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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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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礼指着地图上一处凸起的地方,道:“首当其冲的,当是乌岭。而乌岭西南边上的壁亭,恰是巫、楚、风交界之处,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可作倚重之地。只要马彪指挥得当,楚人占不到便宜。”

    巫王看他面色凝重,便指着乌岭旁侧一处断裂地带,问:“这是何处?”

    季礼被戳中心事,叹道:“老臣不敢欺瞒。此处,是一道断裂的峡谷,深达千丈,瘴气漂浮,毒物丛生。月城的百姓将这峡谷称为「死人谷」,因为以前试图攀崖进谷的人,皆是尸骨无存,再无音讯。老臣初到剑北时,还不信此事,特意抽掉了步兵营的将士驻扎在附近。谁知,到了第二日,那些将士全部面色乌青、七窍流血的死掉了。营中的军医,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老侯爷的言下之意,便是此地并无任何驻防。若楚人当真不顾性命,以此为突破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巫王了然于心,道:“暗血阁的毒使,百毒不侵,孤倒是可以派他们前去剑北查探地形。只是,他们不懂军务,恐怕,尚需恺之另派大将协助。”

    季礼犹豫半晌,十分谨慎的道:“其实,昔日老臣军中,有一队人,曾从谷中生还。”

    巫王大为意外,顿时展眉:“他们都是何人?可在沧冥?”

    季礼虎目睨向一侧,语气异常复杂:“一年前,剑北大旱,半年不雨,世子殿下曾不顾军令,带人进谷寻找水源。”

    东阳侯语带尴尬,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大半夜,巫王带着东阳侯来了禁室,生生将一帮老内侍从睡梦中惊醒。

    石室内的少年,已经再次陷入昏迷。两名老内侍立刻轻车熟路的提了数桶冰盐水进来,一桶接着一桶的朝着九辰兜头浇下,直到他从呛咳中醒来。九辰早已习惯,这两日,他自己都数不清一共被泼醒过多少次。

    醒来之后,九辰就沉默的抱膝坐着,眼睛始终盯着地面,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痛得。

    一双青龙靴尖,渐渐出现在视线里,九辰抬头,只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隐隐有些熟悉,但混沌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就继续垂下眼睛,盯着地面看。

    巫王皱眉,甚是无语,东阳侯则喉咙干哑,看得目瞪口呆。

    那两名老内侍见状,只当世子无礼,复提了桶水照着地上的少年浇了下去。

    九辰呛咳不止,大约明白是必须要清醒过来了,便摸出指间的那根金针,扎进了左肩。

    这一招刺穴的方法,还是他从金乌那里学来的。

    眩晕感逐渐消失,眼睛也一点点清明起来,九辰盯着那靴尖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来人是巫王,才费力挺直肩膀,偏过头,试图止住咳嗽。

    巫王并无心思去计较他的失礼行为,沉声问:“剑北死人谷的地形,还记得么?”

    九辰点头,咳得愈加厉害。

    巫王与季礼同时舒了口气。

    季礼立刻上前将手中羊皮帛摊开在地上,恭敬的递上硬朗的竹笔:“军情紧急,请殿下以最快的速度为老臣绘出死人谷的详细地形图。”

    老侯爷感觉到,对面的少年身体颤了颤,双目灼灼的看着他,开口,声音虚弱干哑:“剑北出了何事?”

    季礼避开他清亮目光,断然摇首,正色道:“这并非殿下该关心的事。”

    巫王冷眼旁观,未置一语。

    九辰握住竹笔,将所有力气都灌注在右臂上,费力画了许久,才堪堪描出一条轮廓。

    冷汗一滴滴落在简上,晕湿一片,巫王视见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九辰知道,他又犯了巫王的大忌,便搁了笔,将皮帛推给季礼,低声道:“对不起,我画不好。不如,我来口述,侯爷绘图。”

    说完,伸手将笔递到了季礼面前。

    季礼忙接过去,恭敬回道:“老臣遵命。”

    “……双侧峭壁,百丈以下草木不生,中有裂缝,左侧五道,右侧七道,间距在十里到十五里之间,壁间共藏有大小瀑布二十一道。这些瀑布,只有右侧三道无毒,其余流下的水,都有剧毒,沾身即亡……”

    “右侧哪三道无毒?”

    “从西北开始,第二、五、七道。[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次日天色蒙蒙亮时,一幅精准到每一条暗缝与暗流的死人谷地形图终于绘制完成。为了布防安全,九辰特意用竹笔刺破手指,用红色标注出危险地带。

    东阳侯吃了这颗定心丸,便匆匆告退,命斥候加急送往剑北大营。

    巫王负手盯着地上的少年,眉峰紧皱,忽得运掌如风,推了出去。

    肩头剧痛如碎骨,九辰偏过头,吐出一口血。

    巫王捏着那根金针,指间运力,看着它一点点化为齑粉,方才卷袖而去。

    九辰失力得靠在墙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不想自己在外人面前太过狼狈,可当着他敬爱的长辈的面,他最终还是狼狈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狼狈,今日,他却不想掩饰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温度,正一丝一丝的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他实在不想再维持清醒,浪费掉最后的体力。从小到大,他教给他最多的,就是如何保存体力,生存下去。

    巫王回到垂文殿时,司礼官早已恭候在阶前,不待入殿,便急急禀道:“明日,风国幽兰公主的送亲仪驾将至沧冥城外。依礼,子彦公子当出城十里相迎。”

    巫王环顾四周,沉声问道:“晏婴何在?”

    一名小内侍跪禀:“总管去分派各宫娘娘的消暑瓜果了。”

    巫王了然,有些疲累的摆摆手,吩咐那小内侍,道:“你替孤去芷芜苑宣旨罢,命公子子彦明日辰时至城外迎接风国公主仪驾。”

    小内侍应了声“诺”,正欲退下,忽听巫王再次沉眉吩咐:“你先去趟章台宫,让王后主持明日问名纳吉诸事。告诉王后,这是孤的意思。”

    云妃刚刚在佛堂做完功课,本欲卸妆午睡,听闻内廷总管晏婴求见,忙命人请了进来。

    晏婴捧着一篮新鲜瓜果,环顾四周,挤眉笑道:“王上有些体己话,让奴才带给娘娘,这些闲杂人等在,奴才也说不出口。”

    周围宫婢闻言,俱是掩唇偷笑、娇容微醺,不待云妃吩咐,便次第退了下去。

    云妃手执纨扇,目无波澜,静静笑着:“晏公有话直说,何必戏耍臣妾。”

    晏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道:“老奴此来,是为了见子彦公子,求娘娘通融。”

    云妃吓得失色,立刻起身相扶,道:“晏公快请起,这实在折煞妾身了。彦儿此刻不在宫中,晏公若有急事,不妨先告知于我。由我转达给他,也是一样的。”

    晏婴伏地,将头埋得更深,哽咽道:“老奴斗胆,想请子彦公子去救救殿下。”

    “世子殿下?”云妃愈加吃惊:“究竟出了何事?”

    晏婴却语气凝重:“此事干系重点,老奴必须亲自禀告子彦公子。”

    云妃一双素手缓缓松开晏婴的袖口,她静默半晌,叹道:“殿下的事,自有王上王后做主。彦儿尚是待罪之身,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哪里有此等通天本事?晏公……请回罢,恕妾不便多留。”

    晏婴不甘心的抬起头,眼睛浑浊:“娘娘生了副菩萨心肠,怎可见死不救?”

    云妃转过身,苦笑:“晏公言重了。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用自己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妾……也是个凡人而已,又怎能挣脱世俗牵绊。”

    晏婴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独善其身,并无过错。他忽然萌生的这一股希望,尚未开始,就已经在云妃的婉拒中破灭了。

    芷芜苑内,一袭白衣,自花木阴影中悄然步出。

    他掸掉袖上落花,在阁外立了片刻,复点足消匿。

    荒芜的西苑,早已无人看守,烈日下,却笔直得跪着一道墨色影子。他黑裳间的血纹,在炽热的日光下,妖艳如火舌。腰间长鞭,也只松松垮垮的缠在臂上。

    那角白衣映入眼帘时,影子立刻垂下头,恭敬道:“属下金乌,叩见阁主。”

    说完,双手奉上蛟绳长鞭。

    子彦并不说话,翻袖间,长鞭已被他卷入掌间。

    金乌挺直肩膀,未见鞭动,只觉眼前晃了晃,下一瞬,断筋碎骨之痛传遍全身,鞭梢,已在他身上留下十数血洞。

    他忍不住闷哼了两声,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正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一惯冲静的双目,冰冷而无温:“这已经是第二次。我说过,不许伤他。你既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又何必认我这个阁主?”

    金乌咽下喉头淤血,愧疚道:“属下万死。只是,这两次,都是主上亲自监刑,属下,实在不敢放水――嗯――”

    鞭走如刃,直接卷掉他臂上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金乌痛得眼睛发酸,再不敢多加辩解。

    子彦扔掉长鞭,眸底寒色稍缓:“这次,他伤得如何?”

    金乌牙关颤抖着,维持恭敬姿态:“主上动了一夜鞭刑,其间,殿下昏迷,还用了针刑。属下……尽了全力……”

    说这话时,他身体又是明显一颤。

    子彦却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双目复归于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昏迷中,九辰不间断的咳了一整日,到了夜间,高烧得通身滚烫,连唇角都起了火泡。

    守夜的两名老内侍摸了摸墙边少年的额头,俱被那滚烫如碳的温度吓了一跳。他们又提了两桶冰盐水,悉数浇在九辰身上,半个时辰后,九辰高烧非但没降,反而越加严重,原本苍白的脸,已被烧成浓重的潮红色。

    二人见情况不对,忙去禀告管事的那名老内侍。熟料,那老内侍被九辰折了腕,余恨未消,听罢,不屑一顾,道:“这小煞星,病成这副鬼模样,王上看都不看一眼,便是要任其生灭了。你们若识趣,就少惹这身骚。”

    禁室内的老内侍们,向来以此人为尊,见他发话,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老内侍翘着腿道:“不就是发个烧么?也不是大事,继续浇点水降降温就是了。”

    说完,他便亲自带着另外两名老内侍,拎了几桶温度更低、浓度更高的冰盐水,专挑墙边少年伤口重的地方浇上去。

    纵是深度昏迷,九辰也被疼痛刺激得双拳紧握、神色扭曲。

    领头的老内侍见状,阴测测的笑着对另外两人道:“这不就有知觉了吗?”

    说罢,他提起桶,又撒了碗盐,准备将剩余的水全部浇下去。

    一只手,忽然紧紧攥住他的脚踝,那架势,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捏碎,可惜,却无多大的劲力。那老内侍恶狠狠的瞪着昏迷中的少年,啐了口,正要一脚踩下去,忽觉心口一凉,似有什么东西插了进去。

    他用力扭过头,终于看清,石室门口,翩然立着一个白衣少年。

    只来得及看清楚这一眼,下一刻,他便仰面栽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名老内侍尖叫着扔了桶,惊恐的缩在墙根,打量着这宛如天降的白衣公子,如看鬼魅。

    然后,在他们愈加惊恐的眼神中。

    年轻的公子双目沉静,一步步走进石室,走到墙角,抱起昏迷中的少年,复翩然而去。

    而第二日,风国幽兰公主的仪驾在沧冥城外等了整整一日,直至日落星稀,都没能等到迎亲之人――巫国公子巫子彦,则成了九州百姓茶余饭后的另一端奇谈与笑事。

    那袭白衣彻底消失之后,两名老内侍猛地尖叫起来,浑身抖如筛糠,手脚并用的往禁室外面爬。

    一道黑影,稳如山岳,恰恰挡住了狭小的石门。

    两人已是惊弓之鸟,恐惧中,颤抖着抬起头。挡路的人戴着墨底血纹面具,此刻,也正拿眼睛盯着他们。

    “金……金乌刑使!”

    乍遇救星,两人激动得指着禁室里那具尸体,瞪大眼,磕磕巴巴得说不出话。

    金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一名老内侍紧紧扯住他衣角,张大嘴巴,呜啊不止。

    金乌依旧不动。

    两名老内侍绝望的松开手,继续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金乌怜悯的看着,缓缓眯起眼睛,指间金针,已从他们喉间穿过。

    此时,夜,黑的正深,偶有晓风拂过。

    巫王得到消息时,已是东方渐白。

    彼时,所有老内侍们聚在一起,手持先王赦令,直接将那三人的尸体抬到了垂文殿前,将殿门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嚷嚷着要巫王出来主持公道、严惩凶手。

    独孤信又增调了一队侍卫,才将这群人挡在阶下。

    据说,死去的三名老内侍,皆横尸在看管世子的那间地下石室之中。他们的心口处,赫然是一株染血的青菊。刚刚发现时,那青菊上的血,尚是温热的。而本应在禁室思过的世子,却没了踪影。

    这已是,自栖霞宫血案之后,第二起青菊杀人案。

    殿内,巫王披衣靠在藤椅中,正在翻看东阳侯新呈的奏报。

    晏婴小心的奉上刚刚烹好的露茶,想到外面的情况,忐忑难安。

    巫王却只抬了抬眼皮:“告诉独孤信,先验尸。”

    说罢,他便继续不紧不慢的翻着奏简。

    很快,验尸官便进殿禀报:三名老内侍的致命伤,不在心口,而在喉间。

    这结果着实出人意料,巫王神色微妙,亲自出殿验看,果见那三人的喉间都有一处细微如针孔的伤口,穿透整个喉咙。

    验尸官直言,这三名内侍都是先被人以金针封喉,令其失音,然后才被青菊穿心而亡。

    旧案未破,新案又起,负责内廷安危、有「罗网」之称的戍卫营威信尽失。独孤信忙跪地请罪,自求重责。

    巫王侧颜冷峻得负袖而立,未置一词。君威之下,定是雷霆之怒,独孤信额上渐渐沁出冷汗。

    “金针“二字,令晏婴心一沉,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就必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果然,一名老内侍却忽然拨开众人,扑倒在巫王脚边,颤颤巍巍的说:“王上,前日老奴亲眼瞧见,晏总管曾悄悄塞了根金针给殿下。”

    吸气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晏婴身上。

    涔涔冷汗透衣而出,晏婴攥着袖角,暗暗咬牙,正欲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挺身而出。

    巫王忽得一脚踢翻那内侍,徐徐道:“你可知,污蔑世子,该当何罪?”

    晏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君上。

    方才,那两道阴寒凌厉的目光,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内侍显然也懵了,他爬起来,立刻声泪俱下的扑在死去的两人尸身上,痛苦流涕:“王上明鉴,奴才不敢说谎。那日,就是他们对殿下动的刑,殿下定是记恨上他们了,才会痛下杀手。可怜他们,一生尽忠职守,一朝含冤而亡,连个清明的归宿都没有。”

    这番话,让其余老内侍俱是恻然,他们激愤的情绪,再次被点起来。

    巫王冷眼瞧着,勾唇反问:“那根金针,是孤让晏婴带给世子,保持清醒用的。论起凶手,孤也难逃干系了?”

    原本喧哗的大殿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情况」。

    那些老内侍却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弦外之意,不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唯有那个伏地大哭的老内侍依旧不甘心的扬声喊叫:“若殿下不是凶手,又为何会畏罪潜逃?”

    他句句说中要害,直指世子,其余老内侍嘴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同样想法。

    晏婴反复打量着那老内侍,伤而不乱,悲而不慌,暗骂设局的人果然心肠细密歹毒。

    “畏罪潜逃?”巫王眯起眼睛,睨了眼那内侍,唇边溢出点点冰冷笑意:“谁给你的狗胆,容你如此以下犯上?”

    那老内侍终于有些慌了。

    巫王负袖,冷冷道:“拉下去,剐刑。”

    惨叫声中,那内侍被强行拉了下去。

    聚在殿前的一干人,俱是面色惨白,如置冰窟。

    巫王挑眉扫视一圈,不紧不慢的道:“昨夜,世子生了重病,已被孤接到垂文殿休养。尔等可要进殿搜查?”

    这话听起来倒十分和善,老内侍们却面面相觑,哆嗦着比肩站着,无一人敢应声。

    独孤信也会了意,大手一挥,几名侍卫立刻将尸体抬走了。

    这场血案,如闹剧一般,草草了结。

    巫王回到殿中,洗了把手,便若无其事的靠在藤椅中小憩。

    晏婴心中有愧,扑通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巫王眉峰微皱,踢了踢他,冷笑:“晏公何时能做回马前炮?”

    这日,还发生了第二桩令巫王头疼的事,就是夜宴初开,风国公主的仪驾还停在沧冥城外,公子子彦踪迹全无。

    巫后与年迈的太祝令在司天监等了整整一日,都没能等到本该进行“问名”与“纳吉”之礼的两人。老人家很不舒心,整个司天监都怨声载道,前来观礼的王公贵族及世家子弟更是因此吵闹不休。

    重阳殿内,舞乐奏起,美酒佳肴已经次第摆上长案,诸事准备齐全,独独少了一对主角。这宴会究竟开与不开,让忙活了一日的司礼官很是为难。

    风国小世子最沉不住气,一听说自己阿姐还被晾在沧冥城外,当众就掀翻了长案。

    此次,是巫国理亏,一干大臣虽是不满,却也不好发作。满案美酒吃食滚了一地,装酒的铜壶,又恰恰滚到了季小将军的脚下。

    本来,这样算不得大事,可偏偏季剑这几日正心情不爽,两句不和,两个少年一剑一枪,从殿内一路打到殿外,好不热闹。

    巫王脸色阴沉得坐在主位上,虽未出言制止争斗,隐忍的怒气,却令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冰结到了极致。

    云妃也没料到,子彦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面对巫王的冲天怒气,只能静默的跪在君前请罪。

    整个席间,唯有性情直爽的史妃在幸灾乐祸的看好戏。这段时日,她被云妃抢尽风头,眼见着这对母子恩宠刚起,就闯下这等大祸,不由心头大快。

    巫后端静的坐在巫王身侧,凤眼一挑,道:“王上,子彦是个懂事的孩子,断不会无故胡闹,想来是因事耽搁了。不如,先开席罢,让客人干巴巴的等,总归失力。”

    巫王揉了揉额角,正要宣布开宴,殿外,内侍高声传报:“子彦公子到,幽兰公主到。”

    云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险些瘫倒在殿上。

    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携着一个素衣少女的手,缓缓步入殿中。

    遥遥望去,两人一个俊秀如玉、玉树风流,一个姿容高洁、清幽如兰,当真如神仙眷侣一般,羡煞旁人。满殿人都看得痴迷,也不知是谁哄闹了一声,众人才大声谈笑起来。

    巫王怒意未消,死死盯紧子彦,阴沉着脸问:“到哪儿疯去了?”

    子彦缓缓跪落,从容回禀:“父王恕罪。儿臣听闻,在我们巫国,青缇之花,代表祥瑞和太平。此次,公主不远千里,远嫁巫国,着实辛苦。白日,儿臣寻遍沧溟,终于采到了青缇花赠与公主,以示两国同好。”

    众人依言望去,果见那素衣少女的发间簪着一朵青花,幽香沁脾,煞是美丽,又立刻改口,交相称赞公子子彦乃翩翩君子,温润明理。

    子彦却满是愧疚的道:“只是,怠慢公主鸾驾,儿臣确实犯下大罪。”

    一直沉默的素衣少女在合适的时机,终于开口:“子彦公子的心意,幽兰心领,感激不尽。”言罢,又十分合乎时宜的与子彦相视而笑。

    当事人都能将这桩事一笑揭过,旁人倒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巫王颜色稍缓,巫后简单问了两句家常,忙亲自拉着两人入座。

    风止云与季剑打得正酣,听闻幽兰到了,立刻弃战奔回殿中,拿剑指着子彦,横眉道:“阿姐,就是这小子欺负你么?老规矩,你报数,我来砍!”

    案后的素衣少女徒手捉住剑刃,清浅一笑,未置一语。

    风止云从未见过自家阿姐有过此等形态,只当惹她生气了,忙收起剑,讨好道:“阿姐既然这么心疼他,我暂且放他一马便是。”

    幽兰灌了口酒,依旧不说话。

    子彦不动声色的挡住她第二杯酒,轻声道:“公主喝多了。”

    幽兰置若罔闻,推开他手,依旧将酒送到唇边。

    一杯将尽时,那只手,毫无预兆的从她手中夺了酒,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两人恩爱甜蜜、如胶似漆。

    幽兰冷冰冰的转眸,他旁边的少年,正摇着杯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此人,定是故意的――当真是――可恶至极!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独孤信悄悄进殿,捡着角落,绕到主位旁,同巫王耳语了一番。

    巫王举杯,与众臣同饮,然后便以军务紧急为由,匆匆离去,留下巫后主持宴会。

    殿外,独孤信已经备好车驾,巫王换上常备的便服,马车便飞也似的离了宫,最终绕进了北市。

    侍卫们,已经将一家名为悦来的驿馆重重包围起来,他们忙活了一天,几乎将整个沧冥城翻遍,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小殿下竟会藏在供各国马商养马喂马的下等驿站里。

    管理驿站的小官品阶低微,并不认识巫王,见来人气度不凡、一身贵气,只当是哪位王公大臣,忙打起精神,小心伺候。

    独孤信端起架势,高声喝问:“昨晚,你这儿住进来个受伤的少年,他在哪间屋?”

    驿官面露难色,脸色堆满笑意:“大人说笑了,下官这儿日日来往上百人,跌打损伤、断手断脚的数都数不过来,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独孤信揽住他肩头,袖口滑出一块令牌,往后努了努嘴巴:“我们小公子离家出走,我家主子很是担忧,事关重大,老弟你不妨再仔细想想。”

    那是――黑玉令!见令如王上亲临!

    驿官两眼发直,浑身一震,立刻换了副恭敬姿态,垂首道:“下官有眼无珠,大人莫怪。实不相瞒,那位小公子,就在后院的草料房里。”

    独孤信暗暗吃惊,巫王已经信步往后院走去。

    草料房紧挨着马圈,一个老马夫正在给马喂草,屋里黑着灯,没有一点动静。

    独孤信挥了挥手,侍卫们悄悄从后面绕入,将矮小的房间围了起来。

    巫王踱到门前,敲了两下,许久,无人应答。又沉眉立了片刻,他直接推开了房门。

    一道寒光,从门后窜出,只袭他面门,招招凌厉狠辣,倒是气势十足。

    黑暗中,巫王认出,那是把匕首。

    独孤信拔剑大呼:“护驾”。侍卫们潮水般从四面涌进屋里。

    巫王闪身避过,卷袖出掌,掌风还未发,砰地一声,「袭击者」竟自己倒了下去。

    独孤信举着火把往地上一照,顿时哑然。

    巫王负手望着躺在地上的少年,及他紧攥在手中的匕首,亦十分无语。

    驿官慌慌张张的跟过来,见状,一边擦汗一边解释:“是下官忘了说,这小公子虽伤的不轻,警惕心倒强的厉害。下官这里,送水的、送饭的,都被他用匕首刺伤过;方才,还有名老大夫捂着胳膊逃了。”

    巫王环顾一圈,皱眉问:“谁将他送过来的?”

    驿官道:“是个戴着斗篷的蒙面人,给了好大一笔银子,让下官代为照顾小公子。”

    巫王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驿官觑了觑他脸色,终究有些不忍,道:“不瞒大人,小公子高烧太厉害,听那些大夫说,整个肺都感染发炎了,明日再不退烧,就很难救活了。”

    巫王感觉心口好像突然少了块什么东西,却又莫名的说不出来。沉默之后,他抱起地上的少年,淡漠吩咐:“回宫。”

    昏迷中,九辰依旧用力的挥舞手中的匕首,毫无章法的乱戳乱刺,想要挣脱控制。巫王死死钳住他手腕,衣料被划破好几处,才勉强将他抱进车里。

    马车里,只铺了薄薄一层竹席。九辰缩在角落里,浑身战栗,呛咳不止。巫王稍有靠近,他便拿起匕首一阵乱刺,昏迷的世界里,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待巫王强行压住他手腕,欲要夺掉那把匕首时,九辰竟忽然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十分霸道的警告了一句:“不许抢我的东西!”,便又抱紧匕首,毫无知觉的昏睡了过去。

    巫王盯着那匕首,忽觉有几分眼熟。恍惚间,他终于忆起,这是他很早以前送给子玉的生辰礼物,后来,在某次鲥鱼宴上,被九辰当做彩头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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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血狱之会

    巫王离席不久,巫后也因不胜酒力,要幽兰陪她去殿外透透气。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采绿湖上的回廊里时,巫后才挥手屏退随行的侍女,容色微醺,有些慵懒的道:“今晚,你好像不开心。”

    幽兰也没打算掩饰,反问:“听说,当初姑姑刚来巫国,也不开心。”

    巫后挑起凤目,打量着她,幽幽笑道:“至少,面对自己的夫君,我总是很开心的。”

    幽兰想起子彦冲淡却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只觉浑身不舒服,冷冰冰得反驳:“现在,他还算不得我的夫君。”

    巫后忽然笑得前合后仰,直到笑出眼泪,她才怜悯的道:“幽儿,当初,我将你们姐弟从冷宫接出来时,就告诫过你:要想做一个体面的公主,就必须断情绝念,踩着别人往上爬。你要嫁的,是凤神血脉,至于……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见幽兰明眸凛冽,不肯接话,巫后施施然道:“听说,你心里有了别人?”

    说罢,她刻薄的笑着,好整以暇的看对方的反应。

    “没错。”

    长夜苍茫,淡淡的月光映照下,扶栏而立的素衣少女眼睛一弯,如是道。

    巫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幽兰偏过头,有些怅然:“可惜,早在九年前,他就死了。”

    这满是挑衅的姿态,让巫后忽然疲累了。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对面少女皎然如月的脸颊,徐徐叹道:“你这样子,倒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幽兰却骄傲的仰起头,道:“不,我跟姑姑不一样。我相信,这世上除了出卖感情,还有其他更敞亮的路可以走。”

    巫后凉薄一笑:“等到你摔的遍体鳞伤、无路可走的时候,就知道这些话是多么愚蠢可笑了。”然后,她恢复了掌控一切的姿态:“现在战事吃紧,巫紫曦恩宠正盛,你们姐弟除了薛衡,只能倚仗我这个姑母。就算是演,你也得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这场谈话,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巫后悠然理了理鬓发,沿着水榭长廊往回走去。

    幽兰望着她清瘦背影,压在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巫子彦此人,看似与世无争,行事却缜密机敏、城府颇深,绝非善类。今日,您利用他的身份掌控风国朝局,日后,便不怕他十倍百倍的反咬回去么?”

    巫后冰冷的凤目中,浮起一丝诡异莫测的笑意,她微启丹唇:“这世上,谁都可能反咬我一口,除了他。”

    垂文殿,匆匆赶来的景衡甫一靠近龙榻,便被榻上昏迷的少年视作“仇敌”,用匕首一阵乱戳。

    巫王忍无可忍,直接点了九辰的睡穴,终于成功夺下那把匕首。

    景衡皱着眉毛替榻上的少年诊完脉,表情有些沉重。

    在巫王目光的逼迫下,他叹了口气:“老臣尽力。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见巫王满脸疲累,且阴沉似水,景衡解释道:“殿下的箭伤拖得太久,早已错过了医治时间。现在,伤口感染,整个肺部都发炎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什么意思?”巫王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目,声音异常低沉。

    事已至此,景衡又是一叹:“王上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夜,若殿下退不了烧,就不用再治了。”

    半晌,巫王喉头才溢出一丝干哑的自语:“是么?”

    景衡展袖,垂下眼皮:“王上可否开恩,解了殿下身上的刺心草之毒?”

    一句话,令巫王错愕不已。

    景衡有些心疼的看着剧咳不止的九辰:“此物最伤心脉,殿下年纪尚小,还是半个孩子呢,病成这样,就别让他再遭罪了。”

    半晌沉默,巫王才有些阴郁的开口:“景老以为,是孤下的毒?”

    景衡微讶,惶恐道:“老臣不敢。”

    巫王负袖起身,恢复往常淡贮神色,只说了句“孤知道了。”便向殿外踱去了。

    这些年,景衡大约也知道,巫王心里是不怎么待见九辰的,这不冷不淡的态度,倒也称得上正常。他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便打开药箱,开始给九辰处理伤口。

    睡穴控制下,再加上殿里点的檀木香,九辰睡得很沉。

    小小的少年,手里拖了把长剑,灰扑扑的从东苑大营奔出来,袍角在地面落下一串又一串血迹。他计较片刻,便装作看风景般,绕着巫王宫兜圈,直到天色黑透。华灯初上时,少年略施小计引开侍卫,偷偷溜进了王宫马场,然后十分轻车熟路的走到最后排倒数第三个马圈里,兴奋得抱住那白马的脖子,将小脑袋搁在马儿雪白的鬓毛间,蹭来蹭去。

    那白马耷拉着头,似乎没什么精神,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少年的闹腾与爱抚。少年贴着马肚子喃喃自语:“阿星,你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不理我?巫子玉那个混蛋,是不是又欺负你了,等过几日,我在宫外找到了水草丰盛的好地方,就把你偷出去。”

    马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乖顺的屈蹄跪下,目中流露出温柔神色。少年呲牙一笑,干脆挨着它,枕臂在马槽里躺下。

    满天星辰映入他明亮的眼睛里,仿佛雪夜千帐灯火,净如琉璃,照彻天地。

    那是,他年少时最难忘记的一段时光,那里,曾让他获得最纯粹最真实的安宁。

    九辰一点点睁开被汗水粘湿的眼睛,喃喃唤了声:“阿星。”

    十六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回归母体的安宁。

    原来,要离开的感觉,是这样的。

    景衡蓦地对上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忙问:“殿下冷么?”

    九辰不答,反问:“我好像看到阿星了,你看到了么?”

    疾步赶来的晏婴僵立在殿外,手中药碗坠落于地,碎成一片。

    景衡按住少年臂上一道化脓的鞭伤,再问:“这里还疼吗?”

    九辰轻轻摇头,不说话,复睡了过去。

    景衡皱眉,问身后失魂落魄的晏婴:“阿星是谁?”

    晏婴忽然老泪纵横:“就是九年前,王上不许医治的那匹马。”

    景衡一怔,倏然忆起,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暴怒的君王,跪在雨里的少年,以及那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马。

    那夜,杏林馆的大门因为一道王令紧闭不开,门上,是那个小小的少年用拳头砸出的血印子。

    偏阁内,身着血纹金裳的男子捏起金针看了片刻,恭敬道:“这是修罗杀手惯用的锁喉针,手法独特,中针者,喉管寸断。”然后,他话锋一转:“方才,属下检查那些内侍的尸体,发现其中一人,心口有伤。”

    巫王眉间浮起一丝阴沉:“被何物所伤?”

    金裳男子顿了顿,吐出两字:“气剑。”

    巫王神色有些复杂: “他果然去过禁室。”

    殿内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良久,巫王才拉回思绪,问:“夭黛之事,可有新线索?”

    金裳男子松了口气,忙道:“楚腰馆的老板,前日,已回到沧冥。”

    巫王总算颜色稍缓:“算时间,这次流入宫中的夭黛,只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要暗卫秘密缉捕此人?”

    “不。”巫王抬掌,冷笑:“先盯紧。孤最想知道的,是她背后的人。”

    “若无他事,属下告退。”金裳男子举步欲行,始终拧眉沉思的巫王忽然抬起头,问:“刺心草,如何解?”

    男子惑然一笑,道:“主上怎么忘了,暗血阁的东西,向来不配解药。”

    说完,他又补了句:“种药的人已经死了,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配出来了。”

    巫王侧颜隐在暗处,双掌用力捏紧,面如寒冰:“替孤查查,谁曾私用过刺心草?”

    “是。”

    巫王有些疲累的靠上藤椅,这么多年来,他冷硬如铁的心,第一次渗进了丝丝凉意,甚至,还混杂着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恐惧。这令他感到极不适应。

    片刻后,掌灯内侍悄悄进殿,准备点灯,却被怒火积压的君王厉声喝退。

    几乎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内侍,连滚带爬的逃出偏殿,闭门前,他分明看到了巫王黑深无温的双目,布满血红之色。

    至次日清晨,九辰高烧依旧未退。

    景衡折腾了一夜,见这情形,便将晏婴拉到一旁,叹道:“再烧下去,殿下怕是不行了,劳烦晏公去回禀王上一声。老夫已尽力,余下之事,看如何处理罢。”

    临近午时,巫王独自一人去了血狱。

    最里面的石牢内,离恨天依旧一袭青衣,负手而立。

    听到动静,他并未转身,只是淡淡一笑:“你终于来了。”

    巫王睨着他背影,新仇旧恨在心头汹涌翻滚,只恨不得这一刻就将他千刀万剐。

    离恨天十分应景的轻笑:“看来,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他这才缓缓转身,看着牢外一身青色龙衮的男子,问:“对吗?师兄。”

    只这两字,足以将陈年往事血淋淋的揭开。巫王蓦地冷笑:“你何时死,只是孤一句话而已,何来失望。”

    离恨天不由哈哈大笑:“你这等自负,倒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巫王扬起眉峰,哼道:“当年,师父逼我学医,说能磨练心性、练就慈悲心肠,我不屑一顾,你却热衷不已。今日看来,这医道,果然能让人沉得住气。”

    离恨天神色浅淡如故:“堂堂一国君上,百忙之中,还记得来探望我这阶下囚,想必不止叙旧这么简单。”

    巫王颔首,负袖道:“不错,孤来,是想要你救一人性命。”

    离恨天蓦地笑出声:“君上这模样,可不像是在求人办事。我很好奇,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师兄亲自走这一趟。”

    “是巫国的世子。”

    “你该知道,风南嘉的儿子,我不会救。”离恨天面色泛起寒意。

    巫王倒无意外,踱了几步,沉吟道:“只要你肯救,我就放你走。”

    离恨天满是嘲讽:“你该知道,若放我出去,有朝一日,我定会取你性命,为云国报仇,为阿语讨回公道。”

    巫王冷冷勾起唇角:“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离恨天有些意外的苦笑:“没想到,为了风南嘉,你不惜下如此赌注。你该知道,阿语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巫王骤然变色,咬牙道:“孤不用你来提醒!”

    离恨天眸底亦浮起层层恨意,良久,他道:“人我可以救,但,有条件。”

    “说!”

    “我若救了他,他必须拜我为师。”

    巫王断然道:“不可能!”

    离恨天却不急不缓道:“你的这位小世子,不愧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为了伤人,不惜伤己。他身上,有太多你和风南嘉的影子。你若真想让我救他,日后,必须让我来管教他,直到,他改掉这些毛病。否则,不如不救。”

    巫王沉吟良久,没有回答。他知道,离恨天不仅是在挑战他的底线,更是要抓住一个能威胁到他的筹码。

    “当然,我肯救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巫王拧眉:“孤没时间听你兜圈子。”

    离恨天叹了口气,满是怅然:“你并未将苍龙七十二式传给他,而是传给了另外一个孩子。你对阿语,总算有些情义。”

    巫王胸中怒火翻滚,双目陡转犀利,他死盯着牢内的青衣男子,冷冷警告:“你的条件,孤可以答应。但孤与阿语之间的事,无需你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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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相逢陌路

    当日午后,离恨天就穿着那身染血的青衣,潇潇洒洒的进了垂文殿。(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景衡本是坐着,扭头一看,一大把年纪的人,硬是从矮凳上跳了起来。

    他睁大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突然闯入的青衣人,喉结滚了滚,终是没发出声。

    此人虽面染风霜、形容狼狈,可芝兰玉树般的风姿,却不减当年啊!

    离恨天显然没有叙旧的意思,点头为礼,便越过他走到榻边,简单探了探九辰伤势。

    一夜下来,九辰那些伤口里的腐肉和浓水,已基本上被景衡清理干净。唯独穿胸的箭伤,紧挨着心口,又殃及肺部,景衡没敢冒险处理。

    离恨天盯着那处伤看了片刻,眉尖一蹙,道:“给我副刀夹。”

    景衡连换了三副,离恨天都嫌太短,最后,还是小僮跑回杏林馆翻出件压箱的长刀子,才解决问题。

    离恨天卷起袖子,又要了盆热水,先拿刀子沿着伤口穿透整个胸部,再转动刀刃,一点点刮出伤口深处的腐肉。黄色的脓水掺杂着血水,不断沿着刀刃溢出,在一旁帮忙的小内侍,见这情景,两条腿不停的打哆嗦。

    他手法极为娴熟,不出一刻,这穿胸箭伤,已被处理干净。景衡在一旁看着,暗暗称奇。

    放下刀子,离恨天简单净了手,便吩咐:“找壶烈酒过来。”

    小内侍不明所以,颠颠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抱了一大坛酒回来。

    离恨天打开封口,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坛中酒对准榻上的少年,哗啦一声,悉数浇了上去。几乎同时,他十指如飞,迅速点了九辰周身大穴。

    饶是如此,九辰依旧冲破一处穴道,对准离恨天就是一顿拳头。

    离恨天摸着脸上青紫,倒也没计较。

    巫王负手立在殿外,静默的瞧着。见状,沉眉行到榻边,下命令般,道:“忍住,不许伤人。”

    短短五字,九辰果真放下了拳头,偏过头,默默忍受。唯有额角一缕缕淌下的冷汗,昭示着他的痛苦。

    离恨天突然扔了把剑出来:“劳烦君上取一碗血过来,要温热的。”他声调颇高,毫无顾忌可言,众人大惊失色,皆暗自咋舌不已。连心急如焚的晏婴都如同被泼了盆凉水般,惊了一惊。

    巫王倒是神色淡淡,也不起怒,拿起剑往腕子上一割,利落得取了满满一碗血。

    离恨天托起榻上的少年,不管他如何反应如何挣扎,直接捏着他下巴,将整碗血灌了下去。

    于是,接下来的三日,就成了九辰的噩梦。

    每日,他都要被离恨天用烈酒浇三遍伤口,完事了,那人还要再给他灌上一大碗温热的血,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喝。

    灌完血后,那人便会照着他睡穴轻轻一点,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整个疗伤过程「粗鲁而残暴」,连景衡都不忍直视。垂文殿一干内侍,更是如见魔鬼一般避着那袭青衣,偶尔被抓去帮忙,也是脸色惨白、双腿发软。

    离恨天一笑置之:“我并非神仙,只能用拙法,拿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刺激他求生意志。”

    景衡惊于这冷酷态度,脱口便问:“公子如何断定,这孩子不会活活痛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不会。”离恨天凉凉讽刺:“因为,他是巫启一手教出来的,不仅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说完,他指着榻上昏迷的少年,验证般,淡声品评:“若换做常人,遭受烈酒焚身之痛,早就痛哭惨嚎、满地打滚,他却因为巫启一句话,宁肯攥破双拳,也不叫不喊一声,可见是得了真传。”

    景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九辰双拳已攥得血肉模糊,滴滴答答在褥子上晕出一大片血。

    这情景他再熟悉不过,联想到离恨天说的话,竟也无言反驳。

    夜里,巫王在大殿摆了简易的酒宴,屏退了包括晏婴在内的所有内侍,与离恨天小酌。

    两人相对无言,彼此眼中,皆跳跃着冰寒冷冽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起身离席时,离恨天才借着酒气道:“我何时能见到……阿语的孩子……”

    巫王目中凶光乍现,猛地提起他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休想!”

    离恨天呵呵一笑:“你就不怕,我「救死」你的世子?”

    巫王露出一抹冷酷的笑,一字一顿:“孤、不、怕。”

    离恨天有些怜悯的看着他:“你既然不在乎他的生死,又何必救他?难道,只是因为,巫国现在需要一个世子,来当挡箭牌,吸引各方刺杀。你可以恨他们母子,但你欠下的血债,凭什么让他来还?”

    巫王神色一僵,蓦地松开手,转身,冷冷道:“这是巫国之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离恨天直接摔了手中酒杯,拂袖而去。

    愤怒中,他们都没有发现,大殿和寝殿的隔壁后,默默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轻轻闭上眼睛,靠着墙,又默默站了会儿,便撑着墙面挪回了榻上,重新躺好。

    到了第四日,九辰开始慢慢退热,身上大小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只是,他腿上伤重,开始,只能扶着墙在殿内转圈,到后来实在憋闷得难受,便让晏婴搀着他到外面的林苑散步。

    离恨天也不再给他洗酒灌血,转令景衡开了副药方,让内侍定时煮成药汤给他清洗伤口。

    又过了几日,九辰已经渐渐能不借外力、自己走路了,便从垂文殿搬回了沉思殿。这期间,巫王一直没有出现,巫后派人打听了两次消息,便再无动静。

    某日傍晚,九辰如往常般在园子里遛弯儿,一个小内侍分花拂柳、窜到他跟前传话:“今日中秋,王上王后在采绿湖设了家宴,正等殿下过去呢。”

    九辰抬首望着那轮隐隐可见轮廓的皓月,有些吃惊,原来,他已在宫中呆了将近半月。这些日子,除了偶尔遛遛弯儿,他便整日闷在沉思殿里,自己跟自己玩棋子,或翻翻兵书,研究新的阵法,确实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

    赴宴途中,九辰恰好遇到了文时候巫子玉。巫子玉看到宝贝一般,双目放光的将他打量一番,十分殷切的问:“听说殿下受了重伤,十分危急,现在可是恢复了?”

    九辰不冷不热的瞥他一眼:“小伤而已,不劳王兄挂念。”

    巫子玉却是满腔热情,正熊熊燃烧着,当下就亲热的拉起九辰手臂,义正言辞的道:“究竟是何方贼子,竟狗胆包天、行刺殿下!我巫子玉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这番话说的甚是霸气,连跟在他后面的几名小内侍都惊呆了。

    九辰嘴角抽了抽,然后,十分嫌弃的把那两只爪子拨了下去,继续往前走。

    巫子玉追过去,十分无辜的眨了眨眼:“殿下好像不想搭理为兄啊。”

    九辰依旧没搭理他。

    巫子玉无限惆怅的叹了声气,继续热情高涨的追了上去。

    家宴布在采绿湖中央的水榭内,湖上挂满花灯,绰绰约约,如佳人清姿绝然。

    巫后紧挨着巫王,坐在一侧,慵懒的摇着扇子,无论对着谁,都是端庄不失礼的笑着。云妃坐在巫后下首,静默如常,吴、史二妃则坐在巫王另一侧,娇嗔软语不断。

    含山小公主背对着众人,独自坐在角落里,扒着栏杆,默默的想着心事。自从巫楚联姻敲定后,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便似换了个人,安静的不成样子。

    遥遥见到九辰身影,她立刻飞身奔了出去,一头扑进九辰怀里,闷闷道:“王兄,我好想念你。”

    九辰揉了揉她发顶,没说多余的话,便拉着她一同来到水榭,同众人一一见礼。

    吴妃笑着同巫王道:“几日不见,殿下好像清瘦了。”

    巫王睨了九辰一眼,未置一语。吴妃立刻识趣的转移话题。

    这间隙,巫子玉已经猴子般,缠在巫王身旁,眉飞色舞的讲起王都的新鲜事。巫王时而展颜大笑,时而皱眉沉思,显然听得极是入味。

    眼见着月上中天,众人依次入座,晏婴亲自带人将美酒佳肴布上圆案,并给每人都发了一块中秋小饼,一会儿拜拜这个,祝其“貌似嫦娥”,一会儿又拜拜那个,祝其“面如皓月”,直把众人哄得眉开眼笑。连巫后都忍不住拿扇面打他嘴巴,笑道:“难怪,司膳房最近都不做糕点了,原来,这宫里的蜜,都被你偷着抹到嘴巴上了。”

    众人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史妃见盘子里还剩了两个绘着鸳鸯的小饼,再看看自己那块绘着青鸟的小饼,有些不满:“你这老滑头,也忒偏心,这青鸟孤零零的,哪比得上鸳鸯成双成对,给本宫换一个。”说完,她便要去抢。

    晏婴忙护住盘子,连连求饶:“娘娘,这两块,是留给子彦公子和风国幽兰公主的。”

    吴妃忙拦住史妃,道:“姐姐,咱们长辈,可不能抢晚辈的彩头。不然,云妃姐姐该生气了。”

    九辰这才发现,圆案上,还空着两个座位。一个念头闪过,他霍得站了起来。

    众人被他这行为吓了一跳,抬眼一看,不远处,子彦正和幽兰携手走了过来。

    九辰呆呆得看着那一袭白衣,僵立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幽兰触到九辰目光的那一刹那,触电般将手从子彦手中抽了出来。

    子彦略略一怔,便从容的和她并肩进了水榭。

    待他们与众人见过礼,九辰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右手,几乎要将一角桌案捏碎。

    子彦迎着那黑衣少年明亮如星的眼睛,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竟是忽然撩袍跪落:“子彦,见过世子殿下。”

    这是家宴,本不必行这君臣大礼,子彦却先后对巫王和九辰行了。

    九辰低下头,彻底呆了。

    跪在地上的白衣公子,却依旧目光冲静,含笑望着他,正是多年来他记忆里的模样。温柔、宠溺、会听他没完没了的说话、会轻声安慰他。

    九辰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雾气。

    巫后和云妃等人皆是不明意味的看着,各怀心思。文时候突然闭了嘴巴,巫王也没有兴致再听下去。

    又呆呆得站了会儿,九辰忽然一脚踹开矮凳,撩袍跪在子彦对面,郑重一拜:“今日是家宴,按规矩,应该子沂先给兄长行礼。”

    子彦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用仅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不可胡闹。”

    九辰权当没听见,抿起嘴角,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巫王这才清了清嗓子,淡淡吩咐:“都坐下。”

    这一场家宴,九辰吃的心不在焉,幽兰吃的味同嚼蜡,唯独子彦,样样都沾,倒似津津有味。

    自从得知子彦被放出了西苑,九辰觉得自己的伤好得飞快。晏婴因为对他瞒着这消息,被他狠狠冷落了好多天。

    他也不再急着回世子府,每日天一亮,就要奔到芷芜苑去找子彦。怎奈,每次见面,子彦都要对他行大礼,只差三叩九跪相迎,且无论他说什么,子彦都是含笑听完,就说一句“殿下该回去了”,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跟他讲,这令九辰烦闷不已、备受打击。到后来,子彦拧不过他死缠烂打,干脆躲着他,早早就离开芷芜苑,九辰常常是遍寻王宫,都找不到子彦踪影。

    直到有一次,九辰抱着守株待兔的决心,在芷芜苑外,一直站到深夜,终于等到了子彦归来。

    他从暗处走出来,挡住子彦去路,高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

    子彦看着他,甚是无奈道:“殿下――”

    话刚出口,便被对面的少年霸道的打断。

    “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阿辰,以前,你都这么叫我的。”多日来,他一口一个“殿下”,冷漠而疏离,让九辰十分气愤。

    子彦神色清淡,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殿下说笑了,尊卑有序,君臣有别,子彦尚是戴罪之身,怎敢僭越。”然后,他深深的看着对面少年,低声笑道:“不怕殿下笑话,在牢里呆久了,我有些怕了,胆子也小了……殿下不曾在里面呆过,自然不明白其中苦楚……这深宫里,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忤逆之事,是断不可为的,殿下也好自为之罢。”

    说完这些,榻边不紧不慢的朝芷芜苑宫门走去。

    九辰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背影,忽然轻声问:“你真的要跟着楚人离开么?”

    子彦身形滞住。

    九辰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跟他们秘密联络。我也知道,你的生母,是楚国那位公主……可是,楚人诡计多端,这也许,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子彦默了许久,平静道:“殿下还是忘了这些事吧。”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进了芷芜苑。

    不多时,苑内就亮起了灯火,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温言软语,像是云妃的声音。

    九辰揉了揉眼睛,默立片刻,正要离开,忽觉一股寒意直窜背脊。

    只是,他意识到这股危险气息时,身体已经无法移动丝毫了。

    然后,他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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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将计就计

    安抚好等了大半夜的云妃,子彦回到自己所居的竹君阁,推了盏灯,在小案后独坐。[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一道黑影,蛰伏在窗外,低声禀道:“阁主,殿下被人劫走了。”

    子彦蹙起眉尖:“何人?”

    影子道:“他们用了索魂香,应是修罗的杀手。”

    修罗的杀手……那必是为了搭救离恨天,才铤而走险。

    思及此处,子彦起身,吹灭烛火,悄悄从芷芜苑后门绕了出去。

    他一路走到芷芜苑宫门前,在出事的地点徘徊了数圈,终于在一丛兰草间发现了点点白蓝色火焰。

    子彦心中一动,召来暗处的影子,道:“你们分头去找,看哪里还有磷粉?”

    潜伏在四周的影子们,立刻幽灵般散落入王宫各个角落。

    很快,一名影子返回复命:“阁主,东苑入口与出口附近皆有磷粉,刺客应是从文华门逃出去的。”

    子彦松了口气,斟酌着道:“先不要走漏消息,尤其是主上那里……通知密部血卫,立刻沿磷火追踪刺客踪迹,切勿打草惊蛇。”

    “是,阁主。”

    九辰感觉自己被装在麻袋里,在马上颠簸了大半个时辰,又被人扛着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被扔到了一处空地上。

    透过麻袋缝隙,隐隐可见火光攒动,将他绑来的两人走开了一阵,过了会儿,就带了几个同伙过来。他们打开麻袋检查了一番,确定人没问题,又将麻袋结结实实的系好。

    “这里不安全,把人带到密道那边。”

    领头的说完,那两人又扛起麻袋,攀着山道飞掠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那两人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破旧的草庐里,一个黑袍人正悠闲的喝着酒,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楚王西陵衍。

    两名修罗的杀手显然很是畏惧他,将麻袋仍到一旁,就恭立在庐外,不敢说话。

    “咯吱咯吱”声中,隐在暗处的老者转动轮椅,渐渐逼近麻袋所在的位置,刀刻般的脸上阴晴不定。他睨着麻袋缝隙里那几点蓝光,目中精光一闪,呵呵笑道:“人倒没抓错,就是动错了心思。你们回头找找,路上可丢了东西?”

    两名杀手面面相觑,立刻沿原路去找。过了会儿,他们果然一人抓了一把沾了磷粉的杂草回来,脸色十分难看。

    果然!西陵衍鼻子里哼了声:“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三水岭的据点,只怕已经被人给端了。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说完,他右侧黑袍一甩,劲风刺啦啦刮过,那麻袋瞬间四分五裂。

    那二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急得赶紧往回赶去。

    西陵衍这才拿手指敲着轮椅,不紧不慢道:“小子,别装了,你这点伎俩,骗不得我。”

    九辰缓缓睁开眼睛,一跃而起,落到他身后,拿暗箭抵住了他后背心,道:“你的功夫,不输离恨天,他们既称你为“主公”,你也是云国人?”

    西陵衍不答,稳若泰山的坐着,抬目间,猛地一击扶手,那轮椅如离弦之箭,飞旋出丈远。他扬眉而笑,满是俾睨天下的雄心霸气:“这话,还轮不到你来问。”

    他声如虎啸狮吼,游走于苍茫山岭间,久久不绝,震得人耳膜生疼。九辰低头一看,手中暗箭已被碎成数截。

    隔空碎物,至少需一个甲子功力。这一瞬间,九辰忽然有些懊悔,贸然用磷粉将暗血阁,抑或子彦引到修罗据点。他本可以避过袭击,只是一时冲动,有些负气的想知道子彦会不会跟出来,才将计就计,出此下策。

    西陵衍却似早已看穿他心思,气定神闲的道:“三水岭,灭了也好,省得他们老来我这儿嚷嚷着救人,正好,也吃点教训。”

    九辰吸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

    西陵衍倒没阻止的意思,他半张脸被黑袍遮着,看不清表情,唯独双目黑洞洞的:“那些山贼在山体里埋了足足一百吨炸药,万一老夫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整个浮屠岭可都要夷为平地了。”

    九辰暗吃一惊,停步,有些狐疑不定。他抱臂沉思片刻,回头打量着西陵衍:“你怎么知道,山体里有炸药?”

    西陵衍转着轮椅回到草庐,幽幽道:“只要老夫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你若想保住这片山岭,就乖乖的过来陪老夫喝酒。”

    说罢,他掌风一扫,一颗碗口粗的树连根而起,堪堪横在九辰脚尖处。

    九辰颇是泄气,用力踢开那树干,才转身走到草庐里,在西陵衍对面坐下。

    西陵衍扔给他一坛酒,眯着眼睛道:“拿你换离恨天,也就那帮蠢货能想出这等馊主意。巫启那狗东西,心可是铁做的。”

    “砰”地一声,九辰反掌将酒坛子拍碎在案上,晶亮的黑眸中跳动着尖锐火苗。

    西陵衍哼了一声:“小小年纪,脾气还挺大。”

    九辰瞪着他,凉凉道:“你要是再敢说他一句坏话,我就砸光你这里的酒。”

    西陵衍忽然哈哈大笑:“敢在桌子上跟我叫板的,小子,你是第二个。”

    说完,他黑袍一卷,又扔过去一坛酒。

    九辰接过,转了转手里的酒坛子,眉毛一挑,不肯示弱的问:“那第一个是谁?”

    “是我的女儿。”西陵衍灌了口酒,空洞晦暗的眼里绽出一点光彩。

    沿着九辰撒下的磷粉,暗血阁的人顺利找到了修罗据点之一,三水岭。里面的人虽无戒备,但防守甚是严密。第一拨血卫折了五人,才顺利拔出所有暗哨。

    密林中,翩然走出一个白衣少年,袖中,一管洞箫若隐若现。

    进岭探查情况的影子也很快返回,道:“阁主,里面没有发现殿下踪迹。”

    子彦点头,淡淡扫了几眼,道:“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负责行动的影子头领显然露出困惑。

    子彦简单解释道:“修罗杀手的体内,都被中了花蛊,我们留不下活口。”

    说完,他便沿着三水岭向下走去,寻找磷粉线索。

    于是,这夜,修罗在巫国最主要的据点,在他一句话里惨烈覆灭。

    等那两名杀手返回时,三水岭已是一片火海。

    回来的途中,他们顺带着清理了一部分磷粉,因此,子彦费了许多周章,天色将明时,才寻到草庐附近。

    草庐里一片狼藉,酒坛子滚了满地。九辰已经喝得烂醉,依旧举着坛子咕咚咕咚的灌酒,西陵衍则左手一坛,右手一坛,轮着往嘴里灌。

    子彦在外面站了片刻,思衬着下一步行动。

    西陵衍饮完一坛,哼道:“都来了,还躲在外面做什么?”

    子彦垂目,缓缓走进庐内,眉尖一蹙,劈手就要夺掉九辰手里的酒坛子。

    一只铁掌,挡住他动作,西陵衍阴测测的道:“他喝得正开心,你添什么乱?”

    子彦皱了皱眉:“他重伤未愈,不能喝这么烈的酒。”

    西陵衍甚是不屑的道:“他死了,就有你的出头之日了。你哭丧个什么脸!别在我跟前学巫启那套假慈悲!”

    说到这里,他语气缓了些:“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子彦摇头:“母妃并不赞同我归楚。”

    西陵衍眯起眼睛:“你自己的想法呢?”

    子彦双目冲静的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天际,许久,道:“也许,我会如你所愿。”

    他们说话时,九辰解决完一坛酒,又拎起另外一坛开始灌。

    子彦觉得有些不对,便问:“你给他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西陵衍饶有兴致的扫了眼对面的黑衣少年,徐徐道:“这酒叫做解忧曲,没心没肺者,千杯不醉,郁结于心者,一杯就倒。他醉了,是因为心魔,可不是酒烈。等到太阳彻底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一刻,子彦终于明白,西陵衍动了杀心。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动他。”

    子彦握紧袖中洞箫,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完,便背起九辰,向庐外走去。

    西陵衍目光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半山腰处,一个血纹金裳的男子等候已久,见子彦背着九辰下来,轻施一礼,道:“主上命阁主速速回宫。此间之事,主上自有安排,勿须阁主费心。”

    子彦平静听完,笑道:“有劳副阁。”

    金裳男子意味声长的道:“昨夜之事,主上很生气,阁主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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