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住手!”
不出片刻,只见叶邵夕已急急奔到火场近处,与宁紫玉隔着一大片柴木相望。
宁紫玉立即小声对旁人吩咐道:“你现在立马进宫,将肖神医叫到此处,说叶大人已来了火场,叫他速来见朕。”
“是!”
身旁的兵士领命抱拳,牵来快马一匹,当即“驾”的一声,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事毕,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与叶邵夕对视,顺便看到一旁想方设法带人前来的江棠。
宁紫玉见状,勾唇一笑,不由嘲讽道:“朕小瞧你们了,不想纳兰迟诺远在千里战场,竟还有本事派人混到宫廷中将人带了出来。你们以为,今日你们自投罗网,还能够活着回去么?!”
宁紫玉说罢,眼睛一眯,语气一重,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兵士当即“唰”地一声亮出剑来,将江棠等人围成一圈,困在当中。
“宁紫玉!你今日若敢动江棠一根手指,伤煜羡太后尸身一根汗毛,我当下,便与你同归于尽!!”
叶邵夕语毕,毫不犹豫地便拔出匕首鸣鸿,一剑便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威胁他道:“或许你不知,我与煜羡君四王爷已经兄弟相认,如若今日我命丧此地,君四王爷必定不会饶你!”
“宁紫玉!我要你放了江棠,令所有士兵退后三里,容我带着煜羡太后的尸身,驾车离去!”叶邵夕当即说出自己的要求。
宁紫玉低头,在风中小声笑道:“你与君四王爷相认,我怎会不知,更何况,你又何必用君四王爷来逼迫于我,你可知你颈上的那把剑,早已叫我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大风凌冽地刮过,将宁紫玉如呓语般地呢喃,悉数淹没。
叶邵夕在对面看到他嘴形微动,却只余风声贯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宁紫玉!你说什么?你还在耍什么花样?!还不放人?!”
“邵夕,你许久不曾与我一言,不想今日,你我再见面,之间,除了针锋相对,再无其他。也罢,只要你能与我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冷语相向,只要能听听你的声音,我也是极高兴的。”
宁紫玉自嘲一笑之后,提高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大风,送至他的耳畔。
叶邵夕见他还不动作,也不由提高声音,将匕首剑尖向自己的颈间的肌肤紧紧一贴,一丝殷红的血迹随之蜿蜒而下。
“放人!!”
宁紫玉见状大惊,连忙出声阻止道:“好!你放下手中的匕首,我自会答应你所求之事。”
匕首鸣鸿,锋利无比,要说当世之利器,无一可出其右者。
其身,乃为寒冰玄铁打造,使其所伤的伤口,经久不愈,血流不止,其所伤肌肤也会迅速坏死,新生肌肤不能生长,因此,即便是用了这世间最好的止血草药,也无法回天。
宁紫玉赠予他匕首鸣鸿,是想博他一笑,是想他在危急之时用剑防身,不想让他伤了自己。然而,却不想,今日,他将匕首指向自己,站在敌手的立场之上,逼迫自己放过他们。
可是,他又如何能遂了他的愿呢?
逆血毒在他身上一天不解,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宁紫玉又如何可以安心?因此,他答应他放他们离开,亦不过是缓兵之计。
“宁紫玉,你是堂堂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说话不算数!”
对面,叶邵夕出声威胁。
“好。”宁紫玉满口答应,心里却在想,自己临出宫之前,肖烜对自己嘱咐过的话。
“我已连续为叶邵夕施针五日,封住他各大气穴,今日酉时,落日西跌,皇上须将药引端来此处,直接入药,否则,气血封住太久,对他来说,亦会有生命危险。”
宁紫玉望望天,发现现下竟已是申时已过,然酉时未到的时辰,他知道,他与他,都没有太多时间。
“只要你放下手中匕首,我即刻令大军退后三尺,放你们离开!”
宁紫玉说得笃定,一脸无疑,神情凝重,不会让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他本就是演戏高手,如若不是如此,他当初亦不会以林熠铭的身份,骗过云阳山上的所有人,亦不会骗了叶邵夕的一腔真心,而叶邵夕,不论经过多少事,想必发自内心,还是极信任宁紫玉的,抑或是他,自始至终都想去相信对面此人。
“先放人!”
“稍息,先放下你手中匕首,你若敢伤害自己分毫,今日,不论是江棠,还是煜羡太后的尸骸,谁都无法安全离开此地!”
叶邵夕犹豫了犹豫,道:“好,最后我便再信你一次。”
他将手中的匕首刚刚放下,却见宁紫玉眼神一暗,面色一沉,向围在周边的兵士迅速使了个眼色。
叶邵夕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刚叫不好,正要再将手中匕首架起,冷不防却已被身后扑上来的两个兵士架住手脚,瞬间不能动弹。
“宁紫玉!你又骗我!!”
叶邵夕怒目圆睁,挣扎了挣扎,却忽然腕间一痛,被身后的兵士巧妙一折,手中匕首顺势掉落在地。
怒风中,宁紫玉的长发飘起,宽大的袖口随风飞扬。
只见,他双唇轻启,轻轻微笑,对于叶邵夕的怒骂,他充耳不闻,半天,才听他道:“邵夕,其实你何必拿出君四王爷来威胁我,你又怎知,事到如今,在我心中,纵是十个,千百个倨傲尊贵的君四王爷,又如何抵得上一个行侠仗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叶邵夕。”
狂风凌冽,凄迷萧瑟,宁紫玉的额前,长垂旒玉轻轻碰撞,叶邵夕的腰间,半枚紫玉连着玉穗,迎风翻飞。
漫天的狂风忽然大作,一时之间,仿佛肃杀了天地各处的生机。
“宁紫玉!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许是风声过大,二人又隔着一大圈柴木围成的刑场站着,又有好些距离,这才致使叶邵夕根本听不清宁紫玉刚刚说过的话。
宁紫玉摇摇头,又朝他笑了一笑,却不再走近他,反而是对站在身后的兵士忽然下令道:“来人!!”
“是!!”
宁紫玉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时辰已然不早,于是他眼睛一眯,袖中双拳微微一握,沉声道:“传令下去,立即浇油,点火!”
“是!”
“住手!!住手!!”
叶邵夕一听,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周围的士兵居然都按他不住,被他挣脱出来,叶邵夕伸手奔向前,竭尽全力地,似乎是要阻止众兵士开始浇油的动作。
“拦住他!!”
只见,对面的宁紫玉,面对此景,眉峰一沉,声音一冽,竟是异常冰冷无情地道。
“传朕令,今日,谁拦不住叶邵夕,满门抄斩,户灭九族!!”
“是!!”
众侍卫得此令,谁还敢再怠慢,纷纷上前制住叶邵夕,使他不能再上前一步。
“住手!——”
“住手!——”
叶邵夕突然间慌乱了,他以为他此来能够阻止宁紫玉,却不想这一切,还是在眼前发生。他扯着嗓子喊住手,却无一人向他看来,包括远远站在他对面的宁紫玉。不论他如何嘶喊,那人却永远转过脸庞,不再向他望来一眼,也仿佛拒绝与他的任何交流。
“宁紫玉!住手!!——”
“住手!——”
眼前的兵士有条不紊地将早先准备好的油浇在中央的柴木堆上,更甚至有一些泼洒在了煜羡太后的尸身上。
“住手!住手!”
叶邵夕的脸色忽然苍白了,他嘴唇颤抖,神情恐慌,挣扎得更加剧烈。
周围士兵看到他这般样子,都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去向宁紫玉请命。
“皇上!油物已准备妥当,但……叶大人情况有些不妥,挣扎得厉害,如此下去,卑职等若强行制住,用力过大,恐怕会伤了他,皇上看该当如何。”
映碧宫中军中,无一人不知叶邵夕在宁紫玉心中的分量,皇上虽下令要将叶大人制住,但在这过程中如若不小心将他伤了,皇上盛怒,对他们来说,后果,怕是要比抄斩九族更可怕。
这兵士本以为,只要提及叶邵夕,皇上此令必将作罢,谁知,负手而立的宁紫玉听闻此言,忽然眸子阴鸷地瞥他一眼,随即狠下声音道:“制住叶邵夕,就算是将他伤了,也不能让他上前一步!”
“是!”
那士兵虽然惊讶,但皇上有令,不得不从,于是便抱拳领命正要离开,却又被宁紫玉一声唤住。
“切记,不可重伤!否则,提头来见!”
“是!”
士兵领命离开,心底却不得不有了疑问。到底是何原因,才让皇上如此坚持。
这士兵不知,所有人都不知,这世上除了肖烜、郁紫与宁紫玉自己之外,无人再知他的用心良苦。
酉时三刻,这是肖烜留给自己的底线。酉时三刻前,他必须将药引入药,加入一种可融化骨灰的石香草,同煎半柱香的时间,待完全融化,方可供人服用。
所剩时间不多,经邵夕与江棠这么一闹,宁紫玉知道恐怕这过程又要多花去一倍的时间。因此,他方才才叫人去唤了肖烜来,他要他就地搭台煎药,煎好了药直接便喂邵夕服了,省去路上所用时间,如此,怕是险险能赶上最后的服药时间。
不多时,待一切准备就绪,一圈士兵已围在柴木周围。这些人,手中各拿着一个火把,那火把烧得很旺,火星在半空劈啪作响,整个天空,已被这些火光染得一片透红。
“放火!”
“是!”
随着宁紫玉一声令下,周围铁甲兵立时“唰唰”两声,伴着铠甲摩擦着的金属声,以整齐划一地动作迈步上前,高举火把,再伸出,放低,将外围的柴木点燃出一簇簇火苗。
“不!不!”
一簇簇跳跃的火苗,映到叶邵夕几欲睁裂的眼眸深处,而后,他又看到遇到油物的火苗,“轰”的一下竟像是爆炸一般完全燃烧开了,在他眼底瞬间连成一片,火光冲天。
而他的母亲,他一辈子没能唤上一句“娘”的人,就躺在这堆柴木的中央,眼看着就要被周围张牙舞爪的火舌所吞没。
“不!不!”叶邵夕慌张,开始使劲摇头,他大力地挣扎。
“住手!住手!”
他先是向周围制着自己的人说,他的上下唇直打颤,整个脸色也像刚从冰冷的湖水中打捞出来一般,苍白得厉害,毫无血色。
这一刻,叶邵夕仿佛突然慌张,他不知自己该去求谁,不知面对此情此景,自己该如何做。任何人在此时,仿佛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所以即使是身边强行制着他的铁甲士兵,他也毫不吝啬地去乞求。
周围的铁甲士兵见状,虽然也可怜他,但仍是摇摇头,不听,示意自己仅尊皇上命令。
叶邵夕立马转头去看宁紫玉,叫喊着他停下来,而宁紫玉也直直望着他,他他华发高贵,缄默不语,似乎不论对面人的情绪如何激动,他都无动于衷。
“停下来!停下来啊!!”
张牙舞爪的火舌翻腾,汇聚成火海,一翻滚,四周火焰便向中央叶漪所躺着的地方齐聚着吞吐而去,再加上会天大风,火势益急,甚炽。
“娘!”
“娘!——”
见到眼前一幕,叶邵夕突然声嘶力竭,他大喊一声,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突然挣扎开制着他的众人,向着那一汪汹涌的火海奔跑上前。
宁紫玉在一片火光对面沉声,不动于衷:“制住他!!”
众兵士得令,纷纷又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叶邵夕制住。
“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
“宁紫玉!住手!”
“你让他们都住手!——”
不知是谁说过,人之盖世才华,需经苦痛半生,方能磨就。人之于世共鸣,需经坎坷半生,方能成就。可是他叶邵夕既不想要才华,也不想要功名,他只想有亲人相伴,有知己相解,有兄弟相知,他要求得并不多,可为何上天还是注定要他苦痛这一生,坎坷这一生?
他无法与母亲相认,这命,天上注定,他认了。
可为何,为何他最后却连他娘的尸骸都保之不住,为何宁紫玉啥他兄弟,毁他母亲尸骸,连他最后的念想都要剥夺!难道他只想跪在母亲的坟前,道一句,娘,孩儿来看你了,都那么难吗?都那么难吗?!
“上天!你有没有睁开眼睛!你有没有睁开眼睛?!”
“你有没有看到对面的那个人,他滥杀无辜,他草菅人命,他甚至在人死了之后都不能让人安息,你有没有看到?!”
隔着空气,隔着距离,隔着高高燃烧的火舌和噪音,叶邵夕与宁紫玉遥遥相对,他在喊什么,他在声嘶力竭着什么,所有这一切声音,都已淹没在阻挡他二人之间的,那一片汹涌翻腾的火舌之中。
这一刻,江河停顿,山川寂静,火光冲天中,唯有两颗遥遥相望的眸子诉说着彼此间的情仇爱恨,无人可以插足,就连天地四时,周围景色都不能。
就像这诸多真相,在这片火海的翻腾下隐匿,就像这诸多往事,在这片火舌的翻滚中湮灭,正如那些深情难以言说,亦会随着叶漪血肉的消亡而风化。
红尘世事,在这一刻,仿佛一处极远的存在,而那冲天翻滚的一片火海,与火海中心那一道妇人的影子,就像无数道的伤,凛冽地将所有的深情往事纵横劈开,横亘于二人面前,让他与他皆无处躲藏。
这就是宁紫玉的做法,本以为二人已相距咫尺,可一刹那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又把原本早已相距咫尺的人又推远道天涯。
而其实,宁紫玉自己又何尝不知,他如今是在犯着连自己都厌恶的错误,可是他毫无办法,必须得继续错下去,只因歧路已上,不可折回。
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由抬头,微微望了望上空。他这时站立于风中,衣衫簌簌作响,夸大的双袖被寒风灌满,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虚构在天幕下的影像,形单影只,似乎不需片刻便会崩殂瓦解。
奇怪,他身旁明明那么多的人,供他呼喝差遣,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刻,这个帝王最华丽高贵的背影,在世风摇曳中,却总是显得冷清,透着浓浓的凉意。
邵夕,好好活下去,这是他想对他说的。
我竭尽所能,我全力以赴,我已为你做了所有我能做的。
望你在接下来皆下来的日子里,又兄长呵护,能身体康健,可以一生快活。
然而反观这厢的叶邵夕,此时此刻,却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宁紫玉,你杀我兄弟,毒害我腹中骨肉,如今又让我母亲的尸骨在死后不能安宁,这一步一步,是你将我逼至绝境,退无可退。
果然寄望愈深,便会失望愈厉。
宁紫玉,你太让人失望,太让人绝望,终有一天,你会得报应的!你会得报应的!!
张狂的大火燃烧了近两个多时辰,期间,肖烜已焦急赶到,问过宁紫玉是怎么回事,又依令在旁搭建好了熬药的灶台,备妥其他药材,小火煎制,只待将药引入药。
途中,肖烜无数次地看到叶邵夕挣扎开周围制着他的人,不顾一切地奔向火海,而他亦无数次地看到那些人得了宁紫玉的命令,又重新上前,将叶邵夕大力地按在原地。
肖烜有时候真想感叹,感叹宁紫玉为何在这个时候,为何可以这般狠心,为何看到如此挣扎不休的叶邵夕,还能那么冷静的,那么无动于衷地下命令?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渐地小了,宁紫玉下令众人灭火,再看一旁的叶邵夕,却已没了声息,跌坐在一片废墟之前。
再后来,叶邵夕疯了一般地挣开众人,冲进废墟中,拾开烫人的柴木,找寻自己母亲的尸骸,动作越来越粗鲁和焦急,谁都阻止不了。
宁紫玉早已命人将叶漪骨灰收回,交给肖烜。
这时,日已西跌,接近酉时。
肖烜将药引入药,加入石香草,煎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完全融化,倒出碗来,端给宁紫玉。
这药,对于解逆血毒,可说是有回天起奇效,只需一碗便可将毒素尽除。
但防患于未然,肖烜怕叶邵夕不会乖乖喝药,便有所准备地事先熬了三碗。
宁紫玉看了一眼药汁,道:“你去喂他服下,朕去,一定不行。”
肖烜领命,端药过去,刚劝了一句,叶邵夕便一抬手,将整个药打翻,道:“古有昏君将臣下处决,做成肉羹给臣下之子食之。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们刚刚向药中加了什么东西,宁紫玉这般,是要如何?!折辱我吗?”
肖烜想解释这是解毒的药物,然而前因后果复杂至极,什么逆血毒,什么纳兰迟诺的阴谋诡计他一概不知,这要解释清楚,又不知从何说起。
“邵夕,你听我说,这是……”
肖烜刚想要解释,只听一旁的宁紫玉突然出声道,他似乎是故意打断肖烜:“邵夕,你需将它服了。来人,再端来一碗。”
有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叶邵夕身前,又有一碗汤药端上前来。
“很多事情,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只要你将这药服了,我自会将江棠等人放了。”宁紫玉道。
叶邵夕听罢冷笑,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抬手,又将药碗打翻:“不必。我与江棠既然想走,谁都拦不住,包括你。”
宁紫玉眼见他第二次将药碗打翻,心中不知多急,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邵夕,你不要逼我。”
叶邵夕警觉:“你要干什么?!”
宁紫玉眉宇一皱,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地,吩咐旁人道:“来人,将叶邵夕制住,把药给朕灌进去!”
叶邵夕听罢此话,眼眸瞬间睁大,殊不知,宁紫玉的这一句话,让他想起五年前的牢中,宁紫玉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命令数人捏紧自己的下颚,将一碗打胎药灌进了自己的喉中。
几个士兵端着药上前的时候,叶邵夕看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自己,忽然全身打起战来,他声音都在发抖:“宁紫玉,你又这么对我?!你又这么对我?!”
叶邵夕说话的瞬间,已被人捏紧了下颚,而他越挣扎,那些人手劲便越大,几乎要在叶邵夕颈间掐出一道道的瘀青来。
他不知为何,似乎是本能反应,下一刻便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牙齿将下唇咬出血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张开嘴。
而不远处的宁紫玉看到这一幕,眼中微微动容,然而片刻,却见他仍是一转头,避开,狠下声道:“给朕灌下去!!一滴不剩!”
“是!”
众人得令,下手越发地重了,叶邵夕被人下狠手捏开嘴唇,顿时,无数苦涩的药冲他喉中灌来,他剧烈地挣扎,汤药一不小心便被灌进气管里,他一时咳得厉害。
不知多少年前,也有一人为了打掉他腹中骨肉,令旁人给他强行灌药。
他那时也曾恳求过那人,说:“看在你我从前的情分上……放过他一次,不行么?……”
而那人却笑呵呵地反问他:“情分?呵呵……叶邵夕,你我二人,何曾有过情分?”
就算旁人有人喊出自己腹中孩子乃是他的话,他却依然我行我素,不留一丝情面,丝毫不曾在意:“呵……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叶邵夕。”
叶邵夕只要稍微想出当初的一些片段,便觉痛不欲生,心中阴影更甚,不能自抑。
而今,宁紫玉又将记忆中的这些片段,重新上演在他的身上,叶邵夕心中何感何想,可想而知。
这药被灌了半天,叶邵夕却一直挣扎不休,无奈,他被人强行制住手脚,捏紧下颚,无法反抗一分。由于过于抵抗,许多药水随着叶邵夕的反抗被灌入了他的气管里,引起他一连串很是强烈的咳嗽。
而咳嗽期间,他的声音细若蚊叮,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句话:“宁紫玉,你又这么对我,你有这么对我……”
“邵夕,对不起。”
废墟对面的宁紫玉看到这番景象,似乎不忍再看,不由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从不介意你再恨我一些。如若恨我,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我乐意之至。”
一片火焰燃烧过后的废墟,就像是一道河,而他与他站在河的两岸,永隔一江水。
曾经的苦痛,昔日的阴影,失去腹中骨肉的那一日,又如剪辑过后的片段一般,活生生地重放在叶邵夕的眼前。
岁月失于道路,命运困于情爱,生活寄于风雨,到最后,他所经历过最痛苦的一幕,如今又重新上演,痛苦不堪。
大风吹过,眼前的废墟中被吹起了柴木燃烧过后的灰烬点点,落在叶邵夕的发上,一片灰白。
碗中的药尽数被灌完之后,身旁的人终于放手,叶邵夕颓然失力,跌坐在地,一直重复说着一句话。
“宁紫玉……你又一次这么对我……你又一次这么对我……”
宁紫玉静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走上前,蹲在他的身边,帮他掸了掸衣服及发上飘落的灰白,之后便一直望着他,沉默半晌,欲言又止,然而到最后,却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恰巧此时,江棠又在一边嚷道:“宁紫玉,你欺人太甚,不光杀掉叶侍卫的至亲之人,如今连他死去的母亲都不放过,我江棠今日,说什么也要带叶侍卫离开!!”
宁紫玉闻言,眼神一暗,向他们只瞥过去一眼,身后立即有铁甲士兵上前,将江棠众人团团围困住。
只差一些,当真只差一些,宁紫玉似乎就可以成为这一场阴谋的最大赢家。
然而不巧,叶邵夕却在此时站了起来。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走向江棠,站定,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不知他意欲何为之时,却见他趁一铁甲士兵不备,忽然将其腰间长剑斜抽而出,反架在自己的脖颈伤。
“放我们走。”叶邵夕无比寂静的,面上已如死灰。
“邵夕,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映碧皇宫。”宁紫玉试图阻止,用极其强硬的陈述语气。
事实上,他知道,纳兰迟诺及江棠此番作为,不过是想利用邵夕腹中之子,作为威胁他的筹码。一旦有一日,叶邵夕再无用处,纳兰迟诺必定会狠下杀手。全因叶邵夕腹中之子,乃是他宁紫玉亲子,试想,如纳兰迟诺这般狡猾精明之人,又如何肯让自己的劲敌之子,降生世间?
但所有这些,个中原委,叶邵夕又如何明白?
他终究是毫不明白,毫不知情。宁紫玉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
“不离开?”叶邵夕忽然呵呵地笑起来,说话却犹如机械一般,毫无生机,“柳含,高钧天,柳茵,怡诗,大哥,都已死在你的手上。而我的母亲,死后亦难幸免,如今也已尸骨无存。留下来?呵……留下来难道再眼睁睁地看着江棠被你所杀么?”
“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留下来,我不杀江棠。”
为保证叶邵夕性命无恙,宁紫玉不在乎再撒一次谎,即使他以后会更恨自己。
“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叶邵夕的声音中,再无起伏,再无感情。
时至今日,他好似终于知道,自己的手中只有长剑,他是剑客,原来。当真只有长剑才能陪伴他的一生。信任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很疼痛,而长剑,却不会。
“好,放人……”
宁紫玉无奈下令,却朝一旁的肖烜看去一眼,二人颇有默契地相互点了一点头,众士兵这才依令,放开江棠等人,向后退去数步。
叶邵夕回身看了一眼,站在中央,带领众人退出数步,正要离开。
这时恰巧一阵大风刮来,风中忽然一股异味,等众人反应过来护住口鼻,已是不及。
“有毒!”众人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
随即,叶邵夕身后便有一人呻吟一声,脚下一软,跪下地来,满地打滚。
叶邵夕脸色大变的同时,又有其他几人接连倒下地来,道最后,竟连江棠都不能幸免。
一旁,肖烜走出来,向叶邵夕道歉:“邵夕对不起,江棠等人中了我的青毒,毒性虽然不烈,但时间一久,仍是会要人性命。邵夕,我是为你好,你还是快随皇上回去吧。只要你跟随他回去,我立马便为这些人解毒。”
可谁知叶邵夕看到这些,也唯剩冷笑:“宁紫玉,你费尽心机要留下我,又有如何阴谋想要让我痛苦?折辱于我?”
他说罢,面对肖烜,又问:“所有这些,都是宁紫玉让你做的,是不是?”
面对叶邵夕的质问,肖烜无法回答,因为他所有行事,确实是宁紫玉交代的无疑。
皇上说,如今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他已没有能力留得下叶邵夕,因此在刚刚大火焚烧叶漪之际,他也暗中给其他几人下了毒。
这°随风而散,让人防不胜防,好在皇上有所准备,命令铁甲士兵等众人已事先服过解药,而给叶邵夕的解药,也被自己溶在刚刚的那一碗药里,因此他才无碍。
这时,只见宁紫玉又发话,柔道:“邵夕,只要你能回来,江棠等人,一定无碍。”
他说罢,张开双臂,一双眸子,如一泓深潭,温柔缱绻道:“邵夕,回来吧。”
叶邵夕望望身后倒了一地的众人,又看向宁紫玉,踌躇了不知多久,才缓缓动作。
“好,你把解药给他们。待他们毒性全解,我自会同你回去。”
他说罢,看了看肖烜,肖烜又看了看宁紫玉,待宁紫玉点头,肖烜才拿了解药喂叶邵夕身后的数人服下。
宁紫玉向他微笑,知道,他的邵夕,不论经过何事,遇到何人,终是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就像五年前,虽然他坠下悬崖,虽然无数的人都说他已然往生,然而宁紫玉就是不信,他相信,只要他等得够久,叶邵夕终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回到自己的怀中。
看,正如现在这般。
不过片刻,众人渐渐停止痉挛,好似毒性已解,叶邵夕见状,扔下手中长剑,这才向宁紫玉张开的双臂,妥协走去。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不知为何,在叶邵夕静静走来的这过程中,宁紫玉突然想起与叶邵夕初识的那个时候,那时,他也是这般寂寂静静地走到自己的眼前来,那时,花木扶疏,石山耸翠,人生一如初见时美好。
因此,他相信他们之间虽然误会重重,但紧紧牵着彼此的那根红线,依然未断,依然相连。
他不会只是他惨淡人生中每一个最无足重轻的过场。
现下想来,原来他与他之间的缘分,从那时起,便紧紧相连,早已契合。
这时才知,其实没有遇见他的前二十年人生,不论肉身如何繁华热闹,终是比不过他遇见他之后这些年的苦心孤诣。
而早之前的繁华,如今,却不过是为了衬托这些年灵魂的孤独嘶哑。
叶邵夕的顺从,让宁紫玉动容许久,曾经的此间少年,一晌贪欢,曾经的春宵恨短,红烛罗帐,二十年所有那些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心情和感受,在岁月中早已真假难辨,不知流落何方。没有一刻,逼现在来得更重要。
“邵夕……”
叶邵夕终于走进自己的怀中,似乎心有不甘,不知多无奈,才一直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长袖低垂。
宁紫玉见状,心中亦不知多高兴,他轻轻收紧臂膀抱住他。他从未想过有一日,邵夕可以这般顺从地走进自己的怀中。
或许,他们之间仍然不晚。
他已经亲手杀尽了那些对他心存杀念的人,接下来,他不会再做任何事,惹怀中的人不开心。他也一刻都不曾忘记,接下来,他需要用一辈子去好好疼惜自己怀中之人,等待孩子出世,不晚一秒也不少一分。
他对他说过,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想做一件事,陪他沐日赏月,陪他形影不离,陪他生死不分。
他再不会食言。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宁紫玉张开怀抱拥着叶邵夕,肖烜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想说,太好了。
众位铁甲士兵也都以为今日的一切都已圆满收场。
可谁知,待到宁紫玉再一次张口说话的时候,却居然是自嘲一笑。随后,满口鲜血顺流而下,染红他胸前衣襟。
“我以为……投进我怀抱中的一定会是叶邵夕,却不想……竟会是这么个东西……”
宁紫玉自嘲地笑,伸手向下,不知握住一个什么东西,向外微微一拔,将他与叶邵夕的隔开些距离。
顿时,鲜红带血的匕首鸣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变故太快,众人皆惊,一时间竟是忘了反应。
直到叶邵夕在宁紫玉的耳边低语,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欢喜悲哀,众人之中也无一人回过神来:“你骗过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也是骗你的。我说过要同你一起回去,只不过是为了走近你的身旁,趁你不备,给你一剑……”
宁紫玉听罢这些话,却也只是笑,只是他一边笑,一边便有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他不知为何,这一抹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匕首鸣鸿,不比寻常刀剑,剑身乃为寒冰玄铁打造,锋利异常,使它划过的刀口,经久不愈,血流不止,便是神仙也难以救治……”
“邵夕,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这第一刀,替我那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儿。”
叶邵夕并未回答宁紫玉的询问,之时十分机械地,在他耳边轻声道。
说罢,他迅速拔出刀,不等宁紫玉身形一颤,又毫不犹豫地刺入一刀:“这第二刀,替我那冤死的知交柳含,至亲柳茵、高钧天。”
“天哪!!叶邵夕!你大胆!来人!抓刺客!!”
“皇上!皇上!”
这时,众人之中,终于有人最先反应过来,十分慌乱地大叫着抓刺客,亦有人太过惊讶地捂住口鼻,不忍心看面前场景。
众士兵冲了过来,团团围住叶邵夕,肖烜也在其中,手提着药箱,看样子是想为宁紫玉查看伤势。
宁紫玉右手微抬,阻止住众人,他低低地道了一声退下,腹间血流如注,惨不忍睹,他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
他转回头,望向叶邵夕,眼波微动,却没有说什么话。
“这第三刀,替我的大哥梁千,发妻怡诗。”
叶邵夕话音一落,早已遍布鲜血的匕首鸣鸿再一次从宁紫玉身上拔出,随后又“噗嗤”一声,狠狠地刺了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不动,一直遥望远方,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连睫毛都不眨。
“最后这一刀……”
叶邵夕直至这一刻,很久不动弹的眼帘,终于微微一颤,唯落得下一滴清泪来。
“替我死后却依然不能安息的母亲……”
接连四刀,叶邵夕一刀比一刀更狠,更无情,最后一刀刺入,再拔出的时候,宁紫玉也好似终于站不稳般的,随着他拔出匕首的动作,身子一颤,身体直直往下滑去。
然而就算如此,他仍固执地望着叶邵夕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
“皇上!!”
身畔众人惊慌不已,想要去阻止,包括郁紫,已然上前一步,却又被宁紫玉单手一抬,制止住动作。
“我知你恨我,却不曾想,时至今日,你已如此恨我……”
宁紫玉一边向下滑去,一边自嘲一笑,笑声极尽虚弱。
他执拗地扶着叶邵夕的身子下滑,望着他的眼睛,而叶邵夕却再不看他。
途中,叶邵夕推开他,任他一人倒下,随后又将宁紫玉送他的匕首鸣鸿扔向一边,摔出“咣当”一声响。
众人一见宁紫玉倒下,哪还敢在站立原地,顿时匍匐在地,跪了一片。
“宁紫玉,你应该不会想到,你送我的匕首,让我来对付他人,可有一天,我却拿它来对付你。”
叶邵夕一边说,一边又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向宁紫玉砸去。
“你宁紫玉的东西,我再不会要,还你的紫玉!”
那半月形的紫玉,被叶邵夕狠狠向宁紫玉砸去,然而,许是叶邵夕过于激动,失了准头的原因,这玉最后被砸在了宁紫玉身后的墙壁上,碎裂开来。
碎玉飞溅,有一片碎玉划过宁紫玉的脸颊,在上面割出一道血丝。
宁紫玉再也感觉不出疼痛,他只抬起眼来,望着叶邵夕,而他脸颊上的那道伤口,仿佛更鲜红了,映着他惨白的面庞再无血色。
叶邵夕作罢这些,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被宁紫玉拉住衣角。
他此时倒在血泊中,连中数刀已让他气息奄奄。
“邵夕,看在你我往昔的情分上面,不要走,留下来……”
谁知,叶邵夕听罢这话,忽然很好笑地反问他:“情分?宁紫玉,你我之间,何曾有过情分?”
宁紫玉听罢这话,心下一紧,腹上的几处伤口忽然更疼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话,就是五年前自己对邵夕所说过的话,如今,他将这些话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看来果真是上天在看,他所做的一切,终有报应。
“那,那么……就算看在你腹中孩子的面子上……邵夕……留下来……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宁紫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论被说成如何,他不能让邵夕羊入虎口。
旁人,看到这番情景,不由动容,不由气急,为宁紫玉的执迷不悔,亦为叶邵夕对往事的执念深深不能忘怀,与此同时,又不由感叹情深情浅,连天都不能奈何,更何况是人?
然而不说这话还好,叶邵夕听到这些话,眸中忽然更冷了,他淡淡地反问,冷眼看着宁紫玉的每个张慌的反应,面无表情。
“我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宁紫玉。”
五年前的世事,果然重演了,不过人和事,却已截然相反。宁紫玉想自嘲地笑,却已然笑不出,鲜血从他身体中汹涌流出,他再无力气。
那年,他也一如现在,对倒在地上的叶邵夕冰冰冷冷地道:“呵……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叶邵夕。”
那年,叶邵夕在最后坠崖之际,心如死灰之时,也曾反问过自己:“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重要吗?……
那么久远的话语,不知穿越了多么漫长的时空,来与此时的他详见,重合,交叠,相隔。
宁紫玉在今日今时,又一次反问自己,他终于可以肯定答出。
不是不重要,而是他此生此世,此身此命,唯有一个,一个叶邵夕,想让他与他诞下生命。
他再不会有别人,只有叶邵夕。
“可我舍不得你……邵夕……我离不开你……”
“留下来……”
宁紫玉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气若游丝。
叶邵夕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无情抽出,道:“我亦爱过……只是我的一腔爱,都给了林熠铭。我的一腔恨,都给了宁紫玉。事到如今,你要我如何回你?”
“或许,我们不过都是相互之间的替身,之于你,是我代替了君四王爷,而之于我,却是你代替了林熠铭。宁紫玉,我们扯平了。谁也不再欠谁。”
叶邵夕这话,不知是说给宁紫玉,还是在为自己如今的离开,找一个可以安然身退的理由:“山河岁月,容颜未改,然,人却已不是我还想再爱的那个人了。”
“扯平?”
宁紫玉低低地笑,气若游丝地道,叶邵夕不曾听见。
“情爱之事,皆是我愿,如何扯平?又如何扯得平?……”
宁紫玉说话的同时,叶邵夕亦转身,大步离开,没有一丝迟疑。
众侍卫见他要走,都来拦他,宁紫玉亦在他的身后虚弱地道:“邵夕……你只有真杀了我,你才能离开。”
叶邵夕见状,也不慌张,随意抽了身旁人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道:“放我走。”
宁紫玉见状无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笑罢,他又任命一般低喃:“邵夕……你好狡猾……你这分明是抓住了我的软肋……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他的虚弱的语气里,有些怨怼,有些宠溺,又包含了莫名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他咧开嘴角,笑着倒在血泊中,鲜血从他的唇边很是刺眼地流出来,染红了他的鬓角,他挣扎着想起来身,但却再也起不来身。
时至今日,宁紫玉也禁不住想问自己,为何当初,自己总爱天边月,却不见眼前人。
是不是若他对君赢冽的执着早些放下,他与邵夕,是否也能同旁人一般,过上青梅煮酒,白头偕老的生活,不会走到如此地步,如现下这般。
“你放心……宁紫玉……不会死在叶邵夕看不见的地方……”
宁紫玉不知为何,忽然说,想必是他不死心,依然痴痴相信,叶邵夕对于他,仍是存了一份心的。
鲜血,从他的身上越流越多,将他身上的明紫袍子都染得看不出 原来的颜色,他浑身都像是被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几乎湿透。
可谁知,叶邵夕听到宁紫玉这话,却停下脚步,不曾扭过头来,只听他道:“你想错了,你宁紫玉从今往后,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宁紫玉听罢这话呼吸一窒,顿觉身上心上皆是满目疮痍,疼痛得连呼吸都丝毫不敢多用力气。
“宁紫玉!放我走,令众人退开,否则,我当下便要了自己的性命!君四王爷是我兄长,你没那个胆量,让我死在这里!”
叶邵夕带领江棠等人走了几步,发现周围士兵不曾退下,反而对他们刀剑相向,围成了一圈。
宁紫玉在血泊中噗嗤笑道,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叶邵夕并没有听见。
“呵呵咳咳……我……要你的命作甚……你可知……我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
“放他们走……”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虚弱地发话。
众人领命退下,叶邵夕瞥了一眼倒在身后的宁紫玉,大步离去,没有一点迟疑,停都未停,径直向前方而去。
徒留宁紫玉一人,任由自己带血的发丝浸湿鬓边,倒在他身后的血泊中大笑:“哈哈……哈哈……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物克一物……”
“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你这是要克死我……”
“……你这是要克死我……”他仍在大笑,伴着止都止不住的咳嗽声。
“君不知,君遗一物,名作情爱,此物为疾,患不可医,医之不好,终难痊愈……”
大笑之后,宁紫玉又极小声地道,鲜血浸染他的半边脸颊,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皇上!皇上!!”
“皇上!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叶邵夕他已经走远了……”
“你省着些力气!你省着些力气……”
不知道多少人一时间围向他,似乎想查看他腹上伤势,肖烜也上前来,似乎想要为他略略包扎一番,然而他见到宁紫玉此时状态,一时之间,却又是哽咽难言,除了劝他省着些力气之外,又不知如何下手。
可宁紫玉却仍然望着叶邵夕离去的方向,语气痴痴的:“君不知,君忘一物,名唤誓盟,此物为毒,毒之无解,君可知否,赐我不离……”
世人说,生于尘世,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得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二是自己心爱之人得不到幸福。
想来宁紫玉费尽心力,一手力促君赢冽与叶邵夕相认,又为他无数次解了生死之难,再后来又甘愿扮演起恶人,为解叶邵夕一身的逆血之毒,一把火烧了叶漪尸骸,他该是满足。
第一件事,或许他无法做到,然而第二件,他却无疑为叶邵夕铺了一条太好的路。
自此之后,能有君赢冽为邵夕遮风挡雨,想必即便是煜羡皇帝君赢逝,也不能再奈他何。
如此想来,其实宁紫玉又何必如此,即便昨日种种,实已似水无痕,二人之间,虽成陌路,但叶邵夕今后已有安身立命之所,他该为他高兴。
而宁紫玉聪明绝顶,又何尝不明白,经过这么多的事,那个他想与他一起等花开,一起听鸟鸣,一起看月圆的人,那些执手相看的承诺,恍若流水的誓言,无一都变成一件件残缺不全的向往,再也没办法两个人一起实现了。
情也空,爱也空,万般愁绪寄飞鸿。
仇也空,恨也空,别来锦字终难寻。
叶邵夕终是离去了,他离去得大步流星,寻了马车,率领众人离去,途中,由于他高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剑,竟无一人再敢拦他。
清风吹拂,顽皮地撩起漫天遍野,废墟地里被燃烧过后的灰白,洒落向宁紫玉的鬓间和他身下的遍地血泊中。直至此刻,就连旁人也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天不知人情恨,风不知人间,偏偏却还要山谷间狂风捉弄,这人世间的情恨,是否果真误会重重,滑稽如斯?
众人噤声跪地,郁紫之后,也上前来,来到宁紫玉身畔,声音之中不知为何竟含了些哽咽和暗哑,不知是为谁。
“皇上,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微臣的?”
宁紫玉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极度虚弱,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了,可他见到郁紫,仍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刚刚被叶邵夕扔落在一旁的匕首鸣鸿,挣扎着起身,交代郁紫:“追上他,把鸣鸿交给他,告、告诉他,纳、纳兰迟诺此人诡计多端,令、令人防不胜防,让他用、用匕首防身!……”
“是!”
宁紫玉说话,从来高高在上,尊贵优雅,何曾有一刻,如现下这般艰难?
郁紫领命,眼中忍不住有些泛红,但他仍捡起地上匕首,带领数人,飞快地驾马离去。
不多久,他追上叶邵夕,叶邵夕一见是他,立即执起手中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威胁道:“告诉宁紫玉,我不会回去的!”
“没有人要你回去。”郁紫冷然,实在已厌烦他这一招数,“我不是皇上,你没必要对我使出这番招数!其实这天下之大,除了皇上之外,你这招,对谁还有用?!”
郁紫说罢,将手中的匕首鸣鸿向他扔去,并道:“皇上说了,这匕首,你留下,以作防身之用。另外,不要说我没给你忠告,叶邵夕,莫要轻信他人,小心你身旁之人!”
叶邵夕险些被他砸到,接了,皱眉,也并未答话。
“你好自为之!”
“驾!——”
郁紫说完这些话,便匆匆驾马率众人离去,他似乎有什么担心不已之事,神情焦急,再没有心思和时间为难叶邵夕及江棠等人。
留下叶邵夕一人在原地,静静站立,怔怔望着鸣鸿上的血迹,再说不出一句话。
次日,映碧厉武皇帝病危,名满天下的无须圣人肖烜言道,凭借自己毕生所学,只可以为他续命十日,十日之内,望备好后事,送陛下归天。
举国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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