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师傅
“你这招式……是从哪里学来的?”
范达冷不丁听见夏云这么一问, 本来“这就走了啊, 俺送送你们呗”这句道别话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噎了一下, 在夏云的催促下才生生转了个弯, “没啊,俺们这儿都这么劈柴啊。”
“不可能!”夏云脱口而出。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连忙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不可能,”她一把夺过范达的斧子,掏出一块干木比划着,“寻常人家劈柴都是这样——”
斧子在空中从上往下卡在了圆木的一面, 夏云握着斧柄, 连斧带木头地往空中一扬,随即重重往下一劈!如此反复多次,那木头才从中间一点点裂开。
“这样一点一点的来借力劈开, 如果碰上更粗一点的木头, 十几次的重复也是有可能的。但你们的动作……”
夏云又取出一块木头, 立在地面上,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
左手上的斧头宛如一道巨大的浪潮,以吞没一切之势袭向那块圆木!
***
“世上万物, 皆是有始有终。”
男人指向那块木头,对着旁边拿着与自己身量完全不相符的小夏云温和地笑道,“你看这木头,看上去几无二致, 但如果你真的对它足够了解,你就能找到中间最为脆弱的点。
弱点即为薄弱之点,不仅是人,物也一样。”
男人年过四旬,但眉眼间略带一丝疲态,发鬓发白,看起来离天命之年不远了。
而夏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看起来不过是五六岁刚刚启蒙的年龄,头发似乎是男人为她扎的,东倒西歪,没个正行,肉乎乎的小手甚至连斧柄都握不全。
男人握住小夏云的手,斧子对准了那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切点,就这样轻轻按了下去——
木头像遭到了惊雷一般裂出了一条横劈中间的龟纹!
“这一招,叫‘惊涛’。”
男人的手没有停歇,而是接连拿起下一块木头,手上的力道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就像是连绵不断的海浪,下一斧与前一斧中间衔接得浑然天成,还没等小夏云反应过来,第二块木头也裂开了。
“海浪是无始无终的,这力道也是一样。”男人缓缓教导着,“起伏之间,潮汐自有定数,‘惊涛’后边跟着的,是‘骇浪’。哪怕轻如岸边的潮汐,只要绵绵不断,也能成就骇人之势。”
“师傅……”小夏云苦着一张脸,皱着眉头委屈巴巴,“你能不能说得通俗点,我有点没太听懂……”
“无妨。”那被夏云称为师傅的男人只是温和地摸了摸夏云的头,对着她茫然的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不懂没关系,先把这柴批了……今晚生火的柴火就教给你了。”
小夏云:“……”
一斧头泄愤似得劈开第三块木柴!
***
“这招‘骇浪’……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夏云手中的斧锋已经切开圆木,直直切进下面的泥地里,她的眼眶微红,愣愣地盯着范达,咬着嘴唇问道。
“‘骇浪’?介是啥子?冒(没)听过。”范达被夏云的样子吓了一跳,土话瞬间冒了出来。
“不过……”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介个……是不是打斗的招式名字啊?”
夏云:“……”
“如果是招式名字那就好办了!”范达一拍脑门,连忙拉着夏云找到了正准备出门砍柴的范二,“叔!叔!又来一个人说俺们的砍柴法子跟外头打架套路蛮像的!”
听着口气,难不成还有别人……认出了这是“骇浪”?
夏云心里嘀咕着,却见范二听了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夏云看了许久,“我差点没注意到……夏姑娘你是……姓夏?”
废话你都喊了“夏姑娘”了不姓“夏”难道姓“乔”啊!
“俺记得大概是三四十年前,村里也捡到个姓夏的侠客,”范二摸着光秃秃的脑门——上面的头发没剩几根,颇有股“一马平川”的气势。
“姓夏?”
与世隔绝的小地方鲜少来外人,是以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在村民的茶余饭后之间念叨许久。几十年前的事情代代相传,哪怕是三岁小儿都能把这块土地上几百年前发生的东西说出个一二三来——只不过时间越长,失真就越多。
故事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流传,继而变成传说,然而演变成神话。
“当时俺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娃娃,”范二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掏出一小撮烟草末,那草纸一卷,点燃,颇有种说书的老周头能从天亮讲到天黑的气势。
“听说那人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对了,说起来俺们认得这山里的草药还多亏了他……醒过来的时候立马就拿随身的刀架在俺爹脖子上差点就把俺爹给杀咯!
听俺爹说,他在山上遇到大虫都没这么害怕过!
后来好在那人又昏了过去,俺爹这才捡回一条小命,再醒来时似乎也认人了,就在这里养伤了好久,能走路了也帮着村里的人砍个柴挑个水啥的……但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就算知道那人心底边算是好的,但那眼神还是怪渗人的,俺小时候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叔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孬!”范达之前没听过这段,突然笑了起来。
范二曲起手指赏了范达一记脑瓜子,噗嗤噗嗤吸着卷烟笑骂着,“小兔崽子给俺闭嘴!”
夏云听了范二对男人的形容,不禁皱起来眉头。
这个性格,跟她记忆中的那人听起来像是两个人啊,难不成还有其他人知道“骇浪”?
“……后来有天那男的帮俺爹出去砍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了,”范二这时转头看向夏云,“你猜他说了句什么?”
夏云心里暗道:“这老樵夫八成是下山听老周头说书听多了吧?怎么讲个故事磨磨唧唧的?说话就说话,还卖关子!”
然而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夏云早就条件反射地形成了习惯,挤出一副好奇的面孔,顺着范二的话头往下接,“说了什么?”
“你这招式……跟谁学的?”范二悠悠吐出一丝烟圈,试图模仿着他爹当年给他讲故事的腔调,但只学了个一成,显得不伦不类。
“他叫什么?”夏云眼皮一跳,即便是模仿的模仿,但她还是敏锐地从范二的眼里窥见出一丝当年男人本来的口吻。
让她不得不将其与记忆中的那人偶尔夜深人静背着她一个人喝闷酒的眼神联系起来。
“也姓夏,”范二想了想,“名字我不太确定了,三个字,好像叫啥……夏纯秀?”
听起来像是个大姑娘的名字,经过范二迷之土话的变音,更加带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
乔安月听了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然而夏云没有笑,她飞快接到,“那名字,是不是叫,夏存修?”
“对对对,就是介个!”范二手里夹着烟卷,连忙点头。
真的是他。
夏云心里腾上一股莫名的思绪,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说出这个名字了。这个男人的名字仿佛随着他的死亡消散了江湖中好几年……就算在他活着的时候,夏云听到的更多的也是诸如“先生”、“阁主”这类的代称,他的名字就像是个禁忌,鲜少有人称呼他的大名。
夏存修,夏云的再生父母,她的师傅。
“他也问了跟你一样的话,但俺们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跟江湖也没啥多大的关系,俺爹也没法回答他。
后来他就说什么要跟着俺爹学这砍柴劈柴的工夫……
俺们也不懂,这砍柴有啥好学的,但拗不过他,也就让他继续在这儿待了。那男人差不多在这里住了一年吧,俺们都把他当半个村子里的人了,听俺爹说他还给他说过媒,只不过被他拒绝了……
俺爹有心把这个壮劳力拉进村里,所以时不时地会给他讲些村志上的趣事儿——当然,在俺的印象里基本都是俺爹单面讲——直到有天讲到建村的老祖宗,那人终于有点反应了,说想看看俺们村的村志。”
范二说到这,猛吸了一口烟,“村志也就只记得老祖宗那辈的事儿,俺们这儿都没人认识几个大字,后来就没人修了……但老祖宗的遗训说这东西还不能丢,就这样代代传了下来,俺爹翻出来的时候上边都蒙了一层黑灰……”
“能把村志给我看看吗?”听到了关键,夏云打断了范二滔滔不绝的趋势,单刀直入问道。
“你等着啊,俺给你找找。”范二也不恼,叼着烟转身就开始翻箱倒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竟然真的被他翻出了一卷快翻断了的竹简!
竟然是竹卷!连纸都不是!
夏云顿时对范家村的存在肃然起敬!
毕恭毕敬地接过这卷竹简,夏云心里慨叹着,自从一百多年前有人改进了造纸术,竹简布帛上的书写很快就被世人淘汰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看到竹简刻的书……这范家村最迟也在这里扎根了百年,不可谓不震惊!
“后来那姓夏的大侠看了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又待了七天七夜,第八天,俺爹按惯例去看他时,那人早就留了一百两银票然后离开了村子。”
范二负责任地把故事完美收尾,而夏云却已经把卷轴拆了细线摊开——
还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迎面就扑来了一阵凌厉的杀气!
夏云体内停滞多年不动的内力奇迹般地自动运转起来,她喉咙一甜,强压下突然翻涌的血气,眉头紧皱,努力绕开那闪着寒光的刀光剑影,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勉强看清上面刻着的字眼,只见上面写着:
“窥得此卷者,皆为有缘人。”
她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刚出声,就听乔安月在耳边奇道,“你原来认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跳狼啦跳狼啦!想不到吧!hhhhhh[丧心病狂的笑声]
另外,我虽然提到了百年前有人改进了造纸术,但请不要对应现实朝代……架空啊架空,连地形都不一样……
对了,说到地形……有必要提醒一点的是:
这文对南疆的设定可是能一直延伸到现在的热带气候区→_→毕竟华夏的版图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我第一章就说了朝廷对南疆失去了控制,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已经出了国界,所以看到现在境内没有或者稀少的作物不要震惊:)
(譬如范二抽的烟草这个东西其实是16世纪从西方传过来的,大面积盛行应该得算晚晴民国了……虽然有点出戏到近代,但强行扯也能说晚晴也算古代的部分吧,16世纪就更不用谈了……不过个人觉得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你们就当它自然生长的吧orz)→_→
[……话说我一个写架空的为什么要考据……还给你们科普了起来????]
我也就这么一提,对文章没啥影响,就是想让主角吃到更多的好吃的……
最后(这个作者废话真多!),好久没逛论坛今天突然上去一看,发现竟然有人在求推荐武侠文的下面提了这本书,貌似还是很早就开始追的……就是看到了之后突然就,震惊!兴奋!然后满血复活有精力去学习了(我的老师一定很欣慰)2333
不知道是哪个小天使,总之,【比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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