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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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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位置叫“员外郎案前洗笔”, 除了给人洗笔端砚, 另外的一项工作便是抄书。至于职衔, 则要归到从九品以下,俗称“不入流”。

    陈明礼老狐狸一只,精明得跟什么似的, 既然不打算将我和玉兔赶出家门,便不会将我随随便便地打发了。

    我抄了几天的书,终于发现了一些东西:凡交给我誊抄、校正的书本, 不是别的,而是订成册的奏章,从七八年前的老折到半月前的新折,统统都会在我手下过一遍, 我抄出的东西整理成册送去吏部, 吏部查备无误后,再转交给司徒府,和户部的档案存放在一起。

    我从没听说过奏章归册要走这个流程,起初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询问了一下同跟我一起抄书的人。那人也是陈明礼的学生, 四十多岁了,长相神似一条风干的咸鱼,木木呆呆的。

    他道:“这个么, 官家档案,连带着记载圣上日常生活的起居注,原来都是一并在皇史宬中整理封存的。只是四年前, 皇史宬中的人不留神忘了灭灯,烛火烧完后顺着桌案就燃下去了,险些走水。陛下就此觉得皇史宬中多有疏漏,从此将档案存放的地方移去了司徒府,本质上还是礼部在管。”

    我道了声“多谢”,便接着抄我的书去了。那人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他看我不大顺眼,便常常将手里的事丢给我做。

    同为陈明礼的学生,我和我的同事毫无共同语言,我看他是一条呆咸鱼,他看我是一张棺材脸。

    几天后,他彻底放手不管,将所有的活计都交给我做,连带着人也不常出现了。我便将玉兔带了过来。

    玉兔很高兴:“谢樨,你也被罚抄书啦。”

    我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记,再给他递了张单子:“乖,这里的几千本帮我筛查一下,只要是这单子上写的人名,都帮我单独分去一边。”

    玉兔乖乖照做,帮我筛了三天豫党的奏折。陈明礼发下来的折子,大多数都陈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涉及朝堂中重要的事情。

    虽然内容不多,但这些东西,已足够我在之前观察到的基础上,再对整个朝廷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让我有些料想不及的是,是陈明礼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差。

    我在礼部贡院中抄书,他偶尔会过来巡视一下,向来不说什么话。另一个学生跑路了,也不见他有何反应,常见他身后带着一群谈笑风生的人走过,他如同笔架山一般立在最前,端着尚书架子,比院前的石狮子更肃穆,一言不发。

    别人来看时,兴许要笑这老头子已经老成了一块木头板子,除了脸上深深的褶子,已经不剩什么了。他身后那些人谈笑时,未必没有一些含沙射影地嘲讽他的意思。

    另一个让我起初没有想到的事,便是林裕已经整四年没有批过奏折了。

    那一封封谏言上的朱批,毫不掩饰,是张此川的笔迹。张此川失踪之后的这段时间内,便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撤函,宰相批注。

    要说消失的那个人,仿佛是林裕本人才更为贴切。

    我在那个小房间里呆了半个月后,发到我手里的奏折突然内容一变,那些琐碎重复的内容被人撇去了,送到我这儿来的,十封里有四五封直陈政务要事。

    我见到了许多张此川的上书,由他本人写,本人呈送,最后本人批,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另有陈明礼和其他几位老官的奏疏,叽叽喳喳不少,大多都被打回了,没打回的都只是淡淡两个字:“已阅。”张此川批的时候估计眼睛都没眨的。

    玉兔很有意思,他帮我找奏折的时候,只要看见了张此川的,都要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然后攒起来推得老远,直到我找他要的时候他才肯磨磨蹭蹭地交出来。

    我边叹气边摸他的头:“好了,别吃醋了,咱们办正事儿呢。”

    玉兔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我是一只深明大义的兔子,不会耽误你的,你放心罢,谢樨。”

    因我自己要研究,便没有同意他帮我抄写的提议。他眼见着没事干,就帮我研墨,灯影压字的时候,便站起来为我掌灯。

    有时我写累了,就把他拉到怀里抱着,在椅子上靠一靠。卷帙浩繁中,灯影绰绰,玉兔轻轻帮我揉着手,仔仔细细地按压上面的穴位,我偶尔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有意思。

    陈明礼将我们抓到过几次。

    这个老头子怒道:“上哪儿谈恋爱来了?!不务正业!今儿早上的抄完了吗!”

    我道:“抄完了。”

    玉兔被我抓着,想跑没跑脱,只能眨巴着一双眼睛望他。

    陈明礼:“……”

    所幸我反应快,当即作了检讨,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在办公的时候带人搞小动作,他方气哼哼地走了。

    我和玉兔一商量,决定让他以后变成兔子,陪在我身边。这样我一边抄书,一边撸着膝盖上的兔子毛,柔柔软软的十分舒适。

    如此本来万无一失,但有时我整理奏折太过入神,常常会忽略玉兔的存在,忘记摸他,他很寂寞。

    他一寂寞就想找点东西吃。

    礼部没有大白菜和萝卜,陈明礼再来时,就见到玉兔趴在桌上,已经啃去了一本奏章的边角。

    老头大惊失色:“有兔子!”

    我:“……”

    我将玉兔抓起来,对陈明礼歉然道:“老师,对不住,让它给跑进来了。”

    陈明礼哆嗦着,一脸的震惊:“竟,竟然有兔子……我以为有耗子便罢了,怎的这样肥的一只大兔子也跑了进来?”

    我正色道:“老师不要惊慌,我这就将这只兔子处理掉。”

    我抱着玉兔出了礼部大门,将他放在路边的野草地里。

    他有点委屈:“谢樨,我以后白天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我叹了口气,捋着他毛茸茸的长耳朵:“这段时间,你悄悄地来罢。别人进门时,记得隐形就好了。”

    他蹭了蹭我的手:“我会忘记的。”

    我批评他:“这点小事都会忘记吗!”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一见到你,到了你身边,就什么都忘记了。”

    我:“……”

    我让玉兔先回了家。

    第二天,我在贡院中例行抄着奏折,送了一批去司徒府中后,觉得比平常更疲乏。

    就在这时,门房处传信说有人找:“郑唐,你家中人来送饭了。”

    我家中人?

    我一头雾水,出门去看时,就见玉兔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手里揣了个食盒等在那里。明无意周身明净漂亮,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我赶过去将他拉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我笑:“谢樨,我来给你送饭。”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正准备保留意见的时候,他便打开了送到我眼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做的东西实在不好吃,便去街上为你买的,你先不要嫌弃。”

    午休时间,贡院中其实没那么多人。我将他拉回了我抄书的小房间中,一人一碗碧玉粳米粥,就几样小菜吃了。

    玉兔又给我递了一封信,嘱咐我过后再拆开。

    我问:“这是什么?”

    他连耳朵都红了:“情,情书。”

    说完,他飞快地收拾了碗筷与食盒,急急忙忙地就想走。刚跑到门口时,迎面撞上了陈明礼,他傻乎乎地摸着被撞到的鼻子,连人都没看清便一溜烟跑了。

    我端了杯茶,以袖掩面漱过口后,将玉兔的信收好。再拜道:“老师。”

    陈明礼往玉兔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我刚刚压在桌上的信,没说什么。

    他背着手走到我面前,探身翻捡了一下我抄写的成果,终于开口说了这些天的头一句话:“字写得不错。”

    我晓得这是抛砖引玉,答道:“常言道字如人,学生至今,写的东西不及老师半分笔力。”

    他沉默了一会儿,过后,将手里的书卷丢回了案上。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抄了这么多治世之能臣的墨宝,可有几分答案?”

    我道:“学生愚笨,不曾得出什么答案,有的只是疑惑。”

    “哦?”陈明礼挑了个青方椅,稳稳地坐了下来,“为臣最忌心存疑虑,如此便难以为陛下尽心力。”

    我作势去关门,顺便确认了一下四下无人偷听。要做戏,就要做全,我演了这个心怀天下的郑唐,就要一直演下去;我便再在地上跪下了。

    我拜道:“这十几日来,我唯独发现老师的一封折子与众不同。您身在礼部,却早在四年前便上请建议将皇史宬中的档案移交至司徒府。当时皇史宬并未走水,您不断奏请,似乎有越俎代庖之嫌了。”

    “你是嫌我管得多?”陈明礼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向我道:“当初……孽党才有苗头,坊间传言那姓张的有意把控皇史宬,篡改先帝遗诏,我一时急躁,也曾号群臣进谏,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顿了顿,仍然低着头,只问了一声:“那四年前,老师放火烧了皇史宬的事,又有多少人知晓?”

    另一边没了声音。

    我继续道:“老师图此一时之切,宁愿冒着被张此川发现的风险。您做事一向端得稳,如此急躁,是为了什么呢?”

    仍旧没有声音。

    我等了片刻,等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陈明礼拉我从地上起来,让我在椅子上好好坐下了。

    “四年前……”

    他抚摸胡子的手颤抖了一下,落了下来,搭在桌上。只是仿佛这样也还有些不稳的样子,他摸索了一下,握住了一只瓷笔筒,这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果然我当年没有看错你……你若是肯再念书上用些功,远不至于落得三甲末名。”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罢,这也许是好事,叫你考上了状元榜眼,也便没有如今的你我了。”

    我只道:“凭老师指教。”

    他问我:“你十年间远在闽地,不涉朝堂,当真一丝一毫京城的消息都不曾听说?”

    我面不改色:“不曾听说。”

    “那你便不知道了。”他松开那个笔筒,两只手交握,用力地搓动了一下。“四年前……刑部接了个案子,是……死了一个人。”

    我隐约有了一些预感,抬头望向他。

    老人只当我疑惑,并未在意,接着说道:“此人死得着实蹊跷,主事者过后还进过一次大理寺,不久便放出来了。这件事,我过后托人查例行卷宗,并未查到。刑部与大理寺那样的地方,连个苍蝇都难飞进去,进出都要层层报批,断然不存在被人拿走之理。唯一的可能——便是被圣上他扣下了。”

    我问道:“那个被放出来的人,可是张此川?”

    他并未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

    我再问:“那个死人——可是京中人氏?”

    陈明礼道:“是的,是皇城一处好人家的孩子。”他伸手揪了把胡子,口吻中有些许的遗憾,慢慢地问我道:“胡天保,字怀风。这个人——你是否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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