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3)
待的时间是这样漫长,终于,在抬脚的一瞬,头也微微抬起,从红色斗篷的帽檐中露出半张脸。
子煦心中一滞,是个女孩儿,蓦地想起一句不相干的话,与君初相识,如遇故人来。
终于走到跟前十步远,她将头脸全部露出来,“老远就看到你们俩,躺在雪地里不冷吗?”语气中满是诧异。
“冷!冷!好冷!”子昊蜷成一团,在雪地里一下蹦得老高,蹦到她面前。
子煦想要拉他,却因为一时恍惚没能拉住,反倒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两步。“这是哪儿?”
“梅岭山。”脆生生的一句。
“梅岭山绵延几十里,这个山谷,叫什么?”子煦索性走到她跟前。
她显然不习惯和生人靠这么近,后退了两步,正了正色,“这是琼花谷。”
“可我们明明在阳关下。”子昊嘴快,将自己的老底抖得干净。
“就隔一个山头。”她抬手指向突兀的山脊,狐疑地看着他俩,“梅岭山有山魅,引得男子夜间四处游走,冻死在雪地里,你们莫不是……”
兄弟二人都想起昨夜那个妩媚的女子,面面相觑,“翻过这个山头要多久?”
她“啧啧”两声,“年轻力壮的人,一天一夜可以,但现在大雪封路,给你们十天也未必能翻过去,况且,你们这——”她隔空点点他们的锦衣,虽然质地厚重,却挡不了严寒。
“请问——”子煦只得收起方才举剑时的气势,低下头来,这女孩儿杏眼圆睁,很是娇俏,不可能见过,可……“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避避?”
她像是犯了难,“梅岭雪线之上,极少有人家。”咬了咬因为寒冷而失了血色的嘴唇。
“能去你家避避吗?”子昊直言不讳。
子煦看到她双眼大睁,一副受了冒犯的样子。
☆、梅岭“山魅”(二)
“我们不是坏人。”子昊这个草包,一手已经握在刻有名字的玉佩上。
子煦眼疾手快按住他,亮出自己的令牌,“我是西南宁军的军将,这是我的侍卫,只求一个屋檐避寒而已。”
红衣的姑娘见了令牌,眼中的警惕这才微微放下,又迟疑了会儿。
子昊抖得像筛糠似的,嘴唇泛紫,“小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一句小姐姐,子煦嗤之以鼻,心说这姑娘和子昊,不知道谁更年长些,自己的弟弟,这四年武艺学问没长,脂粉堆子里套近乎的功力倒长了不少
姑娘犹豫片刻,下定决心,“跟我来。”
子煦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踏实地跟在她身后,“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我姓胡,叫望霁,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脆生生的回答。
子煦觉着很少听到这样动听的嗓音,灵台一片清明,“因为一直生活在梅岭山雪线之上,父母才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她在前面点点头,斗篷上的帽子垂下,低头的一瞬稍显落寞。
“你的父母?”子煦的声音轻轻的。
“在去年的暴雪中被埋了。”她反倒回头冲他笑,扫去先前的失落,语调坦然。
居然是一名孤女,不肯带他们回家也就情有可原了。
“小姐姐,你一个人在山上怎么过活?”子昊嘴甜,腆着脸一声声“姐姐”,子煦听得要为他脸红。
“我们家是猎户,我跟着爹爹学了点儿皮毛,混个温饱不成问题。”
一行三人悉悉索索地在雪中前行,翻过一个矮矮的山头,百米开外的林中,显出木屋的形状。
三间一字排开,屋脊上落满雪,胖了一圈儿,却没来由地给人踏实感。廊檐下挂着几只风干的野兔山雉,和几串金色的玉米,屋后空地上的干柴码得齐整。
望霁将他俩安置在东面的房间,看起来有些日子没人居住了,虽然没有灰尘,可屋中毫无人气,冰凉凉的。“我给你们生个火。”望霁刚脱下身上的斗篷,也觉得屋中寒气逼人,双手抱肩抖了两抖,就转身出去。
斗篷上落下几朵晶莹的雪花,掉在子煦的手背上,微凉细小,在他心头软软一咬,他探手去,险些拉住她的胳膊,及时停住,手悬在空中,“生火这种活儿我们自己干就好。”
望霁回眼望一眼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子昊,再看看卷起袖子的子煦,眼中有些疑惑,顿了顿,就走出去了。
确实,怎么会有军将自己动手,侍卫倒甩手不干的,可子昊肩不能担手不能挑的样子,让他去生火,出的纰漏更大。
子煦在屋后抱柴火的时候,瞥一眼空地上的斧子,还有一堆没有劈开的柴,都堆放在屋檐下,望霁一个年轻的姑娘,着实不忍,心说等雪停了,一定帮她把这堆柴火全劈完。
走进屋里,子昊正捧着一杯姜茶一个劲儿吹气,又想喝又烫嘴,急得像只猴子。望霁将另一个茶杯递到子煦手中,手指触到他的手掌,冰冰凉,子煦忙道:“你先喝。”
望霁嘴角一挑,“我还有。”
子煦这才接过,看到脱掉斗篷的她,身着一条棉布长裙,质地虽粗糙,却剪裁合身,于是她纤细的腰身和微鼓的前胸都尽收眼底。
望霁转头走出门外,子煦盯着半开的屋门出神。
“哥,你脸怎么这么红。”一旁的子昊终于把姜茶吹冷了几分,一口下去甚是畅快。
子煦长出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打着哈哈,“这柴火还挺重的。”把姜茶放在案桌上,俯身生火。
子昊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这小姐姐和我一样大,按月份算,比我还大两个月,小姐姐真没叫错。和我一样大,也就和雨吟一样大……”
子煦的心被一捏,望霁和雨吟同年,可记忆里的雨吟分明不是这样的,还是个幼小的孩童,不似她这样的身段。摇摇头,被这姑娘好心收留,自己却满脑子装着些什么龌龊的东西。
火焰跳跃,屋子里逐渐暖意融融,子昊子煦各靠在窄小木床的两端,兄弟二人许久没有如此亲密地待在一起,仿佛从前,子煦尚未成年,兄弟二人还住在皇城中,冬日就这样靠在宁妃的暖塌上,听窗外雪声簌簌,等着吃宁妃亲手剥的核桃。
“哥,我们这一回直直北上,再回来不知几时。”两人沉浸在幼年甜蜜回忆里,久久的,子昊才蹦出这样一句。
子煦也只初听时一愣,而后释然,这早就在他的料想中,只是没跟舅舅确认而已,子昊必定是听到笃定的消息。“那这一路可有得奔波了,你要不要回锦城?”
“你要败了,你以为外公还会好好待我吗?毕竟,你才是那个前途无限的皇子。”子昊眼中出现了难得的落寞,一语道破他们二人的境地,万人仰仗的皇子、镇南宁侯的外孙,和全国通缉的罪人、寄人篱下的旅人,都是他们,是正是反,都在别人的人心一念。
“那你就帮哥打天下。”
子昊“呵呵”笑两声,“我真不是冲锋陷阵的料,但有一点,我绝不会拖你后腿,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要我前冲、后退、亦或者自尽,我都听你的。”兄弟二人说着,不禁鼻子酸酸的。停了很久,子昊重又开口,“越阳王答应派兵支援宁军北上,可西北军先锋一直在阴山一带徘徊,要盼到他们,大概是……”
四年间,这弟弟,不是光吃喝玩乐了,相反的,以常人看不到的方式日渐精进。
从前父皇夺天下的时候,越阳王和国舅同是他的肱骨之臣,却从来没有和睦过;现今,镇南宁侯和越阳王,都是子煦要仰仗的人,却免不了恶战一番,要么战在夺天下之前,两败俱伤,连带他们兄弟二人一齐覆灭,要么战在夺天下之后,到那时,他虽然得了天下,又能掌控多少呢?两方互相猜忌,必然不肯在决一死战前过多消耗自己的兵力,那么,说起来西北西南军任子煦调遣,其实他搬得动的能有多少呢?
“不想这么多,先把宜州拿下,其他的从长计议。”子煦宽慰地拍拍子昊的肩。
屋外传来望霁的声音,招呼他们吃饭。
中间的屋子里,一张简易八仙桌,摆着一盘腊山雉、一盘炒熏肉和一大碗草菇烧的汤,菜色/诱人。
望霁用一柄山榉木长勺为兄弟二人舀汤,棉布的袖子落下去两寸,露出如羊脂般的手臂。子昊低头只顾吃饭,子煦看了一眼洁白的臂膀就不敢多看,和山间兵士黝黑坚实的小臂相差太多,于他,像个极新奇物件。
“小姐姐厨艺了得。”子昊在锦城过惯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却由衷地称赞。
“这是山里飞禽走兽山珍鲜美的功劳,说到底,还是镇南宁侯治理西南、保民众富足的功劳,也是你们这些将士的功劳。”望霁大方地抬头看着子煦和子昊说,为他俩一人夹一块山雉肉,那坦诚又天真的眼睛,看得子煦心中一阵翻腾。
雪虽没有越下越大,但漫天飘散的雪片,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子煦负手在三间木屋前的廊檐下来回走动。十万大军没了指挥官,将是怎样的乱象?虽然舅舅在,可也难以服众。他回皇城的路那样漫长,如果军心此刻就散了,根本就无法走下去。
漆黑的林间,有蹒跚的脚步声。子煦停下脚步,朝不远处望去,声响越来越大,他下意识地朝西面望霁住的亮着橘黄灯光的屋子走去,立在她门前。子昊尚有师从武状元的武艺傍身,望霁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红色的身影来到跟前,居然是望霁。子煦看着她用一根长长的铁钩,在身后远远地拖着一捆笔直的树枝,样子甚为吃力,赶忙迎上去。
望霁被子煦撞见,眼神一慌,“吓我一跳,你怎么不回屋里,外面多冷?”继而绽开微笑。
“柴火不够吗?”子煦立在她跟前,两人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中汇在一起。
“这是若木。”望霁索性取下铁钩,指指树枝,“是给你们放在门窗边,抵挡山魅的。”
“哦?”子煦一时没明白。
“把这个放在屋里,抵住门窗,山魅幻象都进不去,就不怕被蛊惑。”她一脸笃定。
从前听卿远讲那些灵狐的故事时,他是不信的,这回面对望霁,他却不得不信,若不是真有山魅,他也不可能遇上望霁。俯身抱起那捆若木,抽出两支递到她跟前,“你也拿去。”
若木散发出一股若隐若无的幽香,望霁掩鼻后退着跳了两步,“我受不了这味道,而且山魅不迷女子,你拿去便是。”
被他这么一说,子煦像被揭了短,只迷男子,岂不是说他们男子都见色起意,见着美艳的就晕头转向,所以在望霁心中,他们兄弟二人都是这等好色之徒?用手挠了挠后脑,昨夜他确实没被那个女子迷住,可又不好解释为什么还是倒在雪地里,胸口像堵了一团草。
作者有话要说: 伤心,连续两周没有榜。先更完这一波的五章,下周我也要放假~~~
☆、梅岭“山魅”(三)
漫天大雪,无穷无尽。子煦一天比一天焦躁,整日整日对着半旧的案桌,徒手凭空布置战局。
望霁极少进他们二人的房间,只一次天气异常寒冷,没等到子煦出去,她主动端来热茶。瞟一眼子煦用几根树枝搭出的地形,惊讶地道:“这是阳关?”
子煦抬头,正对上她清澈的双眼,点点头,没来由地脸上一烫。
望霁在他对面坐下,看到他愁眉不展,试探地问道:“怎么,担心过不去?别看山南仰望阳关陡峭,翻过去之后的下坡很好走,不用太过忧虑。”
子煦摇摇头,“不怕山高水长路远难走,只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望霁看着地形出神,屋外传来水烧开的声响,她冲子煦莞尔,“总有办法。”翩然走出去,棉布裙的下摆摇曳。
手指将桌上的树枝全部弹倒,子煦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廊,方才飘动的白裙,扰乱他本就烦躁的心。
后窗外有声响,抬头去看,又是望霁,披了件火红的毛坎肩,走进雪中,俯身搬劈好的柴火。子煦立即跑出去,“我来。”抱过一大捧,在她前面往中间的屋子里走。身后,她的脚步声比他的轻柔,一脚脚像在他心头踩下软软的印子,也许她在看他的后背,于是挺了挺,浑身不自在。
“呀,都弄脏了。”望霁没有低头看放下的柴火,倒是平视着,正好在他胸口。
子煦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前胸一片脏污。那夜他遇见山魅后睡思昏沉,本就只在白色中衣外披了件锦袍,现在跑出来跑得急,没想到这仅此一件的白衣裳,“没事。”隔着贴身的中衣,他看到自己呼吸急促、胸膛起伏,越发局促。
“你等一会儿。”望霁发觉自己靠他太近,鼻尖几乎擦到他的胸前,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转头走向自己的房间,只一小会儿,手中拿着件略微泛黄的中衣,“有些旧了,从前我……”本是递到子煦跟前的,声音有些黯淡,转而放在一旁的桌上,“你将就一下。”
料想到是她逝去的父亲的衣裳,子煦拿在手上诚惶诚恐,走回房间,看到子昊斜靠在窗边,因为屋内过于和暖,像在打盹。子煦嘟囔了一句,“她这么个姑娘家,难道一个人在山上过一辈子?”
没成想,子昊的头磕得像小鸡啄米,意识倒很清醒,“会有媒人给她提亲的,这小姐姐长得这么标致、心肠又好,可想而知,光梅岭山就不知多少猎户中意她。”
猎户吗?山间寻常猎户,大多粗鲁愚钝。子煦在心里默默想着,不由为她可惜,再想那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肢,心中居然泛酸。
雪花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在林中木屋里待了七天之后,天空头一次放晴。子昊瞪着天上的白日,像从没见过似的,低声道:“马上,该回去了吧?”
子煦不知为何,觉得比下雪的时候更加焦躁了,听见廊檐下有脚步声,披上锦衣打开门走出去。
重又披上大红斗篷的望霁,身上背把精巧的短弓,腰间别一个雕花箭筒,见着他的时候一愣,“我去看看布下的夹子套着猎物没有。”
“一起去。”脱口而出,子煦说完,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卑微混杂着羞怯,他一个大男人感到羞怯,他统领十万大军却感到卑微,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不安,却充满期待。
望霁定定望着他,又走回自己的房间,给他拿来一件毛皮大氅,仍是泛旧的,不消多说,子煦也猜得出来原先的主人,郑重接过,裹住自己的身体,跟在她身后走进密林中。
看不出来,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下套的技巧纯熟得很,几乎每个夹子里都有猎物,野兔、獐子、山雉什么的,大约山里的走兽飞禽,一样一个被套住。
“没见着狐狸?”子煦想和她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随口叹道。
望霁冲他一挑嘴角,“狐狸这么可爱,怎么能套狐狸呢?”调皮的语调原先没听过,冷不防如击在胸口,闷闷的、沉沉的,虽不疼,却眩晕。
子煦揽过所有猎物,让望霁轻巧地走在身边。他看看左右手,满心难言的满足,“能一直生活在这里真好。”
望霁一怔,直愣愣地看看他,“真的吗?”没等他回答,补上一句:“可你是注定要做大事的人,不会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快了两步走到他身前。
心里一时冰凉,荧惑转世,回归主位,山脊那头还有十万大军在等他归来,西北西南的子民在盼望他的骁勇,无数为他而死的人在天上看着他报仇雪恨的那一天。眼前,望霁窄小的肩,不堪一揽,在面前五步远,一跳一跳地,却看得他满心沉重,透不过气来。
子昊在廊檐下看到他俩满载而归,激动地迎了出来,接过五彩山雉爱不释手,望霁一眼看穿他被斑斓的羽毛吸引,晚饭前便将一束用丝带扎好的彩羽送给子昊,引得他一声声“小姐姐”地道谢。
“看这天,应该不会再下雪,明天你们可以回军营了。”望霁在饭桌上淡淡地道,鼻音略重,像染了风寒,带上一层凉意。
子煦回到屋里坐立难安,看着他的子昊抱怨道:“哥,你别再转了,看得我头昏。”
一连叨扰这么几天,末了她还送子昊件礼物,而他就不能给她些什么吗?至少该留下些什么,让她记着。瞥见挂在一旁的红色锦衣,他走上前,细细地将两个宽大的袖子捏过去,居然真找着了个物件。
掌心捏着香囊,走向晕出黄色光晕的西边屋子,敲了敲门,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从摄政王的追杀脱身之后,他再没经历过这样紧张的时刻。
望霁娇小的脸仰头看他,细微的呼吸同他一样急促。
“我……我送你样小东西。”子煦突然窘得很,左手搔搔后脑勺,右手将香囊塞进她柔软的手中。
望霁面带诧异,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绣着并蒂莲花的香囊,散着麝香的沉稳香气,双手微颤,再抬头的时候脸颊苍白,“你拿别的女人送的东西转送给我,当我什么人!”往他掌中用力一塞,将不设防的子煦推出去几步远,重重摔上门。
呆若木鸡,过了好久,子煦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东面走,走出去两步,见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子昊靠在廊柱上。
“你出来干什么?”正灰心丧气,被他这么嘲讽地看着,恼羞成怒,却勉强克制着,毕竟和弟弟没关系。
子昊这人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火急火燎地往外走,肯定要干大事,我怎么能错过呢?”上前一步,从他手中半拿半抢地夺过香囊,“啧啧啧,哥,你人在钟山里头,红颜知己倒也没落下,谁送的?”
“我,我,我不知道!”子煦自觉甚是无辜,他的玉佩丢在了军帐中,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样送得出手的东西,怎么反而捅了篓子呢,“怎么就是女人的东西呢?”
“并蒂莲花,要和人白头到老啊,女工做得这样精致,总不见得是你自己做的吧?不是你做的,却带在身上,还不是旁的女人送你的?旁的女人送你的东西,转送给小姐姐,当小姐姐什么人!”子昊显然听到了她的话,特意学了戳他。
先前还觉着和弟弟无关,可他显然在看笑话,子煦吼道:“你这么明事理,也不拦着我,故意看你哥笑话?”
“你贼兮兮地跑出去,又不告诉我干什么,要是我知道肯定拦着,哥,消消气,消消气!”子昊嬉皮笑脸地上去揽住他的肩,往屋子里走,用眼神示意望霁的屋子,压低声音道:“别让小姐姐听着了,回屋说。”
子煦垂头丧气地将香囊丢在桌上,坐在一旁。
“哥,你也太蠢了,人家小姐姐明明喜欢你得厉害,你却这样低三下四地去送礼物,被人打脸了吧?”子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难得在和子煦的对话中占领了制高点,甚是得意。
“她,她,喜欢我?”子煦来了精神,抬头看子昊,难掩喜悦,“我看不出来,而且,现在她也不喜欢了吧?唉,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还这样……”
子昊突然把桌子一拍,“哥,你可是要夺天下的人,有点儿自信有点儿出息成不?今儿幸亏有你弟在,就帮你把小姐姐的真心逼出来。”挑了挑眉,凑到子煦耳边低语了一阵,看到他还将信将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连连点头,“照我说的来。”
夜渐渐深了,久违的月亮,挂在雪后的夜空,将雪地照得一片晃眼的白。
沉重的刀斧声在木屋背后响起,一声声,一道道,劈了近半个时辰。
“小姐姐!小姐姐!不好了,我哥!”子昊连滚带爬地敲响望霁的房门,带着哭腔,“我哥他……”指向后院的方向。
☆、初体验(一)
望霁奔到廊檐下,却找不到自己的小靴子,咬咬牙,赤着脚踏进雪地,向屋后跑去。
银白的月光洒在莹白的雪地上,远处山林的阴影在很远处,近处只有满地的柴,和背对着她蜷缩着的子煦。
望霁跑到他身后,一手抚着他的脊背,“你怎么了?”连叫两声。
子煦突然转过身,望霁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他急忙揽住腰,仰头看她,满眼都是得意的笑意,“担心我?”
她一怔,猛地挣脱开他的臂膀,一掌极重地拍在他肩头,满眼愤恨地转过身,脚下一个趔趄,顿了顿,一瘸一拐地往木屋的方向跳跃。
子煦的笑意僵在脸上,看她的样子吃力极了,起身跟在她身后,却看到她已经跃上廊檐,蜷缩在地板上,抱住双腿,头脸埋进膝盖,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站起,走回房间,又一次狠狠摔上门。
他蹲下身,看地上两行脚印,印出脚丫的形状,后跟一个椭圆,中间断了一截,才又是脚掌的形状,前面五个脚趾圆乎乎的,深深踏在他心上。
“哥,我,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子昊这下知道捅了大篓子,老早躲回房间,谨慎地看着走进门的子煦。
“你哪儿学来的破招数?”子煦指着他的鼻子。
“先前她甩脸子了,你越是求,她就越是瞧不上你;她这么一跑,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不就全露出来了吗,一时害羞,你再腻乎些,就成了,怎么知道……”子昊一边拍大腿一边沉痛地叹气,“这招式我和卿远屡试不爽,怎么到这小姐姐身上愣是没用呢。”
“你和卿远!”子煦点点头,强忍下怒气,“你和卿远!”原地转了一圈儿,大喝一声:“你和卿远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调情,学来这么不三不四的招数,还当自己是个情圣了!”
子昊战战兢兢起身帮他倒水,被他推开,又被骂:“你拿她的鞋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藏她的鞋!”
“说到鞋,她连靴子都不穿就奔你去了,你不觉得,心里挺,挺那什么的?”子昊冲他挤眉弄眼,想要讨好。
“心里挺疼的!”子煦一连敲了子昊额头三下,下下听着响,这才稍稍解气,自顾自地在床边睡下。
望霁回屋后在跳动的烛光下,画完一整幅地图,才窝进被子里,望着窗外劈完又码好的柴火,内心一股股潮涌,她觉得很值得。
带着难舍的情绪,她仍旧在日光中醒来,收拾妥帖,拿上地图,打开房门,看到子煦立在门口。
“我身上没有能送你的礼物,才拿了那个香囊;我应该好好和你解释,而不是装受伤。”子煦语速极快,说完之后静静看着她。
出乎意料的,她淡淡一笑,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走吧。”
她洒脱的样子,别说子煦,就是花天酒地惯了、阅人无数的子昊看了也是一愣,咂咂舌。
天上的雪是停了,地上的雪却那么厚,三人艰难地爬过两个山头,终于看到大营和军帐。
望霁将地图交到子煦手上,“大雪过后,阳关东面五里处的天池会冻结,那里视野开阔,一马平川,你们抓紧时间过去。”说着后退两步,摇摇手,就要返回。
子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隔着厚厚的皮毛斗篷,握到她的胳膊,手上又紧了两分,“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没法回去。”
“方圆几十里我都熟悉……”她伸出左手想拉开子煦的手。
“我不能让你这样回去,明早。”子煦抿抿嘴唇,“明早,让侍卫护卫送你回去,我要听到他们亲口说看到你回到家,才能放心。”
望霁俯视一眼谷地的军帐,思索了会儿,“好,我在这儿住一夜。”不再挣扎,跟在兄弟二人身后向大营走去。
“二皇子回来了!”“二皇子!”见着他们的兵士激动地呼喊。
子煦不安地低头看望霁,先前他隐瞒了身份,这下她知道了,一定会愠怒。然而她只稍稍瞪大双眼,而后面色如常。
三人一路走进主军帐中,子煦的舅舅,宁铮道,正负手立在帐中,听到声响,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从望霁身上一扫而过,“失踪七天?”沉沉的语调,听不出愠怒或担忧,不怒自威。
还未等子煦反应,子昊拿过望霁手中的地图,上前道:“在雪地里见着这个猎户之女,她自称从阳关绕行而来,我们跟着她想去看绕行路线,不妨被大雪封路,只能在林间歇了七天,雪一停就回来了,这条路线还没能证实。”
饶是善于掩藏情绪,宁铮道眼中仍然闪出欣喜的光,忙打开地图,看完眉间川字更为深刻,“来人,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佩刀的侍卫掀开门帘,带来刺骨的寒风。
子煦几乎下意识地站到望霁的身后,隔开正欲伸手的侍卫,“舅舅,这是干什么?”
“宁军有的是熟悉梅岭山的兵士,阳关之险,古而有之,从未听说过能够绕行,况且她画的这条路,是终年流动的天池,怎么会有路?摄政王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兵士再是熟悉梅岭山,却也没有长期生活在雪线上的;即使有在雪线生活过的,却也没有在大雪天路过天池的。”望霁倒一脸无谓,甚是坦然,“我在山里活了十六年,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大雪过后,天池会有冰封,快则三四天,慢则七八日,立刻化了,极少有人看得到,你们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去走险峻的阳关了。”
这几句话有点分量,宁铮道捋了捋自己灰色的胡须,眯着眼思虑了会儿,“先关起来,我派一队兵士探探虚实,若所说为真,自然重谢;若所说为虚,那么……”狡黠的眼睛欲言又止,从望霁身上移到她身后的子煦身上。
子昊眼疾手快,推搡着两个挤进来的兵士出门,而后嬉笑一张脸,拉住望霁的手腕凑到舅舅跟前,“小姐姐待我们很好,关起来太可怜了,舅舅,求您给她个遮风的军帐、暖和的皮褥吧。”说着还略带猥琐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她也配合地没有挣扎,只低头等候发落。
子煦心里空荡荡的,本该他挺身而出,这会儿却看着弟弟为她强出头。
好在子昊这几年在镇南宁侯府里,仗着是个长相讨喜的半大男孩儿,又深得外婆的欢心,撒娇撒惯了,大伙都宠着他,宁铮道也不想逆了他的意思,挥挥手像哄孩子似的,“就,在你帐边简单安置下,派两个人看着。”
子昊子煦的军帐相邻,于是望霁就被安置在二人之间,位置是子昊选的,深得子煦的心。大战在即,作为主将,万万不能在一个女人身上腻腻歪歪的,于是满肚子花花肠子、不干正事的锅,就让肆意惯了的子昊来背。
子煦坐在军帐中,听各路军将汇报七日来的情况,一听就是一个多时辰,其实七天大雪,大军也只能原地待命,只是派去阳关的人马仍然有去无回,那上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也就不难猜想。
帐外夕阳西下,血红的霞光,就像无尽的鲜血。子煦心系探路的那一队兵士,心中惴惴不安。先前他相信望霁,这会儿他想相信望霁,却不得不考虑起倘若她不能信。方才太过冲动,这会儿回想,舅舅的第一反应才是他应有的态度。子昊有句话说得对,他是要夺天下的人,断断不该为初初相遇几天的望霁分心。
“放手!”外头传来尖细的声音。
刚刚独自静下的子煦立即跑出帐外,就看到看管望霁的一个兵士抱肩在帐外朝里看。子昊几乎同时和他奔到帐边,见得另一个兵士抓着望霁的长发,抬手给她一个耳光,手背上一个红红的牙印,她的前襟被撕扯过。
一股暴怒的情绪在子煦心头腾起。
“啪啪啪”十来个耳光将军帐中作威作福的兵士打得爬不起身,子昊撸了撸袖子,单膝抵着他,又左右开工打了几十下,直打得他嘴角流血,才站起身,冲外头叫道,“把这两个不得好死的拖下去,换两个我帐外的人来。”
子煦一言不发,伸展开自己捏得发疼的指节,将跌倒在地的望霁扶起,之后顺势揽在自己怀里,在子昊的眼色中,避开外人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军帐。他用一条墨蓝的绢子拘起一捧雪,半蹲半跪在坐着的望霁身前,右手拿雪给她敷脸消肿,左手抚过她的刘海、脸颊,停留在尖细的下巴上。
望霁低头凝望他,一双水灵的双眼,如怨如诉,可她却一言不发。
“这帮禽兽,是我不好,疏忽大意了……”子煦的嗓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低不可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看她被打,像眼睁睁看着珍视无比的琉璃盏被人摔碎,那种气愤,简直叫人发疯。
“报!天池冰封!请二皇子速速下令!”传令兵来去匆匆,中气十足。
☆、初体验(二)
子煦仍然半跪在望霁面前,转头朝着帐外:“传下去,即刻整理队列,依次过天池,首路军渡过之后,从北坡攻打阳关。”转过头来,猛地起身将她揽进怀里。
她也不挣扎,只幽幽地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他揽得更紧,“十万兵马,没个三天,走不完,你在这儿,不会再出半分意外。”
“你信不过我,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待着?”平静而冷漠的声音。
他的喉结微颤,“行伍多年,警惕是本能,并不是不信你,现在信了,你,待在这儿。”
“多待几天也什么意思,这就走了。”这一回,望霁用力地推开子煦。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子煦口中发干,重又半跪在她身前,他从没有这样求一个人,一个几天前还全然不相干的人。
“我——”望霁张了张嘴,一时哑了,“你领兵进梅岭山的那天,我在林间远远看到你,知道是宁军的将领,我,我希望你能赢,帮你,也算是西南子民尽的一片绵薄之力。”
仅仅是绵薄之力而已?子煦喉头发涩,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他警觉地站起身,立在门帘边。军帐外的篝火,昏黄一片,门帘上没有印出任何身影。
“那就再尽一片绵薄之力,留下三天,待我们全部渡完天池。”子煦将门帘掀开一角,望向外头的雪地,他不想直面她的拒绝。
地上一行梅花状的脚印,从军帐前划出个圆滑的曲线,他认得,是狐狸的脚印。
望霁走到他身后,也望见雪地上的印记,犹豫了会儿,“好。”
大喜过望,子煦忙在床榻边的地上草草铺了一床褥子,将和暖的软榻让给她。
望霁没说什么,吹灭床头一盏煤油灯,于是黑洞洞,只听得二人的呼吸声。
子煦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帘外的篝火给帐内笼上一层朦胧的光,他不敢轻薄她,但忍不住偷偷仰头,看床榻上的望霁。
她背对着他侧卧在床榻上,身体微微弯曲,凹下的腰肢随着每次呼吸轻微起伏。她安静地睡着,却给子煦带来撼天动地的心潮澎湃,和从未有过的安然,仿佛前生就该如此,一切回归本位般。
白天人多眼杂,加上子煦还有军情要商讨,只能趁着天蒙蒙亮将望霁送回帐中。经过之前侍卫那一遭,纵使是子昊亲自挑选的侍卫,子煦仍然不放心,叮嘱子昊帮他好生陪着。
子昊虽然眼中满是揶揄,却毫不松懈地帮他完成任务。
两个人不知在帐中说些什么玩笑,笑声竟然能传到这边来,引得满帐军将面面相觑,表情略微猥琐与遐想。
子煦的心里微酸,明明是他们俩有些什么,怎么大家都以为是子昊呢,他们居然这样没有眼光。
晚间再借着夜色,他将望霁带到自己的军帐中,只为对坐饮茶,聊上那么一会儿,然后仍旧床上床下地睡着。知道她在自己咫尺之处安眠,于他,也是一种难以比拟的享受,那种安心,仿佛无忧的童年。
大军前行得很顺利。在阳关上守株待兔的一帮弓箭手,先被大雪袭击得本就军心涣散,不妨宁军从背后突袭,要知道,他们从没想过身后会有敌军,溃散之快简直不值一提。
宁铮道也要表现出自己的赏罚分明,因为这幅地图立下的功劳,下令赏望霁黑马三匹、大氅三件、黄金三锭,已算得上重赏了。
她领赏的时候笑得甜甜的,甚是满意,可子煦却满心苦涩,心中郁结着又一次看着她背对他躺下。
芦苇滩上,子煦将胸口喷血的女孩儿抱在怀里,她抬手扯住他的前襟,于是慌忙握住她纤细的手掌,冰冰凉。她抬手,用那冰凉的手掌去触碰他的面颊,于是脸上也冰冰凉。
子煦从这夜夜相似的梦中醒来,睁开眼,门帘掀开一角,冷风直往军帐中灌,直冲他的面颊,如梦中一样的凉。望霁的白色棉麻裙上披着火红的斗篷,正要踏出去。
腰间一紧,居然被子煦揽住压在床榻上,他毫无睡眼惺忪的样子,双眼在黑暗中闪亮,“招呼不打就要走?”
望霁的双手抵在他的前胸,正要推,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在床头,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额头,“你怎么能招呼不打就走?”不待回答,火热的唇落在鼻尖,面颊,最后是嘴唇。
起先双唇是闭着的,却禁不住他舌头强势地攻城略地。他的舌尖一经触碰到她柔软的小舌头,便再也不肯停歇,像要吃掉她似的,只想吻得更深。
斗篷和裙子滑落。恍惚间,望霁脑中闪过一片军帐,同样的极寒之地,外头北风飒飒,昏暗的帐中,狭窄的卧榻上,有个推不开的男人。他的力气看似不大,不至于弄疼了她,却总能制住她。起先是两人力量的抗衡,虽然不敌,却总在挣扎,后来,她的气息被他吻乱了,便溃不成军,软软地躺着喘息,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这一切这么熟悉,他强韧又滚烫的身体,像在梦中触碰过。
“嗯!”望霁突然咬了一口子煦的舌头,痛呼出来。
子煦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猛烈地喘息,逐渐平息自己的欲念,然后又一次咬住她鲜艳的嘴唇,慢慢侧在她的身边,将她裹在自己怀里。良久,咬了咬她的耳朵,“这儿配不上你,我要给你更好的。”俯身在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用了点力气,咬出个红印,喘着气道:“但今天晚上,你就已经算我的人了,要等我。”
望霁的头发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蹭了蹭,轻轻地点了点头。
相拥而眠,又比前两夜更踏实。直到外头侍卫叫他,才醒来。看到怀里仍睡着的望霁,子煦披上锦衣走出军帐,怕吵醒她,拉着侍卫走远几十步,才说话。
望霁睁开眼,捡起床榻下的衣裙穿好。门帘外又传来轻微的声响,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站起身,不情愿地走到门边。
一只白狐钻进军帐中,转眼间变为一个妙龄女子,一身洁白的大氅,狭长的凤眼无比妩媚,此刻用睥睨的神色望向比她矮几分的望霁,尖刻的声音道:“荧惑转世,吃了他的心,堪比千年修为,那一夜显些得手了,倒是被你临时插一脚,居然还用上了若木,你这是铁了心要抢姐姐的猎物?”
望霁懒懒地坐回床榻,“寻清,再是荧惑星,他没把心托付给你,即使挖出来吃下去,也不比猪心强到哪儿去,这点儿道理还要我这做妹妹的来教?我说了,这个二皇子是我的猎物,你们谁都不许染手。”
“哼,你的?你倒是有能耐,收敛了平时的张牙舞爪,装得这样娴静舒雅,还扯什么山魅,哄得他把心托付给你了?那你倒是下手啊,让做姐姐的也开开眼,羡慕羡慕。”白狐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脚下的红斗篷,“我看你是犯了大忌,他的心没拿到,倒是赔上自己的心,莫不是,还赔上了,这人形的身子?”
“不用你管!”望霁脸上一时挂不住,抬头冲她喊,带着愠怒。
“阳关以北,山势高耸,阳气太盛,我们谁都下不了手。你既然这么不中用,就一边儿待着去,不要妨碍着姐姐修行。”
“你敢!”倏忽之间,两个柔媚的女子一抬手,指尖居然都长出尖利的爪子,直掐对方的咽喉。“我说了,这个二皇子是我的,吃或不吃,你们谁都不能染手。”
白狐悻悻地收回利爪,重又变为一双柔荑,“自小仗着受宠,没大没小,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了?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她最爱的小女儿,功力半点没涨,连身子都让人骗去了,你看他不亲手挖了这皇子的心。”
“你敢对他半分不利,我就要好好讲讲,四年前你是怎么作弄我,在我的酒食里下了雄黄,害得我化成真身,神志不清,一脚踩踏上箭矢,险些丧命。”望霁丝毫不怕,“到那时,你看父亲母亲能不能饶你,你看祖母怎么收拾你。”望霁带着骄纵乜她一眼,便不再看。
寻清嘴角向下一撇,“你这是自私透顶,下定决心不让大家捞着一点好处?”
“当时他救我一命,现在我就救他一命,你好自为之。”
寻清用手扯住望霁的下巴,“我的妹妹,你打小听了祖母太多故事了,空有一个脑壳子,却不长脑子,别再做什么才子佳人的梦了。你马上告诉他,你是狐妖,和那天林间所谓的‘山魅’是一样的东西,看他还会不会抱着你睡,早些套着个男人、挖了心、修成正果才是正经事儿。”
门帘突然大开,寻清顷刻变作白狐从子煦的脚边飞跑出去。他一惊,叫一声“望霁!”怕她受了惊吓。
“一只狐狸而已。”她抬头望向子煦,“小小一只,抓了也没用,随它去。”
“今天——”子煦声音暗沉。
☆、初体验(三)
“你们终于要走了,可喜可贺。”望霁微微一笑,“可以放我回去了”
子煦一把捏住她的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前路凶险,不能带你,你要等我,等——”他顿了顿,“最快半年,最迟一年,等我攻下京城,一定来接你。”
望霁不置可否地一笑,“还不是你的人……”
子煦惩罚性地用力一捏 ,突然将她拉到案前,握住她的右手,拿住一只毛笔,蘸满墨汁,在一大张白纸上挥洒,顷刻间绽出朵朵梅花,花瓣重重叠叠,不一会儿便是繁花满山的梅岭山。
“你每天涂一片花瓣,等到所有的花瓣都上了色,我们一定已经相见。”说着重重握住她的腰,在她的发丝上深深一吻。
望霁笑盈盈地接过画卷,走出军帐,走向子昊亲自带领的送她回去的侍卫队,他说什么,当下都答应下吧,反正往后,再见,是再也不见。
渡过天池,虽然还有更高的山峰要爬,却都是坦途,而且因为山势陡峭、天气极寒,不可能再有伏兵,一路行进得相当顺利。接近日暮,子昊才率领侍卫队赶上大部队。
“我走的时候,望霁吩咐了一句,说梅岭山北最东面山脚有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听说上个月爆发了一场瘟疫。我想想,本来也不在我们行军路上,没什么好担心的。”
子煦点点头,不管有用没用,她有心了。
兄弟二人在军帐中对坐,异常安静。
“能带上她就好了,可惜不能。”子煦一拳砸在上,两人杯中的茶水激荡。
“想要个随军夫人了?”子昊一脸戏谑,“不急,攻下宜州,应有尽有,别说一个,十个百个随军也不成问题。”
“是你想要百个随军夫人。”子煦狠狠瞪他一眼。
子昊有些意外,默默啜完一杯,“哥,你不会认准了那小姐姐了吧?”
子煦一脸理所当然,“这还用问?”
军帐中静了片刻,子昊开始摇头,难以置信的神色,“哥,这不过行军途中一点儿小小的调剂,你看你……”一时哑然。
“调剂?”子煦瞪大双眼,“她待我不好吗?待你不好吗?什么叫小小的调剂?”
“好好好!”子昊忙按住几乎要暴起的他,“好是好,啧啧,你现在一门心思在她身上?”仔细打量,“这可不像你啊,你是要夺天下的皇子,梅岭山走过便过了……”
“遇见的见过就算了?”子煦眉头紧锁,继而长长叹一口气,“我说了,打下京城,回来接她。”
子昊抬手帮二人满上茶,西南地的陈年普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像积淀了无数过往。“打下京城,就又能见着雨吟了。”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
想起最后一次见,冷雨吟居然抱着自己的腿嘤嘤嘤地哭起来,子煦也忍不住透出点儿笑意,“那小丫头。”
“她和小姐姐可一般大,再不是什么小丫头,哥,她差不多也长成了,你会喜欢的。”子昊年纪虽小,此刻说话却老成,颇像个过来人在劝导毛头小伙子。
茶水蒸腾的热气在二人间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像一道薄薄的幔帐,隔开二人,表情不再真切。子煦沉沉的地道一声,“我要回来接她。”
又是一阵单调的沉默,“也成,清白猎户家的女儿,召进宫,做个侍奉宫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了很久,子昊撂下这么句话,径自走出去。
说过要给她更好的,从荒凉的梅岭山到繁华的京城,算是更好吗?子煦默默收起茶盏。他确实不像他了,见到她的短短几日,沉浸其中的念想,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中盘旋,可他明明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想,宜州一战近在眼前。
宜州城池虽小,但城墙巍峨坚固,是举国闻名的。城内早有密报来信,城中粮草齐备,够全城百姓加守城兵士吃上整年的,显然想打守城持久战。
一年时间,足够朝廷的军队前来支援,到时候,十万宁军散布在宜州城外的荒野中,毫无遮蔽地迎战朝廷军,胜算极小,而且宜州背靠梅岭山,宁军难道要退进雪山吗?这么看来,除了速战速决,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十万宁军,是他最初的赌注,若是输了,便也是他最后的赌注。
子煦骑在马背上率领兵士,立在能够俯瞰宜州城的陡坡北面时,他知道,宁铮道立在更高更远的山头,仔细地观察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是否符合他们的期望。
硬攻,是反复商讨出的结果,那么,这一仗,舅舅远观的,便只能是他的勇了。
“哥!”子昊在身后的山头上叫喊得撕心裂肺,“哪有主帅亲自冲锋的!”
子煦回望一眼,他没有选择,宁军的将士名义上听从他,实则全都在宁侯掌控中,他要立威,先得舍命。
弓/弩、箭雨、火矢、巨石,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仍然只有冲、冲、冲。
一架架木梯在城墙边架起,一个个身躯蜂拥而上,再接连跌落在地,成了和泥土、砂石一样了无生息的物件。
这场冲锋从日出持续到日落。子煦的脸颊被尖石划过,左腿被利箭刺穿,却始终没法攻上城头。略显仓皇地回望,他带领着冲下山坡的两万兵士,居然所剩无几,这么快,他就输掉了一大笔赌注。
狼狈地退回梅岭山林间,升起一团篝火,四周都是疲惫惊恐的脸。远处黑暗中的舅舅始终没动,他甚至没有想来劝慰一句,他失望了吗?环顾四周,他们也失望了吗?在望向城墙之下,年轻的脸永远失去血色,他们肯定失望了。
背靠苍天树干,子煦睡了一觉,醒来是清晨时分,林间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向下走出十来步,才看清宜州城。
仅一夜的功夫,血染过的砖块被清水洗净,敲击出残缺的青石被一块块补好,若不是城墙下横陈的宁军尸体,这简直和昨日开战前的宜州城一模一样,这个城墙,他根本不可能攻破。
重又坐回树下,他熟读兵书、舅舅久经沙场,那些军将没有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这样一群人商讨了近三天,攻城是唯一的出路,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座铁城。他好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战死在宜州城,难道就是他的宿命?从皇城逃出来四年之久,难道就为了死在小小的宜州城下?他的母妃、史都尉、凤州的守卫,那些无数为他而死的人,居然为他这么个百无一用的人白白死了。他许下诺言,要接望霁,也是空口的诺言。
他捏着拳,在一片沉睡的呼吸中,一遍遍想那些人的脸。
攻城,只是死路。他抬起头看山上,因为山间的氤氲,仍旧看不到舅舅的身影,这是他一个人的战场,也许,该想别的办法。
绕行,更是死路。因为下一个城池仍旧需要攻打,到时候守城兵士、宜州城的支援和驰援而来的朝廷军,更会将只剩八万的宁军杀得片甲不留。
若能让宜州城的人全部在城内死光,就好了。他略带残忍地看着山下迎着阳光烨烨生辉的城池,这些人本是他父皇的子民,也都尊他这位皇子,但现在,他希望他们全都死去。
他又想起那一夜,压着、揽着、抱着望霁的身体,那是被他剥得光溜溜的身体,像羊脂般细腻柔软,想起她仰头吻他时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他好想她。
送她回去的一路上,她会想什么,会哭吗?他很想知道,可却没能亲眼看见;此时此刻,她在用墨涂一片花瓣吗?他很想知道,可却无法亲眼看见。
白色的晨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正逐渐退散,浓浓淡淡,显出一幅幅不甚明朗的画卷,在这些飘渺的画中,他看到他们相拥在花前、缠绵在月下的场景,那美好的身体、美好的灵魂,他还没有得到,现在就死,他不甘心。
拔出腰间的墨阳剑,飞快地砍下身边一丛丛野生的若木树枝。若木,虽然在望霁的木屋边才头一次见,却不是头一次听。据传,若木仅长在梅岭山,更像是这座神圣雪山给子民的恩赐,极寒中生出这些幽香的树木,驱鬼、克怪、治病,无一不能。
身边的兵士被吵醒,瞪着吃惊的双眼看他。
“传令上去,凡是看到的若木,全部砍下来,堆到骑兵边上去。”
山头上宁铮道颇为不解,派下传令兵几次,显然对子煦“有用”二字的解释不甚满意。
两个时辰后,绵延一里地的若木树枝被扎得齐整,子煦骑上自己的战马,领着近千人的骑兵,拖着这些神木向梅岭山脚的最东边进发。
宜州城上的守卫都聚到东面城墙上,又向东北方向放出信鸽,一定在向朝廷通报宁军这一怪异的举动。
子煦无暇顾及身后的一切,这奇招,也许还未制敌,就已将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可他想要打下皇城,得到帝位,得到望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请假,请假一个礼拜出去玩儿,咱们下周四再见~~
☆、尸山血海(一)
再次立在宜州城下的时候,已隔了两天,是个黄昏。
城墙下宁军士兵的尸身,因为寒冷的天气,并未有多大变化。巍峨的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像永远过不去的天堑。
守城的将领和士卒,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料想,头一次冲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接下来,自然是再而衰三而竭,嘴角不禁都带上轻蔑的笑。
子煦只动了一个手势,所有的步兵骑兵都在脸上围起三角巾,里头满满装着若木碎屑,本来淡若虚无的香气,立即充盈于城墙下的每一寸空气中。
守城的兵士显出诧异,纷纷面面相觑,无声地询问,却一无所获。
一台台巨大的弩被骑兵拖到步兵队列前,一齐拖着的,还有一个个若木竹筐中装着的,尸身。
城墙上瞬间有了不小的扑腾,各方的传令兵川流不息,天边似乎还飞起几只信鸽。
身边的弓箭手搭上箭,正要发射,却被子煦喝止了,“让他们传书,实时地传、详尽地传。”
一声令下,巨弩开弓,死去多时的尸身,无力地被弓弩弹射出去,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从城墙上空划出一条落寞的曲线,落入城内。
这只是头一个,城墙上的兵士仿佛被定住,直到十来个巨弩同时发动,才如梦初醒。将领下令射箭,将这些不祥的尸体挡在城墙外。一支支利箭划向空中,大多射不中,也有射中的,除了割开早已腐烂的皮肉,洒下些血肉、内脏甚至是手脚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城内锣鼓喧天,城门始终不开。
子煦冷笑,关键时刻,守军们的头脑挺清醒。但他已经没了之前的焦虑,城门不开便不开吧,只需在城外等着而已。
上百个尸身,丢也只丢了半个时辰便结束。子煦带着兵士退回山林间,用浸过若木的泉水洗遍全身,精神抖擞地吃了一餐晚饭,枕着城内通宵达旦的喧闹,踏实安宁地睡了一夜。
接下来便是平静。子煦趁着这平静的时日,将城墙脚下牺牲的兵士遗体安葬在正南方向。又让兵士们重又爬上梅岭山,漫山遍野地找寻若木的踪迹,砍下运到北面山脚下。剩下的时间,便只在山林间狩猎、宜州城郊的村庄里收缴军粮而已,居然体会出悠闲的意味。
宜州城墙上逡巡的兵士日渐稀少,就连傍晚人家的炊烟也慢慢消失在视野中,人的声响小了、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乌鸦叫声却日渐鼓噪。
半个月过去,城中陆续有狼狈不堪的流浪狗从边角中钻出来,饥不择食地啃咬一切能吃的东西,被守着的宁军兵士们赶入一早备好的壕沟中,浇上煤油,全部烧死。
又半个月过去,在正午的阳光下,南面的城门,发出年久失修般的“嘎嘎”生涩声,缓慢地、胆怯地开了一个角。挤出一个瘦骨嶙峋,半边脸溃烂的男子,他的身后,又挤出一个壮年,也骨瘦如柴,越来越多的人从窄窄的门缝中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又费力地涌出来。
部署好的蒙面兵士们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赶入城东挖出的大坑中。
这座一度让子煦以为要丧命的小城,终于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向他敞开大门。
举起一束燃着的若木火把,子煦领着一队骑兵,走进悠长的甬道。腐烂的气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透过若木的幽香直冲上脑。
饶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有忍不住,巡城到一半的时候翻身下马吐一地。
城门外行尸走肉般的人,已经是这城里精神最好的一群里,因为城中爬着的、躺着的,都是些奄奄一息的人,他们只能喘息着等待死亡。至于尸体,不计其数。
囤满一年粮食的谷仓有十来人高,缓慢被打开,米粟满满当当,要吃它们的人却死了。虽然可惜,仍然一把火点燃,窜起舔舐天空的火舌,浓烟升腾。
“这场火烧得,云城也能看到吧。”副将立在子煦身后说。
“就是要让他们看,最好能烧得京城也看到。”子煦脸上带着蒙上一层阴郁的笑,“通风报信的人选出来没?”
骑兵用绳子远远拖着一个看起来十六七的男孩子,面部的溃烂还不明显,脚底虽踉跄,却还算有力气。
子煦上下打量一下,“像能撑到云城的。”抬起手,示意让他骑上一匹战马,“去吧,去云城,告诉他们,宜州城这一个月是什么样子,去吧!”扬起马鞭,重重鞭笞,于是那匹马便载着身上已染病的少年向东北方向疾驰。
“坑里的人,要烧掉吗?”副将凑近了问。
子煦重又上马,踱到城外,他看到坑中苦苦哀求苟延残喘的人,有宜州城的百姓,也有年轻的兵士;那一头,山林间驻扎着的宁军,都在远远看着,他们的神色已经由最初的惊惧怜悯转而平静麻木,却在看子煦时带了更多的敬畏。
“早晚给点儿水和干粮,派几个人守着,就让他们熬吧,反正也时日无多了。”突然不忍多看,吩咐几句便走开。
一直不多言的舅舅此时终于靠近他,却劈头盖脸地斥责副将:“那么大的谷仓,全烧了?这够我们十万大军吃多少日子的!”
禀的是主帅的命令,这会儿却被军师责难,副将却很顺服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四周听到声响的军士,一声不吭地往里围了围,都在看这场戏怎样收尾。
子煦不慌不忙地道:“在疫区放了一个月,这粮食,分给宁军吃,我不放心,我都不敢吃,怎么敢让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吃?”
宁铮道脸上抖了几抖,阴沉着:“这一路下去,若都用这种法子,我们的补给哪里来?”
“舅舅放心,我有法子。”子煦内心汹涌的怒气,面上却一点也不生气,平和又谦逊地道:“请您不要操心。”转身去找子昊,将略微尴尬的舅舅扔在众军将的视线中,反正他挑的头,他想法子找台阶下。
“绝处逢生,哥,厉害!”子昊拍拍他的肩,脸上没有丝毫雀跃的意味,大约也被这狠辣的法子惊到。
“想要赢,没有办法。”不需别人多言,子煦心里自然也煎熬,这就是夺权的代价,别人用命给他作为代价。“帮我个忙。”他停了会儿,吩咐子昊他最放心,“让上次的侍卫队去看看她。”
子昊一时有点懵,想了会儿才明白,“要去,看看猎户小姐姐?”低头不语。
“只有你的侍卫队认得路,人也可靠,不会难为她。”他放软语气,和子昊商量,然而没有回应,“帮我看看她,我,担心她,担心得要发疯。”
“哥,你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你是父皇赐婚过的吗?不要再想她,不要让我失望。”子昊平日花天酒地惯了,没成想这么有原则,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你失望什么?你哥是个普通人,普通男人,知道真相很失望吗?”他无意识地击打着自己的左胸盔甲,仿佛能缓解堆积已久难以释放的气闷,“能撑下来,全因为想着她。帮我个忙,就看看她去好不好。”
“你是鬼迷了心窍!”子昊将头上的兜鍪摘下重重掼在地上,“我去,我亲自去还不成吗?”终究骑上马,带着侍卫队,趁着夜色返回梅岭山间。
子煦望着那一队人的背影,心中是带着惆怅的喜悦,他们都能见她一面、听她说两句,可他还是见不到她,但知道她一切安好,总归是件让人心安的事情。低头看脚下,子昊的兜鍪还在地上滚动。突然来了气,他这个臭小子有什么资格对他发脾气,在锦城的四年,他和卿远肆意狎妓、养娈童,哪一种享乐他没试过,他这火发得,也太无缘无故了。
躺在临时铺就的床褥上,抬头看星星,他想起在林间木屋里的最后一夜,大雪后放晴的夜空,满天繁星,和现在一样。不知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看星空,于是虽然隔着高山,这片星空是相同的。天上的星一定知道,他们都在想念对方。
其实他也感到害怕,望霁这个女子,只用区区几日,仿佛扎根在他心间,挥剑想起她、牵马想起她、睡着醒来都想起她,就连这攻城的方法,也是因为想着她的叮嘱,究竟着了什么魔,让他心间充满这种求而不得的惆怅。
子昊花了五天时间,子煦望眼欲穿,却强忍着,令八万大军整装,向下一座城池云城进发。子昊在宜州东城郊赶上他,看来奔波得非常辛苦,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她挺好的。”
只一句话就让他提着的心放下,“说什么了吗?”
“让你保重。”子昊一脸无奈。
“那幅画儿怎么样了?”
“什么画儿?”子昊耸着眉毛。
子煦拧眉看他,想想,没有说出口,他俩之间的约定,何必说给第三个人听呢。
“保重”,子煦在心间默念,好生分的话,她不想他不念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啦~
虽然开了《山风蛊》的存稿坑,但是我突然有了个脑洞,不写很难受,所以决定了,这文更完后开现言新坑《他是明月光》,存稿坑也已经开出来了……
☆、尸山血海(二)
通风报信的男孩儿大概真的撑到云城,将宜州一个月里地狱般的所有经历都讲了一遍。于是当宁军到达云城城郊的时候,看到农户的门上都插满艾草,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熏艾的味道。
子煦冷笑,如果艾草有用,梅岭山脚的村庄也不会因为这场瘟疫全部覆灭。
云城城门紧闭,还未靠近,如雨般的箭矢便劈头盖脸射过来,落在子煦与城墙之间的空地上。这么看来,云城不打算开城投降了,他们的弓箭手固然充足,然而宁军的巨弩,射程远远在这些弓箭之上。
第二次比第一次熟练许多,压根儿不需要等足一个月,城门洞开,里头死气沉沉。到第三次第四次,宁军完全习以为常,兵士甚至能边调侃着染病人的死状边将晚饭狼吞虎咽吃下,这不过是战场上的杀戮,换了种形式罢了。
三个月间,宜州、云城、并州、丰州四座城池全数拿下,虽然到手的都是空城,人、粮一样都不能用,但终究是扫清障碍。这速度,远远超过启程前计划中的作战速度,且西南大军,除了头一天的伤亡,此后几乎不再费一兵一卒。四座城池郊外的村庄倒没有守城兵士的勇气,听闻惨绝人寰的疫情之后,纷纷乖乖地纳上军粮,保障宁军继续东进北上。
在到达台城城郊的傍晚,宁铮道又一次当着军将的面训斥子煦,比前几次都要狂风骤雨,怪罪他攻城的不择手段、赶尽杀绝,责怪他不重视粮饷保存。子煦微微颔首,默默听完,抬头道:“我的军队过了台城,就会壮大。”清冷的语调,让整个旷野都冷了几分。
台城外的村庄,陆陆续续有农人们挂起的白幡与旗子,上头威风凛凛的“宁”字,让一众宁军一个恍惚,以为又回到西南地界。
台城是运河的一个起点,另一头直通京城,于是成了整个西南与东北物产汇集的中心,无数骡马驴子拉着货车,将西南的山珍木材,运上往来如织的商船,前往京城;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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