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男 (3)
一点不甘心去纠缠?为何要不顾女儿的自尊心去逼她丢人?她的然然还那么小,正是花样年纪,若是就此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怕会杀了何书礼全家。
何况这个女儿自从醒过来,虽然是一副若有所思,冷漠孤清的面孔,却真的是对自己言听计从,且是发至内心的真真切切依赖信任自己。自己偶尔有钻牛角尖想不通的时候,她也能三言两语说一番道理开解,母女两个,比从前和谐太多,她甚至能明显发觉自己心态的变化——从前视为负担的女儿,以后只怕会是她的倚仗。而她也不再纠缠于过去的不甘心和痴怨,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要振作,给女儿一个好表率。
男人已经离开,已经靠不住,相依为命的,只有女儿。
为母则刚!
她再也舍不得拿女儿冒险。
经历了此节,陈丽几乎并不愿意再跟何家任何人纠缠。只是上大学的费用又拦在眼前,她才不假思索的开口,想问何书礼要。毕竟再怎么说,何书礼有抚养何然然的义务,这是法律规定的。
而她,因为零零碎碎打工,根本攒不下什么钱来。人穷便志短,为着女儿的前途,她怎么样都可以。
现在学费的事情何书礼答应下来,她便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而且,黄珊珊实在碍眼,她多看一眼都烦。
黄珊珊却一把拦在母女二人面前:“怎么?我不在的时候,挑拨离间做的这样好,怎么我一来,就要躲开?背后说人坏话,没脸见人了吧!”
陈丽被她这样一激将,原来的暴脾气立刻炸开,挥手就大力推开黄珊珊的胳膊:“滚开,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还有脸说别人!”
☆、二十六章 斗三
黄珊珊已经被骂的很皮实了,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听了也只是轻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改了性子,能够温柔说话了呢?怎么还是以前的泼妇样子?”要论挑唆,十个陈丽也不是黄珊珊的对手:“真是狗改不了那啥……”
“住口!”一直闷声不吭的何然然突然怒斥一声,吓得全场一大跳,黄珊珊也下意识噤声。何然然转过头对何书礼说道:“父亲,母亲跟你夫妻一场,又是结发的夫妻,您就看着阿姨这样侮辱她?”
何书礼一时愣住,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居然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答。
何然然瞧着他的表情,攸地发觉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稍微定定心神,眼珠子转转,闭嘴不言。
何母却是听明白了的,一心要为孙女撑腰,大声说道:“然然这话说的是,到底陈丽是先进的家门,就算离婚了,她又没碍着你什么,也不该辱骂她!”这话是对黄珊珊说的。
黄珊珊刚才突然被何然然这个小女孩将了一军,心有不甘,回过神来,听见何母居然毫无根据的就维护前妻母女,越发生气,怒道:“又不是古代,还讲究什么先进门后进门,她既然已经离婚,就不是何家的人了。”
何然然听见“古代”二字身体小幅度一震,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突然冷笑起来。她五官本不是特别出色,只举止仪态还算优雅,加上养出来的冷漠性子,此刻颇有几分清凛孤寒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冷眼瞧着黄珊珊,气势很大,带着不屑与轻慢,似乎思考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你既然提到古代,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应该庆幸生在现代,要是真在古代,你一个小妾,不过是个奴婢下人,我身为何家的嫡长女,说你都是给你脸,自该躲在一边偷着乐才是。按照规矩,主子们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你有什么资格愤愤不平,在这里啰嗦!”
几句话一出,语惊四座。何家人再次面面相觑,集体石化,唯有陈丽在一旁大声喝彩道:“然然说得好!”女儿这几句指桑骂槐的话,说的真是精妙。
说完拉着女儿得意洋洋的斜眼瞧着黄姗姗气急败坏,化得精细的妆容微微扭曲,片刻后梨花带雨:“小姑娘嘴皮子这样利索,真是没有教养,我好歹也算是她的继母……”嘤嘤地掩面哭起来。
何父何母虽然觉得何然然说话气势滂沱,掷地有声,却也觉得没什么道理,此刻见黄珊珊哭了,忍不住劝道:“她一个小孩子,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说起来,你也算她的长辈!”
这便是劝黄珊珊退让一步了,也算是借着身份差距,给黄珊珊一个台阶下。
何书礼此刻也回过神来,他今日被女儿满口尊卑孝道唬得一愣一愣的,思维不自觉得跟着走,觉得女儿说的颇有道理。
特别是她说浩浩那一段,若不是为了有个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他何必跟陈丽结婚好多年因为没有儿子而耿耿于怀呢。
女儿没有争夺家产的想法,反而觉得一切都该给儿子,光是这一点价值观,就比陈丽和黄珊珊,都要深得他的心。
毕竟,黄珊珊只是因为儿子是自己生的,才觉得一切都要浩浩来继承,若是她也生个女儿,保不齐一样会为女儿争家产。
此刻何书礼看着一脸正义的女儿,真是喜欢得紧,不由自主顺着母亲的话说道:“就是,好好的喜事,被你闹得像个什么样子?”
黄珊珊知道今日何然然考上大学,她再坚持闹下去,只怕到时候气氛差了,还是要怪到自己头上。她可不是陈丽那种耿直的蠢货!
心有不甘的嘟着嘴走近何书礼:“我这不是恰好听到了嘛,当然生气!妈妈说的对,我说起来还是她的继母……长辈自然不该跟一个小辈计较……我刚才在气头上……”
她话还未说完,何然然已经冷飕飕丢过来一句话:“继母?你又不是父亲母亲和离以后明媒正娶的,不过是在母亲还在时进的门,充其量是姨娘扶正,这样的身份,别说要在母亲面前行妾室礼,好好伺候着立规矩,就是我,你也要明白,我若是站着,你就不能坐着!也好舔着脸说是我的继母,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尊卑……”
黄珊珊刚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理智,顷刻间因着这几句话全数崩溃,这番话直接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像是给陈丽提鞋都不配的样子。
她细白粉红的脸被气得一阵绿一阵青,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突然看到桌面上的礼盒,上面的logo她可是认得得,面上的喜色还没露出来,又瞧着放在何然然的位置上,有些不明白,却也抱着几分希望,能就此有个台阶下:“书礼,还是你对我好,我不过顺口一提,你就让皮特帮我带回来了,国内可买不到……”
何然然瞧着何书礼尴尬的神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却又偏装作不明白:“爸爸,那不是特意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吗?”
黄珊珊脸涨成紫色,怒目瞪着何然然,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终于抽抽嗒嗒发出声音的哭泣起来。
浩浩见妈妈不像刚才那样捂着脸偷偷开了指缝冲自己笑,而是真的哭起来了,几步就冲过去对着何然然的腿连踢了几脚,:“叫你欺负我妈妈,叫你欺负我妈妈……”
他长得壮,力气又大,下手也狠,何然然立刻疼的蹲下身来,咬紧嘴唇,脸色发白。陈丽急忙抱住浩浩,不顾他用劲挣扎,只死命控制着不许他再动手,又问何然然怎样?
黄珊珊又大声哭泣起来,只说陈丽一个成年人,欺负浩浩一个小孩子,包间里顿时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何然然勉强站起身来,不管身边混乱不堪的局面,只对着何书礼说道:“父亲,我就说过,妻不贤,毁三代。你看她教出来的好儿子,连长姐都敢打,下手又重又狠,只知道维护他亲娘,日后还能把爷爷奶奶爸爸等长辈放在眼里?到时候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丢了名声失了脸面,您可别后悔。”
说着看一眼陈丽:“母亲,我们回家吧。”便再也不看何家人一眼,扶着陈丽一瘸一拐的走出门,何浩浩犹自不爽,还想扑过去打何然然,已经被何书礼一把抓起胳膊,往边上一推,对着黄珊珊怒道:“把你儿子管好!”
说着跟了出去,包间里只传来外间何书礼的说话声:“现在坐公交车太热,别把然然弄中暑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二十七章 成亲
何父何母也跟着走出去:“然然受伤了,还是得去医院看看,这么热的天,别发炎了才好。”
留下还在嚎哭的黄珊珊母子。
片刻后,只听见包间里尖锐清脆的一声响,一个玻璃杯碰在雪白的墙壁上,裂成碎片迸开来,稀稀拉拉泛着灯光砸在地上,伴随着浩浩被吓得大哭的声音,撕心裂肺。
这一声响也让何家贤冷汗津津的从梦中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还是灯笼罩着的烛火,青色的床幔……鼻尖是女子闺房的书墨香以及白日晒过的被褥上阳光的味道……
原来并没有回魂,自己还是在这里。
何家贤再也睡不着,披着衣裳穿了鞋走到庭院,心中百转千回,却又空无一物。惆怅许久,才叹一口气,过完今天,她就十六岁了。
而何然然,就满了十八岁了,是可以成年独立,不再依附于任何人生活的最好的年纪了,她盼了许久,没有等到。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像是真真切切在另外一个时空发生,那个女孩,穿着自己的衣服,住着自己的房间,考上了自己想要的大学,叫她的妈妈母亲,叫她的爸爸父亲,说着晦涩难懂,却又字字珠玑的话……
何家贤被夜里的寒气刺的浑身一个激灵,连续打了好几个冷颤,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隐约明白一种可能,却不愿意相信……
梦境纠缠了何家贤好几天,她刻意不去想梦境中的事情,却又无法摆脱心魔。只一个人安静不做事的时候,梦里何然然的说话作派,娴静却厉害的举止言行,常常让她心惊胆战,她觉得老天爷真爱开玩笑。
如是迷迷糊糊地过了大半个月,食不知味,神情恍惚,徐氏很是担心,怕她到底因为婚事嫁妆这些琐事的不称心有了心结,却又无可奈何,只没事寻了话头来安慰她:“家慧只是发脾气罢了,历来姑娘们的嫁妆都是父母给的,哪有自己要的道理,这规矩她是懂的。她就是一时气不平任性些,倒不是什么贪心的人,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倒是你爹说我糊涂说的对,娘被那春娇一气,居然就跟你讨论起嫁妆来了,实在不该,你要是难受,就气娘好了,别气家慧,家慧还小,过两年懂事了再说人家,也许家里就攒下家底来了呢……”
何家贤瞧着徐氏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乱和了下来,又经过这长时间的消化,梦境渐渐也淡了,偶尔也会想起去琢磨,渐渐的也琢磨明白了。怕徐氏担心,开口说道:“娘说的什么话,你自然只是真心为女儿打算的。家慧那里,到时候我自然想办法给她体体面面的添妆,娘你别着急就是……”
何家贤跟徐氏了解了不少古代的规矩,知道嫁妆就是出嫁女儿的私房钱,到时候她就算愿意全数拿来给家慧添妆,她的婆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家慧,她实在担心……
如此忧心忧虑的在徐氏孝顺公婆,服侍小姑,遵从夫君的念叨中混到出嫁那一日,三更便被人从床上叫起来,悉悉索索的开始装扮。
在一旁帮忙的有姑姑何音兰和大姐何家淑。
何家淑长得很清秀,身量苗条,带了十两银子给她添箱,话不多,但是神经很脆弱,时常沉默不语。
何家贤与她根本无交集,也就不甚在意。
等脸上姹紫嫣红画得估计徐氏都认不出来时,便开始梳头发,一鼻子的桂花头油味道。也不知道梳了多久,头重的都抬不起来了,才有徐氏立在门口,泫然欲泣。
何音兰走了进来,拉了她:“哭啊。”
何家淑也在一旁轻声提醒她,又对何音兰道:“姑姑别催二妹。”是个体贴的人。
何家贤知道有哭嫁的习俗,见何音兰催的急了,只得酝酿眼泪,想到前世的妈妈陈丽,想到自小孤苦伶仃,颠沛流离,看人眼色,没有爸爸小心翼翼的日子,心头涌上一阵阵酸苦,眼泪就流了下来。
待往后又想到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自己在梦境里面却又没有死,还考上了大学,陈丽并没有失去女儿,顿时觉得没什么好哭的,想想又抽抽嗒嗒的止住了。
徐氏却已经因为何家贤前面的招惹,大声痛哭起来,何音兰只得又跑去劝她。
待母女哭完这一场,引得出了房门,何家贤又被指点到外间给祖母,父亲,母亲磕头。
她这才第一次见到何老夫人。知道在这个孝字为准的社会,这位面目慈爱,眼神却坚定的老人,是何家的权威。
不用一点儿心理建设,就恭恭敬敬跪下去磕头,又受了何老夫人的叮嘱,让她心里一热:“贤姐儿,出嫁了不比在家里随意,凡事多想想再做,稳妥些总没错。”何家贤点头称是。
老夫人又说道:“虽然方家家大业大,但是若是欺负了你,祖母也不会看着,你父亲做不得得主,你自可打发人来回我,祖母绝不会让人委屈了你去。”这话掷地有声。
何家贤又点头应是。
她知道何老夫人当初不许何儒年下场应试,后来分家时铁了心要跟老大过,并且说过绝不会管自己家的事情,除非是何儒年去求她管,因此,何家贤穿越过来后,从来未曾见过。后来遇到春娇的事情,因着关系疏离,家里所有人都没人想过去请何老夫人来做主。
徐氏告诉她,爹对祖母一直难以释怀,是很矛盾的感情。一来祖母住的院子荒废了那么久,何儒年从来不命人打扫,也不许人擅动。平日里虽不去大伯家里请安,逢年过节的孝敬礼却也从不肯少半分。偶尔她不小心提到勃然大怒,却又时常喝醉了念叨祖母以前对他的疼爱。
母子二人,从不见面,却似乎又从无嫌隙。就连自己出嫁,祖母虽来了,面色坦然,送了厚礼,据说给她嫁妆里添的两样摆设,就足以抵一家人一年的嚼用……却不曾跟何儒年说过半句话。
在喜娘的教引下,何家贤按规矩拜别了长辈,轮到顾清让时,她犹豫了一下,小女儿任性的心态一起,便装作脚没站住,身体一别,扭了一下,喜娘急忙扶了她,这个礼便糊弄过去。
等到了吉时,就被盖上盖头,大伯家的堂哥何长青过来,按礼节背她上轿。她本想试图看看姑爷长什么样子,眼前却只有一片红色。
带颠颠簸簸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外面喜娘大声唱喏:“新郎踢轿门。”
接着她又被人扶着弯腰挪出来,背到一个宽阔的背上——喜娘长得有些胖。
待感觉喜娘喘着气进了几个台阶,才被放下,手上就被递上一根绸布:“新人拜天地。”
她身边一直有人引导着,跪——拜——跪——拜——跪——拜——
耳边不断听着拉长音调的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这几句话,她在古装电视剧上听到过许多次。少女的心思,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婚礼的场面,若是能古色古香的,也浪漫。
可如今亲身经历一番,才觉得繁琐辛苦得让人难受。光是头上那些个首饰,就恨不能压断她的脖子,还得强忍着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的痛苦,保持端庄的仪态。
从早上起来收拾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才算基本完了,她还水米未进。
☆、二十八章 洞房
等送到洞房里去时,她听见四下无声,门关上了,一时还不敢妄动。
小时候,她也看过还珠格格,小燕子大闹婚礼的灵动模样,曾经让她羡慕不已。想着反正左右无人,肚子又饿,虽不说那样大闹,但是偷个懒躲个清闲还是可以的。
先将盖头掀起一角,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卸下厚重的头饰,扭扭脖子动动脊椎,瞧着是装扮雅致的大房间,她是坐在床上,触目是满眼的红,就连桌上的点心,底下都用红纸垫着。
何家贤想了又想,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每个盘子里,拿了几小块糕饼吃了,尽量保持形状,看不出来消耗过,又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听着外面安静的很,便又在床上躺着歇了会,不敢太放肆,总担心有人来。
没多久就自己先按捺不住心虚,起来又把头饰戴上,把红盖头盖好,只屁股朝了床头倚着省点儿力气,万一有人来也可尽快端正坐好。
徐氏在她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只有一条,不要显露了小家子气,给家里丢了脸,害得被亲家看不起。
如此一坐就是大半响,等外面嘻嘻闹闹的声音传来,她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呵欠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喜娘的声音:“请新郎挑盖头。”
便有一个尖尖的东西伸到眼前,微微挑了一下表示,何家贤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便有人叫道:“没看到,再挑一次,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
只听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滚!”喧闹声顿时寂静起来,四下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便是喜娘圆场的声音:“明儿个就能见着了,新郎喝多了喜酒急切着呢,哪里有时间陪各位爷在这里插科打诨……”便打发众人出去。
偏有人不依不饶:“方其瑞,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也叫爷几个开开眼界呗……听说是个会作文章的才女啊……看一眼怎么了,又不少你一块儿肉,这还没洞房呢,就护得心啊肝儿一样了。”
何家贤听这轻浮的言语,眉头皱起来,若不是新婚,她几乎要开口赶人了。
耳边就立刻听到清脆的一声“啪”,是手掌打在肉上的声音。
冯一飞难以置信的瞧着方其瑞举起的手掌,刚才狠狠掴在他的脸上,顿时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怒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他今儿个是要闹洞房,因此并没有带小厮,只能亲自上。便立刻有拉架的劝阻:“二爷喝多了,冯少爷别往心里去,他平时不就是浑么?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有明白人在心里腹诽:“闹洞房是闹着玩儿,而不是让你明着调戏……你还没有闹就编排人家新媳妇,扇你一耳光可是轻的。”
人多就是好,不等冯一飞反抗,就连拖带拽说些软和话弄出去了。
喜娘经这么一闹,也有点吓懵,连接下来许多程序都忘记了,半响才结巴着道:“喝,喝合卺酒……”
“不喝了!出去!”方其瑞简单下令。
“这可不合规矩。”喜娘有些犹豫——这是她的职责,没完成可不吉利。待看见方其瑞眉头微蹙,脸色有些不耐烦后,更犹豫了——走不该走,留不敢留!
“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吧。”何家贤轻轻出声,喜娘如蒙大赦,急忙溜走了,还不忘将门带上。
虽不合规矩,到底二爷怒火冲天,别烧着她就好。真的坏了规矩,那也是二奶奶坏的,可不关她的事。
方其瑞见何家贤出声解围,满身酒气稍微醒了点,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床沿上,将盖头揭了下来,就见一张浓脂重粉的脸,香气扑鼻。
他凑近瞧了几眼,喝醉了酒视线是花的,凝神盯着她唇边一粒糕饼屑,心念一动,就凑过去唇想舔掉,却扑鼻闻到一股廉价的脂粉香,立刻嫌恶的一皱眉头:“去洗了!”
何家贤正等着温语柔句还抚慰一下紧张的心情,她方才酝酿了许久,才帮喜娘开口解围,天知道方其瑞居然脾气这样暴躁……
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她顺从站起身来,满屋子都是礼品,红烛等,洗脸架子倒是有一个,却也是大红漆的,唯独没有水。
杵着干什么?方其瑞见她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正要开口呵斥,却瞥见她一脸迷茫和局促不安,心里就软了几分。
“纹桃,纹桃……”方其瑞提高音量,大声叫着,立即便有个穿着湖绿色对襟褂子,圆脸大眼的姑娘推门进来。
“带少奶奶去净房,洗脸。”
被叫做纹桃的姑娘诧异的看了何家贤一眼,有些疑惑,却没有说出来,只低头称是:“少奶奶这边。”
何家贤便知道方其瑞是个心细的,只一句话便解了她的难处,顺从地跟着纹桃出了门。左边有一个隔间,便是净房,里面置着水盆,再往里间是大木桶,恭桶一类。
便细细打了水洗了脸,待取布巾擦时,一旁早有手捧着干爽的递过来。
何家贤先是一愣,后知道这是服侍的,也不推辞,接过擦干净了,才又对镜整理了发饰,正要往屋里去,纹桃笑着说道:“二奶奶还是就在这里把环钗卸了回去歇息吧。”
“不是还有合卺酒没有喝?”何家贤疑惑道,这些都是成亲的必经步骤,徐氏是交待了又交待的,每一步该守哪样的规矩,告诫她一点儿都错不得。让人看笑话事小,误了吉祥的兆头事大。
“二少爷已经歇着了。”纹桃言简意赅的提醒道,又问道:“二奶奶服侍的人呢?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何家贤随口就说道:“我没服侍的人。”
“那方才是少奶奶一个人待在新房?”习俗上是礼成后由自家陪嫁的丫鬟陪新娘在新房,若是穷人家则是姑嫂等人。偏何家贤没有陪嫁的丫鬟,方家又是大户不兴姑嫂陪嫁,因此两不沾边。
纹桃脸上就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低头不让何家贤看见,待收敛了才对着外头扯着嗓子喊道:“春杏,还不快过来服侍二奶奶。”
即时便有一个细长脸尖下巴,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跑过来,额头还带着汗珠:“纹桃姐姐。”
纹桃便叮嘱了她几句,又说道:“二少爷那里不能没有人服侍,我且过去,你好生儿的服侍着少奶奶,别出一点儿错……仔细明儿个罚你不许吃饭。”
春杏便立时严峻起来,小模样认真地十分可爱。
轻手轻脚帮何家贤卸了珠钗,才问道:“少奶奶是回房休息,还是有别的吩咐?”
☆、二十九章 独守
何家贤瞧着她算是个细心体贴的,比刚才的纹桃要亲近许多。纹桃虽然守着规矩,但是她总能从她嘴角眉梢看出来轻视和一抹敌意。
要是立刻休息,那岂不是要回去圆房!想到方其瑞嫌弃的行径,对她恶声恶气的态度,主要他对她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啊。跟一个人陌生男人睡在一起?好可怕!反正也没人监督,何家贤想了想,才招招手,对春杏说道:“我……我肚子有点儿饿。”
春杏诧异至极:“二奶奶,您带来的服侍的人呢?她们不会没管着给你吃点心吧?”
又是这一句。
何家贤隐约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这事左右不能瞒过人,便坦诚道:“我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哪里有陪嫁的丫头。”
春杏到底年纪小,瞧着刚进门的二奶奶惆怅忧伤,可怜模样,立时便豪气万丈:“二奶奶别难过,您这都是算命好的了。哪里像奴婢,十岁上就被卖了来……”噔噔几步跑了出去,一会儿又提着个食盒一阵风似的回来:“厨房里的好东西还挺多,我给您拿了一只烧鸡,还有几个肉饼子,一碗汤……”
何家贤吃不下烧鸡,就着汤吃了几个肉饼子,瞧见春杏看得眼馋,便指着桌子:“你爱吃吗?你把这只鸡吃了吧?”
春杏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三等丫头,平素连去厨房传菜的资格都没有,今儿个要不是报了纹桃姐姐的名,说是二奶奶要吃,厨房还不会给呢。现下能伺候少奶奶就是福气了,哪里还敢受少奶奶这样的大赏。”
丫头还分等级?规矩这样严格?何家贤有些惊讶,片刻后释然,若是不分等级,岂不是人人平等,不打起来才怪,因此说才道:“既然说了是给我的,便当是我吃了,你躲在房里吃,没人知道的。”
春杏难以置信的瞧着何家贤,似乎没想到有这等好事,迟疑了许久,才说道:“那我能不能不吃,留着带给弟弟妹妹吃?娘刚生了弟弟,也还要补了下奶呢?”
何家贤一愣,才问道:“你家里还有人?”
“是啊,有四个弟妹,如今又添了一个小弟弟,都快揭不开锅了。”春杏笑眯眯的:“不过小弟弟可好玩了,我上次值休的时候,回去看了一眼,就握着我的手指头不放,舍不得我呢。”
说起这个,春杏脸上便放出异彩,十几岁的小丫头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很是唠叨了一会儿,才发觉话说多了,急忙后退两步跪下请罪:“奴婢忘形了,二奶奶别笑话奴婢。”
何家贤叹口气,笑着说道:“这没什么,你瞧着我这新婚,没笑话我便是好的。”
春杏哪成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敢以为何家贤是触景生情,便忘记了身份,好心提醒说道:“那是二奶奶仁厚,不拘着二少爷。”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不过纹桃姐姐胆子也太大了些,这样的日子,也不劝着二少爷,还眼巴巴的过去伺候……”
何家贤疑惑的目光投过来,春杏刚得了抬爱,自然是站在何家贤这一边:“不过是个通房,又没有抬姨娘,成天拿乔做大,还真以为是二房她当家呢。”
何家贤听她语气里颇有怨怼,眉头扬一扬,故意说:“我瞧着纹桃还好。”
春杏又是一愣,到底年纪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察言观色是可以的,却不精通,只以为何家贤受了蒙蔽,嗤的一声笑着说道:“好是好,那都是表面的。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仗着二爷对她好些,成日里呼喝号令,大家都不服。”
何家贤本意就是套话,见春杏说起来,也不打断,默默听着,在心里给纹桃一个一个添加标签。
这才知道,方其瑞只有纹桃这一个通房,通了三年多了还未娶妻,纹桃自然就一人独大,掌管整个汀兰院。
通房姨娘这些,何家贤了解过不少,并没有放在心上。本就是盲婚哑嫁,难道还能求得两情相悦,坚贞不渝?她打定心思出嫁那会儿,就明白,看好银子,比求古代男人专一,要容易,也牢靠的多。
男人,还是不要靠的太近的好,没有好下场。
现代社会还要求一夫一妻呢?看看陈丽的结局,有什么用?更何况这时候男人三妻四妾还是应该的,妻子若是不让夫君纳妾,是善妒,可以休弃的。
因此此刻并不在意,只要他不闹她就行。
洞房花烛夜,夫君睡觉,通房陪着,新娘子在隔壁客房吃饭,对别人来说是个郁闷的下马威,对她来说,求之不得。
许是今儿个太累了,春杏说着说着,瞧见何家贤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时又不敢喊,却又不敢放任她在客房,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一向负责浆洗打扫等杂务,没有伺候主子的机会,就犯了难。
想了想,只能把嫁衣给何家贤披上,自己守在一边,若是何家贤醒了,再扶她回房去床上睡吧。
好在夏日的夜里并不十分凉,又累又困又吃饱了,何家贤睡得很香。
只凌晨醒来时,何家贤发觉自己睡在床上,以为是春杏扶的,便没在意。胳膊往前一伸,就摸着一个温热的躯干,吓得大叫起来。
顿时被带进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闭嘴。”声音耳熟,何家贤回忆了下,是新姑爷的声音,便顺从安静下来,只是不甚自在的往外缩了缩,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男人很不满的大掌一按,将她拉近一些,又把薄被拉上给她盖上腹部,迷迷糊糊得呓语:“快睡。”
何家贤哪里睡得着,浑身不自在的想逃跑,却又怕惹怒了这位爷,只瞪着眼睛看着窗外从灰蒙蒙亮成鱼肚白,听见外面丫鬟的动作声,急忙推开方其瑞:“起床给公婆请安了。”
方其瑞冷不丁被推一下,瞧着新婚妻子慌乱的动作,忍不住摸着下巴笑了,大声道:“进来服侍吧。”
外间便走进来三个丫鬟,当中以纹桃为首,与另外一个丫鬟服侍方其瑞穿衣,又对剩下的那个道:“二奶奶没带服侍的人,你先伺候着,待回禀了夫人,再作安排。”
那丫鬟长得一般,个子修长,身量苗条,过来帮何家贤穿衣。何家贤忙道:“我自己来……”又觉得显得没规矩,叫道:“你服侍我洗脸吧。”便去了净房。
她素来不怎么搽脂抹粉,洗完脸梳完头,就打算起身出门了。丫鬟有些大惊失色,声音陡然拔高一度:“少奶奶还没上妆呢。”
☆、三十章 化妆
纹桃眯起眼睛,有些无意的解释说道:“方家的奶奶小姐们都是要化了妆才出门的。”
何家贤一愣,她压根就没带胭脂水粉过来,徐氏或许根本不知道在大户人化妆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特别是出门拜会,听纹桃的语气,跟规矩没什么两样。
何家贤有些理解那丫鬟为何惊慌,只是没有胭脂水粉是事实,下意识看看妆奁,何家没有人想到这一层,给她带点化妆品啥的。
纹桃瞧一眼她的妆奁,似乎有些诧异里面除了首饰,并无其他。她看了一眼方其瑞,才说道:“少奶奶若是不嫌弃,奴婢的妆奁匣子还是有些可用的……”
何家贤眼里露出一抹感激,正待要说话,方其瑞已经将纹桃正在给他整理领口的手一推,抬着下巴对何家贤示意:“过来。”
何家贤低着头挪过去,她可没忘记昨晚上那个滚烫的怀抱。
“出去。”方其瑞又下令,目光有些阴沉,纹桃还待说话,触及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哆嗦,急忙带着另外两个丫头下去了。
方其瑞一把拉住何家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将她往梳妆台那儿一带,劲儿大的就让何家贤不由自主坐了上去,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倒,大掌急忙撑在她后背将她稳住,方其瑞眉头自顾皱了起来:“傻缺!”
他是在骂自己?何家贤不甘示弱抬起头来瞪他一眼,却又立刻低下头去装乖巧。她想起徐氏和何音兰千叮咛万叮嘱,要听话听话听话。
方其瑞瞧着她脸红的要沁出血来,头低得几乎埋到膝盖上了,心里不知道怎么地,突然软了几分,剩下的不怀好意的话就说不出口,只瞧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稚嫩的女子,她身上清爽干净,淡而无味。
何家贤还愣在那里装乖巧,暗暗思索怎么能显得更乖巧,头顶已经传来不耐烦的一声:“抬头!”
何家贤就瞧见铜镜里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带着些许隐忍的怒气,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急忙又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去。
方其瑞怒其不争,只得自己去拿了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看时,却是几种瓶瓶罐罐,瓶身描金点翠,很是精致。
方其瑞将其中一盒胭脂打开,触目就是醉人的桃红色,他指一指:“你来。”
何家贤这才领悟到他是要自己化妆,可惜她并不会。从何然然时期就不会,成了何家贤后还是不会。徐氏曾经说过她,偏何儒年听到后,皱着眉头说道:“女儿家成天涂脂抹粉也不是事儿,等她嫁人了自然就会了。”更何况她们小门小户的,并没有非上妆不可的习俗。
“我不会。”何家贤低垂着头,声音似蚊子呐呐。
方其瑞眉头几乎要皱在一起,十分不耐烦,一脸寒霜的看着这个快要将他耐心耗尽的小女人,嘴角抽了几抽,才怒道:“麻烦!”说罢便不管不顾,将她小巧尖细的下巴抬起来,指腹沾了少许胭脂,给她均匀涂抹起来。
他涂的并不好,但是姿势熟练,下手轻柔,几下就抹完,又拿起炭笔随意给她描了眉,用唇纸给她点了唇,退后两步瞧了瞧,心情才好些:“抿着!”
何家贤受了他一顿伺候,原本僵硬的身躯随着他离得远些,才略微放松下来,听命的将上下嘴唇抿在一起,用力压了压。这动作她看家慧做过许多次,学个样儿不难。
只是生平第一次上妆,居然是相公帮忙,这种感觉,额,奇怪,又有些温馨。何家贤心里五花八门的连脂粉的香味儿都闻不到。
方其瑞瞧着她笨拙的表现,神色微微松动,嘴角露出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笑容,声音温和了许多:“说话!”
说什么?何家贤有些诧异回头,发觉方其瑞晶亮的眸子看着自己,立刻又心虚的将头撇到一边,她跟他,有什么话好说?
只是头都扭歪了,对方的眼神却仍旧直勾勾的盯着,似乎她不说话便不会放过她似的,只得装出一副胆怯的模样,磕磕巴巴:“谢……谢。”
方其瑞的笑容立刻隐匿到嘴角边,一丝儿都看不见,耐心彻底用尽:“你是结巴?”
何家贤听他很不满意,下意识就想辩解:“不是。”
“不是什么?”方其瑞双臂环胸。
她将头扭过来:“不……是……结巴。我以为你是呢。你……说话都是两个字!”
所以她也只说两个字?
这理由,真是好笑。
方其瑞下垂的嘴角又弯了上去,突然心情大好,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好整以暇的扬扬眉头:“走吧。”
他分明就是说两个字嘛,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何家贤暗地里腹诽。却没发觉,因着方其瑞的放松,她也轻松许多。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纹桃等人在门口候着,此时急忙随着方其瑞走在前端。何家贤便默默低头走在后面,只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路,顺便瞥一眼前面高大的背影。
起码有一米八。何家贤目测之后暗暗的想,难怪他一站在自己身边,就觉得空间窄仄逼人,呼吸不畅,连心情都跟着紧张。
这下他被丫鬟围绕,无暇回头,何家贤低头走了一阵,朝两边看去。
此刻经过的是后花园子,走的是抄手游廊,左面是一大片池塘,右面是假山,光这园子面积,只怕就有学校一个操场那么大。
何家贤本来出嫁的心情就忐忑,昨儿个纹桃在听说她没有伺候的人之后,嘴里眼里的讥笑,又让她骨子里作为何然然时的少许自卑冒出头来,无论怎么样也释怀不了,今日对着方家二少爷和满屋子的丫鬟越发寒酸气短。此刻见了这样的气派,那自卑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从心脏的部分攸的冒出芽儿来,顷刻间枝繁叶茂。
直走的两只脚都酸了,才在一处垂花门前站定,方其瑞不知道何时走在身旁,高大的身影将何家贤瘦弱的身躯完全笼罩住,一时寂静无哗。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传进去。
何家贤正准备迈脚,方其瑞却一把拉住她,并不说话,手中的力道却也不让她进去。
何家贤这会儿有些急,拜见公婆也是有时间的,若是迟到了……
正想着,早上伺候她洗脸的丫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里提着个包袱,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托盘,对方其瑞回禀道:“找到了。”
☆、三十一章 轻视
方其瑞这才点头,并不对何家贤解释什么,携了她的手进去,何家贤只觉得自己手汗津津的,滑溜溜腻的很,不知道他怎么握得住。
自有妈妈打了帘子,何家贤知道对着方其瑞能低头,对着何家长辈是不能低头的,否则就失了礼数,便悄悄地将手从方其瑞手中抽离出来,往衣角处擦了擦,深深地呼吸了两三口,内心深处不住给自己打气:“不能丢脸,不能丢脸……”
从小门小户嫁到高门大户,她就只有这点子心愿:不能辱没了何家的门楣。
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何家贤突如其来的精气神让方其瑞诧异万分,却又忍俊不禁,嘴角轻扬,显得心情很好。
“二少爷二奶奶来了,给老爷夫人敬茶!”随着管事妈妈的声音,何家贤顺从的迈着步子走到正上方的太师椅前,那里摆着两个跪垫,触目是黄色丝绸铺面。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徐氏特意请了师傅,选了上好的料子定做的,淡黄色的缎面长裙。因此跪下时,衣裙恰好与垫面衔接在一处。
背后就听见不知道是谁强忍着的嗤笑声。
何家贤听见了,也知道在笑什么——她因为家境的自卑,导致她的心在某些方面特别敏感,比如,吃喝穿戴。
将这笑声置之不理,茶盘托举过头顶,敬公婆喝了茶,红包也放进托盘,何家贤在纹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才有空打量方老爷和陈氏。
方老爷有些微胖,一脸的笑容,和蔼可亲,瞧着何家贤有条不紊的完成仪式,点头却不说话。
陈氏看起来快四十了,却保养的很好,看着跟徐氏差不多,却又比徐氏有气质,显的雍容华丽,这便是养尊处优的好处了。
见陈氏说完:“好好与老二过日子”这等平常话,管事妈妈一愣,像是等着什么似的,却见陈氏没有发话,只得接下来引着何家贤围着一屋子人挨个介绍了一圈。
这是“三老爷和三夫人,四夫人,五老爷和五夫人!”四老爷去世了。
何家贤方才一门心思在仪态上,此刻瞧着密密麻麻的老爷夫人们,光是主子就有上十位,更遑论背后层层叠叠站着的丫鬟婆子们。
心里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多!却没有察觉方其瑞对着一个丫鬟微微摇了摇头。
坐在下首主位的,是一个明艳的妇人,大方和气,受了何家贤和方其瑞的茶,回了一对镯子。“你大哥因病着,早上睡得迟……没办法出来……你别见怪。”那这就是大嫂周氏了。
“这是梅姨娘……”
“这是冯姨娘……”
“这是沈姨娘……”
“这是林姨娘……”
一圈介绍下来,何家贤为了不太失礼,都没细看。
姨娘们便挨个给她见礼“见过二奶奶。”
方其瑞就站在一边,听管事妈妈挨个为何家贤介绍,看着这些姨娘按顺序见礼,或是一只珠钗,或是一串项链。梅姨娘给的礼最为贵重,是一套翡翠头面,玳瑁珠钗等一共六只!何家贤却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带回礼。
新媳妇的回礼主要是出阁前在屋里给亲眷的针线,徐氏帮她做好叮嘱她头天敬茶就带着的,她早上因为方其瑞给她上妆扰乱了心神,居然全然忘记!
刚才方老爷和陈氏受她的礼,并给了红包,她就该回礼的,那会儿光顾着打量,又是小辈,一时忘记还不觉得。此刻空着手受了三位姨娘的礼,她地位高些,要打赏她们的,便猛然吓了一跳。
再加上刚才管事妈妈刻意的等待,她才顿然醒悟,当时是在等她呈上自己做的针线为回礼!
一时强装出来的淡定和大方,系数瓦解。这样大的纰漏,她怎么圆的回来。
何家贤脸嗖地就青了,几乎不敢看几位姨娘等待的目光,耳畔不断有强忍着的嬉笑声,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各种疑惑的、鄙视的、轻蔑的眼神在她头顶上打转。
可此时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往下走。
偏有人不放过,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嫂怎么地不还礼啊?”
何家贤根本不敢看是谁,而出声的人却丝毫不留情面,冷哼一声,没有收敛的意思:“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个回礼也不准备,金银咱家不缺,没有就算了,针线也没有一根,寒酸不说,可曾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
“玉烟!”陈氏皱皱眉头,端丽的脸上有些怒气,可何家贤看着,却觉得她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你二嫂兴许是忘记了,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份儿!”
她一呵斥,叫玉烟的小姐不满意了,涨红了脸跺一下脚:“别人的也就罢了,可梅姨娘的礼那样贵重,说起来,又是生养了二哥的,如今娶了二嫂,新媳妇怎么能连个回礼也不准备!”
原来梅姨娘是方其瑞的母亲,难怪出手这样大方。何家贤瞧了梅姨娘一眼,徐氏曾经担心她名声不好,教养的儿子也不好,如今瞧着穿着打扮规规矩矩,并无不妥之处,眼神也不乱瞟,就算方玉烟点了自己的名,此刻也不说话,只默默的站着,似乎谁也不看,说的话也与她无关,破有一股淡定自若的好气质。
原来这就是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方其瑞的亲妈。
何家贤打量着,发觉她眉眼之间端庄妍丽,并无轻浮之气,反而通身的雍和气派,更像正室,不过到底不是,因此少了当家主母的威严。
想到方其瑞的俊秀风姿多是传承于她,何家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总觉得她鼻尖到人中,至下巴处,很像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何家贤默默瞧着,心里学着。
“母亲呵斥我干什么,明明是人家没把咱们放在眼里。”那位小姐出声辩解。
何家贤脸一红,知道此事无从解释,的确是自己犯了错,只能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因此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其瑞站在一旁,瞧着她低垂的脑袋,简直像只受尽欺负的小猫,弱弱的没有一点反抗力。
“玉烟,你还说!胡闹。”陈氏呵斥完,因着方老爷在此,不得不说:“一点子回礼罢了,你二嫂没准备,定然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娘家的情况,都是知道的……你二嫂也是才华名声在外……你们居然光盯着银钱上,眼皮子这样浅……”
顿一顿又很亲切地对何家贤说道:“家贤,你妹妹跟你玩笑呢,你别介意。”
沈姨娘此时呵呵笑了起来,她长着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很是喜庆,而且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出头,顺着陈氏的话就说开了:“谁说不是呢。二奶奶听说自小饱读诗书的,肯定是个明白人,知道她即便是送了,咱们也是用不上的,索性就省了这一点,两边都轻省……”
何家贤饶是再不懂,也听明白沈姨娘话里讥讽她寒酸之意,因着困窘而涨青的脸色顿时变得紫红,一双拳头紧紧握住,指甲掐在手心。
她自己被人嘲讽也就算了,左右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可绝对不能容忍徐氏一腔心血被人这样诋毁——那可是母亲省吃俭用熬了多少个月费劲心神绣出来的。
☆、三十二章 体贴
方其瑞见她嘴唇咬得发白,极力隐忍,心中有些不忍,正待对纹桃使眼色,却见何家贤全身松弛下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呼吸也绵长了些,只一瞬间,她的声音响亮而清脆:“沈姨娘说的极是,我自小饱读诗书,自然是明白的。”她看一眼沈姨娘,眼里带着愤怒,几乎要将沈姨娘烧起来,转而面对方老爷:“儿媳自然是带了回礼,这是嫁人的礼数,定然不敢废,即便是入不得眼,也是儿媳花了心思诚心诚意孝敬的。只因今日人多,因此备得礼也多,儿媳给公婆敬茶,便想着实在不方便将那么多回礼带着,有碍观瞻。只想着等回到院子里……”
“老爷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何家贤的话因着纹桃出来请罪,被打断了卡在口中,剩下的那句:“儿媳想着,等回房了,再挨个拜见长辈与兄弟姐妹,一一赠礼,既全了礼数,又显得尊重,还能亲近些,这会子看来,是儿媳想岔了……请父亲母亲责罚”就收了回去。
反而是纹桃直接跪在大堂中间,托着装满礼物的托盘,接着何家贤的话说:“二奶奶早上说她带着礼敬茶实在不礼貌,这府里也没个相熟的人,不知道带过来了托付给谁方便,因此便叮嘱奴婢带着……奴婢方才一时走神,忘记了跟在二奶奶身旁回礼。”
沈姨娘方才被何家贤瞪得心里发毛,立刻发作:“你既然带着回礼,为何不好好服侍主子左右?瞎走神什么?偏害我差点儿冤枉了二奶奶。二奶奶也真是个实诚人,明明派了纹桃带着回礼呢,她走神了,您可没走神,怎么也不紧盯着吩咐,闹出这样一个笑话来……”
纹桃受方其瑞的指派给何家贤解围,本就不太高兴——她还等着看这位新入门的二奶奶的笑话呢。只是主子有令,不能违拗,便借着沈姨娘发作她,也露出一点儿惶恐来:“姨娘不知,二奶奶并未带陪嫁的丫头,屋里实在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奴婢本在书房伺候,临时被叫了来……二奶奶偏又瞧不上奴婢……又没有哪位主子指了别的奴婢去伺候,。二奶奶在娘家没有人服侍,习惯了有事情自己动手,只怕是不习惯吩咐婢子们……奴婢是习惯了伺候二少爷的,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果然,她这话一出,又引起旁边一阵嗤笑。
方其瑞皱着眉头看一眼纹桃,抿着薄唇,眼神有些不悦。
何家贤本只是不想徐氏的心血被人诋毁,纹桃这些话是事实,被人知道并遭到嘲讽是迟早的事情——昨儿个夜里她就领教了。因此更不较真,只按照徐氏的安排,就着纹桃的托盘,一件一件的将包好的回礼淡定送过去。
“这是给父亲做的鞋……”
“这是给母亲和大嫂做的小衣……”
“这是给几位姨娘绣的手帕……”只是沈姨娘接回礼的手抖了一下。
“这是给妹妹们做的荷包和袜子……”几个姐妹们都行礼拜见二嫂,只是不甚恭敬。
“给弟弟的衣帽……”
一一送过去,何家贤并不直视她们的目光,不用看也知道是瞧不起,她还是何然然的时候,早已经看得多了,此刻无视,也是驾轻就熟。至于恭敬与否,更是不在乎。
“啧啧啧,这手艺真是没话说,这帕子我可舍不得用……”她刚把给大哥的毡帽送到大嫂手中,侧面响起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你们看这绣工,绣阁的于绣娘,只怕也不过如此……二奶奶真是费了心思的……”
方老爷也瞟了一眼身后妈妈们捧着的鞋,上面一只猛虎,绣的栩栩如生,针脚匀密整齐,纹路对称,便不由自主点点头:“的确是好绣工。”
他一发话,陈氏面上便笑开了花:“好孩子,你可是委屈了,分明是下人的错,倒让你捱了一顿编排,你别怪沈姨娘,她那个嘴就是不饶人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那样的人……”
何家贤得了这个台阶,自然是肯下的:“母亲说的哪里话,是儿媳疏忽了,还望父亲母亲勿怪。”
一时间婆谦媳让,很是和睦。陈氏见方老爷听她说话知书达理,频频点头,像是对这个媳妇很满意,便话音一转:“纹桃说你没带服侍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家里没银子,请不起下人呗……”一小声嘀咕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大厅里人人可闻。
“方玉静!”方老爷立刻点名:“怎么学的礼?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位黑黑胖胖的小姐便低头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何家贤从昨晚上就受了不少鄙夷,早已习惯,也不想来虚的,直接接话道:“玉静妹妹说的是。”
在场的人谁不是脸面比性命都要紧,何曾想何家贤会坦白承认家境不佳,都呆住了一时无话。
就连陈氏也愣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我竟不知道,是我的错才是。”
方老爷就点点头,看了那鞋子一眼:“夫人的确是疏忽了。”
陈氏脸色就不好看了,缓了面色才继续说:“昨晚上怎么也不提一句,受了委屈也不说,若是我知道了,定然不叫你受这种委屈的。”又冲纹桃她们说道:“你们也是,既然知道有这事,为何不赶紧来回禀了我,也好早做安排……罚三个月的月钱。”
纹桃面上一愣,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她是院子里的大丫鬟,昨儿个明明回禀过夫人,夫人说不要紧,随意指派丫头先伺候着,她听出来夫人的敷衍之意,便回复说有个**杏的末等丫头在旁伺候,夫人还说可以的。
何家贤一愣,并没有从她语气中听出任何自责,反而指责她的意思是明白的,纹桃是替罪的,陈氏主要还是在怪她,连累了陈氏受方老爷的批评。
因此解释说道:“纹桃照顾着呢,并没有受委屈。”
纹桃一向是个乖觉的,立刻就接话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想着伺候好二奶奶,天色又晚了,一时没想到去回话,奴婢是夫人指给二少爷用的,汀兰院里的事情,自然会用心伺候,不敢教二奶奶受委屈。”
这话就帮陈氏扳回一局,她眼含赞许地看看纹桃,不经意点点头:“你在二少爷房里,我自然是放心的。”便不欲多说,只看着方老爷:“既然有纹桃伺候着,那想来没受什么委屈,现在咱们也知道了,老爷您看,我把咱们院里管事的胡妈妈送过去,再挑一个伶俐的大丫鬟,余下的就从二等丫鬟里面挑些过去伺候可好,也看看老二媳妇有没有喜欢的丫头,提一两个在她身边?”
方老爷点点头:“按着少奶奶的份例就是,别让人说我们苛待儿媳妇。”
☆、三十三章 孽障
陈氏笑盈盈的点头:“让老爷操心了。”
此事便告一段落,只一个妈妈进来,站在一旁小声对着陈氏说了几句,她脸色又变了,有些微红的对着方老爷轻语。
方老爷一听勃然大怒,冲着方其瑞怒道:“孽障!”
方其瑞走出来,与何家贤并肩站着,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却也不看方老爷,只双眼放空,似乎谁都不在他眼里:“又怎么了,你们这一出接一出的,演得累不累?”
“逆子!”方老爷一直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得端坐在上头,像极一位睿智大度的一家之主,却被方其瑞三言两语破了功,气得脸红手抖:“你昨晚滚到哪里去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连合卺酒都没喝……”
“哦,你说这个。”方其瑞却吊儿郎当浑不在乎:“昨晚上我不想睡她,自己睡了。”他漫不经心的一句,将何家贤踩到地狱:“穷门小户的柴火妞,面黄肌瘦的,抱着硌手!”
何家贤觉得一早上虽然风波不断,到底只是虚的,没放在心上。可此时却真正难堪,新郎将新娘扔下不完成婚礼仪式……到什么时候都是笑柄。她重新将拳头握起来,红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根,低头定定的看着绣花鞋尖上,那黄色丝线纷繁复杂,层层叠叠,像一张密密的网。
众位姨娘没成想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睡”这个字,顿时面红耳赤,纷纷用帕子捂嘴。
“噗嗤!”先前发言的方玉静忍不住大笑起来,方老爷和陈氏没想到他竟然就当着没出阁妹妹们的面说出这样没羞没躁的话,两个人像炸雷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方老爷大叫:“方富,把这个逆子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去!”
陈氏则是微微提高音量:“胡妈妈,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小姐们带下去,这些话她们怎么能听!”
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内乱成一团,小姐们一共四位,还有个小少爷,肥肥壮壮的,估摸才五六岁,眼珠子提溜一转,瞧着很是机灵,拍着手开心的大叫:“要打二哥喽,父亲要打二哥喽,二哥不听话,打得好,打得好……”一旁的妈妈急忙捂住他的嘴下去。
四个大的中除了方玉静大大方方的不住地笑,其余的都羞红了脸低头快步走了。
方富犹豫着不敢动手,早有小厮拿来了绳子,方老爷见状,劈手夺过来,就往方其瑞身上抽去。
这一鞭子用足了力气,结结实实抽在方其瑞胳膊上,他痛得一吸气,却强忍住不吭声。
方老爷见他不避不让,也不求饶,越发来气,又是一鞭子抽过去,正打在那道伤口上,立即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蓝色绸衫。
纹桃在一旁就急了,突然冲到前面跪下:“老爷您消消气,不是二少爷不喝合卺酒,实在是……”她停顿一下,终究还是将眼光投向何家贤:“礼还没成,二奶奶吩咐喜娘出去……自己去了净房洗了半天,又到隔壁房吃东西去了,二爷喝了太多酒,不胜酒力等不住先睡着了。”
明明是方其瑞先睡着我才决定不回去的。何家贤知道今天应该看她的贞洁帕子,只怕那位妈妈没找到,因此过来禀告。
冷不丁又捱了纹桃这一记冷刀子,瞧着梅姨娘、方老爷、陈氏的眼神都看过来。方其瑞只顾忍着痛,不言不语,而那些刀子一样的眼神,就都落在她身上。
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其瑞虽然渣,耐不住有人帮他说话,看来这个黑锅只能背上了。因此何家贤胳膊一拦就挡在前面:“是媳妇的错,昨晚上媳妇太累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没能伺候好相公……”
瞧着陈氏的冷笑,她敏感的心有个念头闪过,却捕捉不住,只能凭本能一往直前:“都是媳妇不懂规矩,请父亲母亲责罚。”
咬咬牙,兜头就跪了下来。
陈氏冷眼瞧着她,并不作声,只方老爷打了两缏子受了累,此刻正歇着喘气,梅姨娘急忙上前喂他一口茶喝,帮他顺着后背,满脸担忧望着儿子,却不说话。
方老爷停了手,瞧着新儿媳妇战战兢兢满是愧疚的脸,气顺了些:“把二少爷拖下去上药,再不许他出府。”对何家贤倒是和颜悦色,也不知道是信了她的话还是不信,面子却是给了:“你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不懂也是自然,只好好学一学就是了。也下去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你母亲说。”
何家贤没料到他就这样轻松放过,不由得大是感激,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头:“多谢父亲宽宥儿媳。”
方老爷很是欣慰她这个大礼,毫不推辞的受了,对着何家贤点点头。
方其瑞却冷笑着:“不出府就不出府,明日一早可别求着爷出去。”
明日是三朝回门,新姑爷要去何家拜会。
方老爷被他这句话一噎,气得咳嗽起来,颤抖着指头指着他半天才怒道:“要是敢不去,老子打断你的腿,以后就再不用出门了!”
梅姨娘顺势就扶着方老爷往后面走出去。陈氏瞧着方老爷并没有抗拒,只斜着眼瞟着梅姨娘婀娜的背影。
她扶了扶额头:“就按老爷说的办吧。胡妈妈,你去二少爷院子里当差,选一个伶俐的大丫鬟贴身服侍二奶奶,再选几个稳重的婆子丫鬟伺候。”
胡妈妈称是。
先前上来跟陈氏耳语报信的妈妈上前,扶着陈氏回房休息。
人群一散,何家贤这才起身,扶住方其瑞,看也不敢看他的伤口,直皱着眉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方才的嫌恶之情快准狠地伤了她的心,刺伤了她的脸面,撕下了她的尊严,她讨厌他讨厌的要死。
可到底是夫妻,不护着说不过去。
更何况,早上他给她画眉的温馨,记得把回礼带着解燃眉之急的体贴,这恩情不还她说不过去。
没想到的是,方老爷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了她?按刚才的阵势,她貌似犯的也不是小错,该是风雨欲来的雷鸣闪电啊。
想不通就算了。
这么大一家子人,各个打扮的珠光宝气,一水儿的丫鬟妈妈婆子小厮,光是这份阔气与富贵,都够她消化好几天了。
换句话来说,她这也算嫁入豪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院子,何家贤才发觉有个牌匾,叫“汀兰院”,取岸芷汀兰的意思,十分文雅。
何家贤瞧着方其瑞宽阔结实的后背,人高马大的身形,又觉得文雅归文雅,就是和主人不怎么相配,形象还大相径庭。
☆、三十四章 纹桃
纹桃已经熟门熟路的拿出药来给方其瑞涂抹,衣衫打烂了用剪刀剪开替换。
方其瑞皱着眉头推开纹桃,对刚才回去拿回礼的丫鬟说道:“你来。”
那丫鬟名叫雪梨,唇红齿白的,乖巧的过去听命。
纹桃气得背过脸去咬着嘴唇,自大夫人将她给了二少爷,二少爷对她一向和气关爱,从没有不给她脸面,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
二奶奶也就罢了,偏还有几个二等丫鬟,这可真丢脸。
上药肯定是疼的,何家贤瞧着方其瑞脸色都煞白了,却偏忍着一声不吭,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呆呆的立在一旁想心思。
房里的气氛一时便有些尴尬,除了雪梨轻声细语:“二爷你忍着些……”声音说不出的柔美婉转。
纹桃愈发恨了,低声对何家贤说道:“二奶奶也累了吧,奴婢服侍您净面。”
大户人家的女眷将仪态妆容看得极重,刚才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何家贤面上也有倦容,却不想洗脸,只想睡觉,便轻轻摇头:“不必了。”
“去洗。”方其瑞又丢过来两个字。何家贤不想与他起冲突,便径直去了净房,纹桃急忙跟了出去。
待将脂粉都清洁干净,这边方其瑞也包扎完伤口,到底只是皮外伤,他皮糙肉厚的习惯了,不以为意的换了衣衫,脚步一迈就要出去。
何家贤坐在矮榻上,瞧见他伤口面积挺大,好心唤道:“父亲不是不让你出去吗?”
方其瑞回过头,和颜悦色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走近几步,用手撑着矮榻上的小方桌,俯下身来,凑近了何家贤,深吸一口气:“嗯?你在留我?”
又贪婪的闻了几下,灼热的鼻息喷在她面容上,吓得何家贤急忙往后躲,却因为空间狭窄,躲无可躲,只能将头扭向一边,避免碰到他的俊脸。
说起来,方其瑞长得还真好看。她虽然从来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是目光时不时扫过之处,丰神俊朗还是有的,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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