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第二日,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征,宁紫玉在城墙之上洒酒祭天,倾倒入地,为大军壮行。
映碧之师巍然肃穆,陈兵遍布千里之外,黄沙飞卷之中,却掩不住其浩荡的紫甲与冲天的杀气,漫透长天。长天之外,一行大雁啼鸣而过,半空之上,伴着呼啸而来的冽风,颇有些雁断叫西风的肃杀与悲壮,隐隐透着悲哀。
只见,祭台上,宁紫玉丰神如玉,神情坚毅,朗声训话:“我映碧利剑出鞘,必饮人鲜血,噬人白骨!诸位皆是我映碧之士,朕令三军平乱伐叛,让我映碧之剑臣服列国!”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激越的长矛如擂鼓,重重锤杵着大地,数十万的紫甲光芒,堪比高空炫目的阳光,甚至更为刺眼。映碧高空的紫色旌旗猎猎,迎着漫天黄沙飘展,泼洒了万千青年将士的赤诚与忠心,端得是一派气吞山河,斗志昂扬的景象。
风更紧更急了,迎面扑来,刮在众将士的脸上,虽犹如刀割,却挡不住燎原的豪迈。
“臣袁律!”
“臣沈凌桓!”
城楼之下,二位主将纵马上前,跨下马背,抱拳齐声跪道:“定不负皇上所托,平乱伐叛,将苗疆贼人赶出我国边境,得胜归来!”
“朕等二位将军的好消息。”
城楼之上,宁紫玉肃穆而立,神情肃杀而威严,他冠上垂下的旒玉被漫天飞卷而来的黄沙拍打,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悲戚的响声。
终于,城下二位主将一声令下,三军将士开拔,一队连着一队,队形如长蛇一般,分别蜿蜒着向南疆、西北二疆开进而去。
黄风漫卷中,宁紫玉望着眼前的情景许久,他眼睛不眨,心中却说不出来是怎样一种情绪。明紫色的衣摆,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刮出猎猎的响声,飞扬成大片,几乎遮盖了宁紫玉身后的天空。
“皇上此次派兵出征,乃是一步险棋。”
不知过去多久后,只听宁紫玉身后的丞相郁紫上前一步,躬身对宁紫玉道。
宁紫玉闭口不言,目光望向远处开进中的军队。
郁紫又说:“皇上分别向南疆、西北二疆派兵各十五万,而安邑京中所剩兵力不过区区五万,如若此时,东国煜羡得知消息,定会大举西侵。”
“当年,皇上曾屠军煜羡,再加上因叶邵夕之故,君四王爷亦曾扬言必定要皇上付出代价,皇上难道认为,如此大好时机,君四王爷会轻易放过吗?”
“南国苗疆大军最擅施毒用毒,莫要说十五万大军,就是三十万,也不知能否与他们相抗。”宁紫玉解释道,“不派出重兵,此次南征,想胜,难如登天。”
“更何况,君赢冽若真要带兵攻打映碧,最起码,他不会伤害那人,而苗疆离幽,朕曾强行将肖烜掠至映碧,难保他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那人下手。”
宁紫玉很平静。
郁紫听了,心里不平,不由语气激动,长跪不起道:“事到如今,皇上眼里心里,还是唯有那一个叶邵夕吗?!皇上可知,这万里江山,就要断送你手,今后史书之上,皇上将要背负多少骂名?!”
“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试图阻止朕,都说朕错了。”
相较于郁紫的激动,却见宁紫玉无比平静地道,他微微一笑,眼神悠长而绵延:“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地跪地,言辞恳切,来阻止朕。可朕所做这些,无非是想护心爱之人周全而已,朕如此做,有什么错?”
宁紫玉说罢这些,表情依然不变,只有他沉默的眸子继续静静地瞭望远方,看着远去的大军,再不回还。
大风在他耳边猎猎的,吹动着他额前的珠玉,碰撞出清越,却令人无比心碎的声音。
“难道身为帝王,在天下百姓,万里江山与心爱的人之间,就一定要选择放弃自己的心爱之人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为身世所苦,却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身边至亲之人所暗害,却无动于衷?”
宁紫玉冷笑一声:“帝王之尊,却不能保自己心头所爱,有何面目见人?倒不如一寻常匹夫也?”
宁紫玉说罢又笑了一笑,极其平淡且清静,他这般平静淡然,再伴着身后在半空中漂拂的发缕,一时倒入谪仙一般,令人不敢不敬。看着这样的宁紫玉,郁紫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也许沉默,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之法。郁紫是多么聪明之人,他如何不想告诉自己身前的天子,当你是天子之时,你就有了一项与常人所不同的义务。
想来,上天终是公平的,他给了天子俯瞰天下,手刃他人生死的权力,却在同时,又剥夺了他真心去爱的资格。不知这是幸,抑或不幸?
“很久之前,朕曾读过一首诗。”宁紫玉缓缓地,长长的睫毛在飞沙走石般的黄风中颤动,他没有回过头来,“百年之前,一位帝王因为过于宠幸自己心爱之人,致使朝局困顿,不得已下,帝王将自己心爱之人赐死。”
“那女子道,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望赐自尽,陛下江山万年,妾虽死犹生也。而那帝王亦信誓旦旦道,妃子说哪里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作甚。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于你。”
“然而说得好听,生死攸关之际,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帝王最后终是无可奈何,一条白绫,将那女子赐死。女子死后,帝王怀念终生,却终难梦里一见。”
“……想来,那女子终是怨他的。怨他与自己结下了生死之盟,却在真正的生死攸关之际,选择牺牲自己。数年后,帝王因思念成疾,孤独死去。”
宁紫玉说罢这话,终于回过头来,十分认真地问郁紫,一字一顿地:“堂堂天子贵,不及莫愁家。郁紫,你真希望朕成为这样的人么?”
郁紫又一次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远方的军队,渐渐远去,变成一条极细的线,映在黄沙漫天,袁鸿啼鸣的布景之上,几乎要让人看不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来报:“回皇上,火场已在京畿郊外布置好了,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也已运送到那里,只待皇上一声令下,立刻便可以点火化尸。”
“做得好。带路,朕与你一同去。”
毕竟是事关叶邵夕的药引一事,不亲眼看到叶漪尸骨化为粉末,宁紫玉终究不会安心。
“是!”
而这厢,在映碧宫中,叶邵夕今日,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时,肖烜正在为他施针,说是这针灸必须要一连施用五日,之后再配上汤药,方可将自己体内毒素完全拔尽。叶邵夕便没多想。
今日,是施针的第五日。
施针完毕,叶邵夕问肖烜:“神医不是说,施针完后,需服用一碗汤药,才能将体内毒素完全拔除么?汤药呢?”
叶邵夕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四下看看,确认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汤药之后,才不解问道。
肖烜咳了一声,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支支吾吾道:“那汤药,晚上便会给你送来,你不必担心。”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汤药不能及时端上来的原因。一是因为施针与服药时间必须隔开一段时间,二是因为那熬药之药引,现下正被宁紫玉运去郊外火化,晚上才会送来。
火化之药引,必为新物。所以肖烜才建议宁紫玉在叶邵夕施针五日之后,再去火化叶漪,如此拿来的药引,才会对逆血毒又回天奇效。
“你刚刚施针完毕,按道理,服药与施针必须隔开一段时间。我知你担心腹中骨肉,但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肖烜笑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最近胎儿如何?动得还是十分厉害么?”
叶邵夕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一回不知怎的,动得好生厉害,很多时候都难以安睡。”
“不必担心,这是好事,说明孩子长得很好,很健康。”
“我难过一些,倒没什么,只怕最后……”叶邵夕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很悲伤,怕是又想起了五年前那场怀胎数月的结局。
“放心吧,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事。”
他二人谈着天,肖烜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叶邵夕道:“今日,皇上去为大军送行之前,来看你,你为什么对他那般忽视不理?”
叶邵夕闻言,很是冷淡地“嗯”了一声,瞥过眼睛去,看窗外,不再说话,也似乎不愿再提。
不知是不是肖烜多心,前些日子,叶邵夕虽对皇上的行为生气,但不会大骂大闹,二人总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然而现下,自从梁怡诗与梁千的事情之后,叶邵夕似乎已将皇上视作了空气,不论皇上如何搭话,他都垂下长睫,一言不发。
“皇上他……”
“我有些累了。”
肖烜还要说话,却被叶邵夕突然打断。
他说起来,做出送客的样子,肖烜没办法,再加上他昨日又答应过郁丞相,说今日要去他府上为陈青看病,于是便只有告了声辞,准备离开。
谁知他离开之时,经过大门,却正好与一侍官模样打扮的青年男子擦身而过,肖烜下意识地看了那人一眼,却见那小侍官头微微一低。
“站住。”肖烜几乎是凭直觉,出声唤住他。
小侍官停下来,却始终低头,亦不说话。
“你是谁?哪个宫里的?”肖烜问。
由于近在门口,叶邵夕听见声音,也循声出来。
“何事?”他问。
“这小侍官身形陌生,从未见过。”肖烜警惕。
叶邵夕“嗯”了一声,正欲转身回房,却见那一直低着头的小侍官忽然抬起头来,唤住叶邵夕,笑道:“叶侍卫回宫许久,不记得奴才了。”
叶邵夕看清那小侍官的样貌微微一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当真是许久不见!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叶邵夕说罢,又转身对肖烜解释道:“这是我多年前在宫中的一个故友,许久不见了,想好好聊聊。”
肖烜一听,知此人并不是叶邵夕那些所谓的江湖兄弟,便不由放下心来,毕竟梁千、梁怡诗之事,还是让人心有余悸,不得不防。
“那也好,既然是你宫中故友,那我也不便在场,你二人聊吧,我亦有其他病患需要诊治。”
现下边关战火蔓延,情势刻不容缓,肖烜知道,救治陈青,已成为首等大事,不能再拖延下去。因此,他便没有再次耽搁太多时间,只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肖烜走后,叶邵夕拉着那侍官打扮的男子进殿,左右看了看之后,才十分小心谨慎地关上殿门。
“叶侍卫何必如此紧张?”男子豁达笑道。
“江棠!你怎能如此胆大?!”
叶邵夕关上大门,连忙坐在他身边,不禁为他担忧焦急道。
“你追随纳兰王爷起事,早已是宁紫玉的眼中钉肉中刺,现下,你又怎敢独自一人闯进皇宫?!!”
“叶侍卫不必担心,此番,我正是奉王爷之命前来见你。我既然能进得了宫来,同样,也能平安无事地出去。”
许多时日不见,江棠说话做事似乎早已稳重周详了许多,许是跟随纳兰迟诺数月奔波,他脸上的白净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风霜摧折的痕迹。
叶邵夕闻言,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又不免一叹,道:“那就好。只是江棠,数月不见,你黑了也瘦了,虽然憔悴些许,但人却看起来越发精神了。”
江棠笑笑,回道:“只要与王爷在一起,我不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叶邵夕从他的话中读出来些什么,不由迟疑道:“你与纳兰王爷?……”
江棠失笑摇头:“哪里有的事。王爷人上之人,将来或许还要为一方天子,我这般出身,又如何配得上?”
叶邵夕本想劝他两句,然而回忆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心酸过往,与宁紫玉天差地别的悬殊身份,又不由住了嘴。
“不说这些了,现下边关战事如何?你与我说说。”叶邵夕有意转移话题道。
“嗯。现下,王爷借用南国苗疆的毒军,由映碧南疆赤岭关开始攻打,一直向北,势如破竹,连续占下五座城池。”
江棠一提战事,来了兴致,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要说这南国毒军,实在厉害。他们善施毒用毒,在射出的箭弩上,根根都拴着毒气包,这些毒气包,一旦散落入映碧军队,当即释放出十分厉害的毒烟,使战马无力冲锋,士兵难以挥矛,一下子便溃不成军。”
“除此之外,毒军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控制毒物的好手。赤岭关之战时,关内守城的映碧军以阵战攻打我部,我部施毒高手当即吹响玉箫,顿时方圆数百里十万条的毒蛇如潮而至,映碧军大惊,方寸大乱,我部不费一兵一卒,顷刻便破了映碧赫赫有名的箭矢阵。”
“另外还有……”
江棠滔滔不绝,似还想炫耀,叶邵夕却一抬手将他阻止,道:“既然苗疆毒军如此厉害,纳兰王爷可知,请佛容易送佛难,借助外力攻打母国,他可知,若有一日胜利之时,苗疆离幽拒不退兵该怎么办?”
“王爷自然有王爷的办法。叶侍卫何必担心。更何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此番,怕也是想借助双方战事,消减双方实力。”
“哦?你的意思是,纳兰王爷借兵苗疆,实则是想看宁紫玉与离幽斗得两败俱伤,既反叛得了宁紫玉坐上皇位,又可以借助宁紫玉的兵力削弱邦国实力?从而,日后自己登基之时,使天下格局发生变化。”叶邵夕拧眉思考,半天问道。
“不错。”江棠笑问,“叶侍卫如何想?在宁紫玉与王爷之间,叶侍卫更支持谁?”
叶邵夕过去许久才答:“纳兰王爷仁义宽厚,宁紫玉暴虐阴鸷,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自然是纳兰王爷更合适。”
“不错。既然叶侍卫如此想,我也不瞒叶侍卫,此番进京,其实是纳兰王爷想力邀叶侍卫加入我军,共同讨伐暴君宁紫玉。”
叶邵夕听罢一惊,忽然沉默了下来。
江棠见他如此反应,不由眼珠一转,试图用别的事情来打动于他。
“云阳山诸兄弟遇难之事,我已听说。想不到你当初那么辛苦才救下来的柳茵、高钧天、梁千、梁怡诗等人,最终还是惨遭宁紫玉毒手。只是想不到,就连毫不相关的妓子柳含也被牵涉其中,实在悲惨。”
叶邵夕愈发沉默了,让人猜不出想法,而唯有他在袖下早已紧攥成拳的双手,才泄露出了他些许心绪。
江棠见叶邵夕还不答应,沉眉又道:“其实今日来,我还想告诉叶侍卫另外一件事。”
江棠说到这里,顿了顿,微笑,神情十分笃定的:“近日,王爷得王御医消息,说宁紫玉近日,在为援驰的三十万大军壮行之后,去了安邑的郊外猎场。而在那里,宁紫玉将以火刑,将你母亲叶漪的尸身焚毁。”
“什么?!”
叶邵夕闻言,大惊,忽然拍桌站起来,由于站起得太急,他的眼前一片发黑,险些跌倒。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叶邵夕疯了一般地摇头,脚下亦慌乱,他倒退好几步,又扶了好几次桌缘,才勉强站稳。
“宁紫玉他不敢!”
“他不敢!!他不敢这么做!”
“你在骗我!!”
“你在骗我!!!”
这时的叶邵夕已几近嘶吼,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不知多激动,一边说还一边止不住地咳嗽,很猛烈,许是喊得太急,几乎要背过气来。
“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骗你?再说,这世上之事,还有什么,是他宁紫玉也不敢的?”江棠闻言也反驳道,“王爷也说了,叶侍卫身世可怜,一生都未亲口唤自己的母亲一声,现下你母亲的尸身就要被人不明不白焚毁,王爷既已知事实,又如何忍心一字不发,将你蒙在鼓里?因此,才特意托我转告与你。”
叶邵夕听罢,连表情都狰狞了,愤怒地扭曲在一起,他的眼眶几乎充血,就好似一团怒火在胸中翻腾,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
就连江棠,都被叶邵夕此时的表情吓了一跳,有些不敢说话。
“叶,叶侍卫!”
叶邵夕忽然抓过江棠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咬着牙道:“带我去刑场!我要见宁紫玉!你既然进得来,就一定能出得去!带我去见宁紫玉!!”
江棠都被他捏得有些疼了,却怎么也挣不开。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江棠才回过神来,道:“好。”
将叶邵夕带离宁紫玉身畔,本就是王爷计划中的一部分,尤其是现在双方已然开战,如若有什么万一,以叶邵夕及他腹中骨肉的生命来威胁宁紫玉,实在是一妙法。
还好,他与王爷早就有此打算,所以,早已在宫外备好了接应的人手,马车,想来带一人出去,不是问题。
更何况,纳兰王爷的祖上乃为开国元勋,其中一位,更是参与了映碧地宫开凿的有功之臣。想当初,映碧地宫建造之时,纳兰王爷的这位祖上就背着皇帝,私下里开凿了许多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而其中有一条,恰巧便由宫外通向叶邵夕寝殿的花苑。而这也正好方便了他今日通过这条密道混进皇宫。
“好!我这就带你去。不过为了争取时间,我需找一个人暂时顶替你。”
江棠说罢,一拍手,当值守在门外的侍官便进来,对叶邵夕跪下一拜,道:“叶大人快与我换了这身衣裳,从此刻起,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你!杨瑞!”
叶邵夕大惊,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在自己殿内服侍的侍官杨瑞,这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最不起眼的人,竟是纳兰王爷的人。
杨瑞,他与这个小侍官谈过一两次天,聊得不过是些琐碎家常。
听宫里的人说,这个杨瑞,是在宫里最懦弱不起眼的,不仅人懦弱,说话做事也是唯唯诺诺,不招掌事侍官待见。
至于这杨瑞是如何到来自己身边的,有一次,叶邵夕在宫内闲逛,无意中看见一群侍官在围殴杨瑞一个人。而这杨瑞当时就只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被揍得鼻青眼肿,却连一声痛都不敢呼。
叶邵夕见了自然是不能忍,因此就将杨瑞留在了身边。
他与杨瑞倒是聊过几次天,最后一次,是在郁紫带他进入映碧地宫,将自己母亲的尸身偷偷运走的那一日。
还记得,那一日,杨瑞与他说了好多有关自己母亲的话。
杨瑞与他说,自己每三年,才有一日,被准许回家,而他每一次回去,他的母亲,总会给他做一大堆的秋月糕,说是宫里吃不着,回家了,就一定要多吃些。
杨瑞还与他说,少时,他的母亲待自己很好,不过一旦自己做错了事,便是又打又骂。罚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外,不许吃饭。
可杨瑞又与他说,脸上不知洋溢着多么幸福的笑容:“不过呀,不等一个时辰,娘便偷偷地拿着馒头包子出来,瞒着奴才的爹,送好多好吃的。”
而杨瑞的一句话,同样也令叶邵夕至今难忘。
杨瑞说,这宫里,比秋月糕好吃的糕点数不胜数,然而就算是这宫中的所有的糕点加起来,也没有他娘做得秋月糕好吃。
中断回忆,叶邵夕大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要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杨瑞替自己担风险。
“杨瑞!你可知!你若是被人发现,便是死罪!!”
“叶大人不必惊慌,纳兰王爷救过奴才家人,奴才愿为王爷肝脑涂地,至死不悔。”
相比叶邵夕的震惊,杨瑞倒是十分淡定从容:“更何况,奴才在宫里十余年,伺候过无数个主子,却从没有一个有叶大人这般好的。与叶大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奴才使了心计,故意惹毛了一帮奴才们,令他们在叶大人最常去的地方殴打自己,博取叶大人的同情心,才得以使奴才留在叶大人身边。”
“虽然刚开始,是纳兰王爷下令奴才想办法到叶大人的身边去,可时间长了,奴才真觉得,叶大人是一位好人。”
杨瑞说到这,又急急向叶邵夕解释:“叶大人千万别生纳兰王爷的气,王爷也是担心你,才令奴才守在大人身边的。”
叶邵夕听罢,很感动,点点头,像是努力要平复自己的心情似的,微微呼了口气。
杨瑞见到叶邵夕的反应,抿了抿唇,又继续说道:“奴才知道,叶大人此番出宫,是要救自己的母亲,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的母亲死后遭人如此践踏,奴才也会奋不顾身的前去。因此,大人不要迟疑了。快些去吧。”
叶邵夕过去好久,才深呼了口气,凝重道:“杨瑞,告诉我,你会没事。”
“奴才一定会没事的。奴才是纳兰王爷的人,王爷自会为奴才周转。”
杨瑞做出保证之后,叶邵夕才点了点头,同意与杨瑞互换外衫。二人换好外衫之后,杨瑞顺便又拿了些物什塞在肚子里,看起来好像也怀孕了六个月余。
杨瑞虽年纪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但身量与叶邵夕相差无几,说话声音,也有那么几分的相似,若有心模仿,想来不成什么问题。做完这一系列之后,江棠又拿了人皮面具覆在他的脸上,不消片刻,活脱脱的一个叶邵夕,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一会儿跟在我身后,万不可远离一步。”江棠神态凝重地叮嘱叶邵夕。
叶邵夕点点头。
这一切作罢之后,江棠又与杨瑞对望一眼,二人点点头,随即,杨瑞便学着叶邵夕的样子来到门口,打开门,对站在不远处的侍官以及守卫们道:“我略有些饿了,身上寒冷,你,去备些茶点来,你,去拿些薄被来,另外,你再去太医院帮我寻些安胎的药来,我腹中不适。”
众人皆知,叶邵夕的话,在宫中,那是比圣旨还要管用的,几人一听,也不敢怠慢,便都匆匆下去准备了。
支开这些人后,江棠拿了一个披风披在叶邵夕肩上,防止他的肚腹被人发现。
“从宫外至你的后花苑,有一条密道,不为人知,一会儿,我们便通过这条密道潜出宫去!”江棠道。
叶邵夕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就要离去,却忽听杨瑞唤了一声:“叶大人。”
叶邵夕回过头来,望着他。
杨瑞好像有些情不自禁:“叶大人可还记得,奴才跟你提过的秋月糕么?”
叶邵夕又一点头,冲他一笑。
“若有机会,愿叶大人去一趟奴才的家乡,品尝奴才母亲所做得秋月糕。”
“一定。”叶邵夕保证道。
“好,叶大人,珍重。”
杨瑞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已慢慢地有些红了,泛起些泪光。
“珍重。”
叶邵夕慢慢吐出这两字,分量颇重。
一旁,江棠看他二人这样,不由拧眉道:“叶侍卫,你先出去在一旁的隐蔽之处等我,王爷还有些话,让我交代给杨瑞。”
叶邵夕点头,最后又看了杨瑞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叶邵夕出去后,江棠望着杨瑞,微微一眯眼睛,威胁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应当清楚。最后这两句话,太过多余。”
杨瑞听罢,根本不管他的威胁,只是一笑道:“你们吩咐我说的,我已经说了,什么时候将我母亲放了?”
“不急,等你演好这场戏,王爷自然会让你家人平安。”
江棠说完,勾唇一笑,一拂袖,十分潇洒地离开大殿。
“叶大人……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皇上……”
殿内,杨瑞小声的呢喃,最终还是淹没在一片缭绕上升的檀香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殿外,江棠领着叶邵夕小心翼翼地步入后花园,一路上躲过好几处巡逻的侍卫。还好他二人当初都在宫里当过差,知道侍卫们一般都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
来到目的地,只见江棠转动假山的一角,顿时一条道路,由数座假山石中敞开。
江棠与叶邵夕对望一眼,一前一后地进去。
许是时间久远,这座密道已十分陈旧,一路上坑坑洼洼,偶尔头上还会有水珠滴落下来,溅在叶邵夕的靴上,脸上。
密道之中亦十分的黑暗,两旁偶尔点着几盏油灯,阴森森的,叶邵夕刚走了几步,就发现坠在自己腰间的明紫玉佩,淡淡地散发出一种十分温暖的,柔和的,犹如小溪一般波动着的朦胧光辉,煞是好看。
这玉,是前一阵子陈青交给他治疗寒疾的,说是自己的传家之宝,叶邵夕一直想,寻着了合适的时间再转交给他。
江棠本在前头带路,看到这光辉,也不禁回过头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
“叶侍卫这玉,是什么来头?”
“是陈青交给我的,为我治疗寒疾,说是他的传家之宝。”
江棠听罢,大笑。
叶邵夕奇道:“你笑什么?”
“你又一次被宁紫玉骗了,哈哈。”
“嗯?”叶邵夕不解。
二人一边向前行,江棠一边说:“这天下玉石繁多,却只有一枚玉,色泽明紫,可以治疗寒疾,又可以在暗夜之中散发如此光辉,同时亦可以呈半片咬合玉的姿态现世。叶侍卫不会不知道,映碧的镇国紫玉,实际上是一枚阴阳咬合玉,阴阳二玉呈龙形雕样,首尾咬合相连。而你现在腰间坠的这半枚玉诀,怎么就这般巧,当真是像极了镇国紫玉中的那半枚暖玉……”
江棠还想说下去,却被叶邵夕一言阻止:“我们快些赶路吧。”
之后,他沉默好久,不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棠无趣,只好认真赶路,抹黑前进。
不知过去多久,二人终于走出密道,宫外,马车,人手一切事宜早已准备停当。二人上车赶路,赶路途中,叶邵夕微微低头,紧紧攥了攥袖中的匕首鸣鸿,一种凛然决绝的心情在胸中蔓延。
不多久后,叶邵夕及江棠一行人到达郊外猎场。
猎场西部,宁紫玉已命人将火场架设了起来,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则安静地躺在大堆的柴火当中。柴木外,围了一大圈的士兵,他们个个都举着火把,神情严肃,看样子是稍后要将中心的柴木一齐点燃。
而叶邵夕及江棠一行人赶过去的时候,宁紫玉正好下令点火,只见,众士兵整齐划一地两步上前,放低手腕,正要点燃,忽听远处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住手!——”
宁紫玉抬起双眸,与叶邵夕的眸子不期而遇!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邵夕也在大风中望着宁紫玉。二人视线相交,却无一人先退缩,先避开。
宁紫玉,你欺人太甚,你杀我至亲兄弟,如今又要毁我母亲尸骸,你所杀得那些人,那些生命,终究是不能白死的。
而我叶邵夕,亦决不会让他们白白死去。
如今,时候到了。
漫天的大风忽然刮得更猛烈了,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骤然凝固,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眼看就要上演。
谁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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