澜

    自傅恒过世之后,除却与和珅一同上门吊唁那次,这还是冯霁雯头一回再见傅恒夫人。

    短短时日里,接连经历丧子丧夫之痛的傅恒夫人,俨然老了太多。

    冯霁雯见她两鬓已掺了几缕银白,心下闪过一丝叹息。

    她欲出言安慰,却又不敢多提此等伤心之事。

    故而还是傅恒夫人先行开口宽慰她:“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倚在床头的冯霁雯点点头。

    “外头风雨交加,难为夫人还亲自前来看我。”

    她口中的‘风雨交加’,自然指得不单单是近来阴雨连绵的天气。

    傅恒夫人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是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说着,却是自袖中取出了一封奏贴来。

    “我知道,你必然还是坐不住的。”她将东西递到冯霁雯跟前,说道:“既如此,我也没有拦着你的道理——这封奏折,是六爷生前所拟,还未及呈给皇上……是我前日替六爷整理遗物时偶然瞧见的。”

    虽明白她那句‘你必然还是坐不住的’指的是六日之后那场等着祖父的大理寺复审,但冯霁雯仍有些迷茫地将东西接了过来。

    展开看,一排排苍劲周正的楷书写满了整整四五页的水纹纸。

    其上皆是在细数冯英廉的功劳与作为,力证他为人忠直,更是再三否定他勾结白莲教的可能。尤其还提到了冯霁雯的阿玛冯令格当年前往陕西视察洪涝,实则不单单是因公殉职,更是为了力护福灵安周全,适才落得尸骨无存的结果——如此舍己为人的忠勇之门,又有何道理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最终,甚至陈情念在冯英廉如今已患痴呆之症的份儿上,恳求道“即是有过,也恳请圣上对英廉府族人从轻发落”。

    冯霁雯看罢,有着短暂的震惊。

    她竟不知,英廉府于傅恒府之间还有这样一桩陈年隐情。

    冯霁雯的阿玛,竟救过福灵安的性命。

    可福灵安却因受金溶月威胁要杀她从而意外丢了性命。

    这究竟是怎样的因果循环,竟说不清楚。

    “许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到底是六爷……”傅恒夫人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等隐瞒多年的愧对之情,终也是道:“这是六爷未了的心愿。”

    坐在一旁吃茶的和静公主恍然未曾听见二人的对话,直等到傅恒夫人带着丫鬟离去之后,复才开口说话。

    “本宫瞧着你,倒不像是病了的模样。”

    “可妾身若不病下,公主又岂能有借口来看妾身?”

    和静公主闻言笑了一声。

    她早料到冯霁雯是装病了。

    所谓‘因和珅被捕而急得病倒了’,不过是用来减少景仁宫的提防和以便于与人见面的幌子罢了。

    “和珅留下来的东西呢?”和静无意多说,直入主题。

    永琰暗示了她,说是和珅手中有可证额娘当年之死另有蹊跷的证据。

    额娘的死,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巨刺。

    只要能查明真相,找出真凶,她不介意冒险同和珅合作。

    更何况,她不想远嫁缅甸。

    且更重要的是,她还要保护好永琰。

    所以她今日才会来此。

    然而当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和珅所谓的‘证据’之时,却见冯霁雯摇了摇头:“他没留下任何东西,更不存在公主口中的证据。”

    “什么?”和静脸色一变。

    “且不说时隔数年,诸多隐情已很难查起,此事又属后|宫宫闱秘事,更加不易下手去查——单就景仁宫的手段来看,也是没有可能会留下把柄的。”

    “所以你们是在逗耍本宫吗?”和静眼神冰冷地看着冯霁雯。

    面对一个脾气如此不好的合作伙伴,冯霁雯倍感无奈——但是,这件事情若要办成,还真就得是这种性情不可。

    “公主且听妾身说完。”她继续往下说道:“我们虽没有能拿得出来的证据,但可以肯定的是,令妃娘娘当年乃是中毒身亡。”

    “这还用你来告诉本宫?”和静怒极反笑。

    她自然知道额娘是中毒而死。

    因为那样寻常的病症,是绝无可能会要了一条人命的。

    可她说出去,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甚至就连她的皇阿玛,也只觉得她是在胡闹,在发疯。

    “公主,其实此事并不需要证据。”冯霁雯目含提醒地说道:“只要能证明令妃娘娘乃中毒而亡,凶手必然会随之原形毕露——”

    和静此刻才觉得冯霁雯是真的病了。

    只是她病得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若不然她岂会说出这般自相矛盾、前后不搭的糊涂话来?

    一边说不需要证据,一边又说要证明额娘是中毒而亡——试问没有证据要怎么才能证明得了?!

    她气得起身便要走。

    真亏得小十五信了和珅的邪,她今日便不该来的!

    “公主留步。”

    冯霁雯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实则便在公主口中,是由公主说了算的。”

    和静皱眉侧过头来。

    “你将话说清楚些!”

    “烦请公主附耳过来。”

    和静强压下心底的不耐,来至床边。

    然而待听罢冯霁雯的低语之后,脸上却写满了震惊之色。

    “放肆……”她既惊且怒。

    可却发不出火来。

    只内心,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狂澜。

    这般‘凭据’,与其说是凭据,倒不如称之为‘铤而走险’。

    她知道自己实则是怯懦的,若不然,也不会等到至今。

    可她不曾料到,等到至今却等来的只是这样一个‘证据’……

    赌错了怎么办?

    她或许还可以怀疑,和珅与冯霁雯不过只是在利用她和永琰来加大与景仁宫抗衡的筹码。

    但倒过来想,她与永琰未尝不是在利用和珅?

    一时间,她冷静而混乱,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冯霁雯看着她,凝声道:“公主当比我清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和静不觉攥紧了十指。

    窗外雨水未歇。

    冷风夹带着潮气穿廊而过,直叫守在廊下的宫女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和静出了霁月园,将上马车之时,却见着了福康安。

    他一身常服,也未带下属,倒不像是来办公差的。

    557 莫测

    可若是陪同傅恒夫人而来,傅恒夫人已离开多时了。

    但当和静问起时,他仍是答道“奉命前来巡视”。

    和静未有多言。

    马车驶去,溅起两行水花与朦胧的雨雾。

    福康安撑一把青竹伞,在门前徘徊了几遭。

    最终收伞抬脚上了门阶,向看守的官兵问了句:“这几日……和珅的家眷可都还安分吗?”

    险些被他一圈圈的来回徘徊给转晕了的守卫压下满心茫然,如实答道:“回福统领,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之举。前来探望之人也皆有细细排查过才敢放行。”

    那……

    “送去琉璃阁。”

    福康安忽然将一包东西塞进了守卫怀里,语气里皆是生硬的命令。

    守卫愈加茫然。

    “福统领,这是何物?”

    “药。”

    “啊?”

    “治病的药!”福康安寒着一张脸,尽量地让自己言简意赅。

    偏生这守卫半点不配合,真让人生气。

    见他这般神情,守卫本不敢再多嘴,可仍是忍不住低声道:“可是福统领,这恐怕……不合规矩。”

    福康安怒目以示。

    守卫不由缩了缩脖子,试探犹豫地问:“福统领这药,当真……就只是治病的药吧……”一副‘您可千万别让小的难做’的神情。

    “废话!”

    “那属下这便送去……”

    福康安望着守卫小跑的背影,却忽然又皱了眉。

    只听说她病了,又说是急得病倒的,所以也就胡乱抓了些疏肝理气、通畅血脉的药,倒也不知对不对症?

    ……

    “前去探望的统共有七格格,傅恒夫人,还有个阿桂府上的公子那彦成。”

    景仁宫中,金简细数着近日来曾去过霁月园见冯霁雯的人有哪些。

    “本宫早已听说了。”

    嘉贵妃微微眯着眸子,思索着道:“后两个倒不稀奇,可这和静,向来不是个喜欢与人来往的,怎也巴巴地往上凑?”

    提到和静,未免便想到永琰。

    这孩子表面一副话都不多说半句的模样,可近来一直都被皇上带在御书房旁听,竟是越来越得圣心了。

    相比之下,仍被禁足在府中的永瑆反倒是被日渐冷落。

    她自然知道永瑆不争气,这样上不了台面的废柴级选手,换作是她,必然也是没有办法不去嫌弃的,可即便如此,她亦没有其它选择。

    她必须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这一切。

    “娘娘的意思是说……”金简皱着眉,顿了一顿,后道:“可据臣所知,十五阿哥同和珅并不曾有过如何密切的往来。”

    “毫无羽翼,本宫谅他也不敢如此大胆。”嘉贵妃眼前闪过永琰那张稚气尚带着几分怯懦的脸庞,冷笑着道:“何况,如今这境况,但凡是长了双眼睛的,谁还敢同和珅沾上关系。”

    她只是习惯性地保持警惕罢了。

    金简附和了一声。

    “冯英廉三日后大理寺复审之事,一切可都稳妥?”嘉贵妃问道。

    此前冯霁雯在太庙前同皇上求得的两月期限,眼见只余下了三日。

    她早知这冯氏不过只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而已,左右搅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拽着和珅同她一起折腾了这么一遭,最终也只是将和珅也一并给拖累了而已。

    眼下听说病得连床也下不得,三日后能否前往大理寺为冯英廉辩驳都是一桩悬事。

    更遑论,即便是去了,谅她说破了天,也拿不出什么足以证明那已经痴傻不堪的冯英廉清白的证据来。

    但她近日来不知何故,虽眼前的一切都在按着预想中的局面顺利进行着,可她总隐约觉得不甚安心。

    故而才再三同金简确认。

    “臣今日来,正是有一事需向娘娘禀告。”金简道:“为保万全,此案本仍该由于敏中主审。可昨日,他已上折同皇上辞去了主审官一务,称是身体抱恙,无法胜任。”

    嘉贵妃闻言,脸色微微变了变。

    “身体抱恙?”

    “倒是不无可能。”金简说道:“那日我前往于府之时,确见他形容憔悴,精神不济,应是刚经历罢丧子之痛所致。”

    嘉贵妃却冷笑了一声。

    “依本宫看,倒不全是如此。”

    于齐贤之死,他分明已经让金简出面提醒过了,于敏中却至今没有任何动作。

    眼下又有了这辞去主审官的举动。

    即便没有真的生出二心来,可这等缩头观望,欲做墙头草的心思却已是昭然若揭了——

    她本欲借除掉于齐贤从而斩断他与和珅之间的关联,却没想到这于敏中如今倒是变得越发谨慎了。

    也越发地愚蠢了。

    “眼下先不必管他,只需看紧了,别让他搅出乱子来便是。待冯英廉被定罪之后,本宫再行召见他。”嘉贵妃暂将此事搁下,再问金简:“新的主审官是何人?”

    “臣已打听过了,皇上的意思是由先前陪审此案的王杰替上。”

    王杰。

    嘉贵妃笑了笑。

    王杰的‘称职’,她倒是不担心的。

    只要别是阿桂亦或是其它同冯英廉有来往之人,她便放心了。

    主审官的身份意义重大,除去真正能扭转局面的铁证之外,主审官的态度亦能决定太多——处理突发状况和辩词之时是否会存有偏袒罪犯之意、亦或是事后呈给皇上的证词和主观见解,都是绝不能有一丝纰漏的。

    先前经冯霁雯在太庙前那么一闹,皇上对那证物上的笔迹已隐约有了疑心了。

    只是碍于他多年来对白莲教的忌讳,以及白莲教教徒指证冯英廉的证词如山,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永绝后患,而非是抱有仁慈之心。

    但正因如此,此等关头之下,才更加不能让任何人动摇圣心。

    而王杰那幅铁面无私到不允许有一丝一毫逾矩之事存在的做派,虽不能为她所用,但也绝不会为冯霁雯所用。

    如此之下,任凭冯霁雯再有些什么小聪明,只怕也难派上用场。

    一直派人暗中留意此事的冯霁雯,也已经得到了主审官有变的消息。

    实则,和珅早已提醒过她,一切若要顺利进行,必然要钻这个主审官的‘空子’。

    558 反其道

    她有很多自己做不了的事,需要这个主审官来帮一把。

    于敏中主动辞去主审官一职,倒是她没料到的。

    她原本也已计划好暗中说服于敏中辞去此项职务——因为在这场复审中,另外有更需要他来担任的角色。

    可他倒十分‘怕事’,先一步脱团了。

    而忽然被替上的王杰这堵密不透风的墙,她势必是钻不过去的。

    和珅深知皇上的心思,此前便同她分析过,这主审官若是于敏中做不成,那么,在朝中有资历能担得起此案主审且被皇上信任的官员人选仅有三人而已:王杰排在首位,刘墉次之,最后才是同冯英廉私交过重的阿桂。

    所以,和珅早料到王杰会被推上这个位置了。

    但绝不能是他。

    她也早早地发过愁。

    皇上的决定她自是无法改变,而想要改变王杰……只怕比前者更为不切实际些。

    但和珅却给她留了个法子。

    虽然这法子,她至今想不通。

    和珅让她到时寻钱应明商谈解决之策。

    “钱先生必有办法。”

    ——这是和珅的原话。

    ……

    那彦成近日来十分地忙碌。

    自冯英廉入狱之后,英廉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暗中关照着,而眼下又出了个重蹈覆辙的霁月园,他终日放心不下冯霁雯,恨不得日日前往。

    好在还尚存几分理智,有心顾及舆论,故而今日再上门时,便带上了个章佳吉菱陪同前来。

    这兄妹二人的到来,让正愁着想不出办法的冯霁雯眼睛一亮。

    “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你只管说!”那彦成一副时刻待命上刀山下火海的英勇神情。

    “将我们府上的一位先生带出去。”冯霁雯将声音压低些许,看着那彦成道:“他需出门一趟,代我办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钱应明未有同她说明究竟要如何劝服王杰,她也无甚把握,甚至有些担心他不会拐弯的犟脾气,也忧心他见了王杰之后,说明身份,会不会直接被对方扭送去衙门,追究他擅离霁月园之事,但钱应明同她保证了:必能办成此事。

    且和珅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以眼下,她急需要做的,便是将钱应明送出去。

    现如今,霁月园上下人等皆不可擅自出入,她能想到的,就只有求人帮忙了。

    那彦成将随行的小厮阿六留在了霁月园中。

    钱应明与阿六互换了衣帽,扮成小厮随那彦成出了府去。

    “章佳小姐也是带了丫鬟来的,太太既要出门,怎不干脆效仿钱先生,也一并出去?”小仙问道。

    冯霁雯摇摇头。

    “我不比钱先生,贸然出门,极容易被人认出来。而倘若出了差池,不光前功尽弃,更会连累到韶九他们。”

    在开审之前,她必然是要见于敏中一面的。

    可是,务必要加倍地小心谨慎。

    尤其是要提防景仁宫的诸多眼线。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冯霁雯不停地思索着可行的办法。

    她必须要将一切都考虑周全——因为,她绝不能露出一丝纰漏来,被景仁宫察觉到接下来的计划。

    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望着雕花的窗棂,眉心紧锁。

    “哐——”

    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两扇窗忽然被从外面支开了来。

    窗外传来小茶的声音。

    “太太,外头可算是出太阳了,奴婢将窗子打开晾一晾潮气。”

    冯霁雯紧皱的眉心陡然舒展开。

    对……!

    与其藏头藏尾,处处防备,那倒不如不遮不掩……

    既然暗中耍小聪明难保万全,那就‘直截了当的蠢到底’!

    左右她这猪队友的名声已经传得十分响亮了,倒不怕再加上一笔。

    冯霁雯心下豁然大松了一口气。

    “去问问福统领今日几时前来巡视。”她立即招来了小醒,道:“让刘全去前院等着,一旦见着了他,便说我劳他传句话,请于敏中于大人明日过府一见。”

    小醒听得愣了一愣,但还是当即下去安排了。

    福康安听了刘全的话之后,一双俊眉皱得死死地。

    看来他送来的药十分管用,这荒唐的女人竟然这么快又有力气瞎折腾了。

    找于敏中过来见她?

    人家堂堂一品大臣,而她连个诰命都没有,现如今还是罪臣之妇,人家凭什么要来见她啊?

    况且,她难道会不知道于敏中暗下是景仁宫的人吗?

    福康安觉得哪怕冯霁雯再蠢,再不懂朝堂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和珅至少应该教过她一点道理的。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提醒这个愚蠢的女人。

    真的很有必要。

    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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