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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12.25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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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寒气入体导致气血凝滞,而引发的寒病,因为耽搁了医治的最佳时间,寒气已经侵蚀到眼部,根本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什么怪病。若再拖下去,这婴儿恐怕有性命之忧,父亲连同几位医官日夜不休,研究救治之法,如此过了两月,那婴儿终于转危为安。”

    “可没想到――”碧城的声音忽转哀戚,痛苦的回忆道:“王后害怕秘密泄露,早就对这些医官起了杀心。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突然有一群黑衣人闯入了父亲所居的厢房,把父亲和几名医官强行赶到了钟楼里,用迷药迷晕。父亲随身带了母亲给他缝的香囊,昏迷了一会儿,便清醒过来。可当他用力站起来,想要走出钟楼时,才发现四周浓烟滚滚,整座钟楼已陷入火海之中!”

    这些话委实太过惊心动魄,太过不可思议,宫人们俱是屏息凝神的听着,巫王冰结的墨眸间,似有什么东西,乍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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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8.第 168 章

    据兰台史官记载, 南山寺那道雷火降下时, 怀胎十三月的世子妃风南嘉,终于诞下麟儿。

    先王因觉此兆不祥, 便下令封禁钟楼,并命南山寺高僧于钟楼下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以超度亡灵。

    胸口那股几欲窒息的闷痛感越来越强, 无数条线索串联在一起, 似乎都在指向那个令他恐惧的答案。神经撕扯之间, 体内气血冲撞的愈加凶猛,巫王“哇”得连喷两口黑血, 昔年往事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

    那时, 因为阿语之死, 他一病不起,日日神伤, 整整半载不理朝事,连彦儿都不愿相见。先王又气又无奈, 起初还严厉斥责,试图激发起他的斗志, 到后来, 见他实在冥顽不灵,便索性不再理会他,任由他消沉萎靡。

    那夜雷火降落,南山寺哀声一片,世子府却是喜气洋洋,阖府上下张灯结彩,都在庆祝世子妃诞下麟儿。他一怒之下,挥剑斩落了府中所有喜庆物件,并严禁下人们以“世子妃”称呼那个女人。即使先王派人连连催促,他也不肯入宫去看那女人和孩子一眼。

    等半年之后他终于从颓废和悲伤中醒悟,彦儿已由府中乳娘抚养至半岁,可能因为是个不足月的产儿,无论乳娘如何努力喂哺,那幼儿依旧羸弱的厉害。他本下定了决心,继位后,要摒弃万难,立彦儿为世子。可先王临终之后,却用一道密旨,断绝了他所有念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先王为了永绝后患,竟以彦儿体内的血牵涉夭黛之毒为由,将他囚禁西苑,并命太祝令每隔一月验一次血,若发现彦儿血脉有异动,立刻处死。他既愤恨又不甘,继位之后,便以南山寺那道不祥的雷火为由,不许司礼提及世子生辰之事。

    也正是那时,江湖上疯传九州各国听闻阿语死后,尚有凤神血脉在世,纷纷花重金雇佣重花宫与幽怨谷的杀手,欲入沧溟刺杀凤神血脉。几乎快被仇恨吞噬掉理智的他,为了报复,故意让暗血阁散播世子即是凤神血脉的消息,让那个女人的孩子为彦儿做挡箭牌。

    他恨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辛苦筹谋了这么多年,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生平第一次,像一个懦夫一样,不敢去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

    碧城眼眶红得愈发厉害,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王后很快便发现,奴才的父亲逃出了钟楼。她断然不可能容许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留在世间,便派出杀手,对我们一家人穷追不舍。奴才的父亲不堪其苦,便带着家人隐姓埋名,迁居幽州一座不起眼的小镇里。我们一家人平静的生活了两年,本以为磨难总算结束了,谁知,王后还是找到了这里……她根本无需亲自动手,当地官员便心领神会。短短数日,他们伪造证据,诬陷父亲杀人,使父亲冤死狱中……”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这些苍凉的往事,即使有一朝能够沉冤得雪,那些逝去的亲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四周宫人及一众妃嫔已然听得心惊胆战、震惊不已,连老练沉稳的独孤信都极为动容,云妃更是满脸泪痕,心痛如绞。唯独湘妃依旧目光清冷如初,缓缓扫过众人,及瘫软在地、惨无人色的巫后,眉尖一挑,道:“王上,事已至此,您还不愿相信么?”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乍然划过脑海。巫王悚然一惊,身体猛地晃了晃,清醒的一瞬,却是提着剑,一步步朝巫后走了过去。

    青龙剑冰冷的光华瞬间逼至眼前,巫后浑身抖如筛糠,惊惧的盯着杀气腾腾的巫王,连连摇头,强笑道:“王上别信他,他是骗人的,他是骗人的……”

    巫王双目散发着可怖的血光,被这连番打击折磨得浑浊不堪的眸间,陡然迸出几近绝望的悲苦之态和世上最浓烈的恨:“你、知道么?就是将你千刀万剐,都难解孤心头之恨。”

    他声音很轻,却比任何一把刀都锋利无情。

    巫后只觉一颗心被人活生生撕碎,不知是悲哀更多,还是恨意更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对她毫无半分情分和怜惜。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满目凄凉:“你做出这幅为她痴情神伤的样子,到底要给谁看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她眼里只有别人,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是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这颗心,不过是因为她践踏了你的心,让你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你和我,其实一样的可怜。”

    巫王双目骤然一缩,面露癫狂之色,从牙缝中挤出丝丝寒意:“你、不得好死!”

    “呵,你说得对,我不得好死。”巫后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这么多年,你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不过是恨我害死了她。为何你不敢承认,真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巫启!”

    “你闭嘴!”熟悉的闷痛感,再度袭来,巫王踉跄一步,如看鬼魅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巫后,眸中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青龙剑嗡嗡震动,剑气暴走,夺命冷刃随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的逼向巫后。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人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疾奔而来,挡在巫后身前,惊恐万分的看着那柄青龙剑和陷入癫狂的巫王,高声哭道:“王上!王后她是真心爱您敬您的!您不能杀她!”

    说罢,又急急转过头,哀求道:“公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事已至此,你何苦再瞒下去?!”

    大军班师回朝后,一场大雪,掩盖了战争带来的所有残酷痕迹。从乌岭至壁亭,大雪绵延数百里,苍茫辽阔,关隘城墙皆是银装素裹。

    岐黄关外,大雪封山,阻绝了所有道路,唯独大山深处那处活泉,依旧热气蒸腾,潺潺流动。

    一个青色身影,敏捷的在雪中飞纵跳跃,浑身湿淋淋的,挂满冰凌,手中拎着一条他刚从冰河里摸出的活鲤鱼。待行到活泉边上,他才从树梢跃下,捡了一捆木柴,一路往里走去。

    活泉的发源处,是一个岩洞。因山底有岩浆涌动,洞里温暖如春,丝毫感受不到山间的严寒。洞内别无长物,桌椅榻皆是用石头替代,石榻下凿了大坑,里面填满烧得通红的木炭,可充当地龙。

    一个黑衣少年,正盘膝坐在石榻上,用石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玩棋子。听到动静,他循声微微侧头,颇是意兴阑珊的皱起眉毛:“今日又是什么鱼?”

    “香喷喷的活鲤鱼!”

    青岚一脸幽怨的把鱼挂到石壁上,咬牙切齿道:“九幽这家伙,天天逼我下河捉鱼,还惯会拿你当幌子,依我看是她自己想吃鱼吧!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她折腾死的。”说罢,径自去石榻旁就这炭火烤起衣服来。

    九辰一时无语。提起此事,他也甚是无奈,自从失明之后,幽兰每日都要逼他吃掉一双鱼眼,说是从某本医书里看到的明目偏方。

    他自小就对这些滑腻腻的东西敬而远之,第一次咽下时,几欲作呕,第二次便趁着幽兰不注意,悄悄吐到一边。这一招很快便被幽兰发现,她一怒之下,逼着他连吞了两双鱼眼才肯罢休。

    被逼到今日,他已淡定许多,往往不等幽兰开口,便主动让她把鱼眼剔出来,就着汤一口吞下。幽兰心情便格外爽快。

    见九辰不说话,青岚托着下巴絮叨:“她这法子若是管用只怕全天下的鱼都要死绝了。”忽得,他眼睛一溜,嘿嘿笑道:“等雪停了,你跟我去西楚吧!我们那儿,少陵曲氏、浮阳金氏、平丘董氏,还有熊氏,都是极厉害的医学大家,总有一个能治好你的眼睛。”

    九辰不动声色的落下一颗石子,道:“这主意不错。正巧,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青岚立刻警惕道:“你又想套我话!”

    “这次,是开诚布公。”九辰重新捡起一颗石子,细细把玩着,道:“这些时日,有位贵客,一直在洞外晃悠,你打算何时向我引荐?”

    青岚顿时如吞了只苍蝇似的,艰难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声。不由奇怪,这家伙眼睛明明看不见,是如何发现的?

    “若我没猜错,他应该也是护灵军的重要人物。”九辰斟酌着道:“你屡次护我于危难之中,我承你们护灵军情谊良多。我虽不知你们真正的目的,想来,应与我腕间那个怪异的图腾有关系。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既然各取所需,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青岚甚是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嗫喏半晌,道:“我、我去问问他。”说罢,便落荒而逃。

    幽兰正巧从外面进来,见青岚这番模样,隐约猜到几分,转念一想到自己怀中揣的那件麻烦物件,不由叹了口气。

    刚叹完,便听九辰问:“出了何事?”

    幽兰坐到石榻上,坦白道:“父王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今早来了密信,命我带你回风国养伤。”

    不等九辰开口,她便果决的道:“如今风国局势混乱,此事自然不成。不过,那些护灵军,这两日活动的愈加频繁,我实在是担忧。”

    九辰却道:“无妨。我已打算,和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幽兰一惊,急问:“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下,这些人虎视眈眈,定然没安什么好心。至少,等雪停之后,我暗中调派一些亲随过来,此事才有可行的余地。”

    九辰倒没她这么紧张,只是心中疑窦颇重,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又没有巫国世子的身份做依傍,他们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何只日日在暗中徘徊,却一直未有进一步动作么?上次岐黄关上,薛衡在帅帐埋下火药,青岚不惜以性命救我,可见,他们不但不会伤我性命,还十分爱护我这条命。”

    幽兰垂眸沉默半晌,忽想起一个主意,便有些犹豫道:“那个人,还在岐黄关上,我知道,你不大愿意和他相见。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对付护灵军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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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9.第 169 章

    连日大雪, 岐黄关上积雪已能没膝。因关中地势险要, 道路又结了厚厚的冰,除了驻扎在此地的将士们,百姓和来往商客皆缩在室内取暖,皑皑古道上, 鲜有人烟。

    积雪最深之处, 是关内一处名“岐岭”的地方, 据说一脚踩下去, 雪能没到大腿。这里紧挨着关口, 易守难攻,每逢战事, 巫军都会在此地安营扎寨。即使战事结束,这里的哨楼上也会安排重兵把守,若遇危险,将士们会立刻点燃烟火,以及时示警传信。

    因为这个缘由, 来往商客是不允许靠近岐岭的,百姓们若要进入, 也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这些时日, 因惧怕山路险滑,几乎没有百姓冒险上山,空茫茫的岐岭之上,只有一抹青影,扶剑跪在荒芜的雪地之中,形销骨立,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往来巡逻的将士似已习惯他如此,经过此地时,只例行驱赶一番,便淡定的走开。他们皆揣测,这人只怕是个聋子兼疯子,根本听不懂人言。这青衣剑客刚闯上岐岭时,神情癫狂,一路奔到昔日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对着那处烧焦的营帐抱头痛哭,发疯似的用手去刨挖已成焦土的地面,似要从里面挖出什么重要的东西。

    驻守此地的将士们都清楚,那处营帐,正是世子殿下生前处理军务所居的帅帐。因大军星夜回朝,营盘内外还未来得及收拾,再加上一众老将因世子英年早逝伤心不已,也有意在此地正式办一场葬礼,便特意吩咐将士们莫要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青衣人挖了一日一夜,直至十指指甲鲜血直流,也没挖出他想要的东西。将士们愤怒不已,嫌他扰了世子安息,不止一次想驱赶他离开,可惜那青衣人剑术惊人,又兼神志不清,旁人稍有靠近,他便是一通乱打,连马彪等老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挖了一日,又疯癫自语了一日,到了第三日,这青衣剑客总算安静了下来。也是从那日起,他便彻日跪在那片焦土上,不吃不喝,形容枯槁,目如死灰,若不是偶尔大哭大笑两声,将士们几乎以为他已然死去。

    他这番形容着实可怜,马彪等人暗暗揣测,此人恐怕是九辰的旧识,因得了世子战死的消息,才急急赶来此地。将士们慨叹不已,连日观察下来,见这青衣人确实只是跪着,也不闹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积雪已掩盖了那场大火留下的所有痕迹,那青衣剑客却依旧不肯离去,执拗的跪在那里,任由落雪将他一点点吞没。最后,还是将士们看不过去,用兵器砸开雪窟,硬生生把他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他气息仍在,眸光却渐渐涣散,俨然已无求生之意。

    将士们不由困惑,究竟是何等情谊,才能令一个人追悔、自伤到如此地步?

    不远处的石壁后,一个素衣少女,独立在雪中,正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那抹青影。眼见着天色渐黑,她拿定主意,再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物,伸指弹出。

    那物件精准的落在青衣人身前的长剑剑锋之上,发出“叮”得一声响动。寂静的雪地里,这轻微的响动,无异于一声惊雷。青衣人布满血丝的双目,本能的动了动,过了许久,他似乎才凝聚起一丝神识,缓缓伸出沾满血泥的双手,从雪地里捡起来那个纸团。

    纸团展开的那一瞬间,青衣人身体剧烈一晃,双目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先是大笑,继而无声大哭,喉间因太久没说话而发出奇怪的声调,仿佛即将断裂的老弦。随着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直如风中落叶。

    待第二日雪停,将士们惊讶的发现,那个在雪中跪了数日的青色身影,已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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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千里之外的巫王宫,正是日光融融的正午时分,垂文殿内却已点着重重烛火。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到殿外,紧闭的殿门,昭示着殿内不同寻常的沉重气氛。

    因为牵涉王族秘辛,殿内只有巫王、巫商和隐梅三个人,巫后则被独孤信带人羁押在偏殿内。

    事态已经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若再任由隐梅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旧事,整个王族都要颜面扫地。巫王虽然被刺激的神智昏聩,但因着一线清明,总算接受了巫商的建议――把隐梅带回垂文殿,单独审问。

    作为巫后的陪嫁丫头,及后来的章台宫掌事女官,怕也只有她,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

    巫王红着眼睛坐在御案后,双手支在案上,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绷,那柄杀气腾腾的青龙剑,始终被他紧紧的攥在手中。

    巫商一袭金袍,站在御案下,神色肃然的扫过跪在殿中的隐梅,斟酌道:“你护主心切,定然能够明白,此刻唯一能保住你主子的方法,便是如实坦露当年真相。”

    隐梅满面倦容,眼圈红肿乌青,想来也是纠结良久才走出这一步,闻言,便恭敬的朝着御案磕了个头,含泪道:“王上可知?当年,公主是宁死也不愿意嫁入巫国的。为了逃婚,她甚至被风国夜锦卫逼得跳下山崖,重伤昏迷三日,被太医断言伤了根本,日后恐难生育。”

    “公主自小被王上视为掌上明珠,即使上战场时,也没吃过这等苦头。王上伤心不已,百般逼问,公主就是不肯说逃婚的缘由。直到后来,奴婢听到公主昏迷之时,口中一直在念叨一个叫「阿七」的名字,奴婢才知道,原来公主是有心上人了。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宁死也不愿嫁入巫国。”

    “阿七……”巫王目光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纵使眼底恨意燃烧,亦不免怔了怔。

    “三日后,公主终于醒来。她告诉奴婢,阿七是数月前,王上召集各国使团围猎时,把她从猎人陷阱里救出来的一个银衣少年。那少年告诉公主,他只是江湖上一个游侠,因觉得这围猎之戏甚是有趣,才躲过护卫偷偷溜了进来。”

    隐梅没有注意到,御案后,巫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只心痛的回忆道:“两国联姻是大事,岂会因为她这个小儿女心思而改变。公主性情刚烈,登上婚车时,竟在嫁衣袖口中藏了一把匕首……”

    巫商暗暗感叹,这风南嘉原来竟是如此痴情之人,既然如此,她为何又好端端的嫁入巫国做了王后,还因爱生恨,设计了这惊天的换子大局。正困惑,便见隐梅目中陡然点起一抹光亮,似是被当年旧事所感染。

    只听她语气甚是复杂的道:“公主本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可当婚车抵达沧溟,她隔着车帘望见前来迎亲的巫国世子时,忽然哭了起来。”

    “奴婢当时陪她坐在车里,眼见着那把匕首滑到地上,自是惊讶不已。公主哭了半天,才破涕为笑,告诉奴婢,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阿七,不是旁人,就是巫国世子。在宫中侍候那么久,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公主那般欢喜。”

    巫商惊诧不已,目光一扫,御案后,巫王已然捏紧了拳头。

    “奴婢本以为,公主得偿所愿,日后总能和世子相敬如宾,一辈子幸福快乐下去。谁知,世子待公主却甚是冷淡,成婚当夜,竟跑到军营和手下将士彻夜饮酒,独留公主一人守着洞房,第二日方归。婚后,世子从不以正妃之礼相待,只安排了一间侧妃住的院落给公主。”

    隐梅似乎忘记了当年的世子便是今日的巫王,目光忽转黯然,道:“成婚不久,巫云两国开战,世子领兵出征,一走就是数月。好不容易挨到战争结束,世子连府邸都没回,便匆匆出使楚国,半年不归。公主日夜翘首以盼,不惜启用风国暗探去楚国打探,却得知世子爱慕上了楚国那位九州公主。为了讨那位公主欢心,世子不惜花费重金,在巫山上建起一座宫殿,还日日邀那位公主到神女树下饮酒作画。”

    “公主伤心不已,却依旧强颜欢笑,劝慰自己世子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回国后自然会忘了那位公主。不久,公主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着实是意外之喜,她重新燃起希望,愈加急切的期盼世子回来。可不料,半年后世子归国,竟入宫向先王求国书聘礼,要将那位楚国公主明媒正娶到巫国做正妃。九州之内,数楚国强盛,那位九州公主又身负凤神血脉,先王起初不肯,却拗不过世子一片痴心,只得允了此事。”

    “那日,世子回府,奴婢见他欢喜的模样,和公主在婚车里初见世子时,一般无二。奴婢当时便明白,公主这一生,只怕注定要坎坷波折了。公主似乎也死心了,只字未提她身孕之事。两日后,世子亲自携国书聘礼,再次远赴寰州,去向楚王提亲。公主彻底绝望,对着窗子发呆了数日,竟不顾有孕在身,也跟着去了楚国。”

    “这一去便是数月,奴婢不知道公主在楚国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公主回来的第二日,外面便传来消息,说那位楚国公主,在和亲途中突然溺水而亡。”

    隐梅目露沉痛:“奴婢隐隐猜到些什么,去问公主,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只笑着告诉奴婢,再无人能阻挡她和世子。”

    “公主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期盼,可她万万没料到,楚国那位公主死后,世子非但没有回国,反而在巫山结庐,要替楚公主守墓一年。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公主这次倒没有消沉,又派暗探去打探了一番,便主动向先王请旨,要去南山寺养胎。当时,公主已怀胎五月,正值暮秋,天冷得厉害,先王记得南山寺后山有一处温泉,便允了公主所请。”

    巫王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哑声问:“你是说,那时,王后已怀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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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0.第 170 章

    “不对!不对!”巫王神色骤然激动起来,躁怒不安的道:“她是太殷三十七年九月才生的世子, 怎么可能太殷三十六年暮秋时已怀孕五月,你分明是一派胡言!”

    巫商亦发觉这时间完全对不上,可事已至此,隐梅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编出这等粗陋的谎言,便问:“依着兰台那边的起居注记载,王后明明是太殷三十六年九月才被诊出有孕, 当时不足一月。先王怕胎像不稳, 起初还不同意王后到南山寺休养。而依你说的这时间,那会儿子王后都已怀孕五个多月, 只怕肚子都挺起来了,太医怎会诊错?”

    隐梅忍了半晌, 终于止不住哀声哭了起来,抽泣道:“公主从楚国回来后,奴婢便一直奇怪,为何怀胎近五月, 她的腰身还是那么瘦, 丝毫显不出孕态。当时公主一心记挂着世子, 心思根本不在孩子上, 奴婢少不经事,只当她是忧思过重,才导致胎儿发育不好,便悄悄去西市请大夫开了些安胎药,给她调理身子。直到后来去了南山寺,先王派了杏林馆的医官景衡过来为公主诊脉,奴婢才知道……知道……”

    她满目哀戚,已然泣不成声,可见是回忆起了极哀伤的事。掩面哭了许久,她才强忍着悲痛道:“奴婢才知道……公主腹中怀的竟是一对双生儿!”

    “双生儿?!”

    巫商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巫王躁怒之中,也本能的露出意外之色。

    “没错,是双生儿。”十多年过去,再忆起这件旧事,隐梅依旧心痛到不能呼吸:“可景衡诊出此脉时,却发现,其中一个胎儿,是个死胎……因太久滞留腹中,另一个胎儿,也停止了生长。公主当时,几乎要疯掉了……奴婢料想,这定然与她那趟楚国之行有关。奴婢只恨,当时没有拦住她,由着她来回奔波,酿成如此苦果。”

    “公主是个骄傲的人,当时便跪到地上,不停的磕头,恳求景衡一定要替她保住另外一个孩子,并替她保守秘密。正因如此,景衡回宫向先王回禀时,才会说王后怀孕不足一月。当时,另一个胎儿,因为受那死胎的影响,确实不足两月大,先王便也没有怀疑此事。”

    “景衡……”巫王此时已恢复了几分理智,不由晒然一笑:“看来,他与当年这件旧事,果然脱不了干系!”一想到被身边的亲密近臣欺骗了这么多年,他忍不住怒火中烧。可如果景衡真的有嫌疑,当年南山寺那场雷火之灾里,其余医官皆葬身钟楼,只有他一人安然无恙,恐怕绝非巧合。若非巧合,那碧城所言,便是真的——

    巫王忽然心跳如鼓,鬓边淌下两行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可一丝怀疑的火苗一旦生出,越是逃避,某些东西,越是抑制不住的冲入脑中。一时间,他莫名想起那次禁室之中,他当着巫后的面刑讯九辰时,巫后眸底那抹复杂的掺着嫉恨的笑,他当时疑是看错。一时间,他又想起墨姑姑的话,司衣坊中,从无世子的身量尺寸,其余各司,亦无世子分例,她说,这些全是王后吩咐……

    他一颗心,几乎要破膛而出,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巫商心中却是另一番疑惑,风南嘉这番经历,也算是凄惨,可巫王神色之间,竟无半分怜悯。他素来了解这个弟弟,爱极了某样东西,便是爱极,恨极了某样东西,必也恨极。这风南嘉,究竟做过什么恶事,竟能令他厌恶嫉恨至此?

    隐梅默了许久,似乎也没料到巫王反应如此平淡,便继续道:“后来,幸得景衡日夜翻阅医书,研制药膳,助公主慢慢引出那个死胎,另一个胎儿,才得以保住。公主依旧隔断时间便要派风国暗探去巫山打探世子情况,跟以前不同的是,听了探子的汇报,她再不像以前那么伤心伤神,反而开心的叫着奴婢一起去前殿听主持讲经。”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到了六月。奴婢记得很清楚,六月十一那天,南山寺的莲池里开出了第一朵莲花,公主正在池边赏莲,突然腹痛不止。奴婢算着时间,猜着公主只怕是要临盆了,慌乱中,便欲去寻寺中的女尼帮忙。公主却拦住了奴婢,只让奴婢扶她回房,请景衡一人过来,万万不可惊动其他人。奴婢只当她被死胎之事吓怕了,怕再出什么意外,便依照她吩咐,只匆匆叫了景衡一人过来。

    “事实证明,奴婢果然没算错。当夜,公主便诞下一个男婴。”

    想起婴儿出生时那可爱的模样,隐梅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补充道:“孩子足月而生,很健康。”

    那颗几乎就要破膛而出的心,骤然停止跳动。巫王好似从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浑身虚软,手足冰冷,艰难的扶案站起,眼珠子几乎要瞪得滚出眼眶。他死命盯着隐梅,痴傻了一般,张着嘴,喉结滚动不止,就是发不出音。

    她六月已经诞子,九月生下的,又是哪个?

    九月……九月啊……

    太殷三十七年九月,他永不会忘记,那一年,那一月,正是阿语在巫山诞下孩子的日期……

    那时,巫山秋雨倾盆,一夜便能涨满水池,阿语难产,疼了两日两夜,才生下一个只有七月的孩子……

    一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窗纸,不堪一击,却足以将他的心蹂躏的支离破碎。

    他强忍着喉头涌出的那股腥甜,踉跄走下御案,走到隐梅跟前,噗通跪了下去,一瞬间,泪流满面,没有怒意,没有恨意,似哀求一般问:“告诉孤,九月那个孩子,又是谁?”

    那件事……终是罪孽啊……

    隐梅登时心痛如绞,无颜再面对巫王饱含期待的目光,埋头哽咽道:“诞下婴儿的当夜,公主不仅不准奴婢去宫中向先王报喜,还……还发疯一般,求景衡用法子抑制孩子的生长。此事违背医者之德,奴婢本以为,景衡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可最后,公主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他竟答应了……”

    “什么?!”

    巫商震惊至极的盯着隐梅,半晌,骂道:“这个疯女人!”

    隐梅无声咽下满腔苦涩,道:“最后,景衡用力金针穿穴的方法,抑制住了孩子的生长。孩子还那么小,奴婢每每见他痛苦万分,却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怨恨过公主。原本健康红润的孩子,不过半月,便变得苍白羸弱,跟个不足月的孩子似的。”

    “公主只调理了不到一月,便再次远赴楚国。奴婢依旧不知道她都去做了什么,只记得,两月后的一个夜里,她突然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只有七个月大的婴儿……”

    “七个月……”巫王艰难的抵住心口,失声大哭,喉间那股腥甜没了阻碍,肆无忌惮的喷流而出。

    巫商大惊,这副模样,俨然是内力暴走、自断心脉的前兆,他急奔过去,忙运力抵住巫王后心,稳住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气血。

    “王上……”隐梅大惊失色,愧疚的急唤一声,不知该如何应付。有了巫商相助,巫王混沌之间,终于获得一丝清明,他用力咽回余下的腥甜,目光仿佛一把能穿山破甲的利剑,狠厉的盯着隐梅,沉声道:“说!继续说!”

    隐梅浑身一颤,道:“奴婢那时才知道,太殷三十六年九月,迎亲途中,那位楚国公主,并没有溺水而亡,而是被王上救了起来。之后,王上没有返回巫国,并不是去巫山为楚公主结庐守墓,而是……为了照顾因溺水生了重病的楚公主……!后来,楚公主便在巫山有孕……公主抱回的孩子,正是楚公主生下的孩子!听说,那位楚公主生下孩子之后,才真正的沉水而亡。”

    “当时,那孩子生了重病,又不足月,命悬一线,被王上秘密送回巫国救治。公主带人在半途截杀了暗卫,把孩子抢了回来……然后,又派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杏林馆馆主华谙的手里,顶替了楚公主的孩子……后来,先王见公主怀胎十三月,还没有动静,斥责景衡无能,硬是派了华谙等医官来南山寺助公主生产,公主怕此事泄露,才有了后来的雷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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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唤来独孤信将隐梅带走之后,巫商才扶着巫王在御案后坐下,叹道:“事已至此,王上也许看开些,与其为往事伤神,倒不如想想未来之事。”

    巫王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黑压压的殿顶,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费力咳出喉头一点腥甜,自嘲地长笑起来。这些年,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他试图找出这痛苦的源头,却无论如何也算不清那一笔笔血淋淋的旧账。

    眼前,又浮现出那红衣少女含睇宜笑的双眸,和巫山上那永难忘怀的日日夜夜。难怪这些年,他总梦到她满目愁予的向自己走来,原来,他不仅没能守诺,护她,护他们的孩子一世长安,还生生将他们逼向了死路。

    他不由忆起,那少年明亮如星的黑眸。他第一次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阿语生得那般像。如今,那少年双目失明,身边无亲无故,带着一身伤痕,不知漂泊在这九州的哪一个角落。他一颗心突然痛得痉挛起来,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当年,若非他一念之差,对那女人手下留情,阿语不会死……当年,若非他因阿语的死,意志消沉,滞留巫山,那女人如何有机会将孩子掉包……终究是他太过蠢,太过傻,当年之事无法改变,可这些年,但凡他对九辰有半分上心,只怕,也不会造成今日这番局面。

    巫商见巫王依旧沉溺于往事难以自拔,复叹道:“风南嘉虽于九州公主之死脱不了干系,可她一胎死于腹中,也算是得了报应。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胎死腹中?”巫王骤然发出一声瘆人的寒笑:“她不配拥有那孩子,更不配做一个母亲。”

    那是他一生最深最刻骨的耻辱,即使是在巫商面前,他也羞于提起,她是怎么利用先王设计他,怀上那一胎的。

    巫商心陡得一沉,莫非,宫中的传言,竟是真的……若是那样,依阿启的性子,也难怪会恨风南嘉入骨……

    巫王只恨不得快刀斩断藏着这耻辱的那根神经,定了定心神,咬牙道:“有更要紧的事,孤现在,没时间处置她。”

    这夜,整座巫王宫异样诡静,诏狱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文时侯趁着狱卒清理夭黛的时候,竟越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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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第 171 章

    幽兰用纸团把离恨天带到活泉附近时,遥遥便望见青岚正引着一个黑袍人从洞内出来。

    那人周身隐在黑袍里, 看不清面容, 只一头披散的乌发顺肩披下,染满飞雪。幽兰心一沉, 隐约猜出此人身份, 又惊又恼,便欲上前问个明白。谁知, 她刚抽出腰间弯刀, 一个青色身影,已抢先她一步, 朝洞口掠去,堪堪挡住那黑袍人的去路。

    黑袍人与离恨天似是旧识, 见他骤然出现, 先是愣了愣,才微微抬起头, 唇角微勾, 露出一双邪魅狡猾的眼睛。

    离恨天二话不说,揪起那人领口, 红着眼怒吼:“你骗我!”

    一开口, 才发现自己喉间如被填了张砂纸,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这愤恨至极的三个字,听起来声调怪异,如同鬼哭。

    黑袍人被他如此粗暴的对待,也不见恼怒,反而露出些怜悯之色,坦然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你怪我有何用?不过,见了你这番模样,我倒忽然明白主公为何不愿让你掺和进来了。”

    嘴角依旧挂着那丝欠扁的笑。

    “曲、照、汐——”“砰”得一声,离恨天一记狠拳,直接把黑袍人打飞出去。

    曲照汐?!

    幽兰暗暗吃惊,她虽然猜到,对方是护灵军重要人物,却断没想到,他竟是护灵军现任首领曲照汐!

    眼见着黑袍人喷出一道弧度优美的血线,如断线的风筝般飘向温泉外,青岚先是大惊,后是大怒,霍霍抡出斧头,劈向离恨天面门。

    一道寒光,恰隔在他和离恨天之间,愤怒扭头,便见幽兰柳眉倒竖,恼道:“别添乱了!”

    “九幽,你让开!”青岚自然不肯罢休,此人竟敢欺负到他们护灵军头上,不教训一顿,他可出不了这口恶气。

    泉水对面,传来“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幽兰转眸一看,那黑袍人正悠哉的盘膝坐在石头上看热闹,口中不忘挑拨离间:“小岚啊,今日你要是能砍掉他一只手,我就销掉你过往不及格的成绩,直接提拔你做中灵士,要是能砍掉他一双手,我就提拔你做上灵士。”

    因为中灵士考试屡屡不及格,他不知被其余王族子弟嘲笑过多少次!这等丢人之事,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青岚一张脸顿时如熟透的大虾,又红又涨。很快,他把这份羞耻归罪于离恨天那一拳,大吼一声,逼开幽兰,朝离恨天迎面劈去。

    离恨天本不屑于和这愣头青计较,奈何青岚杀气腾腾,倒是要动真格,他一怒之下,直接弹出几道剑气点了他周身大穴,将他定在原地。

    青岚气得险些吐血。

    泉对面,照汐抚额,甚是牙疼的道:“唉,小岚啊,你这资质,这辈子恐怕也升不了中灵士了。”

    青岚又羞又怒,两眼一翻,直接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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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洞内,九辰依旧如往常般,坐在石榻上玩石子。除了这项自小谙熟的游戏,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件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耳边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摸石子的手微微一滞。这声音,不似青岚的步子急躁,也不似幽兰的步子利落干脆,反而轻飘飘的,还带着几分迟疑和探究。

    自从失明后,他耳力变得极好,就算是周围极细微的动静,传到他耳中,也能放大到十倍。鉴定完这脚步的主人,既不是幽兰,又不是青岚,他不由悄悄扣住了袖箭机关。

    越是靠近,离恨天的脚步越是踟蹰。

    隔着洞中昏暗光线,他心痛如绞的盯着石榻上的黑袍少年,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是真的……这个孩子,真的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原本绝望的心,忽如枯木逢春,这一瞬,生出了无数希望,以及无数念想。他何其庆幸,日后他还有机会倾尽一切所能,照顾他,爱护他,把他成长过程中缺失的所有的爱,都补偿回来。他想成为那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长辈。

    即使没有目睹他的成长,他也能从那一条条蛛丝马迹中猜出,他幼时过得如何孤独辛苦。若阿语知晓这一切,又该如何心痛?

    这浩渺天地间,唯有一个阿语,他没能护住。若再护不住阿语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他枉为男儿,更无颜承受当年汉水之畔,他为那红衣少女许下的诺言。

    思及此处,他原本踌躇的脚步,忽然快了起来,此刻,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到石榻旁,紧紧护住那个孩子,再也不离开。

    眼见着,那石榻已近在咫尺。

    一道劲风骤然迎面袭来,中间夹着一缕凌厉寒光。

    离恨天猝不及防,青袖一挥,化掉杀气,将那抹寒光握在了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支暗箭。

    他猛地愣住,抬头,石榻上的少年,正警惕的扣紧袖箭,目光在他立身之处四下搜寻,微皱着眉毛,问:“何人?”

    那双原本明亮如星的黑眸,黯淡一片,再无昔日光华。

    莫非,照汐当日在信中所言,竟是真的!离恨天心口如遭重击,已分不清是惊是痛,发疯一般朝石榻掠去。

    九辰慌乱之中,只能毫无章法的射出暗箭,耳边陆续传来几声利箭入肉的声音,应是击中了那人。可奇怪的是,这人明明内力极深,却并不躲避,只一味的朝石榻窜来。

    袖中暗箭很快用完,九辰还没来得及思考逃生之策,右手手腕,已被人用力扣住。被扣住的地方,正是命门所在。

    “你到底是何人?”

    九辰心跳如鼓,咬牙又喝问了一句。他虽不惧生死,可眼下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若真葬身此地,也太过憋屈,他化作阴魂厉鬼,都不知该找谁报仇去。

    此刻被他挟制,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了。

    可问了许久,那人都没有回答。更奇怪的是,扣住他命门的那只手,竟然在剧烈的颤抖,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哭声。

    似是嗓子哑了,哭得很是难听瘆人。

    九辰无端竖起一身汗毛,该不会,这山中真有传说中的精怪,来附近觅食,被他给撞上了罢……

    以前,他曾在书上看过,一些深山老林里,有一种鸠妖,一到夜里就会哭着出来找孩子,还常常把过路的百姓当做它的孩子抓进洞里。

    难道这就是那种鸠妖?可鸠妖明明在夜里才出来,现在可是白天……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只「鸠妖」终于开了口:“师父……来晚了……”

    声音虽然依旧粗哑难听,九辰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如紧绷的弹簧,骤然收了回去。

    师父……

    他默默念了这两个字,许久,才回过神,后背、额角、掌心已溢满冷汗。

    过去的种种,对他来说,已如大梦一场,九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恨天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痛,甚至还带着几分追悔的味道,如果这些情绪是因他而起,他着实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青衣男子,虽是他名义上的师父,但他们之间的旧账,已清算的差不多,他确实不亏欠自己什么,也没必要如此。

    离恨天注视着对面少年茫然疑惑的表情,喉间那股汹涌翻滚的苦涩,几乎要令他昏将过去。他喉结滚了几下,千言万语凝在心间,终是无法说出口。

    九辰却忽得扬起嘴角,问:“可是阿幽带师父过来的?”

    离恨天无声点头。

    九辰似感受到了,便笑道:“是她太过紧张。我所遇之事,也不算大麻烦,认真筹谋一番,足以自保。师父想必有许多更重的事要忙,不必因我涉险受累。”

    不料,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陡然紧了紧,继而,是离恨天黯然伤神的声音:“你这么说……可、可是在怪师父没能替你手刃仇人?”

    九辰不由皱起眉毛。自打上次在明华台被此人捡回一条命,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异常的好。想来,是因为刺心草之事,他那副侠义心肠被激发出来,对自己这个受苦受难的倒霉世子心生怜悯吧。

    如此一想,顿觉了无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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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兰进来时,便见离恨天身上被戳了好几支暗箭,直挺挺的倒在石榻下,似是晕过去了。

    她讶然不已,似没料到离恨天会栽在九辰手里,惊问:“发生了何事?”

    九辰淡定的把玩着一颗石子,揣测道:“大约,是我抹在箭上的迷药起了作用。”

    幽兰有些怜悯的望了眼洞外,九辰抹的迷药,是她贡献的,没有两个时辰,这离恨天是醒不过来的。这就意味着,青岚还要继续在洞外站两个时辰。

    转念想到照汐之事,她立刻又有些恼怒的道:“你背着我偷偷约见照汐,是不是想撇下我,独自行动?”

    不等九辰回答,她便很是伤神的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涉险,可我的心意,你也应当明白。若你真出了什么差池,我只怕要成为这九州里唯一一个没成亲就要守活寡的公主。”

    九辰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默了默,只得好声承诺:“日后诸事,我不瞒你就是了。”

    幽兰这才展颜,贴心的倒了碗茶递到九辰手里,才问:“你们都谈了什么?可探出他的目的?”

    九辰平静道:“我已经决定,跟他们去西楚。”

    幽兰容色唰的惨白,强忍着颤抖,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阿幽,我总有一种感觉,我和西楚、和护灵军,好像有些说不清的牵扯。当初,那个楚人在我腕间种下的图腾,似乎也和这份牵扯有关。”

    九辰想起今日初见照汐时,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神秘又莫名熟悉的气息,这种不安感便愈发强烈。

    “你还记得吗?在诏狱时,我跟你说过,从小到大,我常做一个奇怪的梦。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一座古老的宫殿,那里面,沉睡者一个女子。无数薜荔女萝不停的从她的身体里滋长出来,一直蔓延到水面之上,化作青色的花朵。今天,照汐竟问我,是不是经常做这样奇怪的梦,他所描述的梦境,和我这个怪梦一模一样。”

    “他竟然说,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和我有极深秘的关系,只有在西楚才能找到答案。他还说,我的眼疾是天生寒症,也和这梦境有关,只有到了西楚,才能寻到救治之法。从小到大,我生病之时,眼睛的确都会酸胀的难受。我虽不愿信这些鬼扯之语,可不弄明白这些事,我又不甘心。”

    幽兰自然也不信鬼神之事,可若照汐真这么说,此事确实有些玄妙。

    西楚……

    她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那意味着狼窝虎穴、千难万阻。默了半晌,她才叹道:“你既然心意已决,我拦不住你,只能陪你去闯一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九辰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幽兰决然道:“让离恨天和我们一起去。一来,他乃西楚第一剑客,在楚国有些根基,有能力护我们周全。二来,他此番寻来剑北,得知你的「死讯」,在岐黄关上跪了五日五夜,几乎要自绝心脉。可见,他极爱重和你的这份师徒情谊。”

    九辰微微一怔,许久,道:“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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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第 172 章

    第二日,大雪果然停了。

    吃早饭时, 九辰主动和离恨天提起去楚国的事,本以为, 离恨天会追问几句,没想到,他竟十分爽快的应了下来。

    唯独青岚闷闷不乐, 一想到要和这家伙一起上路,便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又想到昨日在照汐面前出了那样的丑, 愈觉生无可恋,今年他想升中灵士的美好愿望,只怕又要泡汤了!

    又过了两日,被雪封住的山路总算通了。幽兰和青岚一起到附近镇上雇了辆马车, 又买了些贴身的物品和干粮, 便到山坳口去和照汐汇合。

    照汐果然已在约定地点等候,后面, 还跟着二十余命黑衣骑士, 俱是黑袍隐身, 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想来, 都是护灵军的灵士。

    见到离恨天, 照汐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极友善的和他打招呼。离恨天板着脸,显然没这兴致,只拧眉走过去,说了几句警告的话,照汐都一一点头应了。

    又和幽兰说了两句客套话,照汐便翻身下马,亲自到马车旁边,隔着车帘和九辰见了一礼,并极关切的问了问他这两日的身体状况。

    九辰客气的回答完,便听照汐道:“这两日岐黄关各关口盘查的很紧,似乎在找什么人,为免节外生枝,还要辛苦殿下和我们一道走山路了。”

    用力拍了拍负责赶车的青岚,鼓励道:“小岚啊,这赶车技术,可是下灵士主修的课程,你须得学以致用才行。若这趟赶得好,这次的中灵士考核,我悄悄漏几道题给你。”

    青岚精神一振,连忙激动的握住马鞭,看金子似的看着照汐:“统领,你可得说话算话!”颇有种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感觉。

    照汐无害得摸摸他脑袋:“好说好说,本统领何时骗过你。”

    事实证明,照汐这番鼓励着实有用。积雪刚化不久,山道还有些泥泞,马蹄踏过之处,皆是污泥四溅,砸出一个个泥坑。在青岚驱使下,那马车似长了一双翅膀般,在山道上疾驰如飞,稳得如履平地,速度丝毫不逊色于骑马的照汐等人。这等本事,除了娴熟的驾车技术,还需要深厚的内力做倚仗。

    九辰坐在车里,不由纳闷,青岚既有如此内力,怎么会将那把劈天斧用成那副德行?还有照汐屡屡提及的中灵士考试,缘何他考了很多次,都没有通过……

    莫非,西楚护灵军的真正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可若真是这样,楚王西陵衍,又为何要一心复活神女树来威慑天下,直接真刀真枪,岂不更有说服力?

    九辰离开巫国的第二日傍晚,两列快骑,皆披着血纹缁裳,冒着严寒日夜兼程赶到了岐黄关下。

    马彪闻讯出关,待看清勒马立在关前、被众血衣卫簇拥在正中的威严男子,登时吓了一大跳,忙噗通跪倒在地,几乎惊得魂飞魄散:“末将叩见王上!”

    磕完头,又朝着策马随在巫王身侧的白袍少年行礼:“见过侯爷!”

    巫王奔袭了三日三夜,虽满面倦容,依旧抑制不住眼底的期盼之色:“可有消息?”

    马彪羞愧道:“自接到王上密旨,末将便派守将们拿了殿下的画像,在关中和各个关口仔细盘查,并未发现殿下踪迹。”

    若要离开巫国,岐黄关是必经之路,莫非,他还在剑北?

    巫王眸间顿时升起一抹希望,急忙问一旁的白袍少年:“剑儿,你帮孤想一想,世子还可能躲在哪里?”

    季剑本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也绝不说出那个地方。可这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昼夜不停,每个人都累死了两匹马,巫王却不知疲倦般,死命往前赶。向来凌厉果决的君王,短短几日,鬓边不知多了多少白发,连冷峻的侧颜,也被痛苦和悔恨所包裹,苍老了不少。

    他控制不住的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犹记得,宫中那件惊天风波传入东阳侯府时,母亲眼底的惊诧。因为阿辰那位名义上的生母,母亲这些年待阿辰极是冷淡,宫宴之上当着其余王族子弟的面不知拂过阿辰多少面子,想必,王上此刻心中的追悔,定胜过母亲千倍万倍吧。

    这世上,若能有家,无人愿意漂泊在外罢。更何况,阿辰双目失明,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咬了咬牙,迎上巫王期待的目光,道:“有一个地方,兴许――”

    他还没说完,巫王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焕发出光彩,口中激动道:“立刻带孤过去!”

    暖泉流动如昔,布置简单的石洞内,石凳石桌尚在,石榻下面的炭火却已熄灭多日,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石榻上,还搁着一堆石子和半碗没喝完的凉茶。

    巫王怔怔的捡起一颗石子,棱角处已被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人长期把玩的结果。茶碗旁,是一个由十几颗石子摆成的棋阵,每一子之间都相互挟制,这等玩法,他幼时曾见人玩过,多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厮磨时间。

    他失明之后,便日日躲在这个石洞中,靠玩棋子打发时间么?

    巫王用力攥紧掌中的石子,心痛如绞,他来的路上,其实并未想好要如何跟九辰相处,方才进洞之时,甚是有些忐忑难安,一颗心,跳如急鼓。

    可终于确认了事实,他心底空荡荡的,几乎想无助的大哭一场。他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天地茫茫,四海渺渺,他恐怕再无希望。

    这时,一名血衣卫在洞外禀道:“王上,山坳口发现了车辙痕迹。”

    马车行了十日,终于到了西楚境内。

    穿过越女关,再走两日,方能抵达寰州。一路舟车劳顿,众人疲累不已,照汐和守将打过招呼,本想在驿馆内休整半日,再继续赶路。

    谁知,刚入了关,数十名护灵军分作两列,正簇拥着一位老者占在道路中央,显然等候已久。老者坐着轮椅里,精神矍铄,双目神采奕奕。

    待看清那老者面容,照汐和离恨天俱是一惊。照汐急忙翻身下马,正欲作礼,老者已拦住他,爽朗笑道:“你一去这么多时日,族叔我实在放心不下,昨夜得了消息,便立刻厚着脸皮赶过来迎接贵客,你还不快给我引荐引荐?”

    照汐摸了摸鼻子,知道老者不愿暴露身份,便厚着脸皮唤了声“族叔”,亲自替老者推着轮椅,朝马车那边走去。

    幽兰隔着车帘悄悄打量那老者,登时变色。这老头儿不就是那次在浮屠岭上,设下机关、阻挠他们取神女枝的人么?

    她本就对此次西楚之行顾虑重重,一见此人,愈加生出一种羊入虎穴的感觉。

    那老者一开口,九辰便已辨出他身份,悄悄握住幽兰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沉眸道:“扶我下去。”

    不料,那老者已在十分自来熟的掀开车帘,爽朗笑道:“小子,好久不见。”

    幽兰对他这种无礼行为甚是反感,不由微微蹙起柳眉。老者似有所觉,见车中还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呵呵笑道:“你这女娃,模样极好,就是脾气差了些,这小子定然没少被你欺负。”

    幽兰咬牙别过头,不愿理会。

    老者笑得愈发爽朗,余光往后一扫,青岚立刻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跳下马车,规规矩矩的站好,腰杆要多挺直有多挺直,更难得的是那十分自觉的目不斜视。

    九辰扬起嘴角,淡淡笑道:“的确许久未见。正好我心中有许多疑惑,想请教前辈。”

    他以「前辈」相称,显然是因为那次救命的恩情。

    老者颔首,暗暗感叹,这小子双目失明,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倒是随了阿语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愧是他西陵衍心心念念的外孙。

    这么一想,他心头大悦,道:“不急。今夜下榻,你和老夫一屋,想问什么都行。”

    青岚立刻觉得背脊凉飕飕的,有些同情的觑了眼九辰。

    幽兰惊得瞪大水眸,刚欲反驳,便见九辰皱起眉毛,斟酌着道:“我向来不惯――”

    “就这么说定了!”

    老者甚是霸道的一锤定音。

    九辰眉毛皱得更紧,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照汐偷偷摸了把鼻子,暗自腹诽,他们这位王上,就算要认外孙,也犯不着这么着急吧。

    最郁闷兼犯愁的,当属离恨天。

    这些时日,一直是他日夜守在九辰身边。如今刚入西楚,他更是有许多话想跟九辰交代,最重要的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真相,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他万万没料到,楚王竟迫不及待的亲自赶来了越女关。看楚王这架势,今夜,只怕是要告诉九辰真相,认回这个外孙,顺便聊一聊以前的旧事。

    且不论,九辰先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宜情绪大起大落。就算他是个正常孩子,这样的真相,也需找个合适的时机,有章法有技巧的说出来,把伤害降到最低。以楚王的脾气,一件事能说一句绝不说三句,不一道天雷劈下已是不错,哪里指望他能拐弯抹角……

    似乎为了应和他这念头,离恨天右眼毫无预兆的跳了跳。自然他还有另一重顾虑,若这真相从楚王口中说出来,九辰会不会怪他这个师父,欺瞒他这么久。

    无论如何,他须得想办法阻止此事才行。

    楚王亲自驾临,越女关守将战战兢兢,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哪里还敢让他老人家住在简陋的驿站里,忙着人把供外使下榻的鹿鸣馆仔细收拾装点一番,请众人下榻。

    也因沾了楚王的光,晚上的饭菜极为丰盛可口。

    饭桌上,向来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青岚,一反常态,束手束脚的握着双筷子,每道菜必先恭恭敬敬的给楚王碗里夹一口,他自己才敢吃,且格外细嚼慢咽。

    而楚王则在不停的往九辰碗里夹菜,九辰每尝一口,他便要问一句:“合不合胃口?”语气要多慈爱有多慈爱,听得青岚直起鸡皮疙瘩。

    九辰起初还客气的回他一句,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不由再次皱起眉毛,心中那股怪异感愈发强烈。

    幽兰和离恨天整场都在紧张的盯着楚王,一顿饭下来,就属照汐吃得最舒坦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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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3.第 173 章

    吃完饭,青岚主动去收拾众人碗筷。

    九辰借着消食的理由,在院子里的长阶上坐着吹风。西楚正是和煦如春的季节, 芳菲满院, 晚风吹在面上, 说不出的闲适舒服。

    青岚从膳房出来,觉得腹内空空的,显然没吃饱,便挨着九辰坐了下去,喝点香风填填肚子。

    九辰辨出他脚步声, 忆起今日餐桌上他各种怪异举动, 问:“你很怕他?”

    青岚如被踩到尾巴般,看怪物似的看着九辰, 暗暗腹诽这家伙眼睛明明看不见,是怎么发现他这些小秘密的。

    抓了抓脑袋,颇是懊恼的道:“我也不想这么没出息的。可每次一见他,我就忍不住很紧张,生怕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他失望。”

    原来如此。九辰了然笑道:“莫非, 他就是你那位爷爷?”

    青岚重重点头, 意识到九辰看不见,特意“嗯”了声。

    语气里,颇有些骄傲之意。

    九辰道:“你爷爷一定对你极好罢?虽然害怕,但你依旧很仰慕很尊敬他。”

    “那是自然。我自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我爹是个不争气的,若非爷爷教我本事,我早被那些王族子弟给欺负死了。”

    说到这儿,颇是牙酸的瞅一眼九辰:“你且瞧着吧,日后,爷爷待你,定会好过待我百倍千倍的。”

    九辰揣测着,今夜饭桌上,那老者的举动只怕误导了青岚,不由道:“这岂能相提并论?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他所觊觎的东西,哪像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爷孙。”

    照汐既然唤那老者一声族叔,想来,青岚也是曲氏一族的。曲氏乃西楚大族,和王室关系深密,难怪青岚能有资格入选护灵军。

    听说,现任曲氏族长曲静兰,是曲照汐胞妹,年纪轻轻便凭着一双回春妙手享誉九州,是曲氏一族近百年难得一见的医学天才。

    曲氏作为百年望族,能在一次次动荡中明哲保身,撑着这块门面不倒,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其实你们――”

    青岚险些脱口而出“你们也是亲的……”幸而及时把住嘴风,忙转移话题:“你箭术那么厉害,又是谁教的?”

    话一出口,立刻懊恼的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双目失明,恐怕再也不能用箭,此刻提起这茬儿,岂不是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九辰倒没在意,只道:“是我自己学的。”

    他自然不会告诉青岚,最开始他苦练箭术,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份争强好胜之心。文时侯初入宫那一年,巫王带着他们一群王族子弟去东苑射猎。当时,年幼的文时侯刚失去父亲,巫王便亲自射了一只兔子哄他开心。他那时不到五岁,自然也很想要一只兔子带去沉思殿养着,可他也知道巫王是断不会给他猎兔子的。求人不如求己,他便下定决心要练好箭术,日后靠自己的本事逮两只兔子,一只烤着吃,一只留着养。

    青岚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暗道以巫王那冷酷无情的样子,九辰幼时只怕过得还不如他,愈加后悔自己问了那么一句,有些愧疚道:“我虽然和你一样,都有个混蛋爹,但我好歹还有爷爷。你幼时,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九辰知他是有意安慰自己,摇头道:“除了偶尔生病比较麻烦,倒谈不上辛苦。”

    他对万事都如此老成安静,反而让青岚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那股子正义感上来,不由生出几分豪气:“你放心,日后,我和爷爷会好好照顾你的。”

    九辰暗暗皱眉,这个愣头青,满腔赤诚倒是不假,可似乎有些太过混淆他们之间的敌我关系。恐怕,也多亏照汐罩着,才能在护灵军完好无缺的当个下灵士。

    离恨天负袖立在回廊下,听着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胸中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楚,又成倍的翻涌了出来。

    他忽然有些害怕,自己还能不能靠近九辰的世界。从剑北到楚国这一路上,九辰虽待他客气有礼,把自己伪装的十分坚强淡定,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那样一个骄傲的孩子,双目突然失明,内心定然是充满恐惧和不安吧,否则,他不会每夜睡觉时,不解衣不脱靴,右手永远紧紧的扣在箭袖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甚至是半夜突然响起的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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