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免教生死作相思

    紫鹃来王府看望黛玉，两人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

    紫鹃是个体贴的人，自然劝慰了好一阵子，又对黛玉说：“姑娘也要养好身子。如今夜里睡得还好吗？醒几遍？”

    黛玉道：“现在要好些了，夜里入睡倒是容易些了，只是醒的次数又多了起来。睡两三个更次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这段日子来发生了好些事，一点防备也没有。”黛玉觉得疲惫，此时想的却是离开这里，当这个念头爬上心头的时候，一直不曾散去。只是这次她无法安静的走，看了一眼紫鹃，脑中也打消了让紫鹃帮忙的念头。

    紫鹃笑道：“守得云开初见月，这还是姑娘教我的话。姑娘睡不好，也是因为白天思虑太多的缘故，再加上气血不足，慢慢的补起来就好了。”

    黛玉点点头又问：“紫鹃姐姐年纪也不小了，肯定也订了人家，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紫鹃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讪笑道：“姑娘说我做什么，只怕姑娘的好事也近了。”这话才落，紫鹃瞅着黛玉的不高兴，因此再没继续说下去。

    下午的时候贾家来人给黛玉带了话：“老太太的灵后日要运回南边去了，林姑娘是不是要去辞一辞？”

    黛玉心想怎能不去辞别，外祖母这一生都放心不下她，走的时候只怕也还牵挂着，因此一口答应了下来。

    雪雁听后方说：“入祖茔是正该的事，只是一路遥远。姑娘吩咐一下要带什么，我也好去准备。”

    黛玉看着窗下愈发苍翠的芭蕉，脑中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渐渐的成型起来，越来越清晰。如今她也不用去向太后通报了，自由自在的倒也好。

    “你随我一起去趟桃叶居吧。”黛玉扭头对雪雁道。

    雪雁忙说：“姑娘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南侧妃那人姑娘也清楚，向来不把我们这边的人放在眼里。有什么话让我们说去吧。”

    黛玉摆摆手：“这事我得亲自去说，走吧。”

    雪雁紧紧的跟随着，主仆俩往桃叶居走来。

    南晴午睡才醒，绣衣和素菲正服侍她添衣。如今王妃早逝，南晴自然为大，前前后后的忙碌了好些天，虽然累些，可如今大权再握，无人敢管，心里很受用。

    听得丫鬟说林姑娘来了。南晴笑了一声：“没了靠山，她现在倒来求我了。你让她等着，我正忙着。”

    南晴舒适的躺在藤椅里，微微的跷着腿，坐相实在有些不雅，不过这个姿势却是很舒服。她微微的闭了眼，绣衣在跟前替南晴慢慢的按着脑袋。

    黛玉和雪雁在西面的屋子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不过黛玉耐得下性子，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香炉里的香，一点点的燃烬。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那边屋里传出了声音：“南主子来了。”

    黛玉才忙起身来。

    南晴扶着绣衣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笑：“哟，林姑娘怎么来呢。可是稀客呀，你们也真是的，怎么不给通报一声，倒让林姑娘在这里好等。”

    一旁的雪雁听见这话有些愤愤的，心想明明是你要我们等，如今倒怪起别人来了。就算是王妃和郡主也不摆这样的架子。不过一个侧妃而已，哪里这么多的规矩。

    不过黛玉却淡然了不少，微笑着说：“前来有一事禀告侧妃，还请侧妃答应。”

    南晴心想有求于她，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便笑道：“难得林姑娘求上门来，说吧，什么事，也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黛玉道：“外祖母的灵要迁回南边去了。我想跟着一块儿回南边去。”

    南晴猛然听了这话微微有些惊讶，连忙追问道：“林姑娘又要走？怎么这次想着打个招呼？”

    黛玉道：“上次是失礼的行为，这次该打个招呼。后日一早便走。”

    南晴心中正趁愿，心想你走了就是天大的好事。最好别再回来了，我还得高高兴兴的欢送你了，因此忙道：“林姑娘自己决定好了的事，我也不该多说什么。既然这样，我让人给林姑娘准备车轿去。对了，不如今晚给林黛玉举行饯别宴吧。”

    林黛玉却推辞道：“侧妃的心意我领了，也不用这样劳师动众，承受不起。再说王妃的事才过去，府里人也没那么心情。省了吧。”

    南晴听说就作罢了。

    回到栖霞院后，黛玉便让雪雁开始收拾东西。雪雁忙问：“姑娘是真的回南边去吗？”

    黛玉回说：“难道还会有假，东西就带上次的那些就行。”

    雪雁见其情景看来是走定了，心想姑娘莫非想的是再不回京城么？也不敢贸然相问。

    没多久敦慧听见了这话忙跑了来，拉着黛玉的手很是不舍：“林姐姐为何要走？莫非是我们家待林姐姐不好？”

    黛玉摇头说：“不是，这里的人对我都好极了。我天天想着家，好些年没回去了，趁着这个时机正好回去看看。郡主没离过家，不知道里面的滋味。”

    敦慧在经历过嫂子的事后，俨然成熟了不少，她此刻能体会黛玉的心情，只是舍不得她走，心想对她最好的嫂子没有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肯陪在身边和她说话解闷，林姐姐再一走，不是更加孤独了么，忙道：“林姐姐和我哥说过这些呢？”

    黛玉道：“还没呢。”

    敦慧笃定道：“哥哥他肯定不会让林姐姐走，所以林姐姐别想着回去了。”

    黛玉轻笑道：“为何不让呢，难道我想给外祖母尽一点孝，他也不让么。好没道理。”

    敦慧别过脸去，擦着眼泪：“这个家怎么呆呢，只好和公主姐姐作伴去。林姐姐，别忘你还是我的伴读，一定要回来。”

    黛玉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码事。

    天色渐晚，黛玉想着水溶应该从朝堂上回来了。若不去亲口道别是不恭的事，上次对他已经充满了歉意。因此便出了栖霞院，逶迤着往前面走来。

    到了花厅上一打听，原来水溶还没回来。后来惜月迎了出来说：“这两天王爷回来得都晚，倒让林姑娘等。若是有什么话需要捎带的，林姑娘和我说就好。”

    黛玉坐在那里，淡然道：“不劳烦惜月姐姐，我等他便是。”

    惜月点点头，便在旁边一直陪着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自然而然的说到了新故的王妃，惜月叹道：“王妃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不能长寿。”

    黛玉听了心里愈发不好受：“或许这便是命运吧，谁也逃不掉。王妃一直住在那个圈子里，终究这一生还是没有走出来。她不该如此。”

    惜月瞅着黛玉暗想，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处呢？只怕再过得些时日，王爷会迎娶跟前的林姑娘，那时候她便是府里的新女主人了，再过得些年，有谁还会记得曾有过另一个王妃呢。

    两人同望着座钟上的指针慢慢的走完了一格又一格，已经到戌时中刻了，才听得外院的人来回通传：“王爷回来了。”

    两人忙起身，到了檐下，果见水溶迎着夜色回来了。前面两个小内侍提着灯笼引路。当水溶看见正等待自己的黛玉，微微的有些诧异，但心底却渐渐的涌上来了一层淡淡的欢喜，顿时身上的疲惫不见了。迈着大步幅，一路来到了檐下。

    惜月先说：“王爷今儿怎么比昨日回来得还晚呢？”

    水溶道：“我也没办法。事多走不掉。”又去看黛玉：“林姑娘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有事吗？”

    黛玉答道：“有事和王爷商量。”

    水溶道：“这边冷，请林姑娘后面坐吧。我去去就来。”他隐隐的觉察到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事。

    惜月笑道：“可不是呢，让林姑娘去后面等，林姑娘不愿意。”

    黛玉也不想耽搁久了，脱口而出：“民女只几句话，说了便回去。”

    水溶道；“还是请林姑娘上后面先坐坐吧。我随后就来。”水溶转身出去了，并没有留给黛玉太多开口的机会。

    惜月一面对黛玉道：“所以还请林姑娘上后面坐吧。”

    这边的小书房里，烛光荧然，黛玉伴着影儿独坐，不过这次没等多久水溶就进来了。黛玉赶紧起身。

    水溶忙说：“林姑娘坐着别动。”他拿了好些公务上的案牍回来，重重的放在了书案上。

    黛玉站在后面，望着他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她思虑再三，终究还是说出口了：“王爷，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水溶像是猛然被针刺了一样，突然回头看着黛玉。

    黛玉垂着眼睑说：“后日一早，随外祖母的灵回南边去。”

    水溶心想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他皱着眉，一口回绝道：“我不许你走。安心的留在这里，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黛玉默然了，她没料到水溶会如此直接的回绝了她，不过她并没有显出慌乱，泰然自若道：“我该去送外祖母最后一程，王爷连这个也阻挡着么？”

    水溶说出了心中的顾虑：“你回荣国府拜祭就行了，何必要跟着一到南下。是不是打定主意，这一走就不回来呢？”

    黛玉一时语塞，觉得这里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家，哪里有一辈子住下去的道理。王妃临终前的那番话，总归不过是对两人的安慰。以水溶的权势和地位，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其他的女人争着来做北王妃，终究与自己是无关的。

    “你不说话，那么就是打定这样的主意呢？”水溶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双眼说：“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分身乏术，没有能够顾及到你，是我失职了。等过一阵子好些了，我想，我们可以……”

    黛玉忙打断了他的话：“民女从来就没奢望过什么，也明白自己的本分。我不过一无依无靠的孤女，王爷的心意我知道了。不用再说。”

    “所以你打定是要走？”

    黛玉点点头。

    水溶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心疼道：“为何你一点也不能体贴我的心，告诉我，要怎样做？怎样才能让你毫无顾忌的去接受一个人的真心？”

    黛玉微微颤抖道：“王爷，你就让我走吧。或许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水溶紧紧的拥着她，不愿意让她离开，他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却又这样的渴望得到一个人的真心，他思虑良久终于开口道：“不管你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等这里都好了，我会去找你。不管你跑到多远，我都会想法子将你带回来。”

    黛玉觉得眼前模糊一片，热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落在水溶胸前的衣服上，衣服上全是他的气息，如今混合了自己的眼泪。她主动的伸出右手来，与他的手轻轻交缠到一起，不过只是片刻，她已经离开了这个温暖的怀抱。转身就走。

    “玉儿！”水溶忙从背后紧紧的圈住了她，不管不顾的说道：“我所见过的女子，论其才情，论其容貌，论其家世，比你甚者比比皆是。你真正走进我心的时候，却是你独自在花下黯然落泪，我这时才明白，原来你的心和我的心竟是一样的，在喧嚣繁闹，纷争四起的世界里，你我皆是孤独的两个人。我不恋你的容貌才情，只为你那颗玲珑剔透，又清冷孤独的心，但恳求你别丢下我一人。”

    黛玉心中微微的震撼着，她闭上了眼，心中想的却是：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硬下心肠来，轻轻的将他的手拿开，然后一步步的往外面去了。借着淡淡的月色，步子轻快，转眼间已经过了回廊，完全消失了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