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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欲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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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是知芳斋成立十周年纪念日,晚上,秦禾邀请她去家里坐坐。

    她本来不想一个人过去,只不过,这次还有李师傅等几个知芳斋的元老们作陪,她也就跟着去了。想来,秦禾这一个月的表现,还算像模像样,她虽然没有忘记复仇,但也不会再轻易暴露自己的杀心。所以,到了秦禾家里,该说的说,该笑的笑。

    吃完了甜点,她的目光又放在了客厅当中的那一件骨瓷上面——陆修远,你,还在那里吗?

    只是生怕秦禾看出什么破绽,所以匆匆一瞥她又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秦禾跟几位元老进去内屋商量正事了。她陪着李师傅等几位知芳斋的门面鉴定师们坐在外面,各自奉承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瞧瞧这一件骨瓷。所以,她寻了个空儿,走到了骨瓷的前面,轻轻触碰了玻璃。

    “师父……”

    骨瓷有了反应,她叹了一口气道:“修远,你……怎么还不走呢?”

    “师父……我不瞑目,我不要瞑目啊……你,你快走,秦禾,不,张云坤这个畜生……又在杀人了!这回,他带了两个苏州人,是一男一女,已经囚禁在了地下室里面!我,我看得出来,他要杀了他们两个,要拿他们来……”

    陆修远的话却是欲言又止。

    小五听出了一丝诡异:两个苏州人,一男一女?!秦禾要杀了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她连忙逼问:“那两个苏州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秦禾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两个?!”

    骨瓷沉默了会儿,却是叹息不止:“师父,你别问了,你千万别问了……”

    但她了解这个大徒弟,越是不说的话越是严重。她意识到了可能这一回秦禾杀人,跟自己有关。于是问道:“秦禾要杀那两个苏州人,是不是为了我?!”

    骨瓷无言以对,她却着急了:“那毕竟是两条人命,你忍心让师父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吗?”

    “师父!”骨瓷中的陆修远终究是开了口:“那一男一女……我听了秦禾说的话,他们是……你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母亲。秦禾说,他要找阴阳尺做交易,治好你的左眼,就,就要杀了他们两个为牺牲品,来换取师父您的左眼……”

    小五颓然后退,又一下子跌坐在了沙发上。

    她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秦禾又要来屠杀人父母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绝对不要……让孟小五的父母落得陈归宁父母一样的下场。

    她又问了骨瓷杀人的时间,地点,骨瓷告诉她,今晚秦禾就要动手杀人了,把她弄到这个地方来,也是为了方便交易仪式的举行。

    不过,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庆祝的晚会结束了,秦禾果然把她留了下来。说是一起观摩藏品。

    她跟随着他进了地下室看古董。庆幸的是,地下室修建的不大,只有两条走廊。陆修远告诉了她具体的房间号,就在走廊的尽头,所以,她经过这间房间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就在秦禾还未转身的时候,猛然撞开了房门!

    门一开,门后面的场面又让她彻底愣住了。

    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吊在半空中,是一男一女,约莫四十岁左右。

    女人已经气息奄奄,男人也紧闭着双眼。他们的身上,散布着不少的血痕和勒紧的印记。

    这就是孟小五的……亲生父母?!

    一瞬间,她的心头有热血在上涌,几乎恨不得立即下诅咒。

    只是,秦禾过来的时候,站在她的身后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语气中,已经对她生了狐疑。她明白的,现在秦禾只怕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都是伪装的。她不能刺激秦禾,也不能破口大骂他,搞不好这个杀人魔王立即就把孟小五的亲生父母给虐待死。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秦禾一点也不惭愧,只是冷笑着问道:“那你怎么选择了这间房间?”

    “秦禾,你相信梦境吗?”她开始胡言乱语:“我前段日子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被五花大绑,处在一个地下室里面。你别不信,当你带我到这里的时候,我的那个梦就成了真了。我知道我自己被绑在哪个房间,所以我过来了。”

    秦禾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不置可否:“师父,今晚他们都是要死的。”

    “我不想让他们死去。”

    “不成。”秦禾走到了她的面前:“师父,我说过了,我要治好你的眼睛。从前,我说了太多无法兑现的诺言了。我无法带你离开江西瓷厂,无法带你解脱那个命运。现在,我要你幸福,要你完完整整地在我面前……你懂吗?”

    言外之意,秦禾杀人只不过是为了给她“治疗眼睛”罢了。这是什么狗屁的说辞!她不要听,只是道:“张云坤,师父把话说开了——我看不得杀戮,你若是今天下了手,那我绝对无法原谅你。师父已经给了你机会,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她很少念及他的全名,这么一说,就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的语气了。

    但秦禾还略微不甘心:“师父,他们不是无辜的人。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就破坏了人家的家庭。生下了孩子,就卷个报纸扔进垃圾桶里。这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明明家里有老婆孩子,还经常在外面勾搭其他的女人……”

    她不要听:“我们没资格审判谁的死刑,也没资格剥夺谁的生命……”

    秦禾最终放了这两个人。他叫了一群黑.社会的过来,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给拖走了。大概是为了让她放宽心,秦禾还叮嘱道:“规规矩矩给我送回苏州去。”

    她道了句谢谢,就要走了。但秦禾忽然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她知道的,再一次出现杀人的事情,秦禾顾念旧情,放过无辜受害者的可能性极低了。也就意味着,她得赶紧想办法解决掉这个杀人魔王。

    似乎,剩下来的,就是等待,等待什么时候做好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日子快要到了。毕竟,她的演技在秦禾眼中,只怕是越来越拙劣。他只是懒得戳破她的伪装,也是对她还有一丝顾念而已。所以,才愿意跟自己上演这一套的戏码。她,现在一日复一日在挑战他的耐心。

    哪一日秦禾的耐心用完了,只怕师徒两个撕破脸皮说话,那场面将会非常非常难堪。

    只是,心里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人。

    除了梅景铉,她还顾念着在上海的沈爷爷和大哥。

    尤其是大哥,他一个痴呆儿,以后一个人在社会上会不会受人欺负呢?

    这日,她想了半会儿大哥,还是忍不住拨打了福佑楼的电话。想最后跟大哥留几句话。

    电话是福佑楼的周主任接的,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小五妹妹?你,是你吗?”

    “是,我是小五。”她心中一酸:“大哥,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和大哥交谈了一会儿,才知道梅景铄现在虽然跟她分手了,但是没有把气撒到大哥的头上。福佑楼仍旧是大哥的安身之所。

    “小五……我想跟你……住一块儿。”

    “不成,我现在工作比较忙。再说了,南京这边住的也不方便。”

    “那你带我回去……我想看看四妹妹,还有爷爷。”

    她说道:“等我把南京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回上海接你。我们一起回去给爷爷上坟。”

    “小五妹妹……大哥,想去南京……找找你。”电话那头,大哥开始询问她的住址。大哥的智力发育只有几岁小孩的水平,她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过来了:“不成,大哥你好好待在福佑楼就好了,我很快就会回去看望你的。”

    挂了电话,她的心情才轻松了不少。又觉得愧对爷爷临终前的嘱咐——照顾好大哥。

    思来想去,其实她已经辜负了许多人。每一次,命运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下了一个决定:假如自己忽然发生了什么不测,一定要让梅景铉知道真相。写信太不方便,她只能用手机编辑了两条待发送的短信。写完了短信以后,已经是隔日的晚上了。她看了下时间,还想打个电话给大哥。

    然而这一次,周主任那边倒是奇了怪了:“小五,孟老大今天早上不是坐火车去了南京找你吗?怎么,他到这个点上还没到?”

    挂了电话,她这才看到是几点了:晚上七点。

    手中的笔抓不稳,摔在了地上,油墨溅了一地——大哥是早上七点出发去上海火车站的,晚上七点还没到……出事了,大哥一定出事了!

    58.058 地狱

    外面还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的,搅乱了一切声息。

    大哥出事了!大哥出事了……乘车去地铁站的时候,她的心里慌慌的,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 有些不好的预感。

    到了地铁站, 候客大厅……没有;行李寄放处……没有;广播站……也没有!

    她停下了脚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哥下了火车之后,没有逗留在这里吗?!那他去哪里了?!

    只好去警卫室报警了。

    到了警卫室,值班的人员调出了今天早上七点上海那一班火车的录像。

    她很快看到了大哥, 就在屏幕的一个角落里。他顺着人流从火车上下来了,接着, 傻乎乎地出了候客大厅……然后,大哥出了电梯, 外面驶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大哥被这轿车接走了!而且故意避开了所有有监控的路段!

    绑,绑架?!

    一瞬间, 她的脑子里涌过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却忽然想到了那日自己来上海的时候,也是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遭遇了意外。难道说, 当日的一切都不是巧合?!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 为什么对方知道大哥要来上海?!

    值班的人帮她报了警,她只能先坐在长椅上等候警察过来。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涌上脑海,尤其是爷爷临终前的嘱咐……

    “小五,照顾好老大……”该死!她没有看好大哥!

    她深吸一口气:小五,别着急,别着急……如果真的是绑架,对方肯定会提出什么条件的,等,耐心等就是了。

    “滴——”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踏进洗手间的时候,就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喂?”

    “孟小姐,你的哥哥在我们手上。”

    她大吃一惊,只听对方又道:“十秒之内,你从卫生间里立即出来,别耍什么花招。要不然,明天你就等着给你哥哥收尸。”

    对方的嗓音很嘶哑,一听就是个烟鬼的声。她不敢耍什么花样,只是出了火车站卫生间,就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自己了。

    对方的影子不紧不慢的,但,路灯拉长到了她恰好可以看到的地步。是个男人,个子很高,还背着一个背包。他过来的时候,故意站在树荫底下,声音也刚好是她可以听见的地步:“孟小姐,现在请你上车。我不说第二遍。”

    他肯定不用说第二遍,因为她转过身的时,看到了对方举着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她知道,这个人随时会开枪打死自己……现在,只有先听这一伙绑匪的话了……

    半个小时后,她就来到了城外那家名叫“倾城之恋”的旅馆。

    这里处在一个化工厂招待所的后面,相当不起眼,店面也非常小。老板娘甚至不看她的身份证,就放了行。很显然,这是一家黑旅馆。

    背后的男子押着她上了五楼,她经过了几个包厢,却没有遇到一个客人。

    进了房间,她先看到了一个面孔苍白的女人。她穿着精致的黑色小礼服,化着淡淡的妆容。手臂上,一只满绿的清代玉镯子十分惹眼。只不过,这女人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就等着她的到来。

    这个人她认识的——姜娜!

    现在,小五终于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因为姜娜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孟家三哥——孟青。

    原来孟青联系上了姜娜!姜家人知道了孟老大是她的弱点。所以合伙绑架了大哥!

    嘿嘿……她说什么来着,三哥二姐就是白眼狼……现在是手足相残了啊。

    姜娜也冷冷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女。出乎意料,她居然见过她,在济源斋里面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没有在意而已,更不曾想到,她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找了一年的那个女孩:那个把她的弟弟姜焕弄进了监狱,宣判了死刑的女孩。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她!

    姜娜的心里开始腾起一把火,这把火叫做不死不休——

    就是这个女孩,当初把她弟弟贩毒的事情捅了出去!就是这个臭丫头,该死却还活在这里!她凭什么活在这里?!凭什么一年前,自己要去殡仪馆接过弟弟冰冷冷的骨灰,而这个制造高仿的臭丫头还活在世上?!她算什么东西?!

    姜娜的嘴角抹开一丝冷笑,说的话是:“孟小姐,我找了你好久了。”

    小五深吸了一口气,她只关心一件事:“我的大哥在什么地方?”

    “你放心,你大哥现在还没有死。对不对,孟先生?”姜娜尊称身边的人为孟先生。

    小五的目光放在了孟青的身边,她现在,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孟青,你为什么要把大哥牵扯到这件事里面?大哥他有什么错吗?”

    孟青没有说话,只是回报以一个仇恨的,恶毒的笑容:姜家人千辛万苦,才打听到当日出事的地点。又通过各种关系联系到了他。这几个月,小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如此羞辱自己,他早就想把这个妹妹就做掉了!

    所以等到姜娜上门,许以高价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和盘托出了一年前的事情,还策划了这一起绑架案子。

    大哥?那只是个痴呆儿,对他来说大哥是生是死无所谓。反正没有姜娜许诺的十万美金值钱。

    小五?她最近不是得意吗?不是让秦禾把自己撵了出来吗?!现在让她好好尝一尝任人宰割的滋味,他要亲眼看着她沦落到地狱去!

    所以,他这样回答她:“小五,怪只怪大哥他跟了你。”

    小五冷冷讽刺道:“孟青啊孟青,我还没见过有人比你更不要脸。”

    “随你怎么说,小五,马上你就会知道,求饶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孟青冷笑道:“你的得意日子已经到尽头了。”

    她已经注意到了,对面站着五个保镖,身后还站着三个。姜娜的腰间还别着一只枪。门被锁死,唯一去窗台的路也被锁上了。她落在这里,只有被人宰割的待遇。如果说谈判的话,那么也实在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和必要了。

    然而,其实她的内心并不害怕,因为横竖不过一个死字而已。

    但是,大哥是无辜的。她必须问出大哥的下落:“大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姜娜淡淡道:“小丫头,你没什么资格来提问。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玩你。来,阿达,把她的衣服脱掉。小陈,毛毛,你们两个先上。”

    小五后退了一步,但顷刻间,她的胳膊被人给抓住了。

    孟青也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就是这幅表情让她恶心到了极点,即使被人摁在了地上,即使被人骑在了身上……她也依旧诅咒他:“我下地狱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却忍不住蜷缩起来,然而下巴被人给拿住,狠狠磕在了地板上。

    姜娜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孟家三哥,你妹妹把你折磨得这么惨。你想不想也分一杯羹?毛毛,小陈,你们先停下。”

    孟青看到几个大男人,把小五的外套给扒下。他早就饥渴难耐了:“多谢小姐。”

    姜娜的笑容里充满了残忍的冷酷。让一起长大的哥哥强女干妹妹,这倒是一桩新鲜事。想必这样一来,这臭丫头受到的凌.辱更多。别急,这还是开始呢!她要今晚让这屋子里的男人,通通上了这臭丫头,然后再慢慢地,慢慢地把她给肢解。

    感觉到背上一松,已经被压到喘不过来气的小五,这才摆脱了窒息感。

    她的下巴刚才被磕破了,牙齿也咬破了嘴唇。地上滴了两滴血,擦了擦袖子,更多的血。

    这时,面前一阵腥臭的热风吹过,抬起头,她看到了此生看到的最恶心的一幕——孟青已经脱下了衣服,把那玩意对准了她。下一秒,孟青忽然抓住了她的下巴,她的两只手,两只脚都被身后的几个大汉抓紧了,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小五妹妹,尝一尝三哥哥的滋味,好不好?”

    小五拼命地闭着嘴,但孟青的手捏着她的下巴,捏得她的骨头都要碎了。

    “哈哈哈哈,你不是很擅长讨好男人吗?!你不是很讨秦老板的喜欢吗?!怎么,现在不知道怎么讨好男人了?!”

    感觉到那玩意已经触及到了自己的嘴唇,小五的眼泪已经扑刷刷地落下。

    你,到底算个什么?!

    她错了,一开始秦禾说杀了孟青的时候,她就该答应秦禾的。没想到,最后一点善念,让她遭到了孟青的疯狂报复。

    不要!打死她都不要!哪怕,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这些人,让这些人……

    献血顺着她的嘴角,不断地流淌下来。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巨大的仇恨汹涌上心头……

    孟小五……假如和恶魔做交易,你愿意吗?

    她愿意了。

    于是撑起最后一点点的自由——也是眼下唯一可以办到的一个动作——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这丫头想自杀!给我撬开她的嘴!”姜娜下了命令,她冷笑着又拿起了一根木棒。

    几个大男人撬开了她的嘴,姜娜塞了一根木棒进去:“小女表子,想死没那么容易!”

    她吐了木棒,冷冰冰地质问姜娜:“你想怎么死?”

    你想怎么死?!姜娜还以为她嘴硬,就抬手扇了她一个巴掌:“我想怎么死?!我告诉你,你会怎么死:今晚,这里所有的男人都会上了你。然后呢,我再把你切碎,一片片扔进玄武湖喂鱼,你看怎么样啊?”

    小五垂着头,不带任何感情地再问一次:“姜娜,你到底想怎么死?”

    姜娜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然发现地板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明明是木质的地板,现在却黯淡了下来,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檀色。她还以为是灯光的作用,抬头看了看,低头却发现地板的颜色更暗了。

    这是怎么回事?灯泡短路了吗?算了,先把这臭丫头弄了再说。

    姜娜继续下命令:“孟青,你给我上了她,毛毛,你待会儿从后面进去!”

    但是这一回,孟青没有动作。

    姜娜转过身去,忽然发现身后站着的所有随从都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脚似乎黏在了地板上,怎么都动弹不了了。

    小五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站了起来,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她能动弹。

    因为,她已经用血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埋葬一切。

    59.059 十年

    之前几天, 秦禾为了讨好她, 教导了她怎么使用这把尺子干预人的行为。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你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拿着尺子的样子, 阴阳尺就会有所感应。”

    “阴阳尺可以控制人的行为,主要是打开门的时候,那一方漆黑的天地都是属于你的。”

    “师父,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开门为妙。”

    对她来说,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境地。

    秦禾说的不错, 任何拿到尺子的人,只要拥有了这种巨大的力量……想不沉沦也难呐!

    她打算沉沦到底, 不会宽恕任何一个人。先从孟青开始:“三哥, 你想怎么死?”

    孟青张大了口, 支支吾吾,狗嘴里只吐得出一个“我”字。

    “啊!啊!”姜娜开始疯狂地尖叫起来, 试图让谁来救她。

    小五嫌刺耳,就屏蔽了姜娜的叫声。

    她再次问了孟青:“你想怎么死?”

    “我……你饶了我罢!小五妹妹, 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 饶了我!”

    孟青此时此刻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 双腿打摆子一样颤抖。只差跪下来给她磕头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想——怎——么——死?!”

    “我……”

    小五不耐烦了,她就送了他最后一程——让孟青的身体,直接沉到了黑暗的地面以下。

    “救命!小五妹妹,我是你三哥啊!你不要杀我!”

    呵,现在想起来他是她的三哥了?!这个恶心的人,这个把大哥给卖了的畜生,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接下来是面对姜娜了。她又问了那个问题:“你想怎么死?”

    姜娜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但她目睹了刚才剥皮的那一幕,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只会一个劲地尖叫:“啊啊啊!啊啊!”

    小五忽然冷笑了笑——

    “姜娜,你弟弟的死,我感到很抱歉。”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一直大叫的姜娜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吼叫,继而喘息不已,又有两行泪水刷刷地流淌下来。

    小五欣赏着她的眼泪:“你跟你弟弟的关系很好,他死了你很伤心?”

    姜娜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巨大的恐惧压力,只让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崩到了发疯的边缘。

    但小五一说弟弟,她就想到了那个一起长大的弟弟……

    弟弟很听她的话,自己闯了什么祸,都是弟弟在帮自己解决。不错,别人都说弟弟姜焕是个纨绔子弟,是个毒.贩子,还杀过几个人……但是在她的心里,弟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可是被面前这个臭丫头给摧毁了!

    她终于拾起了一片理智,却是咬牙切齿:“你还我弟弟的命!”

    “我还不了你弟弟的命,不过,只要你告诉我大哥在什么地方,我可以让你弟弟的灵魂出来跟你相见。让你们姐弟两,死也能在一起。”

    姜娜满是泪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穿着囚服的影子在面前晃啊晃的,这个影子垂着头,还时不时地哭。是弟弟临刑前的模样。却如此逼真!真的是弟弟的灵魂来找自己了!弟弟,弟弟你知道姐姐有多想你吗?!

    但是这个影子又往后退去,她想大声喊不要。却无法发出声来!

    小五看着她的表情,然后淡淡道:“现在你告诉我,大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

    姜娜急切地叫道:“孟老大就在这化工厂后面的一个杂物间里。门,门牌号码是209。我,我们没有杀他,他还活着。”

    小五点了点头,不过,大哥的消息知道了,姜娜也活在世上没用了。

    看在姜娜没有杀死大哥的份上,她给了姜娜一个痛快。黑暗盖过了姜娜,接着就悄无声息的。

    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她在慢慢环顾着四周。欣赏着人们恐惧的表情。

    剩下来的,姜娜的这些助手,对她而言就是观赏品了。她想出了古代的一些刑罚来对付他们,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开了眼界。

    到最后,她都自己佩服自己了。为什么记得这么多古代的刑罚呢?

    最后一个姜娜的属下在一片烈油的煎熬中死去了。这时候,地面开始慢慢泛起光亮,不一会儿,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了。地板恢复了原状,头顶的吊灯也恢复了光明,桌椅都安然无恙。只有她的心,沉入了深深的黑暗当中。

    杀,只有杀人的激动充斥在心中。其余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打了电话给秦禾,这是她早就想杀死的人。现在一并解决了也可以啊……

    “喂?秦禾,我现在在城外一家叫倾城之恋的旅馆……你赶紧过来看一下。”

    挂了电话,她就走了出去,经过柜台的时候,唯一的老板娘也不见了。秦禾说过,阴阳尺的范围所及之处,所有的灵魂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她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误杀了老板娘,不过,现在她也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了。

    更多,更多的空虚的心情,仿佛只有杀戮才能填满……

    她去了旁边的化工厂后面,找到了大哥。彼时,大哥还在酣睡。

    她报了警,说在化工厂的仓库后面发现了一个被绑着的人,跟警察说明了具体的位置她就离开了。

    现在大哥已经安置好了,她接下来要面对秦禾了。

    只是忽然间,她想了什么。脑海中飘过一个段落。

    是1983年的那一天,陈归宁想和杀父杀母的仇人张云坤一起死,却临时改变主意点燃了大火。彼时,陈归宁的表情和现在自己一样。

    陈归宁当时打开了阴界之门,做的交易是让张云坤下地狱。可是最后她又反悔了。

    啊,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归宁放火烧了江西瓷厂了。

    交易完毕以后,陈归宁被阴阳尺的力量所反噬,不自觉地丧失了她善良,变成了一个想要杀人的恶魔。

    不过,陈归宁没有那个力量去杀人,她只能选择放火这种途径。并且成功让许多人陪了葬。

    对,她终于记起来了,死亡的那一天到底是怎么样的场景。

    那是个没有太阳的清晨,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当中。守门人发现了她,只尊敬了一声:“陈师傅,您起这么早?”

    陈归宁不断地徘徊在瓷厂的每个角落。将烧窑用的麦秸堆移到了木屋下,又将煤油洒下,连车棚里的那一两罐汽油也没有放过……所以,所以当她点燃了一点火苗的时候,大火才会蔓延的那么快,烧死了那么多人。

    这一切,都是陈归宁干的!

    看着这些无辜者慢慢被大火所吞噬,陈归宁甚至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她终于恢复了理智。但是回望这一切,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的脸上露出惊恐无比的表情,继而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原来,这就是陈归宁使用了阴阳尺之后的穷途末路。

    她本来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女人,一朝心神被恶魔所吞噬,终于犯下了大错。

    她是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一只鸟儿也要医治好放生的良善之人,却在那天成为了恶魔的代言人。

    之后,她打算自杀偿命。只是张云坤忽然来了,她的恨意又转移到了张云坤的身上。

    但,已经杀了那么多人的她,在最后的时刻,却再也下不了杀手了。归根结底,陈归宁根本没有打算让任何人死去,她的心,就像一汪清水一样,如今搅满了罪孽,却还是连主动动手都做不到。她能做到的只有一死而已。

    隔了一世,她终于想起来了那天的真相大火的真相,以及最后陈归宁走到了怎样的境地。

    可是转转悠悠,她如今也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脚步,一步一晃的,就像一缕幽魂。她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去往哪里。怪不得,那些记忆都带着苍凉的悲怆。因为一旦想起,只要她还知道那些事情是自己做下的,那么不管什么时候,罪孽都无法洗去。

    如果说,杀了姜娜孟青是迫不得己,她还能为自己找个借口开脱自己的话。这最后致命的打击,是陈归宁记忆的恢复。

    她最终犯下了跟陈归宁一样的错误。

    1983年江西瓷厂,一百多条人命丧在那一场大火中。这其中,有教授她知识的老窑工,有照顾她起居饮食的长工常大妈,有把她视作亲女儿的林厂长,有多次救了她性命的卫生院院长。还有,还有那些苦熬了十年浩.劫的人们……

    从那以后,陈归宁就彻彻底底死了。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活了。也实在没有颜面再活在世上。

    而如今,她靠着丧失记忆的借口,好端端地活在世界上……

    走进了房间,赤.裸.裸的现实提醒着自己:你看,姜娜不见了,孟青不见了……这些都是她干的,她刚才虐杀了总共十个人!

    她干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这不是她啊!刚才的一切行为,就像用最残忍的手段完成了一场献祭!

    这不是自己!这不是她!小五根本不会杀人的,也不会杀了人之后无动于衷的!

    恍然间,就像一场大梦初醒。

    60.060 惶恐

    小五终于回归了理智,回归了自我。

    就像当年陈归宁一样,清醒无比, 惶恐万分。但是悲剧已经发生。

    她跌倒在了门后,忽然感觉脸上涩涩的,原来是有眼泪流淌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一点血都没沾染到手背上。这时候, 才发觉舌头已经不痛了, 嘴角也恢复了正常——**上的伤痕已经全部痊愈了,就像被修补好的傀儡一般。

    对, 傀儡。现在她就是阴阳尺的傀儡!

    难道活下去,以后就会不断地重复这样的悲剧……直到变成这把尺子杀人的武器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宿命?!三十多年前的瓷厂大火如是, 今晚发生的一切也如是。阴阳尺从来没停止过诅咒。

    面前的光线开始若隐若现。黑,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长夜啊……何时才是尽头?!是不是不去死亡, 就一直要循环这个命运?!那么, 谁解开她的宿命?!又有谁来给予她宽恕?!没有人!也根本没办法解开这个宿命!

    既然没有人, 那么她还放不下什么呢?对, 她还有什么放不下去的?!有, 还有一个人她放不下啊……

    “189……”艰难地按全了号码,接通了,是梅景铉的声音:“喂?”她有一瞬间的畏缩,但,还是不甘心就此了无音讯,就此彻底沉沦。如果说救赎的话,也许,梅景铉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救赎了,只是……她忍心吗?!

    忍心把这一份沉甸甸的宿命再加注到梅景铉的身上吗?!

    那边听不到她的话,又多问了一句:“小五?”

    “嗯,是我。”

    对方松了一口气:“以后我接了电话,你不要这样不说话。”

    “嗯。”她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只是道:“景铉,你现在在上海还好吗?”

    “还成,大晚上打电话给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打个电话跟你问问:你外婆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给她申请了保外就医,现在她住在上海医院的精神病科,有专门的心理分析师对她进行引导,但外婆她的心理防线很重,询问没什么进展……”

    小五收拾了下心情,才说道:“景铉,你的外婆……可能跟我手中的这一把尺子有关,你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尤其是……我怀疑,你母亲的案子就是那一把阴阳尺引起的。”

    梅景铉没有反驳,也许,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小五,后天我到南京去开会。顺便看看你。”

    “不用了,现在是古董交易的旺季,知芳斋太忙了。我走不开。”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南京?”

    “总得先套出秦禾的话来,你知道的,我的亲人之死跟秦禾有关……”

    梅景铉听她说的凄凉,心中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怜爱:“到了南京以后,我打电话给你。”

    “那好吧。”她也不会再次劝他的,因为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眼下,一切的仇恨都成了无解的难题。当年的陈归宁纵火杀了那么多的人,今天的她也双手沾满了仇人的鲜血。那么,当年的陈归宁用命运为代价,牵绊住了张云坤杀人的脚步。如今,她只有用同样的方式来惩罚秦禾了。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思想准备,包括死亡。跟梅景铉最后通完了电话,她就放心了。

    现在,她是小五还是陈归宁,已经不重要。小五或许无辜背负上陈归宁的宿命,可小五已经无法解脱。陈归宁也不幸经历了最为惨痛的人生,可眼下,陈归宁的鬼魂得亲手结束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魔鬼——张云坤。

    于是她下了楼,看到了这旅馆的院子后面摆着几桶汽油。魔怔了一般,她靠近了这些汽油。

    一些记忆片段,也在此时此刻袭来。

    那是一个繁华落尽的晨曦,鱼肚白的天空中,泛出一轮金黄的日轮。披着流苏长巾的女人行走在瓷厂的各个角落,然后点燃一簇簇令人心悸的火苗。

    她伸展着修长白皙的手臂,身姿绰约,一步步行走在熟睡的人们窗前。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那不是悲天悯人的笑容,也不是亲和温暖的笑容,而是一种释放了所有人性的恶之后,疯狂报复,疯狂毁灭的痛快笑容。

    在那一刻,阴阳尺彻底控制了她的心灵,使得她沦为了一个刽子手……

    就在这死熬的等待中,小五想起了陈归宁的一切。

    十年,她整整在那个地方耗尽了十年的青春,最后却落得一场大火燃尽了一切啊……

    她还记得,那是1971年的初夏,她的家族走到了穷途末路。父母双双被斗倒,数以万计的家产被付之一炬。所有的亲戚也都被流放。送走年迈的父亲之前,父亲拉着她的手道:“江西瓷厂的林厂长是我的生死之交。小宁,你去投奔林伯伯吧……”

    于是,她跋涉千里来到了江西瓷厂。

    十年,她整整在那个地方耗尽了十年的青春,最后却落得一场大火燃尽了一切啊……

    到达的那一天,江西瓷厂的外面站着一排排的人夹道欢迎,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许多人的手臂上还有斑红的烧伤。

    她默然走进了瓷厂,脱下了破旧的军大衣,换上了劳动人民的粗布麻衣。

    十年间,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教导那五个徒弟。试图把他们都引到正当路子上面去。

    十年的时间,真的可以发生许多许多的事情。但在江西瓷厂内,时间就是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谢而已……

    在那十年间,她这样的臭老九是没有资格谈婚论嫁的。而且,就算爱慕她的人再多,也没有人敢娶了她。

    毕竟,取了一个“黑.五类”背景的女人,自己的“清白”身家就没了。

    只有程禹例外,这个小徒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呆呆愣愣说了一句傻话:“陈师傅,您真漂亮。我在沈阳见过的那些官太太,官小姐们,谁都及不上你。”当时,程禹只有十七岁,这番孩子气的话惹得周围人大笑不已。

    她却在众人的笑话声中,悄悄低下了头,羞红了脸颊。也开始了这十年间纠缠不休的一段孽缘。

    但要说,什么时候爱上程禹的呢?

    那是1973年的一天,他们师徒六个在野外迷了路。

    那个地方叫做野狐沟,顾名思义,晚上有许多野狐狸出没。本来,他们是打算运一批乡下人家打砸的碎瓷片回去修复的,却困在了那个山沟沟里面。到了晚上,干粮吃完了,四周响起了野狐狸的叫声,听得人简直毛骨悚然的。

    她很内疚,是自己瞎指路,才让大伙儿落到了如此的境地。

    但几个徒弟都对待自己极好极好,看她不高兴,甚至想着法子为自己开脱。

    “师父,您甭担心,咱们这是响应了毛主.席的号召,以天为席,以地为床。风餐露宿,也是与劳动人民同甘共苦了!”沈遇安这么安慰她,在厂里,沈遇安,程禹两个是出了名的少年才子,时不时掉书袋,酸气十足。

    这话让大伙儿热闹起来了。

    陆修远抓了一只兔子,也是开玩笑:“是啊,要不是师父找到了这个风水宝地,我们还吃不到这么肥嫩的烤兔子肉呢!”

    吴青梁祖传三代土夫子出生,无论是名山大川,还是穷山恶水,他什么地方都去过。迷路了也是家常便饭。就推算起来星象算天文:“师父您看,大火星的位置已由中天逐渐西降,这股暑气长不了了,我看一两天内天气就会变凉。我们还是趁早赶路,要不然立秋一到,晚上冻都冻不死咱们几个只穿短袖的家伙。”

    程禹和张云坤都沉稳些,只陪着她烤火,并不说话。

    但是月至中天时分,外面的确冷得很。她情不自禁想站起来动作动作,腿脚都发麻了。又看几个徒弟被周围的野狐狸,野狼叫吓得不轻,忽然间,她就有了给徒弟们跳一支舞的想法。在云南,贵州等地,舞蹈常常用于祭祀或祈祷等活动,也有攘除灾害的祝福之意。

    她草草说了以后,几个徒弟都大呼今晚有眼福了。

    她是非常会跳舞的,那一天跳的是一支“小孔雀舞”。这种孔雀舞,一般模仿的就是孔雀的一举一动。一开始,手指摇动,像是孔雀飞出窝巢,灵敏地探视四周,当它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威胁时,才安然地走下山坡,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然后拨开草丛、树枝寻找泉水……整个舞蹈节奏轻快、活泼、热情。鼓点快速而轻巧。是她最喜欢的一种舞蹈。

    她那天跳得十分尽兴,几个徒弟都看的如痴如醉。

    只是最后一折腰的时候,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嶙峋的石头,蹩了脚。

    “师父!”是程禹抢先一步过来,接住了她歪倒向一边的身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疼的脸色发白,检查了下左脚,发现脚背上浮起一个血肿块。

    第二天早上,她还是不能走动,几个徒弟都要背着她上路。她不放心前面四个徒弟,觉得他们毛手毛脚的,只有小徒弟程禹为人可信,所以让程禹背着自己走了一天一夜。也就是这一天一夜的相处,让她头一次感觉到了男人的温暖。

    “师父,您饿不饿?我昨天偷偷藏了点大师兄烤的兔子肉,您饿了我拿给您吃……”

    他们还发现了一株野外罕见的香兰,程禹在一路上留下了记号,说是回去以后喊人过来挖走。

    但她拒绝了:“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好端端的,我们挖掉人家移到那喧闹的地方去做什么?”

    程禹立即笑了道:“是是是,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咱们不能把人家好端端的趣味给抹杀了,师父您说是不是?”

    陈归宁无声地笑了,她很喜欢这两句诗,一下子铭刻在了心中。

    那一段路,其实很长,但是她感觉太短了。也就是那一天过后,她发现,自己很少去想那个只见了两三面的未婚夫了,反而时时刻刻,都挂心起这个小徒弟了。但她毕竟不同于寻常的女子,处在这样的时代里,也是处处身不由己。

    等到后来,悲剧一一发生了,她才明白原来人的命不仅不由己,而且不由天。

    61.061 守墓

    但是过去的回忆都渐渐消散了。眼下,她空洞地坐在这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她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是秦禾来了,但她并不害怕。反而很想问一问秦禾:“程禹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还活着?”蓦然过往依依,她发觉, 直到如今陈归宁还是爱着程禹的, 不管岁月变迁了多少年。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些事情不属于孟小五, 而是属于这个附身在小五身上的冤魂。

    陈归宁!陈归宁!亲手纵火烧死上百人的陈归宁,无颜苟活只求一死的陈归宁!

    而小五呢?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去哪里了?她不知道,记忆嚣张地掩盖了过往的一切。把她跟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女人重合在了一起。小五消失在了陈归宁的恨意中, 好像她复活的这一世,从来没有小五这个名字,只是为了这一天的来临而已……

    就在这时, 那长长的脚步声停止住了,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她手上有一把枪, 是在姜娜一行人停在楼下的车里面找到的。

    秦禾推门而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坐在墙角下, 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但手上拿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师父,发生了什么事?”秦禾并不害怕,相反,他十分的平静沉着。

    “秦禾,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芊芊玉手玩弄着枪把子,她却冰冰冰地问道:“你要牺牲我的一个亲人,当阴阳尺的祭祀。那么杀了我的哥哥陈归荣就够了。为什么后来你又心狠手辣杀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师父。”秦禾勉强笑道:“你搞错了,你父母死的时候,我还在江西瓷厂,那些事情跟我无关。”

    “张云坤。”她换了称呼,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不是你杀的,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说起来,瓷厂那一场大火是我放的,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只想杀了你。最后杀了那么多人,却唯独对你下不了手……”

    她垂着睫毛:“所以,眼下我只能以死谢罪了。你可以不可以,陪我一起上路?”

    说完,她就把抢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秦禾刚才就发现她萌发了死志,师父当年畏罪自杀,他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如今,小五陷入了跟师父一样的境地。只是,这样的状态下,尺子更加听命于疯狂的她,而不是原主人他。

    眼下看师父决意自尽,秦禾立即拔出了一支手.枪,也是顷刻之间,已经“嘣!”一声子弹出了腔,堪堪击中了师父手上的枪。

    子弹的冲击力非常大,她的右手被震得完全麻痹了,虎口溅出了鲜血,枪也摔到了地上。

    甚至连她的身子,都被这一下后坐力震得“哇!”地一口吐出一口鲜血。

    秦禾心疼她,便收了抢,想过来看看她的伤势。在秦禾蹲下身的时候,小五忽然哭了出来,面前的男子愣了愣,她哭得也太像太像陈归宁了,一时间,触动了他的柔肠万分。师父那十年来的温柔关怀,更是一股脑涌到了眉间心头。

    是他生病时候,一双芊芊素手的不离不弃。

    是他孤独难耐的时候,一个温柔的话语鼓励他:“明天会变好的。”

    而小五泪流满面,颓废地说道:“我还是……没办法做到,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张云坤,为什么偏偏是你……当年,我为什么放过你?!眼下,我又成了这样!你说,你要不是我的徒弟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恨你。”

    傻丫头,哭什么?恨又如何,爱又如何。反正,他只在乎她。

    秦禾不禁伸出一只手,想为心尖上的她擦去眼泪:“你要恨便恨,我来爱你就是。”

    但就在这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小五的手中忽然又多了一把小刀,继而刺中他的胸口。

    那垂在脸庞上的泪水,还没有滴落下来——一切快的就像是电光火石一闪一般。

    刺入肩膀的瞬间,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着麻木不仁的痛楚。

    秦禾踉跄地跌坐在地上。衣服上顿时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手臂,手掌,手指,直到指甲的顶端,一滴接着一滴地流淌而下。

    一向冷静睿智的他,是从来不会被任何敌人近身的。但是师父例外,她的温柔,是他无法抗拒的坟墓。如今,真的成为了坟墓!

    刀子被拔了出来,他已经无法止住血流。但是,自己居然一点都无法去恨她!

    他多年前就猜到了,某年某月某日,一定会死在她的手上。就在她绝望地自杀的那一刻。

    但刺了秦禾一刀的小五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这一刀刺下去,她的心也痛。

    张云坤可否知道——除了程禹,那些年里,他是陈归宁心中第二重要的人呢?

    不,他不会知道的。永远都不会知道,陈归宁当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掌控阴阳尺,其实只是没忍心杀了他。不是没有机会,不是没有憎恨,只是不忍心而已。然后,陈归宁沉睡在了尺子里面,飘零无度了三十多年。

    这一过程,却留到了现在,由她来完成——举起了枪,再一次对准了秦禾。

    当年陈归宁瞄准的是自己的心脏,其实,那个过程应该是刺入张云坤的心脏。

    如今谁也代替不了谁来承受命运的责罚了。

    但瞄准秦禾心脏的时候,她还是颤抖了一下手,子弹擦过了他的肩头。秦禾嘴里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师父,你为什么不射进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刀伤开始渐渐愈合,但是肩膀上的枪伤却越扩越大。

    他在嘲笑:“莫非是你不忍心?”

    她默然了一会儿,她是不忍心,但这一步必须要走:“我们都无法回头。”

    “是啊……无法回头。师父,你知道你现在看着像什么?你这个打枪的姿势,还是我教你的。”

    她知道,当年跟随张云坤去内蒙古探望父母坟冢的时候,一路上,张云坤备了一把枪防身。还教导她怎么打枪。只是可笑的是,她第一个用来射杀的人居然是他!究竟,人为什么要学会爱恨情仇呢?是为了幸福,还是为了去仇恨?!

    但一切都无所谓了,陈归宁恨了张云坤,这就是三十多年等待的答案。

    左眼又开始刺痛了,而记忆慢慢张牙舞爪将她淹没。到底是为了什么……前世我不忍杀人,今生我只是为了杀你而存在。

    为了什么……

    或许,只有一同下地狱才知道那个答案吧……

    她扣动了第三下扳机,为了承诺,也为了那个宿命。

    “怦!”就在这时,忽然门被撞开了。紧接着,一个女人疯狂地扑到了秦禾身上。但子弹发出无法改变谁的命运。她没想到孟宁会在这时候闯进来。这一枪过后,地板上的血液,又多了一个人的。孟宁中枪躺在了秦禾的怀里。

    就在短暂的沉默后,小五差点扔掉了□□,却紧紧抓牢,对准了孟宁。

    孟宁并不害怕她手中的枪:“是我,是我……小五!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别,别杀老板!我来给你跟大哥偿命!你放了他!”

    她早猜到了大哥遭遇绑架这件事,还有孟宁在捣鬼。毕竟三哥的智商没有那么高,大哥也不是太信任三哥。她之前还在想:孟宁是不是躲在什么地方观察这一切。只是,她猜对了前半部分,却没有猜对每个人的结局。

    孟宁应该早知道她获胜了,她该跑的,该躲的,就算躲不过,也不该这时候冲进来给秦禾陪葬。

    而秦禾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路边捡来的孟家老二,居然对自己深情到了如此地步。顿了顿,他把她的身子拥入怀中。

    “小五,求你放过老板……”孟宁的声音,在秦禾的怀抱中越来越弱:“我看不得你好,所以……让人在火车站推下你,是我做的。让三哥,三哥供出了大哥的所在,也是我,我做的。甚至建议姜娜绑架了大哥威胁你,还是我做的……你要恨就恨我,老板对你这么好……你别杀他,你冲着我来就是了……”

    是吗?!

    孟宁打算替代秦禾死吗?

    小五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真正想不到,二姐会为了秦禾做到了如此的地步。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罪恶。就算他们罪该万死,难道她就有权力来审判吗?!这样不知收手,不断欠下一条又一条的人命……究竟是谁的执念在作祟?!

    陈归宁,陈归宁,你到底何时归于安宁?!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但小五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方在拼命叫嚣她:收手吧,收手吧!但另一方面,却是仇恨的火苗在燃烧:难道陈归宁的父母兄长该死吗?!难道陆修远,吴青梁,程禹他们都该死吗?!是张云坤做下一切罪恶的,是张云坤逼疯了陈归宁的!不,不是,是他们就不该相遇的!

    她也快要疯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枪,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当初火场当中的场景——

    “陈师傅!陈师傅你出来啊!你出来呀!”

    “大家往后撤!快往后撤!厂子这边的火已经没法控制了,通通往后撤!我去厂长办公室找林厂长!他跟他闺女昨天都在值班……”

    然后,她居高临下看到了大火吞噬了一切,也把她的灵魂给吞噬掉了。从那一天开始,她还有回头的路吗?!她还能若无其事吗?!

    她,有什么资格去“原谅”?!

    手指下移,闭上眼睛,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回,子弹打在了门上,门“咚!”地关上,露出了后面的一罐汽油。下一枪,她打在了汽油罐上。油遇到火星,立即引燃了,顿时熊熊大火扑面而来——这本来是准备用来焚烧秦禾的尸体的,现在却成了三人共葬的火场。

    她放下了枪,看着面前两个无力挣脱的人影慢慢沉入了一片火光当中。

    秦禾最后居然还是望着她的,嘴唇蠕动,她看懂了他的唇语:“你到底有多恨我?”

    枪里面已经没有了子弹。如同现在,她杀了秦禾,心中的仇恨开始烟消云散了……

    “张云坤,师父当年最后没有杀你……是盼你回头,只要你回头……让我接受这个宿命,代替你去尺子里当守墓人也没关系。”她闭上了眼睛,喃喃说着没有听众的话:“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发现我真的做错了。”

    她不该抱着什么企盼的,镜中花,水中月的命运,就是无解的阴阳之隔。

    你的命,便是我的宿命。当死亡来临的那一日,我们一起走入死亡的深渊……

    就在秦禾慢慢被烧死的时候,她也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大限要到了,呼吸一次比一次缓慢。

    她又想到了梅景铉,最后也来不及说一句再见。也罢,她永远搞不清自己是谁,该用哪个身份对他说再见……

    然而,就在火势燃烧到自己这边的时候,对面的一团火焰当中,忽然“哔啵”一声,好像有什么烧得炸了开来。紧接着,那一把阴阳尺滚到了她的身边来。在这炽热得几乎融化骨髓的房间当中,这一把尺子却意外的冰凉沁人。

    她的手触碰到了阴阳尺,就在此时,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

    炽热没有了,火光没有了,甚至连那种濒死的感觉也没有了。只有周围空荡荡的一切。

    但是在这虚无当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光影。是头顶嶙峋的山壁,是黑漆漆的一潭池水,是干枯的草根跟星星点点的白花。

    还有一个写满了字的石壁矗立在面前。

    这里是……她很快想起来了,这里她来过两次啊——阴阳尺的内部!

    但是上一个“守墓人”张禾已经不见了,如今,如今换成是她守在了这里!

    她想站起来,想离开这里的黑暗,往外面阳光灿烂的地方而去。但脚步只能触及到洞口,再往前,就没有了出去的力气。

    小五出神地站在了洞口与石壁之间,忽然间,她开始大笑,笑完了又仰头望着石壁上空洞的文字——陈归宁啊陈归宁,你凭什么以为一场火就可以解脱一切?!秦禾死了,守门人自然就要更换了。而现在,这个守门人是她自己!

    原来如此,当初陈归宁在生命的最后,跟阴阳尺做的交易,筹码就是这个!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她才想起陈归宁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张云坤……我在地狱里等你。但我永远永远不会再见你。”

    因为,我会代替你守在阴阳之间。

    62.062 古书

    两周后。

    上海城隍庙古玩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

    离南京那场大火灾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 但是火灾的消息还是鲜为人知。因为案子比较蹊跷,各级警方一开始压住了火场内的消息。然而事情遮来遮去,最终还是见了报纸。

    秦禾这个人, 少年成名, 年仅三十就身价数十亿。在华南这一带的古董圈子里也可谓是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收藏界大佬了。对于他的意外身亡,许许多多的圈中人都感到相当意外。但是秦禾与他们也非亲非故,所以, 只是叹一句英年早逝罢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

    济源斋早上刚刚开门, 就有人捧着一件元青花请老师傅沈遇安鉴定。

    沈遇安上手不久后,就下了定论:“高仿品, 高仿的时间为民国以后。”

    这人不服气了:“什么?!我, 我这是在伦敦二十万英镑收购的,怎么可能是高仿品?!”

    沈老爷子不紧不慢, 又搬出来他那一套说法:“这元代青花瓷片, 厚胎瓷片胎厚在 1—1.8 厘米左右,薄胎瓷片在 0.2—0.5 厘米。你这胎明显超过了2厘米, 不是当时的标准胎。”又翻了下梅瓶的底部:“真品元青花, 用的是麻仓老土。成色泛青,胎体微微泛婴儿肉皮色。你这胎骨为白色,露胎处呈现火石红,这是因为高仿品用的是现代高岭土,含杂质多,清洗、碾磨、沉淀以后,煅烧后就呈现出这样的成色……”

    老爷子娓娓道来,端的是真正的古董鉴定大家风范。

    这人连忙掏出一个红包塞了过来:“沈老师傅……我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了,您真不愧是上海最好的鉴定大师那个……就当今天我没来过,您也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送走了这人,沈遇安才坐了下来喝一杯茶。什么“上海最好的”鉴定大师?他根本不及师父陈归宁的五分学识。

    但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遇到“不讲理,只谈钱”的商家也得过且过。那红包他没有收,收了就败坏师父陈归宁的名头,但这件事他也不会宣扬出去。归根到底,凡事都要给人留几分情面在,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翻开桌上的一张报纸看,他先粗略看了下民生栏目,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南京传知名古玩商葬身火海,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沈遇安大吃一惊,继续往下看:原来,两周前南京那边发生了一场火灾,知芳斋老板秦禾跟她的女秘书死在城外的一个旅馆里头了是秦禾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完了以后,他脱下了老花眼镜。嘴唇蠕动了下,连肩膀都在颤抖。继而有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师父,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秦禾,不,张云坤这个孽徒死了!他终于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哇!

    唯恐秦禾死的不透彻,沈遇安还特地打电话去了南京问了问,夫子庙上的朋友们都帮他证实了:秦禾的确是死了,还是跟他的女秘书死在一起的。他又询问了具体的经过,都说那家黑旅馆的老板,老板娘都不见了。估计是劫财杀人。

    得知了消息以后,他也待不住了,迫不及待买了一张机票,去云南晋宁的。

    晋宁在昆明市西南部,环抱滇池,西临西山区,北接呈贡区。这个地方他也熟悉1985……1996……2008……2016年……算起来,这是他第五次来到这里了。

    下了飞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当地文博协会的朋友听说他到了,都过来替他接风洗尘。中午就在抚仙湖畔的大酒楼里吃了一顿。他人老了,牙口都不太好,朋友们就点了一道豆腐宴。

    这些朋友里面,不少人就在附近的古滇国遗址公园里工作。

    这个古滇国,司马迁在《史记》中有记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所谓的滇,就是那时候云南附近的古滇王国。

    国家从六十年代开始就陆陆续续对相关的古滇国遗址开始了发掘,工作至今未结束。而众多的古滇国的古墓群中,就以晋宁石寨山的古墓群最具代表性。在石寨山6号的墓葬里头,还出土了轰动考古界的“滇王之印”。

    吃完了饭,沈遇安就跟着当地考古学院的一个教授打车去了遗址区域走走。

    到了地方,他看到古滇王国的大部分遗址已用围墙圈住,外围有不少考古人员在巡逻,想不到就是这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埋葬了一个王国永恒的传说。

    他问了问,就找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人的下落——就在遗址的旁边,有个戒备森严的文物修复室,考古三期工程的修复程序在这里进行。

    当地的文物局王科长领着他来到了这里。大中午的,他看到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埋头工作。桌子上摆放着青铜器、金器、玉器、玛瑙等。他认出了两件“青铜重器”:一件是叠鼓形狩猎场面贮贝器、另一件是一件执伞铜俑。

    这工艺水平,有点类似于秦代的工艺。要说是汉代的话,也不会超过西汉。

    他的目光越过了这些青铜器,放在了桌子前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这老人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穿着一件老实的军大衣,手上沾满了铁锈。戴着一副玳瑁质地的老花眼镜他认得这副眼镜,还是十年前,自己亲手交付于他的五十大寿礼物。

    如今彼此都是花甲年纪的人了。

    “程禹,好久不见了。”

    老人已经过来斟茶倒水:“师兄,你大老远的从上海跑过来,怎么不打个招呼?”

    “要打招呼,你早跑到机场去了,费那个心思干什么?前些年的腿伤好了些没有?”

    “腿就这样,不下雨的时候还行。”

    “哎,你也该到退休的年纪了。手底下的这些精细活儿,已经不适合做了我劝你一句,把担子给手底下的人,古滇国的遗址上万平方米的规模,我看一代人都发掘不完,总要带出点人才留下来,以后要小年轻人主事的。”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临沂考古学院那边来了两个人接班……”

    两个老人又叙旧了一会儿,沈遇安才告知了那个消息:“老程,秦禾就是张云坤前几天死了。”

    沈遇安之所以千里迢迢来云南,就是想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自己唯一的师弟——程禹。

    师兄弟五个人,大师兄陆修远早在八几年就去世了,去年二师兄吴青梁也走了,今年终于轮到了秦禾,也就是张云坤。他们虽然老了,但都记得师父当年的恩恩怨怨,所以,对于张云坤这个犯上的孽徒,心里也切切实实记恨了一辈子。

    而当初江西瓷厂大火,师兄陆修远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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