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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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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十五年, 王蕙的身体每况愈下。

    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赵恒发了好几通脾气,却还是没能让人的身体好起来。

    现下的宋宫, 人人自危。

    唯恐说错什么, 做错什么,惹了人的怒气来。

    ———

    四月。

    春暖花开, 是个极好的天气。

    而王蕙于大去宫内,侧靠在那临窗塌上, 睡得正好。

    屋中无内侍, 而她亦难得在这春日好眠一场。

    赵妧打帘进来的时候, 日头正打在王蕙的身上,渡了一层光,亦透出一股岁月过后的温柔模样来。

    她的手握着这半边帘子, 是过了会,才放轻了脚步往前走去。

    赵妧低头看着她,与王蕙温柔模样不同的,是她那因缠绵病榻许久, 而显露出的一双倦眉来。

    她的眼下有抹不去的乌青,往日端庄而又华贵的面容,今朝却只带着那股苍白的面色, 透出几许遮不住的疲累来。

    赵妧心下是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把王蕙那双露在外头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才坐在了榻边的圆墩上。

    王蕙却依旧未醒。

    在这个午后,她做了个梦, 梦中有赵敬,亦有谢蕴。

    也是,这样的一个四月天,他们二人于一株桃花树下,摆茶看棋,写字看书,甚是快活。

    她看了许久,是想上前,却到了梦醒之时。

    王蕙睁着眼,未说话。

    那梦中景象皆化为虚无,唯有他们的音笑面容依旧晃荡在她的眼前。

    赵妧见人睁开眼,忙搁下手中书,开口与人一句,“母亲醒了?”

    王蕙闻声,便侧头看去,见是赵妧。

    她的面上是刹那间的恍然,而后才带了几许笑。她撑在榻上,是要坐起身来,与人说下一句,“妧妧来了。”

    赵妧忙伸手握住人的手,扶人靠在那床檐上。才又新添了一盏温水,奉于她,笑着接道,“母亲今日睡得不错,醒后面色看起来也好。”

    王蕙接过茶盏,饮下一口。

    她轻轻笑了笑,却是想起方才那个梦。

    梦中的赵敬与谢蕴依旧是最好的模样,而她...却终归是老了。

    王蕙搁下茶盏,伸手拂过唇,拂过面,而后是滑至那双眼,说起话来,“往日总觉时间过得太慢,如今生起了白发,挂上了皱纹,才觉着...这时间过得太快,连何时老了都不知。”

    “母后...”

    赵妧开了口,是想劝人。

    可她这话尚未说出口,便见王蕙摇了摇头,先开了口,“妧妧,我知你想说些什么。可人有生老病死,这是循环,亦是这人间规矩——皇权、天家,再厉害,也抵不过那生死簿上一张纸。”

    “而我...早已不畏死。”

    赵妧拢了一双眉,她仍看着王蕙,心中有万千话要与人说,到的最后却也不过是化为一句,“那大道规矩,我都懂。可是,母后...我已经没有了父皇,你让我如何再承受没有你?”

    王蕙依旧笑着,她的双眼依旧温柔。

    而后,她伸手拂过赵妧的面容,最后是抚向她的发,才又说道,“方才,我梦见他们了。”

    赵妧知晓,这个他们指的是仙逝的父皇与谢姨。

    她未说话,只安安静静听人说着话。

    “他们倚树下棋,临河煮茶,端的是闲适自得,像极了那年...在东宫的时候。”

    王蕙抬眼透过那木头窗棂,望向那外边的无尽春.色。

    那年东宫...

    也是四月天,也是这样一个大好晴日。

    桃花开得正好,春风拂过人的面,让人从心底便生了几许暖意...而她走进后院,见那桃树之下,一男一女对坐。

    他们手中握着棋子,有风拂过,吹落了几许桃花...

    那年,她十九岁,嫁予赵敬两年。

    赵敬温润,待她极好。而她亦成了这汴京城里,人人羡慕的太子妃...

    那年,谢蕴十七岁,将将差她两岁。

    名动汴京的谢家女,自及笈之后,上门求娶的人便不断。

    那年,赵敬二十岁。

    东宫太子,下任天子,温润如玉...这汴京城里又有哪个女子,不爱慕他?

    那年的他们,是最好的模样,最好的年纪。

    可也是那一年,他们的关系头回呈现了裂痕。

    王蕙永远不会忘记...

    那年桃花树下,他二人对坐,风吹落桃花,而他二人相视一笑...

    是最般配不过的模样。

    ———

    王蕙依旧看着窗外春.色,继续缓缓说来,“你谢姨,嫁进东宫的时候...也是这样好的一个春日。满满一院桃花,远远望去便让人觉着好看极了,可这满园桃花,却都不及她十八岁那年,红盖头下的那张脸。”

    她尚还记得那日,赵敬与谢蕴成亲那日。

    烛火下,赵敬掀开了谢蕴的红盖头,露出了那张细细描抹过后的精致面容。

    那样清雅的一个人,精心打扮后,却是如何都遮不住的明艳。

    让他失了神,亦让她...也失了几分神。

    王蕙轻轻一笑,她看着临窗那一枝桃花,又道下一句,“那之后,我再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桃花。”

    赵妧看着她的母后,母后依旧带着得体而又端庄的笑,说来的话也是和缓而带着几许愉悦的。可她的心下,却有几许酸痛...往日,她只知父皇温润,母后尊贵,谢姨清雅。

    他们从未吵过架,亦从未红过脸,这样好的三个人,合该是在一起的。

    于她的心中,这是最适合的三个人。

    可如今,她成过婚,心中思绪自也与往日不同——

    若是真心爱过一个人,又如何舍得把他割舍于人?

    赵妧依旧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诉说...不管她如何想,那都是长辈们的一桩旧事,又如何能让她这个晚辈来置喙什么。

    王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又说来,“你父皇,是我见过的,再好不过的人了。”

    “为君,朝堂上下,天下百姓,谁不臣服他?”

    “妧妧——”

    王蕙唤她一声,而后是道下一句,“你莫觉得这让天下人臣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的父皇,用了一生,才让他人至今想起,都要好生夸下一句...这个,你哥哥便是在位多少年,都是比不过的。”

    “为夫,他不重女色,东宫几年,宋宫十数年...除去我与你谢姨,还有几个早年跟着他的旧人,这后宫又添过几个人?”

    “他待人皆和气,行事亦不失偏颇,如此——才让这后宫,相安无事。”

    王蕙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的。

    可她余下却尚有半句未说。

    那样一个人,但凡是独占过的,谁愿意割舍?

    王蕙想起那年,那夜。

    谢蕴的屋子由龙凤对烛,照了个通亮。

    而她的屋子,却漆黑一片,唯有月色与春风携来几许桃花味,与她同伴...而她站了一夜,看尽天黑,看见日初。

    直到再也受不住,在那第一抹初阳打进这屋子的时候。她合衣躺在了这张往日与赵敬同寝过的床上,睡了个半混沌。

    ———

    王蕙靠在那软塌上,依旧看着窗外那大好天色。

    若之后一直这样,那也的确可以做个相安无事。

    可赵恒,她的儿子,竟然对他父皇的女人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不问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后来,他把那个许氏留在了身边。她以为他只是图一时新鲜,她以为,他很快就会想明,会知晓该怎么做。

    可这回,她却想错了——

    她这个聪明一世的儿子,栽在了那张脸上,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他留着那个许氏,自以为做的一干二净。自以为,只要把她留在身边,不让见人,便没事了。他竟然...竟然罔顾了若是旁人知晓,若是赵敬知晓这个女人的面貌,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做到如斯地步。

    她的夫君,她的儿子,竟然都接二连三的爱上了她——

    王蕙还记得,在谢蕴尚未进东宫的时候。他还曾应允她,要带她去看一看汴京城里的夜市,做一对寻常夫妻,走过那街头巷尾...

    可他却失约了。

    下人未禀全,可她却还是知道了。

    知道了那日,他是去了谢府。他知谢蕴喜欢吴道子的画,将将得了这一副,便上门送去了。

    她什么话都未说。

    下人尽退,而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这一副打扮,良久也不过化为一声轻笑。

    王蕙也曾想过,究竟她与谢蕴是孽,还是缘。

    她依旧不会忘记,那年天色正好,她误入了她的院子。而她手中纨扇轻摇,素来清雅的人,那会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可她亦无法忘记,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她最重要的人...都爱上了她,他们竟然为了她,全然不顾她的想法。

    王蕙轻轻笑出声来,孽也好,缘也罢,都过去了。

    赵敬死了,谢蕴也死了。

    而今,她也快死了。

    梦中的两人,依旧清雅,依旧幸福。而她,却不愿再去插一脚了。

    她死后,不会与他同葬。

    而下辈子,她亦不愿再与他们扯在一道。

    王蕙的一只手仍握着赵妧,另一只手却从那塌上摸出一个白玉棋子...她把棋子举高了看着,日光打在这棋子上,折出一道好看的光芒来。

    她想起十七岁嫁进了太子府,她透过那纨扇下的一双眼,看见了那个着一身醺色正装的赵敬。

    少年太子,温润如玉...

    谁不喜欢?

    烛火下,他与她拱手作揖,温柔的一声在这四下寂静中响起,他唤她一声,“夫人。”

    而后,她想起,赵敬登基那日。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这长阶,与她同站时,他低头笑唤她一声,“梓童。”

    再一转,赵敬却又成了那个桃花树下,伸手拂过谢蕴头上花,与她相视一笑的人...

    王蕙摇头轻轻一笑,她依旧靠于那榻上,而后是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听见妧妧急声唤她,“母后!”

    她亦听见了,女侍走动的声音。

    可她太累了,实在不愿再睁开眼睛...在那意识逐渐消散时,谢蕴出现在她记忆中的。

    十二岁的谢蕴,尚未长开,眉眼间却有遮不住的风华。

    她手中纨扇遮了半张面,“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而后是十六岁的谢蕴,在她嫁进东宫的前一夜,她看着她,“蕙姐姐,若我们一直不长大,你也不成亲,那该多好。”

    最后的谢蕴,是谢妃,高阳谢妃。她着一身华丽宫装,喊住了她,她说,“王蕙,就算重头再来,我依旧会这样做。”

    王蕙想起,她曾问过谢蕴,问过她为何要嫁进东宫。

    那时,谢蕴未答。

    而今,她好像有些知道了,却也没什么必要了。

    王蕙的面上仍挂着笑,在这意识消尽时,她是无憾的...她手中的棋子掉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而后,是归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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