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终章:爱的启示录(下)
最开始, 怕弄脏裙摆, 裙子是提着的, 逐渐, 伴随男女争执声越来越远,繁重的裙摆半数掉落。正在争吵的是一对还有十五分钟即将举行婚礼的法国情侣, 争吵原因不详,假如不是主持婚礼的牧师因临时有事情耽搁,还有十五分钟就举行婚礼的人就是他们。
他们:林馥蓁和柯鈤。
日内瓦以南三千五百米是被誉为阿尔卑斯山阳台的安纳西小镇。
安纳西背靠阿尔卑斯山,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顺着山脊流进安纳西家家户户门前的运河,汇聚成安纳西湖。
阿尔卑斯山山脉终年倒映在安纳西湖湖面上, 冬天白雪皑皑,夏天青山如黛。
安纳西湖畔四季绿树繁花, 看完安纳西湖沿着老街和运河, 你就来到阿尔卑斯山脚下, 往上看是湛蓝天空和雪山,往下看是宛如童话世界古老城镇,脚踩着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一朵朵金银莲正亲吻着你的脚后跟。
“真美啊。”你感叹着。
来年,你带上心爱的姑娘不远万里来到安纳西小镇, 你在安纳西河畔完成求婚,求完婚的第二天你和她在阿尔卑斯山下举行婚礼。
以上, 据说是每年来到安纳西小镇旅行四分之一情侣的故事。
故事是真实存在还是安纳西小镇策划的旅游噱头, 不得而知。
但安纳西是欧洲热门的结婚景点这一现象有数据支持, 每年春季、秋季来安纳西结婚的新人扎堆。
会来到安纳西举行婚礼对于林馥蓁来说更像是无意间拿到的特价票。
她在购买理财产品时抽到安纳西旅游局针对结婚季推出的优惠券, 只要以举行婚礼为目的,机票餐饮住宿都打七折。
自然,她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和柯鈤从苏黎世转车到日内瓦,日内瓦再转到安纳西,到达安纳西时已经是天亮时分。
这是一场没有亲朋好友的婚礼,但据说这也是安纳西婚礼的特色。
安纳西的婚宴公司无所不能,没有亲朋好友不要紧,他们会提供,没伴郎伴娘花童也不要急,有现成的,没有牧师司仪更是不要紧,都有,只要带上你的伴侣其余都不需要费心。
承包婚礼的婚宴公司今天有三场婚礼,第一对新人举行婚礼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半,第二对新人十二点到一点半,第三对新人下午两点到三点半。
林馥蓁和柯鈤作为第二对新人出场。
一切有条不紊,从礼服化妆到简单的婚礼彩排,但最后关头,一通电话把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叫走了。
第三对新人顶替他们的出场时间,而他们只能回到房车里。
这个时节的安纳西已经步入冬天,即使房车有暖气可林馥蓁还是觉得冷。
柯鈤把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她依偎进他怀里,两人坐在挨着窗的座位上,看着色彩斑斓的阿尔卑斯山,漫山遍野的枫是大自然忠诚的画手,肩负向人们传递着冬来的讯息,年复一年。
“怎么了?”耳边有个声音轻声问着她。
“什么?”思绪沉淀。
那个声音:“没什么。”
侧过脸,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在看他,他在看着远方,也许在已经消逝的上一秒,他在看她,而她在看着远方。
她和他的脸映在那面镜子上,她脸色苍白。
可以理解,毕竟她昨天还躺在医院里,她是不顾医生反对强行离开的医院。
“柯鈤,都是那个鲑鱼汉堡的错。”低声和他说。
鲑鱼汉堡,这似乎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鲑鱼汉堡、蔚蓝海岸线、小法兰西和小画眉。
“因为误食鲑鱼汉堡,加上又连夜赶路,所以脸色才不好。”她继续解释。
“我也是这么觉得。”他唇触了触她鬓角,“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点头,闭上眼睛。
她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再喝杯热牛奶,她的脸色应该会很快红润起来。
说着法语的年轻男女的到来打断车厢安静氛围。
那是顶替他们婚礼时间的第三对新人,女人说她得重新考虑到底要不要嫁给他,男人说这场婚礼花去他半年工资。
很典型的法式吵嘴,女人说女人自己的,男人说男人自己的,不可开交时随随便便拉了个人来评理,环顾四周,是你了。
吵得不可开交的法国情侣一把拉住柯鈤。
柯鈤把那对情侣拉到距离房车数十米左右所在,车厢就只剩下林馥蓁一个人。
不远处的草地上,婚礼摄影师在摆弄三脚架;几十名职业观礼嘉宾事不关己,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牧师在一边悠闲晒着太阳;伴郎伴娘们忙着抽烟;花童席坐在草地上。
十分钟过去,法国情侣依然不见鸣鼓收兵,策划婚礼的几名工作人员也加入劝架行列。
又过去五分钟,从法国情侣的肢体语言上看吵架有愈演愈烈趋势,婚礼策划人员无奈摊手,就只剩下那位长手长脚的亚洲男人还在尝试做出努力。
那个男人总是希望世界和平,那个男人总是认为情侣间的吵架是在浪费时间。
柯鈤,柯老师。
提着裙摆,林馥蓁下车。
下车的本意是想走到柯鈤面前,和他说就让他们去吵架吧,法国男人和法国女人的吵架总是莫名其妙,没准到最后他们会一致把枪口对准你。
想是那样想的,可脚步却在往和柯鈤相反的方向,进入枫树林,伴随着男女争执声越来越远,繁重的裙摆半数掉落。
一地的枫叶,裙摆从枫叶上擦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迎面而来的风从一缕一缕变成一拨一拨,呼呼从耳畔掠过,风声伴随着潺潺流水声,循着流水声的脚步越来越快,枫树林从密集到稀疏,打在她脸上的光从一束一束到成片成片。
那阵风吹来,卷起垂落于背后长长的发,打在脸上的光再无任何遮挡,脚步往前一跨,枫树林被她摔在身后。
眼前是无尽的绿色,那绿就从脚下延伸。
松开手,裙摆如数从林馥蓁手中滑落。
裙摆在草地上拖行着,闭上眼睛,沿着光源,沿着水流声,每一个脚步都带出新的影像,无数影像在脑海交叠汇聚,变成一出独幕剧。
眨眼光阴,却已戛然而止。
手蒙住脸。
流水声近在眼前。
停下脚步,透过指缝,最先跃入眼底是湛蓝天空。
阿尔卑斯山雪峰和阳光相互辉映,日当正午,那沿着山上流淌的溪流说不清是泉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溪流两边随处可见朵朵雪中花,有些穿过石头缝隙;有些半边腰肢往着流水伸展;有些无遮无挡独自向着蓝天;有些三三两两成群争芳斗艳。
山风把谁的声音送来到耳畔。
那个声音带着清晨海港特有的湿润气息,在耳畔:
“林馥蓁,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弯弯曲曲的溪流宛如一把斧头,把山劈成两半,一半是枫树林,一半是悬崖峭壁。
即将迈入严寒,即将进入休眠期的动物们抓住这难得的艳阳天。
一只雄鹿慢悠悠从山那一边走来;有着赤色毛发的小狐狸在拼命摇动着尾巴,为什么小赤狐要摇尾巴呢,因为啊,它每一次摇尾巴都会把蒲公英送上天空。
蒲公英花朵就像雪花般在阳光下漂浮着,美极了。
林馥蓁,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眼眶开始发热。
顺着飘到最高的那朵蒲公英,她看到立于峭壁上的金雕。
金雕一动也不动,目光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
再顺着那只金雕,林馥蓁看到正在一边晒太阳一边等候妈妈回家的几只旱獭幼崽,小家伙们没有丝毫的危险意识,犹自在太阳底下撒着欢。
这一幕把她看得心里着急。
手圈在嘴边,朝着金雕的方向,大声吆喝:走,快走,走得远远的。
那只金雕还是一动也不动,它需要等待更加成熟的机会,以防旱獭幼崽溜进它们的洞里。
她的声音一遍遍在山谷里回荡着,没能把金雕吓走,倒是让几只松鼠抱着它们的松果到处逃窜。
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朝着金雕站立的方向狠狠扔过去,但无奈距离太远,第二次捡起石头,刚想发力——“别担心。”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手上的手头被拿了下来。
“怎么能不担心呢?”她低声埋怨。
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距离旱獭幼崽更近的所在,手指向一个方向。
沿着柯鈤手指方向,林馥蓁看到满载而归的旱獭妈妈。
阳光底下,旱獭幼崽们在分享妈妈劳获而来的果实,旱獭妈妈似乎一点也不想扫孩子们的兴,支起身体,面向金雕的方向,斗志昂扬。
动物界的磁场是奇异的,约一分钟后,金雕飞走了。
“现在可以放心了。”他和她说。
“要是它再来了怎么办?”她还是不放心。
“别担心,妈妈们总是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说得也是 ,妈妈们总是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就像她的妈妈。
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远离溪流,十几步过后,他忽然打横抱起她。
让她坐在石头上,他蹲下。
林馥蓁才发现婚纱裙摆沾了不少落叶和草绒,哪有即将结婚的女人这么邋遢,心里叹着气。
柯鈤把粘在她裙摆上的落叶一片片拿开。
眼泪从她眼眶掉落,悄无声息掉落在草地上,迅速抬起头,头仰得高高,看着蓝天,成百上千的候鸟越过枫树林从她头顶上飞过,寒冬即将来临,它们要去找寻温暖的海岸。
目送着它们往着更深更远的方向。
怕她裙摆再沾到落叶,柯鈤背起她。
背着她,沿着来时的路。
“刚刚在看什么?”
“看天空。”她回答。
“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他笑着说。
脸贴在柯鈤的背上,林馥蓁问起那对法国情侣,还在吵架没有,结婚了没有。
“不知道,他们到最后炮火一致对准我。”
这话让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然后,她听到叹气声。
她不敢问,柯鈤你都在叹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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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纳西老城区的部分居民们正聚集在广场上商铺前教堂门口热议,从上午十点半小镇就开始热闹了起来,一辆辆公务车从他们门前经过,直升飞机在头顶上盘旋,大量雇佣兵涌入,镇长的声音通过广播进入家家户户:无需慌张,老城区只是来了特殊的客人。
那对法国情侣如约举行完婚礼,据说,离开时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距离婚礼还有一个钟头时间,为他们举行婚礼的牧师迟迟不见踪影,牧师的手机也处于关机中,婚礼策划工作人员一再强调不能更换牧师。
距离婚礼还有半个钟头,牧师还是联系不上,婚宴公司经理一通电话打来,他建议推迟婚礼,还说因推迟婚礼产生的一切开销都由婚宴公司一并承担。
这个建议被柯鈤一口回绝。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婚宴公司,林馥蓁心里想着,继而又想,也许她看婚宴公司觉得奇怪,而婚宴公司的现场工作人员看他们也奇怪,自始至终作为新娘的女人都像一具木偶般跟在新郎身边,自始至终都是新郎和婚庆公司的人交涉,而她半句话也没说。
她也不想这样,但她提不起劲和那些人吵架。
那个鲑鱼汉堡的威力不小,现在她脑子昏昏沉沉的。
距离婚礼还有十五分钟,婚宴公司经理把电话打到柯鈤手机里。
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柯鈤就冲着电话大喊“你们就等着收我的律师信。”这个时候如果她还像一具木偶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林馥蓁紧紧挨着柯鈤,用很冲的语气朝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喊话:“对,你们就等着收我们的律师信。”
此举并没能让柯鈤的气消下来,她反而在他眼眸底下窥见几丝愠怒,要是平常,她肯定会和他发脾气,可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睛不敢去看他。
垂下头看自己鞋子,柯鈤一把拉住她的手快步来到司机面前:“附近有教堂吗?”
司机没有应答。
“那把车钥匙给我。”柯鈤语气不由分说。
最后,司机把他们带到老城区的一所教堂前。
“吱哑”一声,教堂门被推开。
这是典型的乡村教堂,面积小陈设简单,十字架结满尘灰,左右各两排长椅,四条长椅就坏了三条。
显然,教堂荒废已久。
司机说,他就只知道这个教堂。
柯鈤和那位司机用十几分钟时间对教堂进行了简单的清洁,在那十几分钟里林馥蓁就站在教堂门口看着。
打扫完教堂,柯鈤站在教堂里,她站在教堂外,他大声问她:林馥蓁,你有没有改变主意?
“什么?”问。
“你现在还打算嫁给我吗?”
低声回答:“当然。”
柯鈤往前一个大跨步,把手伸到她面前。
脚没动,抬起眼睛:“干什么?”
“教堂有了。”柯鈤说。
后知后觉,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地面上,铺在地上的青石板想必已有千年历史吧,青石板上,日影斑驳。
“可是,没有牧师。”低声说着。
说完,林馥蓁心里一片愤怒。
原本她不是想这样说的,原本从她口中说出的应该是:“那还等什么。”
柯鈤问那位司机,愿意客串牧师吗?
司机说他干不了牧师的事情,但让他当主婚人应该没问题,不久前他给自己朋友的女儿当过主婚人。
“没有牧师,只有主婚人可以吗?”他问她。
林馥蓁紧紧抿着嘴,她应该说出口的是“当然可以”,可她很害怕说出口的要么变成“不可以”;要么就是“柯鈤,我现在身体很不舒服,鲑鱼汉堡老是让我有作呕的感觉。”
那个鲑鱼汉堡真是罪孽深重,弄得她现在胃部还在翻江倒海。
柯鈤迈出教堂门口。
心里一慌,拉住他的手,问柯鈤你要去哪里?
他是如此轻而易举摆脱了她,脚踩在青石板上,没几分钟就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柯鈤再回来时身后跟了十几个人,有黄种人有白种人,连褐色肤色的人种也有,走在最后是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先生。
“他是一名退休牧师。”柯鈤指着拄拐杖的老先生说,“牧师有了。”
点头,是啊,牧师有了。
“一场婚礼,怎么能少得了观礼嘉宾。”柯鈤的目光从站在教堂门口的一张张面孔上掠过。
那应该是来自于世界各地的人们,在陌生的亚洲青年的请求下,决定成为一场婚礼的见证者。
现在,牧师有了,观礼嘉宾也有了。
十几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这十几双眼睛就包括一直背着手的柯鈤。
这个时候,她应该往前迈出一步,把手交到他手上。
可是呢,她的脚一动也不动着,不敢去回视那一双双眼睛,最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
红的、蓝的、白的、粉红的、橘黄色、深紫色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被狗尾巴草束成花束,就这样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抬头,触到那双眼眸。
温和,纵容,一如既往。
初见时“这个男人我前生一定见过”的感觉重临心头。
大约,她前生真见过他。
也许,这就是人们口中的姻缘。
他和她前生约好。
再见面时,携手共度一生。
她的新郎这个下午可真忙,和婚庆公司的人谈判、找教堂、清理教堂、拉来了神父、拉来了观礼嘉宾,看看,连花束也是他张罗来的。
而新娘只会发呆。
这下,花束也有了,但愿它不是从谁家的窗台偷采摘下来的。
也许,她的脚所等待地就是眼前的花束吧。
接过花束。
回看他,咧嘴。
咧完嘴后又敛眉。
清洁教堂时,怕弄脏礼服,他把礼服交给她保管,现在他就只穿一件衬衫,这个时节的阿尔卑斯山温度很低,可他额头上的汗刚被风吹干又添上新的汗渍。
看来,只会发呆的新娘让新郎一点都不省心。
往前一步,踮起脚尖,把他额头上的汗一一擦拭干净,再把礼服交到他手上。
深深看着他。
“那还等什么?”终于,这话成功从林馥蓁口中说出。
在进入教堂之前,望了一眼天空。
士兵去了战场,公主嫁给邻国王子,士兵和公主彼此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最后公主会问士兵为什么只站了九十九天,大约只是因为好奇吧,那缺失的一天并没有妨碍到他们幸福的生活。
十几名观礼嘉宾分成两个阵营各自坐在一边,摇摇欲坠的长椅让他们的屁股也不敢挪移一下,就怕着滑稽的摔倒动作会破坏婚礼的神圣。
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上的任务将由一名黑瞳黑发的中年男人完成。
充当主婚人的司机寥寥几句后,婚礼开始。
坐在最前面的一名观礼嘉宾打开手机。
结婚进行曲从手机里缓缓流淌而出。
结婚进行曲播到一半,教堂门被大力推开,所有人眼睛都往着教堂门口,只有林馥蓁不敢回过头去。
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提心吊胆着,就深怕着……脆生生的那声“爷爷”让林馥蓁大大松下一口气。
回过头去。
站在背后的是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手里拉着年纪大约在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挣脱络腮胡男人的手,朝这场婚礼扮演牧师身份的老先生跑去。
小女孩是老先生的孙女。
小女孩是来给爷爷送假牙,因为啊,爷爷一没有假牙说话就会漏风,平常说话漏风不要紧,但念结婚致辞漏风了这就不可以。
这真是一场状况百出的婚礼。
在牧师戴假牙时,观礼嘉宾们都在憋着,先笑的人是牧师自己,接下来笑的是前排的几位。
笑声似乎会传染,最后连司机和新郎都笑了,看到大家都在笑,于是林馥蓁也笑了,站在教堂中央走廊,手捧着花束,一边笑一边去看柯鈤。
柯鈤也在看她,她笑着避开他的眼睛。
五分钟后,教堂门重新被关上。
林馥蓁退回到教堂转角处。
结婚进行曲第二次响起。
脚步跟随着再熟悉不过的旋律,一步一步。
这一次,教堂门没被推开。
结婚进行曲一直延续到最后。
曲终。
新娘顺利被交给了新郎。
教堂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神圣的一刻的到来,等待着来自于牧师口中那个很长的问题。
这个问题一般都是新郎先回答。
但他们等来的不是牧师的发问,而是新郎的发问。
新郎问牧师:先生,您可以先把问题交给新娘吗?
牧师一双眼睛透过老花镜镜片转到新娘这一边。
润了润唇瓣,林馥蓁想从喉咙口挤出“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都一样。
但她没能成功说出那声“可以。”
那个鲑鱼汉堡造成的破坏力还在持续着,让她身体现在还很不舒服,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所以然来。
鲑鱼汉堡的破坏力还远远不止这些。
欧洲不大,巴黎是欧洲三大中心之都之一,一路上从蔚蓝海岸区到苏黎世,从苏黎世到日内瓦,从日内瓦再到安纳西火车站,都可以听到那场婚礼的消息:
一个叫做林馥蓁的姑娘甩了连氏实业首席执行官,一点脸面都不给,但被甩的这位青年企业家不见任何沮丧之色,甚至于在婚礼上还侃侃而谈。
几个小时后,部分媒体开始猜测,从这场婚的开始乃至过程再到结果都充满了匪夷所思,在过去一个礼拜时间里,从婚礼不公布新娘身份;以及来自于世界各地的豪华观礼嘉宾;再到巴黎电视机的直播都赚足了眼球,最后,婚礼上,新郎的一句“我被甩了”更是把那场婚礼推向高.潮。
于是,质疑出现了:这场婚礼也许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商业运作。
如果这场婚礼是一场商业运作的话,那位一直以来口碑良好的青年企业家信誉品行将蒙受巨大的损失,没人喜欢被愚弄。
耳边。
“林馥蓁,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林馥蓁闭上眼睛。
周遭安静极了,那些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眼帘。
在心里倒数着:
三、二、一。
掀开眼帘,迎视牧师的眼睛。
点头。
也只能点头了,林馥蓁心里害怕从她口中说出的那声“是的”一不小心就被听出究竟,是否不够坚决。
牧师推了推老花镜。
终于——
苍老但不乏威严的声音:“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薇薇安,你是否愿意嫁柯鈤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的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爱你自己一样爱他,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者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呼出一口气,开口。
教堂里,并没有出现那句脆生生的“是的,我愿意。”她是开口了,但就是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对,很不对劲。
林馥蓁再呼出一口气,开口。
喉咙被封住一样,一个发音也发不出来,被裹在婚纱里的那具躯体开始有细细密密的汗一拨又一拨冒了出来。
她得想办法消灭掉那个鲑鱼汉堡所带来的破坏力。
第三次。
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口。
“婚礼到此结束。”很平静的声音在教堂回响着,但声音不是来自于她。
脚一软,林馥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在柯鈤想迈出脚时,伸手扯住他的裤管,但手指头的力量软绵绵的。
质地极好的涤纶布料从她手里溜走。
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白色婚纱上。
柯老师今天可真够忙的,满头大汗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把一场婚礼的必备元素筹齐了,现在还得和那些人赔礼道歉。
好在,那些人对于新郎的遭遇很是同情,离开前还安慰了新郎一把。
一拨拨脚步声远去,走在最后面地是拄着拐杖的老先生,老先生说在他的牧师生涯,这样的事情没少遇过,这不算什么。
滴落在婚纱上的泪水越积越多。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由远至近,近到眼前。
不敢抬头,就只敢看着他的鞋。
那双鞋还是她为他挑选的。
她跌坐在地上,他站在她跟前,谁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
林馥蓁想起什么,急急抬头,急急叫了声柯鈤,急急说到:“是因为薇薇安。”
怎么想都是这样的,如果当时牧师叫的是林馥蓁而不是薇薇安的话,她应该不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三个月前,他们的资料就给了婚宴公司,当时给的是薇薇安的身份,司机传到的牧师手上的讯息自然也是薇薇安。
如果牧师问的是“林馥蓁,你愿不愿意嫁给柯鈤”,那么那声脆生生的“我愿意”就会在教堂上响起。
“如果是林馥蓁的话……如果是林馥蓁的话……那就……”在他的注视下,林馥蓁的声音一点点变小,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唯有,低下头。
泪水夺眶而出,这泪水的源头是愤怒。
好好的一场婚礼都被她搞砸了。
从头顶处传来他的声音:
“林馥蓁,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
蠕动嘴唇,低低的,低低的:我没有。
礼服被丢到一边,接下来是领结,再接下来他拿走她手上的花,花被丢在礼服旁边,他席坐在她面前。
拭去她眼角处的泪水,低叹:“虚伪的女人。”
这一次,她没一丁点反驳他的念头。
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化成“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让他嘴角处的笑意凭添上淡淡苦涩。
笑容苦涩,声音也苦涩:“那个雨夜,你来到我的屋檐下,就像一只忽然间迷了路的小生物,我把你带回家,那种感觉像是从动物园里认领了一只小可怜,我所要付到的责任就是让这只小可怜不要一直垂头丧气,最好,能顺便把它养胖一点,假如它的性格能温和一点那就是额外的收获。”
“逐渐,雨夜被领回家的小可怜变成一个叫做林馥蓁的女人,不知不觉,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开始观察那个叫做林馥蓁的女人,我看到她和很多人站在红绿灯口前,等在红绿灯口前有很多人,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和朋友聊;有的干脆发起呆来,而她呢?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红灯,终于,绿灯亮起。”
“绿灯亮起时,得有人先踏出一步,她才肯迈开脚,走在斑马线上,之前玩手机的打电话的,和朋友聊天的发呆的都目光往前,脚步或者匆忙或者慢悠悠,而她脚步不紧不慢,眼睛在留意着马路两边,就深怕有人违反交通规则,把车提前开到斑马线或者公然闯红灯。”
“好了,过完了马路,走在人行道上,她远远避开所有标注‘危险请勿靠近’告示的场所,高压电闸、不是很牢固的路灯、车祸频发路段、老旧的广告牌、年久失修的立交桥、湖泊围栏等等等,那样名字叫做林馥蓁的女人每一步每一天每一年都走得小心翼翼。”
“林馥蓁为什么要活得这么小心翼翼呢,并不是她怕死,而是她必须珍惜生命,在变成一个热爱生活的姑娘之前必须先要珍惜生命,只有珍惜生命了,才能触到幸福生活,林馥蓁要得到,要完成的幸福生活是妈妈和黛西阿姨以最大牺牲换来的。”
“谁说林馥蓁坏了,她的内心比谁都要柔软,都要善于感动。”
泪水汹涌而出,喉咙发涩,可就是叫不出柯鈤这个发音来,她很想叫他的名字来着,用最为亲爱的语气。
但却怎么也叫不出来,这一次林馥蓁知道,这和那个鲑鱼汉堡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一个月时间里把自己变成一百八十磅的胖妞也是源于她对幸福生活的追求,甚至于,嫁给那个名字叫做柯鈤的男人也是源于幸福生活,”他轻触她脸颊,“但我认为,林馥蓁可以配得上更为饱满的幸福生活,一种真真正正发自内心肖想的幸福生活。”
“今年林馥蓁二十五岁,在林馥蓁二十五岁的人生里,二十岁之前是为了外婆、为了妈妈、为了黛西阿姨,甚至于为了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而生存着;二十岁之后的林馥蓁则为了不辜负两个女人而生存着,这让我总是很心疼,心疼得想拉她一把。”
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透过泪眼去凝望。
凝望那张熟悉的面孔。
这张面孔,她前生一定是见过的。
“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很碰巧的知道一个人是怎么在漫长岁月里着思念一个人,他喜欢的水果、他喜欢的颜色、他喜欢的洗发水味道、他喜欢城市国家、他喜欢气候季节等等等这些总是透过日常生活变成了一个个固执的小习惯,陷入思念的人浑然不觉,心酸的是在旁边看的人,我通过我的妈妈知道长久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林馥蓁,你现在才二十五岁,你和我妈妈是这个世界我最爱的两个人,我不想我爱的两个女人都遭遇同样的命运。”
他的指尖最终定额在她眼角处。
“‘小画眉’我听他是这么叫你的,小画眉这么的可爱;小画眉这么的美好;小画眉又是如此的任性冲动;小画眉更是理应该活得肆意而张扬。”
轻声呵着:“所以,走吧,去找寻真真正正属于林馥蓁这个个体的幸福生活,林馥蓁,你要记住柯老师的话,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男人都叫做林默,林默只是这个世界的绝少部分。”
他说:“现在,我再去回想那个雨夜,那个雨夜迷了路躲在我家屋檐下的那只小生物,我想,这一刻也许才是那个雨夜的最终诠释。”
“这种诠释,和等待有关,原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躲在我屋檐下的小生物终于找到属于她的道路,从此以后,一往无前。”
透过泪眼,凝望着。
凝望着那张熟悉面孔。
那张熟悉的面孔嘴角处带着笑意。
这笑意,不是在这五年相处时的任意一种笑容。
这笑容。
分明是来自于遥远的前生。
她走了,林馥蓁走了。
柯鈤相信,有些人的离开,是为了满载而归。
林馥蓁是他领回家最为特殊的小生物,现在这只小生物回归到大自然界去了,总有一天,他们还会遇到。
相信再遇见时,他可以看到她强壮的臂膀。
凝望着教堂的那扇门。
隐隐约约中,内心深处在告诉着他什么。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仅仅是一眨眼光阴。
那扇门被推开了。
穿着白色婚纱,身材婀娜的女人从那扇门走了进来。
女人来到他面前,紧紧拥抱他。
女人在他耳畔说出:“柯鈤,你信吗?我前生见过你。”
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这张面容,谁说不是呢,这容颜十九岁时就引发起他内心的好感,也许那好感和前生有关。
“是的,我信。”他说。
她笑,眼眶却是出来了泪花。
再一次,她深深拥抱他,在他耳畔。
“来生,换我早出生十年,在你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还没遇到你之前,我不会看别的人。”
第二次,那扇门关上了。
柯鈤相信,她不会再出现在那扇门口。
这一次,一切真真正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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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那个坐在教堂上男人是浪漫爱情电影里不折不扣的倒霉蛋,他的新娘跑了。
不过比起另外一个人,他的遭遇好点,起码新娘出现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先喊停的人是他,另外一个人可是当着全世界的面被甩了,柯鈤这样安慰自己。
嗯,这样一想,心里似乎好过点。
只是,他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再想想安慰自己的话应该会好点,但他的手机不答应。
手机响了。
婚宴公司打来的电话,婚宴公司的工作人员告知他:为他们主持婚礼的那位牧师多年前一起偷窃案被翻了出来,现在牧师被警察带走了。
婚宴公司的工作人员后面还说了一大堆,他花了差不多五分钟时间听完那位的废话。
也许,听废话也是治疗失恋的一个方法。
下午四点左右时间,光从窗户渗透进来,把那抹身影投递在地上。
那是一抹男人的身影。
挂断电话,柯鈤脸朝着身影方向,说了声“出来吧。”
片刻。
席坐在教堂地板上地从一个男人变成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
看着坐在对面的连嘉澍,柯鈤不得不感叹自己预感精准,从昨晚他就预感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婚礼将遭遇诸多状况,甚至于以告吹收场。
只是柯鈤有点好奇,连嘉澍到底给他的婚礼设置了多少障碍。
“牧师是你的手笔?”开门见山,这个时候,无须任何客套话。
“是的。”连嘉澍倒也坦白。
“一直都在吵闹的法国情侣也是?”那对法国情侣嘴巴几乎就没停过,听的人不烦躁才怪。
“我是给了他们一些好处,但那绝对不是为了添堵,我只是希望能给林馥蓁多一点独自思考的时间。”理所当然的语气。
那独自思考的效果还真不错,当柯鈤走出枫树林看到站在山谷边一脸茫然的女人时,他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婚礼最终会以告吹收场。
“期间,婚宴公司经理充当了说客,在知道你要找教堂时,我让司机把你带到了这里,我必须掌握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变动,根据每一个变动再制定方案。”
艹!这家伙连在结婚进行曲响起时送假牙的招数也想出来了。
“送假牙是一个意外,这和我无关。”连嘉澍似乎精通读心术。
“还有呢?”冷冷问到。
“计划还是出了点小状况,按照计划,当神父询问你愿不愿意娶林馥蓁为妻子时,还没等你回答,你的手机就会想响起,这是一通越洋电话,打电话给你的是自称来自于北京民政局职员,这位职员会告知你,和你正举行婚礼的女人是一名有夫之妇,这位会劝说你放弃婚礼,不然,不管是你还是和你举行婚礼的女人都将承担法律责任。”连嘉澍娓娓道来着。
这个时候,用垃圾话已经无法表达柯鈤的心情了。
“不需要用那种目光看我,我刚刚说的是百分之百的事实,林馥蓁是北京户口,五年前,在我和林馥蓁举行婚礼的几个小时前,我的一位在巴黎婚姻登记部门工作的支持者把我和林馥蓁的资料,再加上为我们主持婚礼的神父的盖章证明一并传到北京,北京民政局对我这位支持者的上传资料进行备案存档,按照跨国婚姻法,一旦资料入库就很难更改,我那位支持者当初的好意让林馥蓁变成一名有夫之妇。”
“虽然,存入数据库的资料还不具备一定的约束力,但是,假如没我的说明书证明那份资料无效,林馥蓁这辈子不可能嫁掉。”
张大嘴,再张大嘴,但最终,柯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道这件事情后,我给我的那位支持者送了一份大礼,当然,这些林馥蓁都不知道。”连嘉澍笑。
艹!艹艹!
“谁知道你会让牧师先对林馥蓁进行提问,于是,我就想,这样也好,对于林馥蓁而言,决定性的选择时刻来了,这一刻,比她十二岁时面临是爸爸还是妈妈时还要严峻,跨过这道选择题,我相信她会迎来新的人生历程,我们管这个人生历程称之为成长。”
连嘉澍看着他。
说:“你只是了解到林馥蓁的一部分,但我了解林馥蓁的全部。这世界,没人比我更加知道她,所以,我让她坐上从尼斯到苏黎世的列车。”
也许吧,也许一切就像连嘉澍说的那样,那个叫做柯鈤的男人只是了解林馥蓁的一部分,而那个叫做连嘉澍的男人了解林馥蓁的全部。
“以上,我管它叫做A计划,针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现象,我还制定了B计划,连嘉澍怎么可能让林馥蓁嫁给除了他之外的男人。”说到这里,连嘉澍还补充了一句,当然,女人也休想碰她。
“B计划说来听听。”柯鈤很好奇连嘉澍口中的B计划。
此时,连嘉澍脸上难得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但很快他就调整了回来。
不可一世说着:“当你们在举行婚礼时,教堂外、教堂房顶埋伏了三百名雇佣兵,新娘站位的天花板已经被暗中切开,一旦那个万一出现的话,‘砰’一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张网,那张网会直接兜住新娘,越是挣扎那张网就会越收缩。”
“在头顶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中,你们才意识到新娘被劫走了。”连嘉澍皱起眉头,“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这个方法虽然听着复杂离奇,但意大利最着名的黑手党就是这样落网的,再一次强调,请不要用那种目光看我,我说过,我不能容忍她嫁给别人,这是我认为最简单最利索的法子。”
柯鈤扶额:“你用警方对付黑手党的方法对付林馥蓁,你就不怕她生气,那个女人真正生起气来很可怕,你看看林默就知道了。”
沉默。
片刻,连嘉澍说:“柯教授,您好像多虑了,事实摆在眼前,B计划现在用不上。”
这倒也是,要是知道连嘉澍在教堂外埋伏了三百雇佣兵,甚至于拿警方对付黑手党的那一套对付林馥蓁,怎么说他也会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
连嘉澍似乎觉得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没必要在这个到处都是灰尘的教堂继续浪费时间。
的确,柯鈤现在更想把时间花在酒馆里,他很想喝上几大杯。
当然,酒和烟是最好的朋友,林馥蓁离开他起码有一个好处,他可以偶尔抽一两根烟解解馋。
但是,有一些事情他想做。
“连嘉澍,不管是昭告天下林馥蓁是一名有夫之妇;还是用直升飞机直接把她网罗走。这都够她气上一阵子了,这一阵子也许会延续好几年,林馥蓁可是一个小家子气的女人这一点相信你也再清楚不过,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行为是帮了你大忙。”他和他说。
“的确。”连嘉澍的语气还算有诚意。
一边放着观礼嘉宾忘带的半瓶水,柯鈤把那半瓶水拿在手上,揭开瓶盖,水递到连嘉澍面前:“要么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小叔叔’,要么……”
“你要我喝别人喝过的水?”连嘉澍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
柯鈤把水拿到自己跟前,低头,嘴对准瓶口,那口口水一滴不剩落进瓶子里的水中。
这样才对。
把瓶水重新递到连嘉澍面前,无视他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
笑着说:“连嘉澍,如果你想真诚表达感谢的话,要么喝掉水,要么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小叔叔’。”
是的,就得这样。
连嘉澍大皱起了眉头。
“你以前也干过这种事情。”提醒连嘉澍。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幢漂亮的住宅里,平安夜,他看到那个美好得就像一座小小法兰西的孩子在客人杯子里吐了口口水,再安静目送客人喝掉那杯混有口水的水,当空了的杯子被放回桌面时,那个孩子笑了,笑容里有让柯鈤羡慕的东西。
很久以后,柯鈤明白到那杯多了口水的水象征着内心的肆意和自由。
虽然他现在已经过了追求肆意自由的年纪,但他还是想尝一下那种滋味,当然,听到连嘉澍恭恭敬敬叫他一句“小叔叔”也是可以的。
以前他管他叫“堂哥”,现在管他叫着“土拨鼠”,自始至终,他就没叫过他一声“小叔叔”。
在面对两种选择时,连嘉澍似乎在经历剧烈的思想斗争后下定决心。
手缓缓接过瓶水。
“我说土拨鼠,你一定以为我会选另外一个,”笑,“怎么可能?我最讨厌按照人们心里的想法去做选择。”
仰头,连嘉澍一口气喝光瓶子里的水。
空瓶子放了回去。
连嘉澍目光落在空瓶子上,说:“这个就当是谢谢你把林馥蓁带到蔚蓝海岸区,带到我面前来。”
说完,站了起来,往教堂门口方向,走了几步,脚步顿住。
片刻。
说:“小叔叔,有时间来看爷爷。”
来自于连嘉澍口中那声“小叔叔”听着还真有点恭恭敬敬的意味。
紧接着,连嘉澍又说:“你说得对,林馥蓁是小家子气的女人,以上,是谢谢你在这场婚礼所作出的行为。”
教堂门再次被打开,再次被关上。
连嘉澍也走了。
临走时还以嘲讽语气劝告他,不要把林馥蓁口中的那些下辈子放在心上,那个女人花言巧语总是一套又一套。
“当真有的话,我也会让她变成在我面前只会犯舌头打结的小结巴。”连嘉澍是这样和他说来着。
柯鈤离开教堂时,日头还高高挂在阿尔卑斯山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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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柯鈤在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机场时被机场工作人员告知:他近期无法入境塞拉利昂。
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最热闹的集市,日当正午,从地面烘托出来的热气让林馥蓁不得不躲进集市边角的那家杂货店里。
与其说那是杂货店倒不如说是凉棚。
这个集市的店铺大多数用四个水泥罐再插四根钢管,钢管末端系上的遮日布,人们就在遮日布下做起买卖来。
凉棚主人林馥蓁认识,他做的是鱼线买卖,她的出现让凉棚主人很高兴,他的孩子和朋友到海边踢球现在还没回来,这让他很担心。
让她帮忙看店,凉棚主人往着海边跑去。
林馥蓁只能无奈坐上了板凳,她住民宿就在集市附近,塞拉利昂人一个个是自来熟,对外国人很友好,特别是黄皮肤的外国人。
林馥蓁来到塞拉利昂已有差不多两个月时间,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机缘巧合。
离开苏黎世后她偷偷去看了妈妈,自然是在兰秀锦不知道的情况下,开普敦机场她遇到一个名字叫做凯瑟琳的美国女人。
凯瑟琳是联合国官员,目的地是塞拉利昂。
塞拉利昂在1999年间因钻石开采权发生内乱战争,这场内乱战争整整持续十年。
这十年间无数塞拉利昂人被战争夺去了健全的身躯,引发战争的钻石一批一批被走私到一个个正当的钻石交易平台,让珠宝商人盆满钵满,但钻石产生的利益一分钱也没有进入到塞拉利昂人的口袋里。
凯瑟琳前往塞拉利昂的任务就是统计由战争导致的伤残人数,然后再做成报告,由联合国提案,这份提案将被送到一个个珠宝巨头的手中。
因为经费有限,凯瑟琳没能申请到帮手,于是,林馥蓁就跟着凯瑟琳来到塞拉利昂。
一个礼拜前,凯瑟琳在一次意外中受伤,因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凯瑟琳被送回美国治疗,统计伤残人数的任务就落在林馥蓁身上。
塞拉利昂政府给她安排的翻译今天正好有事,林馥蓁只能暂时搁下手头上的工作,她刚刚从一位失去双臂的年轻女孩家中回来,途经集市。
中午没什么生意,天气炎热,集市也没多少人走动。
坐着坐着,林馥蓁的眼皮就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坐着坐着,似乎,她瞧到一处可以倚靠的方向,身体往着那个方向倒。
嗯,真舒服。
舒服得让她想去瞧个究竟,但无奈眼皮太重,她最近太累了。
那阵风吹过,风像经过火炙烤般,汗水渗透进她的颈部,林馥蓁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是白色衬衫和那双手。
一双和这个国家如此格格不入的手,而且那双手正在握着她的手,而她的头搁在手主人肩膀上。
看清楚坐在身边的人时,睡意全无。
眼前的这张面孔让林馥蓁皱起了眉头。
她在皱眉,他也在皱眉。
甚至于,是他开的口。
他说:“林馥蓁,把你房间钥匙给我。”
她看着他。
“这个鬼地方就像烤炉,林馥蓁不要告诉我,你房间没有淋浴设备。”他说。
怎么回事?连嘉澍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说出这样的话。天气太热,她的思维迟钝。
“林馥蓁,你房间到底有没有淋浴设备?”他提高声音。
下意识间。
“有。”
他朝她伸出手:“那还等什么,把钥匙给我,我得先去洗个澡。”
那一口气缓过来。
艹!
“连嘉澍!”
他瞅着她:“老实说,我也很想用漂亮语和你搭讪,甚至于要怎么开场我在飞机上也想好了,帅气的把手伸到你面前,用漂亮的语气说出‘我叫连嘉澍,我很高兴认识你’。”
“连嘉澍。”
“林馥蓁,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明白我来这里的目的,以及那句‘我叫连嘉澍,很高兴认识你’这话背后的意思。”
大大皱起眉头,一拨又一拨的汗水沿着额头,她是他也是。
“这鬼天气。”连嘉澍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片刻,他语气无奈。
“好吧,林馥蓁,如果你还不清楚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不需要!”林馥蓁急急说出。
“那意思就是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是的。”
“那告诉我。”
“你来这里是为了和我要房间钥匙,天气热,你需要我房间的淋浴设备好好洗个澡。”
“艹!”大声咒骂出,连嘉澍一把她推开。
他从和她肩并肩坐在板凳上变成了站在她的对立面。
他看着她,眼睛似乎都要冒出火来了。
天气热,人们总是很容易动怒,一动怒就会惹出事情来。
异国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林馥蓁低声说出:“我房间钥匙可不能那么容易交出。”
小会时间过去。
“林馥蓁,那你说,你要怎么才肯把房间钥匙给我。”他坐回板凳上,低声问到。
头顶着一大盆甘蔗的小男孩从凉棚前走过。
那个小男孩林馥蓁认识,家里有很多甘蔗都卖不出去,一家十几口人每天只能吃一顿饭,那根本不叫做饭,是用棕榈叶子和面粉再加上水搅拌而成的泥浆。
指着那个孩子:“你去把他的甘蔗全部买过来。”
连嘉澍一动也不动。
“连嘉澍!”顿脚。
“我是租飞机来到这里,钱包忘在飞机上。”连嘉澍语气懊恼。
“那你想办法,反正我要你把他的甘蔗都买回来,不然房间钥匙的事情提都不许提。”她大声嚷嚷着。
片刻,连嘉澍走出凉棚站在卖甘蔗的孩子面前。
不一会时间,小男孩的甘蔗盆摆在林馥蓁面前,连嘉澍的太阳镜没有了,孩子戴着外国人的名牌太阳眼镜欢天喜地离开,把太阳镜拿去典当,可以让他们家半年不需要担心粮食了。
林馥蓁在吃甘蔗,连嘉澍坐在一边干等。
她和他说了,她吃甘蔗时讨厌被打扰。
凉棚里来了一名穿着七彩拖鞋的少年,少年一个劲儿瞅着连嘉澍的皮鞋。
那少年林馥蓁也认识,他有一位在念大学的哥哥,爸爸妈妈加上两个姐姐再加上他,全家人赚的钱都用在供哥哥上大学上了。
少年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林馥蓁,可以摸一下这位先生的皮鞋吗?怕她不答应,少年说念大学的哥哥有一次带回一本杂志,他在杂志上看到这种款式的皮鞋。
“它漂亮得让我想如果能用手摸一下,那该多好。”少年说着。
这个国家人均寿命为四十六岁,不计其数的孩子在五、六岁死于饥饿,不计其数个家庭每天只能做一顿饭。
“连嘉澍,把鞋给他。”说。
“我不是不想把鞋给他,林馥蓁,这里地面太脏了,你要让我赤着脚走路吗?”
听,这语气是不愿意的。
林馥蓁继续吃甘蔗。
在低低的咒骂声中,连嘉澍脱掉鞋。
那双鞋就像是稀世珍宝被少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走了几步,折回,少年的七彩拖鞋被摆在连嘉澍面前。
林馥蓁继续吃甘蔗,连嘉澍穿着七彩拖鞋坐在她身边。
独腿的年轻女孩一脸沮丧从凉棚面前经过。
独腿女孩林馥蓁也认识,家里穷得叮当响,和眼睛失明的妈妈相依为命,唯一的生活来源是街口的那家辫子店,独腿女孩靠为女人们编辫子糊口,一旦没客人上门,她和妈妈就得饿肚子。
指着独腿女孩,林馥蓁对连嘉澍说:“你跟她走,让她给你编辫子,等她给你编完辫子,把你的手表给她。”
“林馥蓁!”连嘉澍一下子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恼怒说着,“我头发这么短,怎么编辫子?”
继续吃着甘蔗。
“要不这样,我把手表给她,编辫子这事情就不要了。”连嘉澍一副心惊胆战的语气。
摇头。
独腿姑娘名字叫做哈娜,哈娜可是很有志气的姑娘。
于是,穿着七彩拖鞋的连嘉澍跟在哈娜的背后,从一个个凉棚面前走过,进入哈娜的辫子店。
甘蔗盆里的甘蔗少了三分之一时,头上辫着密密麻麻小辫子的连嘉澍穿着七彩拖鞋,从一个个凉棚面前走过。
集市孩子三三两两跟在他背后,妇女们一个个探出了头,男人们笑得牙齿闪闪发光。
就这样,他来到她面前。
怕她笑话他,用手遮挡住头发,说:“林馥蓁,衬衫也许可以,但裤子绝对不在考虑范围。”
褪去腕表的手腕,那道疤痕被暴露在阳光底下。
那是在林馥蓁不知道的时间里,连嘉澍为她干的傻事所留下来的印记。
那印记让她看得眼眶发热。
慢吞吞从兜里拿出钥匙。
把钥匙交到连嘉澍手上。
冲冲说出:“钥匙要保管好。”
---
夜晚,林馥蓁澡洗了一半,就听到房东的孩子在楼下大声嚷嚷:“林,有人在偷看你洗澡。”
这里大多数民宿浴室都建在阳台尽头。
迅速穿上衣服,毛巾搭在肩膀上,打开浴室门,林馥蓁就看到站在一边的连嘉澍。
狠狠瞪了连嘉澍一眼,快步走向房间方向。
“林馥蓁,你难不成以为我是在偷看你洗澡,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身体。”连嘉澍追着她说。
加快脚步。
“我得确定这里的人把浴室放在阳台上是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偷窥欲,林馥蓁,我是怕有人偷看你洗澡,所以才出现在那里,你应该谢谢我。”
林馥蓁停下脚步,转过身,问:真的?
“当然。”语气有点飘。
“真的?!”
片刻:“最……最开始,的确是怕有人偷看你洗澡,但……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洗澡声吸引住了,然后……然后心里就想着,还不到一百磅的林馥蓁身体我是见过,但一百二十磅的还没看过……于是,我就看了,眼睛刚刚凑上去,那个孩子就喊了,所以,其实我什么也没看着。”
艹!我什么也没看着,听听,这语气分明只要遗憾没半点不好意思,还有,她现在怎么可能达到一百二十磅。
毛巾狠狠朝着他挥去,还没及到他脸上就被拦截住,甚至于,他顺势让她扑向他的怀里。
拼命挣扎着。
耳边“小画眉”。
继续挣扎。
“小画眉,小画眉,小画眉。”
这次连脚也用上了。
耳畔。
“小画眉,和我好吧。”
这位可是在刚刚偷看完她洗澡后说的这番话,她怎么也得用额头招呼他,卯足力气。
下一秒,她被他压在了墙上。
“小画眉,我们重新开始。”
背贴着墙,一动也不动。
他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缓缓流淌着:“在这里,小法兰西请求小画眉和他谈恋爱,用漫长岁月来谈一场恋爱,这场恋爱是那样的,小画眉生病了小法兰西就把她带到医院,遵从医生的叮嘱提醒她忌口,敦促她按时间吃药直到她身体康复;小画眉要是觉得寂寞了,小法兰西就什么事情也不做,只陪着她和她说法逗乐,陪她听音乐看电影晒太阳直到她不再觉得寂寞;小画眉要和朋友去旅行了,小法兰西就在她的旅行箱里放上一切旅途需要用到的物品,把她送到机场车站港口码头,每天固定时间打电话倾听她在旅途遇到的趣事烦心事直到她回来。”
“小画眉要是想找小法兰西吵架了,那就吵架吧,吵完架小画眉离家出走,小画眉早上离开家,小法兰西晚上就把她找回来,小画眉中午离开家了,小法兰西晚上就把她找回来。不管小画眉何时离家不管是因为何总原因吵的架,小法兰西在夜晚来临前都会把小画眉找回来,因为夜晚人们都要在一起的。”
“小画眉早上离家了小法兰西晚上把她找回来就这样,一天一天爱下去,直到小画眉和小法兰西变成了老的小画眉,老的小法兰西。”
“小画眉,好吗?”
深夜,弗里敦最热闹集市附近一家民宿房间忽然间灯光大亮。
从民宿房间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
这对话声一点也不小。
你听:
女声:“连嘉澍,你爬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男声:“你不是把房间钥匙给我了吗?”
女声:“我是把房间钥匙给你,可我没允许你爬上我的床。”
男声:“林馥蓁,在厕所门口,你答应和我好。”
女声:“我是答应和你好,可我没允许你爬上我的床。”
男声:“我不管,你都答应和我好了。”
女声:“答应和你好是一码事,和你一起睡是一码事。”
小会时间过去。
“嘉澍,我不想这么快就……”低低的女声。
“我懂,我明白。”低低的男声。
“嘉澍……”
“明天晚上。”
“什么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一起睡。”
“连嘉澍!”
“后天,我最多只能等到后天!”
------终.谢谢一路相伴,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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