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
    鹤丸国永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的十一点了。墙上的壁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冰箱发出嗡嗡的响声。简洁干净的居室内, 坐着佐伯珠里与她所谓的“同居男友”。
    鹤丸微微一愣。
    他揉了下脑袋, 将白色的短发弄得有些乱了,这才略带茫然地说:“我竟然丢脸地晕过去了吗……?”
    “是啊,岂止是丢脸。”库丘林点头,说,“简直是耍帅失败的典范。”
    佐伯珠里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 专注地盯着鹤丸。她的手里掂着鹤丸的手机, 口中一字一句地挤出一句话来:“我有一些话要问你, 鹤丸老师——不——白君。”
    她死死地捏着手机, 仿佛要将鹤丸的手机捏碎似的。
    鹤丸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来。
    “别这么咬牙切齿嘛。我还是很喜欢佐伯同学的,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是‘白’吗?”珠里指了指屏幕上的聊天室, 语气愈发地咬牙切齿了, “这个隔着网络, 一直在和我聊天的家伙就是你吗?!”
    鹤丸理了一下衣领, 垂下眼帘, 说:“可以这样说吧。”
    “——你……”
    珠里怔怔地盯着她, 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话。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鹤丸国永会死皮赖脸、绝不承认”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地承认了, 这让她的心理挣扎显得毫无意义。
    白君一直陪伴着她,令性格孤僻的她在网络上寻找到了寄托和精神的支柱。因为白的引导,她离开了家族, 从事自己喜爱的漫画创作工作,彻底断绝了与普通人的社交。
    而鹤丸国永,又是另外一个人——进入高中之后所遇到的老师,帅气风趣、极受欢迎,在初初与自己相识时就对她展露出不一样的兴趣,差点儿令她都心动了。
    这样的两个角色,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为什么啊……”珠里陡然失了力,喃喃念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啊。”
    “因为无聊嘛。”鹤丸国永耸肩,俊秀的眉眼里挂着一分孩子气的顽劣之意,“我说过吧,我是一个讨厌无聊的人,所以想要做些非同寻常的事……”
    “少胡说八道了。”珠里抬起了头,打断他的话,“你相册里的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记得我拍过这样的相册。”
    “佐伯同学,现在的电脑技术那么发达,合成几张照片是非常容易的。”鹤丸不以为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无聊的时候当然是什么事情都会做啦。”
    可是,这样的说辞并不能让珠里相信。
    “你不肯说吗?”珠里横叠双臂,气势十足的说,“小心我去举报你对女学生下手,让你丢掉来之不易的工作。鹤丸老师,这可是你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吧。”
    “喔……可以啊。”鹤丸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笑眸一弯,“如果我丢掉了工作,无家可归的话,那就来佐伯同学这里蹭住好了。”
    珠里:……
    谁要听这种无厘头的答案!!
    “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珠里问。
    “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鹤丸托着面庞,一副不解的模样,“是指我在网上陪佐伯同学聊天,还是追求佐伯同学的事情?还是在新东京塔抱了佐伯同学那件事?”
    珠里一噎。
    “等、等等?”库丘林已经开始磨牙了,“哪个‘抱’?”
    珠里:……
    明明有其他的词语可以形容新东京塔发生的那件事,可鹤丸偏偏用了这个“抱”……在日语语境里,他所用的这个“抱”可是有着隐晦的……那方面的意思啊。
    “就是‘抱了’。”鹤丸摊手,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只是在网上哄了哄无聊的小女孩,顺着她的心思说话而已,这有什么问题吗?恋爱嘛,也只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连‘惊喜’都算不上了。”
    他这副闷闷无聊的语气,倒真像是个整天寻欢作乐的孩子。
    珠里一时语塞。
    严格来说,鹤丸说的也没错。虽然在网络上对她造成了许多影响,可并不违反法律,她并没有苛责鹤丸的理由。
    “解释就到这里了。”鹤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谢谢佐伯同学把我带回来,下次学校见。当然,我是不会放弃的哟——直到佐伯同学真的想办法令我从学校里消失为止。”
    “喂,变态老师。”库丘林朝他的背影喊道,“真的不打算说些什么?”
    “啊?”鹤丸微微侧过头,语气中有着不解。
    “你的力量正在减弱吧。下一次遇到那些怪物的时候,也许你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了。如果你老实对大小姐交代的话,我可以考虑保护一下你这样的弱者。”库丘林说着,语气里有施舍的意思。
    鹤丸轻笑了一声。
    “啊——还真是不客气的话。”鹤丸转回了头,盯着面前的门扇,说,“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如果一定要我解释什么的话,我只能说,如果敌人再次找上门来,那正好,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说完这句话,他握住把手,推开了门。嘎吱一声响,公寓的门合上了,客厅里又只剩下了珠里与库丘林。鹤丸身上的血腥味还飘散在房间中,淡淡的咸涩血味令珠里微微蹙起了眉。
    “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了……什么意思?”她喃喃念道,“难道鹤丸以为,我还会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重新开始的意思……是什么?总不会是时间倒流,一切又回到原点的意思吧。
    鹤丸这家伙,也不把话说清楚,有些讨厌。
    库丘林扯过了一张椅子,分开双腿反坐了下来,把下巴搁在椅背上:“你的变态老师还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不妨设想一下,如果Master没有遇见我,也没有撞到变态老师杀人的场景,事情会发展成怎样?”
    “什么意思?”
    “一边是‘从小信赖的精神支柱’,一边是‘高中时代喜爱的老师’,两者在虚拟与现实间完美重合,Master只会对他无比信任和喜爱。很可惜,Master遇到了我,对网络里的那个家伙产生了怀疑;还不小心撞到了他杀戮的场景,又把老师在学校里好不容易积攒的好感都消磨完了。”
    “等等——库丘林。”珠里有些怒,纠正道,“谁和你说我对他有好感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童贞男孩?”库丘林一摊手,语气有些欠揍,“会把老师当做男主角的原型画到漫画里,要说你一定都不在乎他,我是绝对不相信的。想要骗过有过四个女人的我,Master你还是再修炼几百年吧。”
    不知怎的,说到“有过四个女人”时,他的语气似乎有些骄傲。
    神话里的大英雄库丘林确实是个风流的男人,情妇东一个、西一个,连被他打败的敌人都成为了他的女人。可是那都是几百几千前神话之中的女人了,珠里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骄傲的。
    “闭嘴吧你。”珠里扶额,朝卧室里走去。
    “生气了?”库丘林有些懵,“因为我有过四个女人?在吃醋?”
    “谁会因为神话里的情人而吃醋啊!”
    ***
    佐伯珠里的心情不太好。
    一直信赖着的、视为挚友的人,竟然是猜不透也看不透的鹤丸国永,这让她的心情很低落。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一直坚持着的信仰被否定了”,又像是“被最相信的人所欺骗了”,虽然不至于失魂落魄,却让人十分不好受。
    甚至于,她开始怀疑起自己一度笃定的人生信条来。
    这样的生活方式……
    也许并不完美吧。
    一旦抛掉白的意志,重新审视起现实来,就会觉得自己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甚至于让人想要改变都无从下手。
    如果换做是从前的她,她也许会把自己关起来,孤孤单单地度过一段密闭的时间,来缓解心情的压抑。但是,现在,她的同居人却不允许她有这样的低落——
    当她闷闷蜷缩在沙发上的时候,却忽然看到系着围裙的库丘林像个家政主妇似的晒着衣服,瞬间就忘记了刚才在难受什么,只想去挤兑他这副家庭妇女的模样;
    当她打开电脑、犹豫着是否要删除从前的聊天记录时,库丘林挣扎着说“想要抽烟”的声音,又让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位从者,让他明白抽烟的后果是什么;
    当她在安静的夜晚缩在床上胡思乱想时,蓝发的从者就会在不知不觉爬上床、睡到她枕边来;如果不注意着库丘林的行动,他兴许连衣服都会脱了——
    所以,日子也并不是那么难熬。
    这件事最大的影响就是,她根本提不起笔来继续创作。虽然分镜和剧情都想好了,可到了要勾线描摹出男主角轮廓的时候,她却总是下不了笔。
    一连好几天,她的稿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为了督促自己按时交稿,她现在外出时也随身带着绘画工具,有空就涂上两三笔,在篮球部时也不例外。
    这一天,她坐在露天咖啡座里,又在闷头想着笔下黑羽老师的台词。
    这篇《不见之森》已经连载了近半年了,在读者中反响很好,所有读者都认为这是高光宏一郎的大进步,黑羽老师也在《罗曼史Month》的人气票选里获得了第六位的好名次。即使是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赞誉,她也要硬着头皮把这部师生恋的漫画继续画下去。
    咖啡座里没什么人,圆形的遮阳伞挡住了深秋的阳光。微寒的风吹起了街道上的落叶与女人棉麻材质的裙角,秋日的气息无处不在。咖啡与甜品的香气,盈满了鼻尖。
    ——在这个画面里,黑羽老师该说什么呢?
    在眺望着东京都的夜景时,低头对千春说“夜景是最漂亮的”,接下来是不是该来上一个应景的亲吻了?吻戏她倒是不手生,可是如果太早互明心意地亲吻,读者就会丧失兴趣……
    [还没有交稿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珠里一震。
    她抬起头,目光四处一扫,发现在街道对面的甜品店里坐着齐木楠雄。他是来吃咖啡果冻的,桌上摆着已经空了的的甜品杯子。
    ——抱歉,最近没什么心思画画,发生了一些事情。
    [想一想你的零花钱,你是不是就有动力了。]
    ——啊,还是没有。齐木君,可能你看不到下一期的《不见之森》了。
    [说吧,这次是让黑羽老师被捕入狱,还是让黑羽老师白血病发,还是让黑羽老师出车祸截肢,还是让黑羽老师被送到南极洲去。]
    ——出车祸截肢后白血病发,在医院里就诊时因为偷窃被捕入狱,最后被送进南极洲的监狱关押……
    [看来你的心情真的有够差劲的。]
    ——啊,是的,现在唯一能让我心情好起来的方式,大概就是去伦敦或者埃及那样的地方转一转,赶紧把糟心的事情忘记了吧……
    下一瞬,她面前的景物陡然发生了转变。
    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和齐木楠雄站在了一个奇妙的地方。古典的、泛白的巨大门扇矗立在面前,屋顶镶着“British Museum”的金属大字。支起的红色帐篷里,一名身穿制服、金发碧眼的白人小哥正纳闷地盯着她看,说道:“Lady? Would you mind passing me your bag?Then you can enter the museum.”
    珠里:……
    这是哪里啊!!!
    齐木楠雄一扶眼镜:[大英博物馆,伦敦。]
    珠里:??
    怎么就忽然跑来了大英博物馆!!
    [不喜欢这里是吗。]
    嗡的一声轻响,等着检查背包的白人小哥哥不见了,面前变为了一片纷纷扬扬的黄沙。一支骑着骆驼的游客队慢悠悠地晃了过去,戴着墨镜的旅客们举起手机,拍摄着烈日下古旧的金字塔。
    珠里:……
    这次又是埃及吗!!
    [不喜欢吗?]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没想到齐木君竟然真的带我来了这里……
    [要不是为了截稿日,你以为我愿意吗。]
    ——这种嫌弃的语气,还真像是齐木君会说的话啊……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没没没有了!不敢有了!我一定好好画画!
    [……]
    齐木楠雄带着珠里回到了东京市的露天咖啡座里。这一回,齐木也干脆坐到了她面前的空位来,又点了一份这家店里的甜品。
    “我知道啦,我一定会好好画的。”珠里理了理桌上的稿子,“我可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终有一天,我的漫画会被翻拍成影视,然后走向海外——”
    虽然她并不在乎外界对她的看法,但是一旦涉及到漫画,她就又在乎起外界的眼光来了。
    她重新提起了笔,在标注好对话框的位置上写下了文本。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小串窃窃私语。那低低的讨论声属于同龄的女孩,透着年轻的揣测与恶意。隔着几个座位,就像是夏日的苍蝇一样,令人从心底感到烦躁。
    “是佐伯啊……她面前的那个男孩子是什么状况?瘦瘦的四眼小田鸡?”
    “她那样的女生也会有男友吗?八成只是捉弄她吧。”
    “眼巴巴地跑到篮球部去倒贴,结果还不是没有人喜欢她嘛……”
    轻轻的笑声,止不住地钻入她的耳膜。
    原来是同班的三个女生,恰好在休息日时在此处碰上了。
    佐伯珠里早就有了一颗钢铁般的心脏。换做从前,她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怒的,因为这种话根本影响不到她的皮毛与心情。
    但是,今天不一样。
    她现在的心情很恶劣。
    人类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很容易冲动的,现在的她也是如此。
    她忽然就想教训一下这几个女孩了。
    ——她一直不反击,那是怕自己太过刁钻、暴躁、孤僻的性格伤害到别人,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很软弱、只会逃避,包括赤司征十郎。
    除了逃避之外,她明明也会做其他事情。
    不爽。
    [又没有心情赶稿了吗?]齐木的眼神直直的,[说实话,她们的评价令我很不愉快。而且,讨论的声音未免也太大了,让我无法忽视。我觉得应该考虑让她们学会一下做人的基本方法……]
    ——好了齐木君你不要动手,不然世界会毁灭的。交给我就行了。
    珠里笔直地站了起来。
    如果库丘林在的话,一定会直接把这几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说教一顿。但是库丘林被她关在家里洗衣服,现在是她展示自我的场合了。
    佐伯珠里放下笔,木着脸,几步跨到了三个女生面前。她突然到来,令三名女高中生都微微一愕,随即讪讪挤出微笑,打招呼说:“……午,午好啊,佐伯同学,好巧。”
    佐伯珠里扬起了脸,露出一个【让Tv组想要给所有男主角发便当】的鬼畜笑容,利索地抬起脚,踹翻了三名女生身旁唯一的空椅子。
    哐当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让四下安静了下来。
    “整天说长道短,你们的生活就这么无聊吗?”珠里冷着脸,一脚踩在了倒在地上的金属椅上。
    “?!”三名女生吓了一跳,一副受惊的模样,“这家伙……说、说、说话了?!”
    “从前我对你们的指指点点毫无反应,那是因为我的教养比你们好。”佐伯珠里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比着自己的胸膛,声音冷冷的,“我知道被人说教和批评的感觉很难受,所以我从不来苛求你们。但是……”
    “佐、佐伯同学……”
    “无聊也要有点限度吧!”佐伯珠里一脚碾在椅背上,用手肘撑着膝盖,表情微凶,“不要以为我不发火,就可以随便欺负我,女人!”
    这样的佐伯珠里,和平常的佐伯珠里反差太大,几名女生颤了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陆续小声地说了“抱歉”,随即灰溜溜地结账离开了。
    看着女生们被吓跑的背影,珠里叹了口气。
    刚才和她们说的话,恐怕比整个学期加起来对她们说的话还要多。原因无他,是在得知自己“被白君所欺骗”后,干脆地对世界观产生了怀疑,也不愿谨遵着白的教诲了。
    实话实说,这样子还挺爽快的。
    她回过头去,看到齐木楠雄正在冷淡地吃着巧克力布朗尼。不知怎的,她似乎觉得那个向来和她一样缺少表情的人正在笑。
    [不错嘛。]齐木夸奖她,[你竟然也有这样果决的时刻。]
    ——呼,心情爽多了,谢谢你,齐木君。伦敦和埃及的风景不错。
    [可以安心画稿了吗?]
    ——应该,可以了吧。
    ***
    第二天,佐伯珠里已经冷静了下来。
    “库丘林,我想要回家一趟。”她对自己的从者说。
    “这里不是Master的家吗?”在阳台上晒衣服的库丘林纳闷地问。
    “我是指,我的家族。”珠里抬起头,眸光里有一分坚毅,“一旦失去了白君,我就想通了许多事情。没有人会再安慰我‘躲藏在虚拟的网络里就可以了’,所以我必须面对现实。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我要想办法调查清楚鹤丸老师的身份。”
    库丘林把手里的晾衣杆像耍长、枪似的转了一圈,打趣说:“很不错的眼神嘛。”
    “‘照片是合成的’、‘只是因为无聊而已’,这样的借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想要调查出他的身份,凭借我这样普通的女高中生是很难办到的,但是我的家族可以。”珠里握了拳,低声说,“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什么?”
    “我想要解除和征十郎的婚约。”
    “喔——”库丘林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Master,你是认真的吗?他可是你中学时代喜欢的人不是吗?你还为他流过眼泪啊。”
    “就算如此,匆匆定下的婚约也太不负责了。”珠里说,“我和征君都变了许多,在彼此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订婚,这算什么啊。我现在的性格,也许根本不适合征君,强迫着把他和我捆绑在一起,会让我感到愧疚的。”
    她明白自己有多么的不惹人喜爱,也知道赤司征十郎有多么的优秀。正因如此,她才更不希望两人因为父母的意愿而草草定下婚约。
    “那很好啊。”库丘林合上了阳台的门,“Master终于变得坚强起来了嘛。”
    珠里明白,这样的转变是被迫的。她失去了白,失去了构建孤独世界最重要的支柱。现在的她可找不到能够倾诉和寄托安慰的对象,只能自己一件件把事情处理清楚了。
    “考虑到我母亲强势的性格,这一次回家,我可能短时间内不能再回来——”珠里扶住了额头,语气沉痛,“所以,库丘林也跟着我一起去吧。在我真正的家里时,要注意藏匿,免得让我父母发现你的存在。”
    “我明白、我明白。”从者敷衍点了点头,“Master,你都已经要成年了,父母竟然还管着你的恋爱状况吗?‘压着女儿不让女儿交男朋友’的父母怎么到处都是啊……”
    珠里:……
    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好不好!
    ***
    离佐伯珠里上一次回家,已经过去了许久。这一次,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来应门的佣人与女管家都显露出诧异非常的神态。
    “珠里小姐?”
    女管家田村太太十分惊愕地望着她,“您遇到了什么事吗?突然归家,我们也没有准备欢迎的仪式,也还没有通知夫人与先生……”
    珠里扬起头,望着门厅内熟悉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陈,说:“我想和母亲或者哥哥谈一谈。”
    “大少爷最近也在家。”田村太太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请您先回房间休息,您的房间我们一直有收拾打点,保证和您上一次居住时是一模一样的。我们立刻去请大少爷过来。”
    珠里松了一口气。
    谈话的对象是相对好说话的大哥,而非是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妈妈,或者是整天板着脸不近人情的父亲,那可真是好极了。
    她回到了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内。
    正如田村太太所说的一样,这间宽敞的洋室保持着上一次居住时的陈设,透出浓郁的西洋风情来。铺着白色长绒地毯的房间一角,甚至还堆着她曾经所喜爱过的长耳朵兔子玩偶;久未有人动过的钢琴罩上了滚着蕾丝花边的白布,就像是等待着被人揭开的宝藏似的。
    她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来,睡习惯了硬板床的她忽然坐到如此柔软的地方,竟然有几分不习惯。
    大开的落地窗外,是花园甚好的风景。园丁精心打理的树木并未因为秋日的到来而显露出疲态,红绿交接,极是美丽。一张巴洛克式的白色圆桌安放在绿茵茵的草坪上,不知道是谁享用过的红茶搁置在桌面上。
    金色的光粒缓慢飞扬着,在她身旁汇聚为了从者的身体。
    库丘林弯腰,按了按她坐着的床,沉思一会儿,说:“在这张床上做的话,一定会非常舒服的。”
    “?”珠里板着面瘫脸看向了库丘林,说,“你信不信我以令咒之名,让你变成花园里的花肥?”
    “别——”库丘林立刻说,“我只是说说而已。抱女人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在习惯的地方比较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道脚步声。蓝色的从者来不及把荤话说完,就化为光芒消散于空中。继而,门开了,佐伯珠里的兄长佐伯近一郎走了进来。
    他是个身材胖乎乎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因为这份圆润,他的面孔看起来也平易近人一些,并没有富家子的高傲。
    “里里,好久不见。”近一郎咳了咳,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妹妹说话,“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在佐伯珠里还小的时候,近一郎是很宠爱这个妹妹的。那时候全佐伯家的人都宠爱着这位小小姐,哪怕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也会给她摘下来。只不过,后来珠里的脾气慢慢变了,近一郎和小妹的关系也有些疏远了。
    “我想请哥哥帮忙查一个人。”珠里从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基本的信息已经在这里了,我想知道他近年来的动向、地址和工作之类的信息。”
    近一郎点了点头。
    “还有,哥哥知道妈妈给我定下了婚约的事情吗?”
    近一郎收起文件夹,理了下领带,说:“这个……哥哥是知道的。赤司家的少爷。里里不是和那个小少爷……交往过吗?”
    “我想解除婚约。”
    近一郎安静了一会儿,说:“那位少爷是个很优秀的人,成绩优异、能力出众,不出意外会顺利继承赤司家的家业。这样的婚约者,里里不喜欢吗?”
    珠里微微低下了头。
    “不是那样的问题,我知道征君很好,可是我和征君现在只是友人而已。婚约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她小声地说。
    近一郎叹了口气,说:“自从里里搬出去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里里说这么多的话。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一桩婚事。”
    窗外有鸟鸣声,几个佣人说笑着收拾花园里的茶杯。秋季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户,落在红色的洋木地板上。
    “我和现在的征君,根本不了解彼此啊。”珠里说。
    “里里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拒绝婚事吗?”近一郎走到窗边,望着花园里的景象,“你真的记得,你是佐伯家的女儿吗?”
    珠里微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身为佐伯家的女儿,婚约往往并不是由‘爱情’来左右的。财阀之族,本就如此。”近一郎西装上的扣子微微发亮着,有些刺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挑选出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婚约者,母亲已经很偏爱你了。”
    珠里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兄长,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的家族非同一般,让从前的她拥有了任性妄为、刻薄乖戾的资本。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维持这样一个偌大的家族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也许,在家业面前,后辈的婚姻幸福并不算什么吧。
    “但是,让没怎么受过家族恩惠的里里嫁给不了解的人,那也稍稍有些过分了。”近一郎露出宽和的笑,“如果里里想要解除和赤司家小少爷的婚约的话,至少该让父亲看到里里的优秀,让父亲明白,里里有除了‘结婚’之外的其他可能。”
    佐伯珠里的拳头轻轻捏紧。
    记忆中的父亲是个不苟言笑、严肃苛刻的人。他总是忙碌于生意上的事情,成日成月的不在家。偶尔有见到珠里的时候,他总是不满意的,蹙着眉挑剔着所有的事情。
    ——不满意珠里的性格、不满意珠里的钢琴、不满意珠里的成绩、不满意珠里的学校……
    好在他实在太忙了,珠里只能在报纸的黑白插画和电视新闻里见到这个男人。即使哪一天忽然在家里撞到了父亲,也会有溺爱她的母亲冲出来维护她,让父亲无处发火。
    这样的男人,确实是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更何况,佐伯夫人和征臣先生一度以为她和征十郎青梅竹马、互有情愫。在佐伯夫人的影响下,兴许佐伯先生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呢。
    “让不太亲近的女儿和她喜欢的男孩订婚了!我真是一个温柔的父亲啊!”——也许父亲是这样想的也说不准。
    和近一郎交谈完后,珠里就仰躺在了床上。
    怎样做,才会让父亲正视她的存在呢?
    如果和以前一样,一直保持着孤僻龟缩的话,事情根本不会有所改变吧。
    不如问一问白君……
    不,现在已经没有白君了。
    如果要问她自己的答案,她只是不想在赤司询问的时候,再哭着说“对不起”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破开自己的茧笼,剪断白的束缚,试着重新面对这个非日常的东京都吧。
    ***
    周一的通勤日到了。
    诚凛高校门前的通路上,学生们结伴行走着。几名女生凑在一块儿,嘟囔着休息日的见闻。
    “真的啊……那个佐伯啊,突然就变得脾气超级可怕了。”
    “嚯啦,骗人吧?平常也没见她说过话嘛,怎么可能会突然来理你啊……”
    “说来还是她的错嘛,既然不是什么公主,就不要摆公主的脸色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们不远处停下。虽然是沉闷的黑色,但是那令人移不开视线的车标却闪耀着金钱与资本的铜臭味。
    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模样的人下了车,将后座车门打开。佐伯珠里从中跨了出来,立在了校门口。
    “下次送到转角就可以了。”她对司机说。
    “可是……”司机露出为难的面色,“这是夫人的吩咐……”
    “我和妈妈的话,二选一。”珠里说,“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以后我还是自己坐电车来吧。”
    “珠里小姐,请不要这样!”司机立刻慌了神,“我会因此丢掉这份工作的。”
    这些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到了几名女生的耳中。一瞬间,她们似乎都知道了“窒息”是什么感觉。震撼之下,她们连话都不太会说了。
    “没、没搞错吧……?佐伯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吗?”
    “完全、完全看不出来啊……”
    “她为什么从来不在学校里说啊!”
    珠里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议论她。她仿佛没听见几人之前的话,面无表情地转向了这几个女生,说:“早上好。”
    三名女生:【颤】
    站在诚凛的门口,珠里微呼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她要做一个能得到父亲认可的人。不,不仅是有能力的人,还要是一个足以令人羡慕的人。
    “嚯,佐伯同学,好久不见。”提着公文包的鹤丸国永笑眯眯地朝她打了招呼,“今天调课了,第一节是我的课噢,要一起去教室吗?”
    珠里直视着鹤丸的面容,在心底微愤着。
    他以为她会默不作声地跑掉吗?
    天真。
    她不仅不会跑掉,还会直接怼鹤丸国永。
    这家伙不是在女生中很受欢迎吗?那就来搞点儿事吧。
    “好。一起走吧。”她镇定自若地走到了鹤丸的身旁。
    “那要我帮你提东西吗?”鹤丸有些意外,又笑眯眯地问。
    “辛苦了。”递包。
    教师与学生并肩走在一起,这个组合看着有几分奇怪。几名同班女生表情越变越奇怪,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他们这么熟悉吗?”
    “不可能吧……”
    佐伯珠里幽幽转过了头,对她们说:“请多指教。”
    三名女生:【颤】
    佐伯珠里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从前默默地受着排挤、性格差得要命、从来不开口讲话——但其实是有钱人家的千金,还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私交甚笃?!
    这样的反差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她们颤颤之时,佐伯珠里却停下了脚步,朝她们走来。女生们都有些担心,步伐微微向后一退——
    开玩笑,要是现在佐伯珠里记仇了,想起以前的排挤和欺负,来找她们的麻烦,那又该怎么办!
    “小姐,书包很重吧。”珠里盯着为首的女生,“需要我帮你提一下吗?反正我现在空手。”
    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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