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晚、共眠、剖白
佐伯珠里不能没有手机。
拿回了手机的她,朝着鹤丸国永浅鞠了一躬, 向后退去。
一旁的库丘林耸耸肩, 也快步跟了上来。
未走几步, 库丘林朝鹤丸挥舞一下手中的武器,嚷道:“如果你试图伤害她的话,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不对,是男人的话,就不该向无害的柔弱少女下手。”
鹤丸国永没回答。
背过身去的珠里深呼了一口气。
她虽然貌似冷静, 但心底还是有些慌张的。
好在, 她有独特的解压办法, 那就是在网络上向唯一信赖的人求助。
她以神の右手的速度迅速打开了网页聊天室, 找到了名为“白”的人,光速敲打键盘,发去了一条消息。
》纱织:白君, 我遇到危险的凶杀事故了, 现在有些害怕。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嗡嗡响起, 是从珠里的背后传来的。
珠里的背后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鹤丸国永。
珠里一愕。
莫非……
她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 却发现鹤丸国永只是接起了电话而已——不得不说, 鹤丸老师那一手拿太刀、一手拿手机的姿势,有点滑稽。
“唔……下个学期的授课安排我已经提交了, 宫野老师没有给你发邮件吗?”鹤丸在电话里说。
珠里的心底有些失望,她浅浅地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隔着半条街, 她还能听见鹤丸在电话里商量工作上的事情。可是,白的回复已经发来了。
狭小的手机屏幕上,文字消息的气泡向上刷新着。黑色的背景有些暗沉,透着几分压抑。
》白:后来呢?
》纱织:我拿回手机就走了。对方也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他说他所杀的,是名为“时间溯行军”的东西。
》白:对方杀掉的并非人类,是吗?
》纱织:是的。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就是“时间溯行军”。
》白:这样说来,对方应该也是正义一方的战士。纱织小姐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就换一下门锁吧。在东京都,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纱织:还是稍微有些害怕啊……白君,我能见见你吗?
很可惜,这句满含希望的话始终都没有得到回复。
珠里走得越远,脚步越快,最后她几乎是飞速溜进了电车站。因为心底的不安,她不希望库丘林灵体化,而是希望他一直保持着实体状态。为此,她特地给库丘林买了车票。
车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感谢我吧,你不用蹲在电车顶了。”珠里将电车卡在闸口上一刷,低声对库丘林说。
“Master,就这样放过你的老师没事吗?”库丘林研究了一会儿闸机,才学会如何刷票。他在手指间玩着那张小小的车票,语气有些郁郁的,“虽然他没有对Master动手,可他确实不是个普通的人类。”
“要是不放过他,”珠里的脚在月台上站定,语气铿锵有力,“下一期的稿子该怎么办!直接让男主角得白血病死掉吗?!”
库丘林:……
他的Master万事都以少女漫画为先,他已经习惯了。
“那Master还要搬家吗?”库丘林问,“如果真的搬到刚才那片地方去,恐怕会再次遇上那位老师噢。”
“不了。”珠里眼神死,“被家人抓回去,总好过和时间溯行军做邻居。妈妈只是稍微烦了一点,但时间溯行军是真的想杀我啊。……更何况,我们家旁边还有无所不能的小圣杯在,还算安全。”
电车来了,月台的地面轻颤着。看报纸玩手机的乘客们同时抬起了头,朝车厢内张望着。电车挺稳,车门一开,便露出沙丁鱼罐头似的人群来。
正是晚间的电车高峰期,整节车厢里满满当当,珠里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和自己的从者挤上了电车。车门一合,他们两人就只能被挤在玻璃窗前,以脸贴窗了。
“……无法呼吸。”珠里挤在角落里,用手去够最近的扶手。然而,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挣扎了一下,除了险些打掉一个中年上班族的假发之外,什么都没有碰到。
“扶着我吧。”库丘林倒是轻轻松松地够到了最上层的扶栏。他扣住御主的手,环在了自己腰上,说,“抱得紧一点,免得摔倒了。”
珠里:……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手臂接触到的是男人颇有弹性的肌肉,薄薄的衬衫根本挡不住体温的热度。在这种情况下,珠里觉得手心有些发烫,忍不住悄悄地别过了头去。
希望库丘林没发现她奇怪的表情。
她在库丘林眼里应该永远是死鱼面瘫脸才对。
“嘿。”她听到库丘林奇怪的拖音,像是在揶揄着什么。于是,她偷偷仰起头,却看到Servant正直直地注视着她,脸上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珠里:……
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下一站到了,电车速度骤减。惯性使得一车厢的人群都向后冲去,珠里也是如此。情急之下,她只能将另一只手也环到了库丘林的腰上。
她的手指间摸到了什么细细软软的东西,是库丘林的发丝。
被挤在车厢一角的珠里什么也不能做,百无聊赖的手指就拨弄起库丘林的头发来。
——这家伙贴得也太近了,本来就是个大高个,现在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珠里一边玩弄着他的发丝,一边在心里嘟囔着。
“Master,我的头发好玩么?”库丘林问。
“还行。”珠里说,“我给你编个麻花辫。”
又坐了七八站,珠里才到了目的地。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没吃上晚餐,习惯了吃快餐的珠里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拉面店坐下。
这家拉面店是排队自助点餐的模式,珠里在排队的时候,库丘林默不作声地出了店门,走向了街道边的自动贩卖机。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隔着玻璃,珠里只能看到他以熟稔的姿势在贩卖机上点点点着。
这家伙又在买烟!
“喂!”珠里飞速地冲出了店门,对库丘林说,“不准抽烟。”
“啊?”库丘林正在掏硬币的手停住了,他将手插在裤袋里,有些纳闷地问,“我在外面抽烟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你的衣服上会有烟味。”珠里强调。
“可是我的衣服是我自己洗的啊。”库丘林摸索着下巴,“除了接吻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有机会闻到……”
说到这句话,他忽然愣住了。继而,他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嫌弃接吻时的烟味啊。”
珠里:……
这家伙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那好吧,我就陪Master去吃拉面吧。”库丘林收起了硬币,将双臂枕在脑后,一副百无聊赖地样子,“既没有敌人,也没有女人。好不容易才在今天碰上了一场战斗,本以为可以解解手痒,没想到却被变态老师抢走了出风头的机会……这次圣杯战争可真是无聊啊。”
“不战斗才好吧?你不是说,我的魔力太过微弱,连带你也变得很柔弱了吗?”珠里反问,“不能发挥全部实力的战斗,一定不是你想要的。”
“其实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让Master为我补充魔力什么的。”库丘林回答。
“怎么补充?”
“……”
库丘林没说话,在拉面店里坐下。他玩着自己的发丝,语气悠悠地说起了别的事儿:“Master,你快要开学了,假期作业完成了吗?”
珠里:?
少见啊,库丘林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努力岔开话题的一天。
所谓“补充魔力的方式”,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可谈及的话题吗?
拉面上来了,珠里要了两包白砂糖,放肆地把糖往面汤里洒入。库丘林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由问道:“Master,你在咸的东西里加上甜的,真的没事吗……?”
“安心吧,这是我的独特吃法。”珠里用筷子搅了搅面,“只有这样独特的味道,才能激发创作的灵感。”
库丘林:……
吃了几口,珠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陌生的来电,于是就干脆地无视了。
不过,这个电话有些孜孜不倦。在被珠里挂断了两次后,对方还会继续打来。终于,库丘林受不了静音状态下的手机嗡嗡狂震的声音了,很粗暴地替珠里接起了电话。
“喂?”
“我找佐伯珠里。……我是赤司。”
库丘林微微一愕。
他当然记得赤司是谁。那个小子说着“和我的未婚妻保持距离”这样嚣张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但是,电话里的声音很明显属于一位少女。
“大小姐,给,给你……”库丘林把手机递了过去,“是你那个未婚夫。”
“诶?”一旦得知了是赤司,珠里就很快屏退了所有社交恐惧。她顺畅地接过电话,问,“征十郎?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许久之后,少女的嗓音才响了起来。
“……我。没有变回去。直到现在,都是女人。”
静默。
静默。
静默。
“什么——?!”
在拉面店客人疑惑的目光下,咬着一片海苔的珠里陡然站起。她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筷子,紧张地向电话那头问道:“怎么会?!应该在半个小时后就会解除了啊?!为什么已经那么多天了,你还……征十郎,戏弄我是不对的!”
“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戏弄你。”
赤司的声音里透着一分冰封般的冷意。
“不、不会吧?”珠里眼神死。她重新坐了下来,语气绝望地说,“很抱歉,我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征君才来找我?”
“哦。那是因为,初初变成女人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有趣,就试着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女人状态。”赤司淡然地回答,“但是,马上就要回到京都去了,我不能再继续保持女人的状态。”
珠里:……
等等!你是怎么肥四啊!!
“征十郎,你现在在哪里?方便和我见一下吗?”珠里放下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对电话说,“只有见到了你,我才能试着找出问题所在。”
“好。”赤司回答,“我在你家门口。”
***
在公寓门口,珠里见到了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的赤司(征子),她活脱脱一副正在逃避狗仔追踪的偶像模样,将自己藏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只不过,口罩和墨镜这些东西,是藏不住赤司征子的美丽的。
赤司看到库丘林跟着珠里一起来了,语气微冷:“你们……竟然住在一起吗?”
大概是因为女体的原因,她说话的气势有些绵软。
“啊,有什么问题吗?”库丘林问,“没见过同居的男女朋友吗?小鬼。”
“好了,库丘林。”珠里有些无奈,“开玩笑就到此为止吧,先解决征十郎身上的魔术才是大事。”
三个人进了公寓,原本尚算宽敞的二居室顷刻间显得拥挤起来了。珠里去厨房冲了一杯热茶,端到赤司的面前,认真说道:“放心吧,征十郎,我一定会替你解决困扰的。”
赤司却并不急着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四下的环境,神色毫无波澜。
“这就是你现在所住的地方吗?”赤司问。
“嗯。”珠里点头,“自己借用担保人的名义租住的。我知道和赤司的家比起来,这里肯定穷酸得不像话,简直是个贫民窟一般的存在。请征十郎不要嫌弃。”
“不。”赤司说,“我从不在乎这些。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你的家族了,所以才会独自居住在这样一个与你格格不入的地方。”
“……也没有彻底不在乎。”珠里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和妈妈有些合不来。”
眼看着眼前就要上演一场闺蜜谈心大会,一直倚在门旁的库丘林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沙发旁,俯身亲了一下Master的面颊,笑笑说:“聊天还是之后再聊吧,先替对面那位小姑娘解决烦恼,这才是最重要的。”
被亲了一下的珠里微微一愕。
“啊……对。”珠里推开了库丘林,仔细打量起了赤司征子的身体。
赤司的表情很不妙。
珠里心虚地想:嗯,一定是因为变不回男生才会这么表情不妙吧。
“我会试着再对征十郎发动一次变性魔术,这是当下唯一的解法。”珠里握了握拳,但是,“我的魔术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除了自然解除之外,基本不可能用同样的魔术再次干扰性别。能否成功,就要看脸了。”
赤司这么白,一定不是非酋,一定可以成功!
珠里站了起来,将手伸向赤司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碧绿的光辉自她臂上溢出,集为一束,冲向了赤司的方向。
绿光散去后,赤司征子原模原样地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靠着,那优雅的姿势,仿佛随时都能出道成为一个千金大小姐风格的爱抖露。
“这……”珠里有些绝望,“果然,失败了……”
“其实也并非是失败了。”库丘林说,“只是这个小子的身体和Master的魔术恰好不对付罢了。Master的魔术确实对他产生了作用,但是会有‘延时’的附带效果。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变回去了。”
“真的吗?”珠里问。
“我也只是说说。”库丘林摊手。
天色已经晚了,珠里干脆留赤司在家中过夜。毕竟现在的赤司哪儿也不能去,不仅不能见友人,还要躲着自己的父亲——听说他已经以“练习马术”为借口,躲了征臣先生很久了。
问题来了:珠里的家中只有一张床。怎么睡?
“征子是女孩子的话,不如和我睡一起吧?”珠里说。
“你是认真的吗?”库丘林问,“她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回男人了啊!”
“可是留征子一个人睡在客厅的话,我很不放心。毕竟库丘林总是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征子又长得那么漂亮,万一库丘林……”珠里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你以为我对谁都会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吗?”库丘林扶额。
“不是吗?”珠里反问,“不用想了,今天征子就和我睡!”
在旁围观的赤司沉默无声地侧过了头,望着落地窗外的风景,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他侧过头时,侧颜的轮廓极是美好,让同为少女的佐伯珠里都看的有些愣了神,情不自禁地掏出了笔记本,开始勾勒征子的面容。
……美丽,真是一种罪恶!
到了睡前,珠里给征子准备了睡衣、拖鞋和毛巾,让征子去浴室洗漱。
想到从前心底的白月光就要站在她的浴缸里,照着她的镜子,用着她的沐浴液,顶着和她相同的香波味道,佐伯珠里就觉得心底有一分小紧张。
“征十郎……抱歉。”她跟在赤司身后,控制住自己一路跟入浴室的冲动,说,“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请一定要喊我。”
在浴室门前,赤司忽然止住了脚步,朝珠里的面颊伸出了手。为她的美色所失神的佐伯珠里完全没有抗拒,愣愣地任由他将手掌落在自己的脸庞上。
“……你要,一起来吗?”赤司问。
“……我……”珠里的面庞一红,口中嗫嚅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过绮丽了,让她不由自主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喂!”
库丘林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浮想联翩的氛围。他粗暴地将珠里拽回了自己身旁,对赤司说:“不要想趁机干坏事!我是不会容许的!”
他这幅样子,就像是磨着牙齿、忠心护主的狼狗似的,随时准备一扑而上,将那对主人有企图的敌人的喉管撕裂为碎片。
赤司的手一空。他并未显露出什么怒意来,而是径直转了身。
“我要是想要做什么,早就做了。”说完这句话,他就关上了浴室的门。
明明只是个年轻的小鬼,现在还是柔弱的女孩之身,可他那说话的神态能轻易挑起库丘林的不满。库丘林总觉得这个红头发的小鬼生来就有着奇怪的高傲,所以一举一动都能点燃他的怒点。
库丘林嘁了一声。他回过头去,却发现佐伯珠里面孔微红,一副失神模样.
“Master,你这是被女孩子摸得脸红了?”他弯腰,将面孔凑到了珠里面前,“他现在可是女孩子噢,女孩子!女孩子也能让Master变成这幅模样?”
“我知道征子是女孩子。”珠里喃喃说,“所以,库丘林不可以对征子做坏事。”
库丘林:……
他忍不住把面前的Master托举了起来,让她与自己的视线齐平。他一向以臂力引以为豪,就算是提起一个将将近成年的人也毫不费力;轻轻松松的,像是提一片羽毛似的。
“喂……喂!”珠里的脚倏然悬空。察觉到全部的重量都落到了钳在腰间的那双手上,她低声地挣扎说,“放我下来……突然这样是做什么……”
库丘林并没有听从她的话,而是将她抵到了墙上。
“Master,在你的心里,难道我是那种随便的男人吗?”他唇角一扬,用额头顶住了珠里的额头。
“难道不是吗?我觉得你很享受搭讪女人的感觉啊。”珠里说。
她的身体都悬空了,有些不自在,只能把双手放在从者的肩上。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一墙之隔外,便是她中学时代的友人。
“我只是享受向Master搭讪的感觉罢了。更何况,Master根本不算女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库丘林说。
说完这句话,他掂了下手臂,将少女托得更高。然后,用吻封住了她可能的回答。
“唔……?”
珠里有些僵硬。
男人的吻技比她娴熟太多,很轻易地就顶开了她的唇齿,将舌尖探进来扫荡了一番。因为被他举了起来,她无处落脚,只能勉强自己环着库丘林的脖颈。这幅羞耻的模样,就好像自己是在主动索吻一样。
“让里面那个洗澡的家伙见鬼去吧……”库丘林轻咬了一下她的舌尖,又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回复。
珠里闭着眼,好不容易才推开了自己的Servant。
“别太过分了……”她低下头,用手撑着库丘林的胸膛,嘟囔道,“就算是名义上的‘同居男友’,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乘人之危……征子小姐还在啊。”
“因为她在,才更应该这样做啊。”库丘林将她放到了地面上,“Master不是很困扰怎么解决未婚夫的问题吗?这样子就可以轻松解决了。”
“说的倒是很轻松。”珠里瞪了他一眼,“我很了解征君,他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而且,他恐怕已经猜到了你只是我的洗衣劳工而已。”
“……洗衣劳工?”库丘林懵了。
“是的。”珠里撇头,执拗地说,“难不成你还想得寸进尺吗?”
浴室的水声停了,穿着睡衣的赤司走了出来。珠里的睡衣都是男性的样式,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只追求宽松和舒适。可这样的衣服落在赤司(征子)身上,却显得那红发的少女愈发绮丽动人了。
珠里的脸又红了。
“征子……真漂亮啊。”她喃喃说。
赤司投过来的目光,不是一般的冰冷。
***
半个小时后,中央公寓顶层的灯光熄灭了,珠里摸黑爬上了床。
床铺被抱枕临时分割成了两块,一半是佐伯珠里的领地,另一半则是赤司的。
一片黑暗里,赤司的身体轮廓隐隐约约。珠里眨了眨眼,并不太能睡的着——面前的少女真是完美到令人羞惭,令她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也许是她紊乱的呼吸令赤司也无法安睡,她很快听见了赤司的声音:“睡不着吗?”
“是的。”珠里回答,“我在想,征君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说实话,”征十郎翻了身,面朝珠里,“如果能一直这样和你待在一起,不变回去,倒也不是那么的令人难以容忍了。”
赤司的手越过了细长的抱枕,在被子下握住了珠里的手指。
“征君,你在开什么玩笑呢。”珠里说。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赤司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容许其他人做出这么多冒犯我的事情的。”
珠里想到赤司那总是高高在上的神色,心底不由一凛。她点了点头,说:“我察觉到了,征君变了很多。比从前更……果决成熟了,也更像是个大人了。”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但其实她想表达的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赤司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了——这才是她想说的话。
“从前的我,在珠里眼中是怎样的?”赤司的声音里有了一分惑意。
“……很好的人。”她觉得自己的形容词有些匮乏了,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言辞来。
“很照顾我,很温柔。所有人都不理睬我、排斥我的时候,只有征君主动接纳了我。同时,还有一些奇怪……因为,那时的我没有任何长处,也没有任何值得喜欢的地方。仅仅是因为‘家族’的原因,征君就对我如此照顾,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想到在帝光的时光,声音便有些飘忽了。
忽然,身旁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随即,珠里便觉得身上有了什么黑影——赤司竟然翻到了她的身体上方,在黑暗中俯视着她。
被子沿着赤司的脊背滑下去,柔软的红色长发垂落下来,在珠里的鼻尖前摇晃着。属于赤司的、如夜空星辉一样的眼眸,在黑暗里匿去了光彩,却依旧令人无法移开瞩目的视线。
“征十郎……?!”珠里微惊,有些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反正都是女人,也不必如此紧张。”赤司说。
“话虽如此,可是……”珠里向着旁边蹭了一蹭,“两个女孩子摆出这幅快要打起架来的架势才更奇怪吧?!”
“珠里,我也觉得那时的我很奇怪。”赤司将手臂撑在珠里的耳旁,声音很低,“只是因为看到了你满是希冀的眼神,就不忍心拒绝你了。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露出过那样的表情,除了我。所以……严格来说,那还是你的错。”
那正是佐伯珠里的错。
从来只以一副冷漠面孔对待旁人的家伙,忽然对他展露出了柔软的、少女的一面,又让人如何不对此记忆深刻呢?
珠里的外表毫无疑问是诱人的,可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用石头一般的外在去抗拒着其他人的接近。异性们为她的容貌所吸引,又被她那冰冷的面具隔绝在数步之外,只能在悻悻离开后,加入排挤她的队伍,以此来解开心头的不平。
——“那种性格,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啊。”
——“我只是追着她玩玩而已。拜托了,谁要真的和一块不懂温柔、毫无女子力的冰山交往啊?”
就仿佛,说过这些张扬的话之后,他们就可以抹消自己的失利和败绩了一般。
而赤司是不同的。
每每看到有人在珠里面前受挫,他心底就会有奇异的愉悦感。
“那个时候的你也很奇怪。”赤司说,“为什么要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
珠里噤声,轻轻咬住了下唇。
那是因为……
她误以为赤司是白。
可是这样的理由又如何说出口呢?
在百无聊赖、令人不想回忆的中学时光里,唯有与赤司的相处,才算是唯一温柔的部分。在并无什么值得纪念的现实世界里,掺杂着“赤司征十郎”这个名字的回忆,就像是海浪深处的贝壳一般,散发着温柔的色彩。
如果开口把真相说了出来,那么,这份美好的记忆也就随之破碎了吧?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珠里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征君是个很完美的人。当时,所有的女生都喜欢征君,我只是恰好不能免俗罢了。……成绩优异、家境良好、性格温柔,又是学生会长……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嗯?”赤司略略俯下了身体,少女红色的长发落在了珠里的肩上,“这么说,是……‘喜欢’吗?”
珠里说不出话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轻轻地颤着,便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说:“就当做,是我喜欢过征君吧。但是,那也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赤司拉开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强迫她在黑暗中看向自己的方向,“现在的我们是婚约者。我很好奇,当初的你是为了什么而选择离开我的?突如其来地转学,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珠里的声音弱了下去,“只是不希望再在学校里受到排挤,所以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开始……”
虽然,她转学之后也依旧被再次排挤了。
只要她那冷漠的、无视所有人的性格不改,这就是注定会迎来的结局。
她正在说话间,身上传来一阵“嘭”的轻响。落在她肩上的、属于长发的微痒触感不见了。珠里微愕,心底猜到了什么,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
赤司的长发变为了细碎的短发。再往下,用手指能摸到的五官也是更为凌厉的轮廓。
他变回男性了。
珠里心底愣愣的。她想要把手抽回,可赤司却握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庞上。继而,少年那冷淡的、夹杂着一丝居高临下之意的嗓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他问。
“……说什么……”
“讨厌被人无视和孤立的感觉,所以想要离开。”
“即使告诉了征君,征君也没有办法吧。”
赤司握紧了她的手掌,一时没有说话。
中学时代的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解开佐伯珠里的心结。每当她在自己身旁的时候,都会展露出一个与平常截然不同的佐伯珠里来。他以为在自己陪伴着的青涩时光里,佐伯珠里是快乐的。
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他撑在少女耳旁的手微微一动,落到了少女细瘦的颈间,再向下划去,掠过了突兀的锁骨。手下的少女实在是太过瘦弱了,像是纸片铺就的一般。
“……征十郎?”
珠里的战栗愈发厉害了。
在这样漆黑的深夜里,中学时代最为亲密的人就这样贴着自己,用手掠向了危险的地方。而且,这家伙还有着一个家族所属意的“婚约者”的名号。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征君……等、等一等……”珠里抓住了赤司的手腕。
“嗯?”少年的嗓音落在夜色里,带着一分蒙昧初识般的遥远。
“对不起……”珠里握住他的手腕,小声地道歉着。
“为了什么?”
“对不起……”
“……”
红发少年叹了口气,撩开她额前的发丝,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更危险了。
少年的身躯贴了上来,散发着热度的躯壳与她相距不过几毫米。她仿佛可以从他的身上汲取到炽烫的温度。
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珠里的声音微微哽咽着。她终于忍不住了,喃喃着说出了隐瞒多年的真相,“当初,我把征十郎认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我喜欢上征君的原因。……对不起。”
干涩的道歉却换来了无言的沉默。
赤司的面庞下移,吻去了她眼角的一滴眼泪。
“没什么好道歉的。即使当初的你认错了,但你所喜欢上的人是我,那就足够了。”
吻掠过了她的眼睫,终于落到了她柔软的唇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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