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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情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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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道:“你不想让他知道,原来他还有过一个妻子。”

    孔嫀无法再心平气和:“你不必时刻提醒我你神君夫人的身份。但是玹琏,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地母低低地笑起来:“你要是真这样想,真的毫不介意,那你早就将我的存在,告诉玹琏了。”

    “我不告诉他,是因他诸事缠身,没必要再为你添烦。何况,你不是说,他前生爱的也是我?那你让他记起前世,有何意义?”

    地母脸冷下去:“有何意义?当然是折磨你们。上辈子他可没有属于过你,这世也一样,我要你慢慢地看着,他再一次成为我的。”

    孔嫀按捺着胸中怒气:“不要再痴心妄想……我劝你赶紧往生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地母道:“既然成了魇,那就没法往生了,所以,只能拖着你们陪我。”

    孔嫀愣了愣,与她对峙了一会儿,玹琏却到了。两个女人的面色都微变。

    “天女来此做甚?”他看向轩辕辰绾。

    对方道:“那师弟过来做什么?”

    “我找我紫上阙的峰主,自是有事商议。”

    玹琏直言道:“天女若无事,可协同角峰救治伤者。”

    因噬魂兽的出世,魔界加剧了对人界的攻势,天界派去人界众仙中,伤患增多,时常有伤者被送至紫上阙演武广场。

    这意思是,他同意留下她,是要她做事的。

    轩辕辰绾居然没有生气,只道:“知道了。”说完离开。

    孔嫀看着轩辕辰绾的背影,想到地母正藏在她身体里,将他们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心里就一阵发毛。

    她问:“帝尊,你过来做什么?”

    “给火宵阁和赤舍布结界。”形势越来越严峻,这样他放心些。

    跟着他布完两边结界,孔嫀道:“帝尊,你最好少跟天女独处。”

    玹琏闻言笑了笑。

    孔嫀一下就懂了,他以为她在吃味呢。但她也不辩解。

    他道:“我本就不跟女子独处。”又特别申明:“除了你。”

    他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瞥过来,带上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有的玩味,孔嫀无言,这个人,方才明明还一本正经地扮她上司。

    玹琏进了赤舍查看孔雀王的身体情况,又拉过孔嫀的手腕握了握。

    他道:“你爹与你的内元情况很相似。”

    孔嫀不解:“什么意思?”

    玹琏:“内元不时会自发地在内丹外游离,像是随时准备被调用。”他垂目思索……道:“等我炼两颗归元丹,再将你们的功体重新梳理一遍。”

    孔嫀点点头,又道:“你每天这样忙,还要分心给我和我爹……帝尊,你可会觉得我事情太多?”

    玹琏心疼她的傻气:“我连你都不能照顾好,如何安心去做别的事?”

    孔嫀趴到他肩上,慢慢笑起来。

    玹琏又逗留了一阵才走。

    近黄昏时,离钲提着几只螃蟹、鱼和菜,流汐提着一坛子酒,一齐来了徵峰。

    三人组依旧默契配合,孔嫀控火,离钲指挥精铁烤板自动给食材翻面,流汐加调料。

    大快朵颐时,离钲还不忘道:“好久没吃烧烤,小师妹的火候掌握得是越来越好。”

    大家都有点感概,紫上阙宁静悠闲的日子,已经逝去许久。

    ------

    暗处的一角中,地母正在问练风歧:“怎样?我提出的要求,妖皇同意了吗?”

    对方摇头:“妖皇不同意。”

    “我要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他居然铁了心拒绝。他怎的变得如此彻底。”

    练风歧道:“听说妖皇对妖后可是十分呵护,难道他前世并非如此?”

    地母嗤笑:“墨隐澜前世,可是纵横六界的妖帝潮幽。”

    “西嫘曾经救过受伤的潮幽,后来又领命接近潮幽,要跟他做朋友,借以打探妖界消息。她自己送上门去,潮幽岂会放过,加之恨她爱的是莲业,对她可是狠心恣意得很。”

    “潮幽将他所在的月汤湖冻成了冰,把西嫘困在冰湖里,什么人也不让她见,什么声音也不让她听,什么东西也不让她碰,什么话也不跟她说,一片死物,能接触的只有他一个人,整整关了七百年。西嫘渐渐地,连她爱的莲业都记得浑噩了。”

    “潮幽有天突然娶了桑陈为妖后,但还是一边占有着西嫘,将她当成自己的私有……”

    ……

    练风歧听完,道:“这可全然是两个人了。据百里绮心说,孔嫀皱皱眉头,墨隐澜都要心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地母沉声道:“你说什么?”

    练风歧认真回想,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到了地母。已听她道:“就是一个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练风歧摸摸鼻子,心道转世哪还是一个人。墨隐澜他们也算倒霉,遇上这么一个蛮缠的。不过他可不敢说,他还得靠地母帮他指点灭宿天鬼身。

    他转移对方注意:“娘娘,你不是说,你要毁掉玹琏?”他始终记恨着玹琏坏了他的好事,鬼界十殿本是极好的修炼之地。

    地母看他一眼:“慢慢来,你急什么?”

    炼风歧正是急切地想报仇,道:“那娘娘准备怎样做?毕竟玹琏的修为着实可怕。”

    “我已经安排好了……有孔嫀在,何愁他不入瓮。”地母道:“我要回去看戏了,你继续办我交给你的事。”

    “是。”练风歧消失。

    原在火宵阁里的孔嫀,此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云雾茫茫的湖中,只是这湖水却被凝冻成了冰。

    她刚刚还在和师兄他们烤鱼吃,怎的突然到了如此空旷无人之境。

    雾气如纱飞散,她就看到前面有道身影。

    男子身型高大,身着玄黑锦袍,孔嫀看清他的样貌,立即大喊:“隐澜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然而她立即发现,自己的嘴虽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子走到她面前,凤目里尽是漠然和嘲弄。

    墨隐澜的眼神令孔嫀有点怔,他时常这样看别人,但从不这样看她。

    她道:“你怎么了,隐澜哥哥?”

    对方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手落在她颈后微微收紧,靠近道:“我说过,不要触怒我,你总是记不住。”

    她就问了他一句,怎么就惹到他了?

    孔嫀这才意识到,墨隐澜看到的她,似乎是另一个人。她开始慌了,这究竟是哪里?为何她无法与对方交流。

    下一刻,她已被粗暴地推倒在冰面,男子的身体压住了她。

    孔嫀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挣扎。这个人根本不是墨隐澜,他是谁?

    见她挣得太剧烈,对方嗤笑着起身:“跟了我这样久,还在想那个男人?他要是在意你,会明知我对你的心思,还把你送来我这儿?人家称心做着他的帝主,可不曾找过你。想来他也是觉得,用你一个人,换来妖巫界不生事,划算得很。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不知女子又说了什么,男人笑得更冷:“我跟你说了,他早就与地母喜结良缘,另有美人在怀,你就是不信。”

    孔嫀顿时愣住,他说什么,与地母喜结良缘?难道她回到了地母提及的前世?

    对方无声看她片刻,转身离开了。

    孔嫀随即发现自己陷入了冰层里,再也不能随意活动。

    她只得试着又喊那个人:“隐澜哥哥,你不要走,你回来,回来!”

    然而无论她怎样呼唤,也不再有回应。周围只余一片虚无静寂。

    她闭上了眼,许多模糊的意识,流水般涌入她脑海。

    -------

    孔嫀已被离钲和流汐安置在火宵阁。接到传信的玹琏和重峨立即赶了过来。

    她躺在榻上,闭着双眼,不停在喊墨隐澜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迷茫恐慌。

    离钲怒道:“小师妹这是怎么了,墨隐澜对小师妹做了什么?”

    重峨压根不敢去看玹琏此刻的脸色。他只看着孔嫀道:“帝尊,小师妹这是入了幻境?”

    “不,她被魇住了。”

    玹琏手指凝出银色光华,化作串串勾连的玄文,缓慢旋转,没入孔嫀头顶。

    少顷,孔嫀的睫毛颤动,睁开了眼,她坐起来望着玹琏,目光仍怔忪,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咬自己的舌尖。

    玹琏立即伸手握住她双颊,迫使她张开嘴。他沉声道:“你做什么。”

    他太用力,待他将手移开,孔嫀仍感到疼痛:“我怕你又是我幻想出来的。”

    显然,她只是身体苏醒,意识仍在梦魇之中。

    玹琏皱眉,在这世上,竟有他无法消除的魇力?

    孔嫀蓦地扑进了玹琏怀里:“过了这样久,为何你现在才来?”

    玹琏揽着她,低低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离钲和流汐眨眨眼,愣在原地,他们看到了什么?

    孔嫀突然又挣开了他:“你把我送给了潮幽吗?”无波的语调下,难掩死寂和绝望。

    潮幽?重峨几人都是一愣,那不是上古妖帝?

    玹琏眯了眯眼,接着她的话道:“没有。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

    “那她呢,你到底有没有娶她?”

    玹琏道:“她是谁?”

    “娑罗心。”

    玹琏道:“没有。我只爱你,怎会娶别人。”娑罗心,他知道这个名字,仙史有记载,这是地母之名,但在她承袭地母神位后,就没有再用过这个名字。

    玹琏眼神冷锐,想起孔嫀之前缠着他问前世,问上古神史。难怪,她当时的反应那样不同寻常。

    离钲和流汐已然懵了,帝尊这样自然地脱口说他爱着小师妹,而且他们在说什么,为何完全听不懂。

    重峨向离钲二人道:“梦魇之境不同于幻境,不能强破,只能化解,否则,有可能让受魇之人伤及心智。”

    两人明白了,帝尊什么都顺着小师妹,是在帮她解开梦境。

    只是,谁让小师妹坠入了梦魇之境?

    孔嫀笑道:“潮幽果然是骗我的,我就知道。”

    笑过之后,她慢慢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先前并不敢哭,怕眼前这人已经移情别恋,现在他告诉她,他没有,她终于才能在他面前落泪。

    她在冰湖里年月累积的,无法倾吐的孤独和煎熬,原本被她深深抑制着,今天终于破开缺口。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害怕被爱人抛弃的感觉,原来叫人那般痛入骨髓,曾将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都摧毁。

    连离钲都看出来,孔嫀现在的情绪极为脆弱不稳。

    她哭够了,又问:“你真没有成婚?那你敢不敢昭告天下,娶我当你的妻子?”

    玹琏道:“当然可以。”这应当就是此魇境的症结所在,只要他给孔嫀一个婚礼,她就能醒过来。

    他并未犹豫:“重峨,立即着执事堂准备婚嫁事宜,同时向五大天域发诏帖,邀各门族仙首参加我与……”他顿了顿,迎着孔嫀期待的目光,轻声道:“西嫘的婚礼。”

    流汐的眼刀飞向重峨,大师兄先前说什么?帝尊为了给小师妹解魇境,才什么都顺着小师妹?所以,帝尊这是连自己都顺出去了?真当她是傻的?

    等等,但是帝尊说的是他和谁成亲?

    ……西嫘?上古女神西嫘?

    流汐与离钲瞪大眼默默对视,帝尊的脑子是不可能坏掉的,那么坏掉的一定是他俩的。

    孔嫀见他立即就答应了,反倒生出了点羞涩:“时间不要太赶了,先准备几天再说吧。”

    玹琏什么都依她:“好。”

    孔嫀先前眼里只有玹琏,现下才看着流汐三人问:“他们是谁?你的新部下吗?”

    “……”新部下三人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自报了名号。

    玹琏道:“你们回峰去吧。”

    “是,帝尊。”

    房间只剩孔嫀与玹琏两人,孔嫀立即问:“莲业,你怎么不亲我?”

    这个名字令玹琏的面色微变,他略思索,倾身轻吻了吻她的脸。

    孔嫀满意地下了床,她已被困太久太久,首先就冲到梳妆案上的璃镜前。

    她左右照了照,拍拍自己的脸,还好,还好,脸上未因成日愁苦而生出几道褶子,还是一样光洁漂亮。又摸摸耳际,瞬花铃也还在。

    她不想问莲业是怎样将她带出来的,也不想问他为何要过这样久才救她,她根本不想再提,那一段没有天日的过往。

    月汤湖只有月亮,她迫不及待拉着玹琏的手,来到了庭院里,感受阳光下的天地万物,哪怕只有落日余晖,残霞抹天,仍叫她兴高采烈。

    “唉,真想不到,居然是我对你求亲。”她点点他的胸膛,唉声叹气。

    “……”玹琏听明白了:“那,要不我对你重求一次?”

    孔嫀扶着他要跪下去的身形:“那倒不必。”

    她看一会儿霞色,和玹琏坐在石头上,又要求他:“你吹叶子给我听吧。”

    玹琏目光复杂看她片晌,隔空摘了一片绿叶在手。

    她直接点曲儿:“我要听西嫘的小山蛙。”

    玹琏:“……”

    她问:“怎么了?不想吹给我听?”

    玹琏:“不是。”

    孔嫀咬咬下唇:“还是你已经忘了?你自己为我编的曲儿。”

    玹琏慢慢道:“西嫘,其实你沉睡了许久,我们曾经的战友,都在抗魔中消失,而我的一部分记忆,也受损了。这是个全新的天界。就像你所看到的,我这座邸宫也是新的。”

    “是这样吗?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她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嗯。”他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孔嫀过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道:“那你随便吹点什么吧,只要是你吹的,我都喜欢。”

    而她话刚落,就猛地站起来。她看到了远远飞来的轩辕辰绾。

    她看着对方:“娑罗心。”她呼吸变急,看向玹琏:“你不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为何在这里?”

    玹琏看轩辕辰绾片刻,站起朝孔嫀道:“我所知的只有我们两人。至于她,那是辰绾天女,你为何叫她娑罗心?”

    孔嫀诧异:“你连娑罗心的容貌都忘了?”

    玹琏:“记不清,我仅记得你的样子。”

    孔嫀微怔,嘴角扬起,笑得明艳动人至极。

    玹琏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地母喉间涌起一股热流,险些呕血,她以为她过来,会看到哭闹不休的孔嫀,最好是她遭受魇境创击,心神溃败,滚离紫上阙。谁知会是这样一幕。

    玹琏……比她想的要难以把握和应付。

    然而她还得佯作轩辕辰绾,问:“师弟,她在说什么胡话?”

    玹琏未答,却是道:“以后你不要再来徵峰。”

    地母一愣:“我是过来找你的。有个伤者中的毒很是奇怪,我听说你在徵峰,就过来看看。”

    玹琏语调稍缓:“你先去演武广场罢,我稍后过来。”

    担心她无事做,玹琏重新将流汐与离钲唤了回来。

    他交代孔嫀:“你帮着他俩,去重炼被魔气污浊的武器可好?”

    她立即道:“好。”

    玹琏又道:“你现在的新名字叫孔嫀,有新的身份,一会儿让他们细细告诉你。”

    孔嫀从来都对他深信,她反应了会儿:“好的。”

    玹琏看向离钲和流汐,两人接下这有一定技巧难度的任务,都直了直腰板。

    玹琏欲离开,却发现袖子被拽住,他看向孔嫀:“怎么了?”

    “你晚些还会来找我吗?”她很久没见着他,根本不想分开。但她知道,他从来都不只属于她一个人。

    玹琏道:“亥时。我到商峰接你。”

    就在紫上阙内,还需要接?这个对小师妹有如护雏般的男人,是把他们扔进奇潭怪穴操练的帝尊?若在一天前,打死他们也不信。

    尽管离钲只是个孩子,流汐的内心也有一半是条汉子,他们依旧感受到了这种由帝尊和小师妹身上发出的,可以闪瞎他们眼睛的光亮。

    玹琏却没有立即去演武广场,他先回了一趟黍梦居书房。

    他站在书架旁,取下《神隐录》重翻,确认了他并未记错。莲业娶的,确实是地母。但关于两人成婚的详细经过,感情如何,并无更多记录。

    而西嫘,一生未嫁。

    她与莲业的关系,似乎仅是正道同伴,并无其他记载。

    但在不主山一役,堕神使曾以西嫘腹有妖胎,要挟潮幽。虽后来证实,西嫘并未有孕,却能说明,潮幽与西嫘有过男女之实。

    玹琏合上书,眸中淬着冰,一片沉寂,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当地母看到玹琏的身影出现时,不免露出淡笑:“师弟,这边。”

    玹琏亲自查看伤者,果然是以前未见过的魔毒。轩辕辰绾并未说谎。他开了药方子,交给角峰弟子。

    他突然开口:“天女跟我来。”

    轩辕辰绾一愣,随他到了令彰殿。

    令彰殿内空无一人,玹琏的目光锁住轩辕辰绾,带着说不明的探究,叫对方头皮发麻,心头猛跳。

    她皱眉道:“师弟,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居然朝她笑了笑:“没什么。”

    轩辕辰绾从未见玹琏笑过,她骤然红了脸,怔怔失措。

    男子修长伟岸的身姿靠近她,令她抓紧了裙幅,他问:“娑罗心,你既来找我,为何不亮明身份?”

    “以我们的关系,你何需躲藏,难道我会不欢迎你?”他的声音温柔如呓,眼底却一片凌厉。

    轩辕辰绾过了会儿才清醒:“你叫我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躲藏了?师弟,你和孔嫀两个是怎么回事!”

    轩辕辰绾眼里的惊奇和怒气,绝非装出来的。玹琏沉默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地母此刻虽无实体,仍觉心口紧缩,瑟瑟发颤。玹琏太可怕了,他居然这样快就怀疑到是她化成了神魇,还如此蛊惑她。若方才是她在控制轩辕辰绾的反应,那一定会被他识出破绽,施以手段。

    幸而,自玹琏现身演武广场,她的直觉就告诉她,他今晚很危险。故此她及时交回了轩辕辰绾的主导。

    轩辕辰绾还在问:“师弟,你究竟怎么了?”

    玹琏歉然道:“我这两日元神似有异样,还望天女为我保密。”

    轩辕辰绾微愣道:“我自然不会告诉别人,但你要多加注意功体。”

    玹琏点点头离去。

    地母目视着玹琏,心绪仍在急剧起伏,她既愤怒又害怕,她怕他叫她彻底消散。

    不过,她已与轩辕辰绾融为一体,除非她自愿,否则就算玹琏用激烈手段将她剥离,也得先掂量掂量,他还要不要这个师姐的性命。

    商峰的孔嫀三人组,自然相处愉快。她一边以真火淬炼武器,一边已将这个新天界了解清楚。

    到了亥时中,三人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就开始坐在离钲院中石桌旁,剥着瓜子,观着星星,聊着人生。

    孔嫀觉得,这个流汐,总用一种深刻眼神看着她,有欢喜,有怅惘,且有担忧。

    “流汐。”孔嫀剥了颗梅糖喂她。

    流汐吃了糖,趁离钲去泡茶的间隙,以壮士扼腕的心情,摸出一本小册子:“你把这个书收好。”

    “什么书?”孔嫀接过来就要翻看,流汐一下拍在她手背:“诶,现在可别打开!”

    孔嫀甩甩有点儿疼的手,不解道:“那何时打开?”

    流汐郑重道:“这个,等你与帝尊成亲当晚,你才将此书,放在帝尊的枕头下边。”帝尊的超尘脱俗之姿,令她不得不为其操心……

    虽然惆怅小师妹这样快就有主,但若小师妹生个娃娃给她逗,也是不错。流汐思绪放飞,已开始幻想,帝尊和小师妹的娃娃长啥样。

    玹琏的蓦然现身,惊得她险些直接蹦起来。还好孔嫀已听话地将书收起。

    孔嫀被玹琏带回火阵后,她问:“莲业,我们的喜帖没发出去吧?”

    玹琏:“还没,要先定下日子。你想在哪天?”

    “那就好。”孔嫀道:“我才从流汐那儿知道,原来现在的抗魔形势这样紧张。我们的婚礼还是不要办了。”

    若现在各门族仙首齐聚紫上阙,各天就有失守之危。她的确想要他昭告天下,可也不能不顾大局。

    玹琏道:“那就不邀请他们。但亲还是要成,这是我们两人的事。”

    孔嫀自是巴不得:“好。我是哪天都行,就看你了。”

    “后天日子不错,就后天吧。”他敲定了日子。

    带孔嫀去屋后暖汤处净洗后,玹琏安排她住在主寝,他则去了静室。

    玹琏睁着眼半躺在石榻上,支起左手枕在脑后。

    在鬼界时,他已有所预感,往生桥断之事,绝非练风歧一人手笔能及,背后定牵涉阴谋。

    他一直以为那是魔界不知联合了何方高人,欲针对天界,到今日始知,原来针对的竟是他。

    所谓前世,他向来遵循天道法则,不去碰不去问。他已因孔嫀而数度逆天,损了不少气数,他不想再为无意义的前世有损自身。

    只是,西嫘……

    “莲业。”孔嫀突然抱着帛枕出现在石榻旁。

    玹琏默默着看她。

    她用枕头去攘对方:“这里太陌生,我有些不习惯。我觉得还是和你一起比较好。”

    玹琏往里让出半边床,让她爬上来。

    她往他怀里拱:“莲业……”

    女孩叫这个名字时,舌尖缱绻,情义深浓。他却是提醒:“叫玹琏。”

    她已从流汐处知晓他现在的用的名号,反正都只是个代号,自然听他的。她叫了两声玹琏,两人又说了会话,她沉沉睡去。

    ------

    这个时候,地母已从韶影处得知,执事堂在为玹琏准备婚礼。

    他要娶孔嫀?怒火几乎要烧毁她的伪装,她动用轩辕辰绾法域里的珍贵神石,费心布下这个魇境,是为了折磨孔嫀,可不是为了促成他俩的好事!

    不过,孔嫀居然心安理得跟玹琏成亲?地母猜测,多半是玹琏出手迅捷,叫孔嫀只受了小部分魇力,尚不知晓后来的种种?

    看来,她得加快动作了。至于玹琏,她不能让他知悉全部的前世,只选择性地让他知道一部分。

    虽然没有一封喜帖发出,但帝尊即将大婚——这个消息,仍如惊雷落地,迅速传遍了天界。

    然而,比帝尊娶妻更叫诸天震惊的,是他要娶之人的身份。

    虽为安抚受魇的孔嫀,玹琏说的是娶西嫘,但实则对外宣称的,却是孔嫀。

    孔嫀是谁?曾经受天帝降罪的孔雀族王女,不久前墨隐澜才娶过门的妖界新后。

    帝尊这是不动凡心则以,一动居然……

    于是,这个消息连妖界与魔界也震动了。

    天帝天后迅速赶至紫上阙,找到了令彰殿中的玹琏。

    天后直言:“玹琏,孔嫀还是妖后,你娶她?你凭什么娶她。”

    轩辕辰绾也道:“师弟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样会受天下人耻笑的!”

    天后道:“我绝不同意。”

    等母女说完了,天帝才道:“圣子的眼光与格局历来令朕由衷佩服,勿要为小小孔嫀,毁了圣子一世英名。”

    玹琏站起道:“我从不过问帝后私事,希望你们也一样。”

    见他不为所动,天帝无奈离去,天后却留了下来。

    而这时的孔嫀,正与墨隐澜交着手,一番打斗后,她被他制在身侧。

    孔嫀眼里闪过害怕和憎恨:“潮幽,你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我也被你关了那样久,我对不住你的地方,一笔勾销可好?”

    墨隐澜按捺着郁躁和煞气,好个地母神魇。

    他缓缓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只是我无法看着你嫁给别人。”

    她对他的惧意由来已久,道:“那我不嫁了就是,你先放了我。”

    墨隐澜不知该笑该怒:“诓人不能演得你这样假,真是笨。”他毕竟不是潮幽,他受不了孔嫀恨他,下一刻已解开她自由。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真的放了她?

    “我先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不能嫁给玹琏,否则我可保不准,玹琏会出什么事。”

    墨隐澜轻声撂下威胁,如来时一般凭空消失。

    孔嫀捏着手腕,仍惊疑不定,为何娑罗心之后,潮幽也在这个世界出现?她得立即去找玹琏。

    孔嫀走进令彰殿,发现天后和几位太上长老也在里边,应当是在议事。

    玹琏直接将她带出了殿外,笑看她:“这样快又想我了?”

    孔嫀瞪他一眼,虽然的确是有点想……但她可不是因这个才过来。她道:“我方才看到了潮幽。我怕他对你不利。”

    玹琏脸色微变:“他到徵峰找你了?”

    “嗯。”

    玹琏没告诉她那不是潮幽,而是墨隐澜,现在时局有变,她能防范着对方最好不过。

    他道:“你最近都别回徵峰,去商峰跟离钲炼完器,直接就回火阵。”

    孔嫀点点头:“但我等会儿还得回火宵阁一趟。”

    玹琏知道了:“是执事堂要送衣裳过去让你试吧,我陪你。”试什么衣裳?自然是嫁衣了。

    孔嫀忙道:“我试衣裳,哪有你在旁边看着的。”

    玹琏笑笑,附在她耳旁道:“那试好之后不要脱。我很快就过来,帮你看看合不合身,还要不要改。”

    什么叫试好之后不要脱?执事堂的人该怎么想?孔嫀:“合不合身,我自己不会看,执事们不会看?要你看了才知道?”

    玹琏索性不再找理由:“反正我就是要看。”

    她的脸微红,哄着他:“明天就要穿了,你着急这么一天做什么?”

    他慢慢道:“好吧。”

    她不会知道他的感受,在他未修习成功逆转阵法镇压魔神之前,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有这天。现在竟然被他等到了,自是想早早看到她为他披上嫁衣的样子。

    孔嫀这时正好收了信符,她道:“她们到了,我先过去了。”

    “好。”玹琏目送她离开,才折了回去。

    孔嫀打开了结界,让数名女弟子进入火宵阁。

    试完了织金凤褂,孔嫀的神色有些恍惚,她竟然真的可以嫁给莲业。这个她从小就一直祈盼着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小的时候,一堆小屁孩玩过家家的游戏,她总是争着扮演莲业神君的新娘子,拿块大红手帕盖在头上,就当自己是神君夫人啦。当然,她也有没抢赢的时候,就在旁边扮个神君的丫头,嘴翘得老高,整天都不开心。

    不过,那个扮演她夫君的小屁孩,自然不是莲业本人。

    那个时候,莲业已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天骄,据说他一出生即怀抱神剑鸿倾,打小就是被寄予了对抗魔神之望的神主遗脉,驰骋十方六道,世所无双。

    他走到哪里,都有思慕他的大姑娘,哪会对她这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感兴趣。

    孔嫀笑得合不拢嘴,蓦地,她眼前似乎闪过了娑罗心的脸,她慢慢闭上了眼,软倒在椅子上。

    周围响起女弟子们的惊呼:“快去请帝尊。”

    ------

    孔嫀脑中昏昏沉沉,转醒后,她看着上方挑高的彩晶穹顶,不远处玉柱笼纱,显然是一处空敞华美的宫室。

    但她尚不及为陌生的环境而惊讶,已被身陷景况吓得说不出话。

    她躺在宽大的锦榻,不着寸缕,在她身上的,是一副属于男子的结实精壮的躯体。

    她哆嗦着手用力去推对方,男子抬起头一瞬,蹙眉似有不悦,清俊的脸映入孔嫀眼中,不是别人,正是玹琏。

    “帝尊……”

    孔嫀顿时由惊恐变得踏实,她放松了身体,雪白的双臂缠上他的颈项,乖巧地迎合他。

    察觉她的变化,看着她渐染春/情的小脸,男子唇边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非但没有变得愉悦,眸色反而更冷。

    孔嫀渐渐感到吃不消,之前与玹琏共度的两晚,他就够激烈了,但今天的他,比那两次更要粗暴得多。

    她求了他几回,要求他轻点儿,却换来男人更加疾风骤雨的对待。

    孔嫀被他弄晕过去两次,醒来时仍旧在他的怀抱中,层层叠叠的落地纱帘并不算透光,却也能知道,外边的天色已由暗变得透亮。已是白日了。

    她忍不住张开干涸的嘴唇,再一次道:“够了,我不要了。”

    对方似乎也觉差不多了,翻身离开。

    孔嫀发现玹琏有些异样,他并不说话,在他下了榻之后,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

    男人站在榻边,慢条斯理穿着自己的衣袍。

    虽然已有亲密关系,孔嫀仍会不好意思。她吃力地去床尾扯过浅紫簇莲纹的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有些委屈地望向她最心爱的人。

    他今天为何这样不体贴。

    洁白绣日月云起暗纹的衣袍已齐整穿在玹琏身上,愈发显得男子美玉无瑕,容光夺世。

    待他最后束好缕银腰带,他一身的整洁不苟,自若从容,与床榻间的一片狼藉,还有那个浑身留下他肆虐痕迹的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淡然的目光扫过她,声音极其悦耳,却也极为冷漠:“说吧,西嫘,昨夜委身于我,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孔嫀脑中轰然作响,已不知这是她的感觉,还是西嫘的感觉,身体僵滞冰冷,仿佛牵线人偶般失去了所有知觉。

    而那条控制她们的线,牵在对面的男人手上。他扯一下,就有尖锐的痛意从心脏扩散到全身。

    莲业高高在上道:“你先前被我抱的时候,还在叫潮幽的名字,可真是委屈你了。”

    “你为他付出那样多,他却不予你妖后之位,你心灰意冷也属正常。你若想回到神界,别的不说,容身之处我还是会给的。”

    他审视着孔嫀,陌生而轻蔑的眼神,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等了一阵,似是失却了耐性,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一晚上,只能换一个条件。”

    说罢毫不眷念地迈步离开了。

    过了一阵,有女子隐忍的声音远远飘来,她明明在质问,却不敢高声,似是生怕惹他厌弃,她哽咽道:“我从昨日下午守到现在,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你为何将落晖阁封起来?西嫘是不是在里面?你是我的丈夫!你从来不碰我,却在她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夜?”

    孔嫀头痛欲裂,她的意识渐渐迷糊,不知那个跟玹琏长得一样的男人,后面答了什么。

    ------

    孔嫀醒过来,她看着玹琏,目光有些涣散。

    玹琏微凛,他只看她的眼神,就已知她又入了一次魇境。

    孔嫀先看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又看了看玹琏扶着她的手,她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扳开,道:“莲业,我觉得,我们的婚礼没必要办了。我当不起。”

    玹琏立即知道,她现在的症结,已不仅是莲业与地母成婚,就算他给她婚礼,也无济于事。

    他温声道:“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有我在,不必害怕。”

    孔嫀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那样难以启齿的画面,她要如何告诉他?有他在不必害怕?正因为如此对待她的人是他,她才难以忍受。

    她冷淡道:“你自己做过的,你难道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你已说了,你失去了部分记忆。”

    即便他以前封印了她的记忆,她也没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玹琏沉默了一会儿:“西嫘,你累了,再睡会儿可好?”

    他将手轻轻搭在孔嫀头顶,看着她再次合拢眼睛。

    玹琏唤来重峨与千莳,让他们为他护法。

    “帝尊。”重峨仍想劝阻:“这样实在太过危险,就不能想别的办法?”

    玹琏摇头:“对方已化为神魇。神的恨意,毁天灭地。她的怨恨持续了太久,即便只是残魂,编织的魇境也不可小觑。何况,她想对付的,原本就是我。”

    重峨叹了声气,千莳亦是眉头紧皱。

    玹琏道:“我已布下玄引阵,若三个时辰后我仍未醒,催动此阵。”

    “是。”重峨领命。

    地母忽地顿住了准备取药的手,她的手颤抖起来,一股极强的神识,侵入她厚积数万年的残魂。

    她小心地甄别了一下,竟是玹琏的元魂离体,闯进了她所造的魇境之中。

    玹琏为了孔嫀,不惜身入最危险的囹圄?他就不怕他从此变成傀儡?

    说不清是妒,是恨,还是兴奋,女子的脸顿时变得扭曲。

    哈哈,进了魇境,那就全凭她的操控。他这一身的修为,可就没用咯,全靠意志罢了。

    然而,任玹琏意志再强,可意志这东西,恰恰是魇最善于吞食的。地母求之不得。

    得不到他的心,哪怕是得到人,也是好的。只要他乖乖听她的话,做她的男人,她哪里舍得伤害他。

    地母不敢对玹琏等闲视之,她不再做别的事分心,立即盘膝坐到榻上,全神贯注控制魇境。

    玹琏发现,他落在了一座宫群之中。

    他要找到孔嫀,将她带出去。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很快传来:“莲业哥哥,我们走吧。”

    玹琏一眼就认出,这是幼年的娑罗心。

    他知道在魇境中,一言一行只能被迫接受,他得先探明情况,不到关键时刻,不能与魇境原本的世界冲突,于是随着浩荡的队伍出发了。

    披霞山的大小凤凰们,此刻全都候在山门。

    神界里谁都知道,莲业尚且年少,由神使替他代掌神界,只待他成年,那就必是神界之主。

    而另一位娑罗心,则现任神使的独生爱女,不出意外,她就是莲业将来的神后了。

    今日,莲业正是陪娑罗心这位小公主来挑选坐骑。

    这两位是整个神界最金尊玉贵的存在,披霞山的老凤凰自是将子孙都叫了出来。

    一群凤凰子弟都显出了原身,火红的,金色的,雪白的,青色的,甚至有黑得泛蓝的,那可真是争奇斗艳,光彩如霞之灿烈,正应了这披霞山之名。

    娑罗心挑花了眼,玹琏的目光却定定看着其中一只。

    那是只小小的雪凰,羽毛稀疏,只长了一条凤尾。

    别人都是三尾、五尾、七尾,雄帅雌靓,就她丑得最特别。胖乎乎的身体,只长了一条不协调的尾巴,怎样看怎样滑稽。

    她本鸟倒是没一点自卑,挤到了最前面,朝莲业扑扇翅膀大嚷:“选我!选我!”

    见她冲错方向,旁边一只红凤将她拎开:“西嫘,是公主挑坐骑,殿下没说要挑,别弄错了。”

    那只丑鸟一听是当娑罗心的坐骑,立即退到了最后,生怕选中了她。

    其实她真有点想多,人家娑罗心的目光压根略过了她。

    偶像近在咫尺,西嫘忍不住再次冲上前去,她化出了女童的模样,抱着莲业的腿道:“神君!选我吧。”

    她用她才捏过土的胖手,直接抓住了对方洁白的衣袍。

    她化成人的样子,倒不像她的真身恁丑。虽尚看不出日后光艳动六界的美貌,但实是个娇憨招人疼的粉团。

    玹琏望着软绵绵的缩小版孔嫀,目光柔和。

    老凤凰心都提到嗓子眼,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这位小神君可不喜他人近身,他已预见西嫘被一脚踢开的命运。

    然而莲业看了西嫘片刻,只是挪动脚步,稍微避开了她的手。

    那边娑罗心已挑中一只青凤,在叫他走了。

    玹琏神识远强于孔嫀,孔嫀无法听到本尊的话,他却能听到。一个和他相同音色的男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老凤凰忙道:“回殿下,她叫西嫘。”

    莲业颔首表示知晓了,道:“我带走了。”

    大家都傻了眼。若早知殿下也要挑选坐骑,他们何至于都围着娑罗心,白白叫西嫘捡个大便宜。不过,殿下这眼光也太……他不觉得西嫘真身与他搭配起来,十分有碍观瞻?

    老凤凰不得不如实汇报:“这……殿下,西嫘的血脉不大纯正。”即便在这披霞山,她也算不上好出身。就是他这老头子在山坳里捡到的蛋,至今没父母来认领。

    莲业道:“没事。”他向来不轻易改主意。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男童,看到西嫘被带走,他阴冷而痛苦的目光,死死盯着莲业的背影。

    回到神宫,西嫘对这个光鲜的新环境也没多大兴趣,她始终跟在莲业身后,跟条小尾巴似的。

    玹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西嫘黑葡萄似的双眼看着他。

    他明白地母的意图,她想用前途未卜的小西嫘绊住他。但他得离开了,孔嫀不在这里。

    地母自然也知道,玹琏正在魇境中调换着时空,寻找孔嫀。

    但那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她的刻意施为,他就更难办到。等他看得越多,心越乱,再尝到西嫘给他的痛苦,那他自己也会迷失在其中。

    ------

    玹琏周围气流涌动,下一瞬已换了处场景,他沿着长廊朝前走去,几名仙子自顾在廊外说话,皆未发现他。

    一个从仙界初来神界的女孩道:“西嫘真够走运的,公主如此看得起她,居然提出要与她结为义姐妹。”

    另一人道:“那是你才来不晓得。神尊给西嫘的,就是可比公主的待遇。她的用度皆是最好,功体也由神尊亲自调理,任何事都不用她操心。”

    其他的人也加入了议论:“落晖阁的人说,西嫘的事情,都需事无巨细要向神尊禀报。她那几条漂亮的凤凰尾巴,也是神尊用秘法助她长出来的,据说她起初是只可丑的独尾鸟,噗。”

    “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星吴宫的少神追求西嫘,对她动了手脚,神尊将对方罚得极重。”

    那初来的小仙已经听愣了。

    有人问:“你们觉得,神尊对西嫘,是当妹妹,还是……”

    “这还用问?男子哪有无故对个女人好的。可怜了公主这真正的金枝玉叶,还没成为神后,就得先忍受神尊有个妃子。”

    玹琏沉默离开,走向了西嫘的落晖阁。

    “哎哟,痛,痛,好疼啊。”里边传来孔嫀的呼声。

    莲业加快了脚步,推开门,就见西嫘正扣衣裳,而她的使女手里拿着一条散开的白罗,男子皱眉:“你们在做什么?”

    女孩正衣衫不整,见到他非但不避讳,反而扑到他身上:“莲业,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莲业微微一僵,突然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下面只禀报了她穿了一天男装,作了一天男人打扮,他这才知道,她还束了一天胸。

    她说:“你用法力,把我变成个男人吧。”

    他帮她将衣带系好:“成日胡说。”

    “我当男的,就不会再遇到星吴少神那样的人惹你生气。而且,别人也不会议论我和你了。”

    莲业眼神冷暗:“议论我和你,你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总归就是说些不好听的,虽说她听习惯了,但总觉得烦。

    莲业其实也知道是些什么流言,看来他是该好好整顿神宫了,他低头凑近她:“也不是不能变化。但你当男的,将来怎么嫁给我?”

    西嫘一怔,随即笑着靠在他怀里。

    玹琏看着西嫘的眼睛,面前的仍然不是孔嫀。他得抓紧时间……娑罗心的目的,正是要拖住他,令他的魂力在魇境中被消磨,渐渐为她所控制。

    他回想着,孔嫀第一次入魇境后,害怕的是墨隐澜,第二次入魇境后,她连他也开始抗拒,那他就得再往后,直接去到莲业与西嫘完全决裂之后的时间。

    现在他所在的时间太早了。

    ------

    孔嫀在侧殿找到一口泉池,她将自己收拾妥帖,坐在桌旁发呆。

    她已大致猜出,她是入了幻境或是梦境。莲业不是她的帝尊。对她来说,这就像一个恶梦,梦醒了,她就能见着玹琏。可对于西嫘而言,这就是她的生命历程。

    孔嫀等了整个白天,将将入夜,那个男子才又出现。

    孔嫀有点抵触他,她侧过身体,不拿正脸对着他。莲业没有坐,颀长身形立在门边,只看着孔嫀。

    沉默了一阵,孔嫀见莲业的面色有所变化。许是西嫘说了什么,他来到她面前,淡淡道:“昨天不是你主动来找我?”

    他俯下身:“你觉得吃亏了?可我给了你机会,让你提要求。”

    他依然傲慢,但在他凝视她的时候,孔嫀在对方眼中,发现了一丝迷恋与痛意。

    这时,外面正巧有人叫他,似是有要事需他处理。见莲业离开,孔嫀松了口气。

    她要想办法破出这个幻境,她来到殿外,却发现娑罗心站在结界外面。

    孔嫀朝她走了过去,试着寻找幻境中的破绽,以便逃离。

    对方一开口,竟是劝她般的语气:“西嫘,你也不要怨恨他。他平日并非不知体贴的,想来,他是觉得你已习惯被如此对待,毕竟你跟潮幽那样久。再说,你们的第一次,不是你对他下了药,有意引诱他才发生?”

    孔嫀微愣,对方在说什么?

    “不是你,难道是我撮合你们?”娑罗心无奈道:“他是知道茶水有异。但既是你一番苦心布置,他怎能不领受。”

    娑罗心一脸的惋惜:“那次之后,你要他立即给你神后之位。他说不给了吗?结果,他不过去修补歧天结界一趟,耽搁了两月,你就觉得计策失败,白白献身了,迫不及待对着来神界做客的潮幽故伎重施。难不成是谁冤枉了你?”

    “没有?你是没有料到他那个时候会赶回来吧。据说你小的时候,都没见过他,就嚷嚷着要做神君夫人。可见,你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个位置,而非他这个人。”

    “即便下药真不是你做的。利用莲业去帮凤遐成事,总没人冤枉你。”

    娑罗心害怕地退后一步:“你别这样看着我。过去你在他面前装得天真,看似什么也不懂,实际早和凤遐暗里勾结,算计他,算计神界。他还保留着你的神位,没有将你的龌蹉事公之于众,已是念在你为神界付出过,算对得起你了。”

    “你就留下来做他的妃子,我身为正妻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当然是他要我来的。不然我还主动来劝女人留在我夫君身边吗?”

    孔嫀可以想见这些话对西嫘的冲击,她径自转过身回到殿中,不再听娑罗心说话。

    ------

    “莲业。”一个哀戚的女声突然漫在他周围。

    玹琏被娑罗心拦住。

    她含着眼泪:“你不要再管她了。她利用你的信任,偷你的神力去救潮幽,害得你伤重遇敌,险些陨落。还不知自爱,主动追去妖界找潮幽。现下潮幽另娶了妖后,她竟又回头来找你。你还要接纳她?为何只要涉及她,你就毫无原则,任凭她作践。她配吗?”

    见不是孔嫀,玹琏直接转化了时空。接连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问着他要神后之位的西嫘,使计杀了神使属下从神宫带走命灯的西嫘,和潮幽亲密抱在一起的西嫘。

    叫人透不过气的场景,接连在玹琏眼前闪现,阴暗冰冷,如蛇信一样紧缠着他。

    直到遇见眼前这个,拼命维护着一个与孔遐样貌相同的男人,而不惜向他动武的西嫘。

    瞬花铃铮然有声,一潮又一潮的烈火,铺天盖地,不断朝他涌来。

    孔嫀自是没有攻击过玹琏,更别说这种不顾后果的打法,而莲业怕伤着西嫘,一直在避让。

    玹琏感受着莲业的沉痛,定了定神,再次从这个时空抽离。这样的前世,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更多,一刻也不想再停留。

    他告诉自己,这是地母所化的魇境,本就为了摧毁他的意志,并非全然真实。不过,他侵入的时间似乎太靠后,玹琏闭上眼睛,重新向前回溯。

    他转化时空太快,魂力消耗过多,令他有些疲惫,靠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

    一名仙子走进来道:“神尊,西嫘女神想要见您。”

    玹琏起身,跟着莲业去了落晖阁。

    玹琏打量对方,这个西嫘,有点不一样,她没有看莲业,只是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不是说,我可以提要求?”

    莲业沉默。

    她就继续说:“那你打开结界,让我出去吧。”

    “去哪里?妖界?”莲业上前几步。

    经过那个晚上,孔嫀有点儿怕他。哪怕这个人是玹琏的前世,孔嫀也不能再接受与他亲近。她立即离开凳子,躲得远远的。

    她这个举动,彻底惹到了莲业。

    但这个像兔子一样蹦起来的动作实在太不讲究,不像西嫘,从小受莲业安排的神师教导,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透着股优雅意韵。

    于是一个试探的声音响起来:“嫀嫀。”

    孔嫀瞬间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置信道:“帝尊?”

    玹琏不禁莞尔,他牵过她的手。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

    重峨听到轩辕辰绾询问的声音,走出了门外:“天女来火宵阁何事?”

    轩辕辰绾身边,站着两个带着黑色兜帽且覆着面的男人。

    “天女这是何意?”看到两个藏头露尾的人,重峨沉下脸。

    电光火石,一个覆面人已攻向重峨,而另一人则对上了闻声而来的千莳。

    娑罗心独自走进了屋内,直接朝榻上入定的玹琏走去。

    她坐到玹琏身边,近距离地观察他,这么多万年过去,她终于又看到活生生的他。娑罗心伸出颤抖的手指,痴迷地轻抚上玹琏的脸。

    要不要把他变成傀儡呢?

    若变成傀儡,他就不是她爱的那个完整的人。但若变成傀儡,她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听从,就再也不能伤她的心了。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应该不会再有。

    终究是私欲战胜了情感,娑罗心将所有元力调动,结出天傀印,点在玹琏眉心。

    她期待地望着玹琏,看着男子轻轻张开眼睛,那双叫她沉醉的双眼此刻带着迷茫,清明不复,他看向她,毫无意识。

    他无论何时都是揽握天下,坚毅从容,这样懵懂的样子叫她心生爱怜。

    娑罗心拍拍床道:“下来,跟我一样坐着。”

    玹琏闻言,不再维持打坐的姿势,长腿一伸,坐在了床边,依旧望着她。

    娑罗心露出笑意,她依偎着他的左肩,仰头朝他道:“抱我。”

    玹琏伸手拥住了她,感受到他的体温和甘冽的气息,娑罗心全身都烫了起来,她连呼吸也凝住了,紧紧回抱住他的腰,不再后悔自己的决定。

    娑罗心干脆扭身坐进了玹琏怀里,怔怔看他片刻,意乱情迷地想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下一瞬,她发觉男子的手已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带离了他的身体,金色的法印光芒交织涌现,将娑罗心整个人包裹。

    娑罗心被定在了原地,金色法印不断在她身体游走,玹琏多的是克制阴物的招数,随便一种都能令她痛苦大叫。

    玹琏先去察看了孔嫀的情况,见她无事,才转回来对上娑罗心。

    娑罗心依旧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清醒过来?且是在这样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她的傀术竟会失效。

    她厉声道:“玹琏,你要连你的师姐也一起杀死吗?你前世欠我那样多,你非但没有愧意,居然还要杀我一次?”

    “在你的记忆中,莲业乃因西嫘,亲手杀害了你?”他开口。

    “不错!”

    “地母怕是有所误会。据《神隐录》所载:地母中了魔神诡计,染上魔毒‘余生醉’,神魂错乱,生出种种幻象,斩断原有的地柱造成地陷,引起鬼地之乱,随后毒发身亡。莲业为重整阴阳秩序,将地母躯体炼成九幽石,造往生桥,而后将自身神元的一部分,化为地柱,支撑起鬼界地底。但你,却不是莲业所杀。”

    娑罗心半晌才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是中余生醉而死?”

    他将《神隐录》翻到那一页,递给娑罗心。娑罗心没有接,她已意识到,玹琏没有骗她。见她不接,玹琏将书收回。

    娑罗心呆立了许久,已分不清玹琏和莲业,她问:“你真的没有杀我?”

    他道:“没有。地母勿再执着了。离开轩辕辰绾,不要伤害你的现世。也别再助练风歧为孽,你曾为这个世界付出许多,一定也不想看着它毁掉。”

    鬼界看似浊暗,却利于魂灵往渡,作用不可取代,鬼界若失,人间必然混乱。魔火燎原之下,无数生命已经不起鬼乱雪上加霜。

    哪怕知道他只是想渡化她,但他这样温和的语调,也让娑罗心听得想哭,她声音沉缓,陷入久远的回忆:“我知道‘余生醉’,中此毒之人,心里最是渴望和最惧怕什么,就会产生一应幻象。我太看重莲业,总为他患得患失,自然就会迷乱。”

    她看着玹琏,终于离开了轩辕辰绾,一缕幽魂,瞬间燃起点点银芒,如舞动的星辰碎屑,光芒最后沉坠于地,化成银白光石。

    “莲业……”她最后呼唤他一句。

    玹琏目视那光芒消失,挥袖将九幽石纳入法域。神魇梦境也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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