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宁紫玉,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叶邵夕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情感,他扇过去的那一巴掌,就像有魔力一般,将宁紫玉定住许久都不能动弹。
寒夜小室,蜡炬摇曳出似真似幻的光影,在二人鬓边晃过。这样的静默,似乎连空气中一粒微小的尘埃,都会被映照得清晰可见,毫发毕现。
叶邵夕的呼吸很粗重,胸腹上下起伏,狠狠地喘着。他好似是气极了,手上一直颤抖,按都按不住。
“……我无心骗你……奈何总是找不到机会……”许久之后,方听宁紫玉道。
“找不到机会?”谁知叶邵夕听罢,怒极反笑,“你若当真不想隐瞒此事,又何愁找不到机会?宁紫玉,莫要再给自己的行为找任何借口!!”
面对叶邵夕的控诉与怒气,宁紫玉依然是一脸的不动声色,不辩解,也不说话,只任叶邵夕一人质问。他端坐在那里,稳稳地注视着他。烛光中,宁紫玉的目光深深的,很容易便让人沉醉。
“宁紫玉你想错了,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的自己么?”
不知过去多久,见叶邵夕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他冷笑:“你以为我还会像五年前一样,心甘情愿地为你以男子之身,逆天孕子?”
叶邵夕又大笑,却不知自己情绪都有些失控:“在这世间,有哪一个男子,会为了另一个男子逆天孕子?!那样的孩子,即便生出来,也是妖怪!会被世人看不起!会一辈子无人疼没人爱!!不生出来才好!不生出来才好!!”
叶邵夕正激动着,忽然被宁紫玉一把握住双手,收在掌心里。他温柔的:“我知道,你会疼他的。”
“当然,我也会。”宁紫玉又说,“你现下好不容易才再有子嗣,所以,留下来吧。”
叶邵夕闻言一愣,忽然就收声不言,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宁紫玉,只留下自己的一双手在宁紫玉的掌心中颤抖。
“……不要再骗我了……”又是许久过去,忽听叶邵夕颤声说,“当初骗我骗的最惨的人,不就是你么……”
“我再不会了。”宁紫玉听了,闭了下眼睛,不知喉头是何种滋味,他很是苦涩地道。
“再不会?……”叶邵夕苦笑,不知为何,突现软弱,“五年前,林熠铭也与我说过,他一生一世都不会骗我,可是结果怎样呢?”
“我被他骗得还不够惨吗?……”
叶邵夕惨笑,宁紫玉却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多说无益。这腹中之子,我是不会要的。”不多久,叶邵夕深吸一口气,突现的软弱已消失殆尽,他的声音态度又恢复凌然,“被骗一次,是那人糊涂,以同样的手腕被骗第二次,那就不仅仅是糊涂这么简单了,是贱。”
“劳烦苏姑娘。”叶邵夕的声音转向苏容的时候,略微缓了一缓,镇定一下,恢复如常,“给叶邵夕找一包药来,打掉这腹中的东西。”
苏容闻言,看看宁紫玉,又看看叶邵夕,表情略微有些为难:“公子难道不再想想吗?……亲手打掉自己腹中之子,你事后,一定会后悔……”
叶邵夕冷笑:“有人也亲手打掉过自己的亲生之子,可我见他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这话是针对谁说的,苏容一听便知,更枉论是当事人了。
宁紫玉听罢这话一僵,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可……”
苏容见状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叶邵夕一把阻止,他仍是很冷静的:“姑娘,有劳了。你再多说也无用。叶邵夕心意已定。”
“邵夕,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意气用事,就如此仓促地决定。”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忽听一旁的宁紫玉说,“你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吧。邵夕……”
宁紫玉拉上他的手,收在掌心,攥紧。
“邵夕,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坠崖之前,曾给了自己一剑,那一剑,我记得好清,相信你自己,也是记得很清楚的。”
“前些日子,我听墨水心提起,坠崖之后,那一剑曾伤了你的五脏六腑,险些让你命丧黄泉,然而你腹中胎儿,却被你自己保护得好好的,没有被长剑伤及分毫。”
“邵夕,何苦不诚实面对你自己真正的所思所想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要留下这个孩……”
“住口!”
谁知,宁紫玉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叶邵夕怒喊一声打断,他不知是被迫想起了什么,眼眶突然之间都发红了。
宁紫玉一愣。
“滚出去!!”
“滚出去!!”
叶邵夕甩开宁紫玉拉着自己的手,长袖一挥,将摆放在床头的茶壶一把挥到地上,摔个粉碎。
“邵夕我……”
“滚出去!!”
叶邵夕又给了宁紫玉一巴掌,他紧紧地咬住唇,有些血色已从紧闭的唇缝中若隐若现。
宁紫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容一把阻止:“好了,皇上,你先出去吧。今日,就让他先冷静冷静,他刚醒来,情绪激动理所应当。”
宁紫玉在被苏容劝走之后,苏容走近叶邵夕身畔,本想坐下来,安慰叶邵夕两句,却见他呆呆坐着,失神一般的呓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提起此事……”
“五年前的那场噩梦……我都快要忘了……我都快要忘了……”
“为什么他还要提起……为什么……他还要提起……”
叶邵夕几乎要崩溃。
“叶公子……我了解叶公子的心情。这样的时候,叶公子是会怕的吧,怕自己十月怀胎,再生下的这个孩子,若是还是死胎,该怎么办……”
叶邵夕听罢,身体一震,闭上眼睛,他偏过头去,整个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中几乎透明。
心中淡淡,心情了了。若是不想要,若是当真不在乎,五年前的那场噩梦,何苦会在你的心中桎梏如此之久,记忆如此之深。
说到底,还是在乎啊。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极尽恐惧。
“今日,我们都不逼你了,你好好休息。”苏容说着,为他盖好被子。
毕竟是大病初愈,叶邵夕醒了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沉睡之中,他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在一个山洞,许是受伤很重,全身都包了绷带,刘挽在他身边忙活,不知多久之后,竟从他的身体中取出来一个死胎。
“邵夕,孩子死了……你不要固执……我们将他葬了吧……”
刘挽抱着一个浑身青胎的孩子靠近,他说了两句话,猛地便将睡梦中的叶邵夕给吓醒,叶邵夕醒来之后,喘着粗气,身上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摆脱噩梦,恢复清醒。
空气中的烛火摇曳,映照在床边人的眉骨之上。
床边,有一个人正守着自己。只是那人也好似很是疲累,衣襟之中的胸膛被许多绷带包着,看来受伤不轻。此时他正一手支在床边,撑着额头,紧皱着眉头,疲惫着入睡。
好像自从五年之后的相逢以来,他二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可以如斯安静。
烛光打着床边人的眉骨,叶邵夕静静地看着,忽然生出来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
他突然很悲伤,如何会不恍若隔世呢?他想。
眼前这个人,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要与自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要与自己“一辈子”。
可是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多远呢。
多少人问过这句话。
有人说,一辈子就是明天;也有人说,一辈子就是永远;还有人说,一辈子是永生永世。或许他们都说对了,也或许都说错了,又或许,人生在世,原本就没有什么“一辈子”。
叶邵夕的眉目,在烛光中,渐渐悲恸起来,却不知他悲从何来。
曾经,他曾那样憧憬“明天”,希望自己身畔,也可以有那样一个拉着自己大掌的小手,可这一切,都被宁紫玉毁了。当初的那一碗打胎药,被宁紫玉端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多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寒冷的石洞,僵硬的死胎,当初天崭崖下的那五年,那些记忆,刚刚噩梦中的情景,是自己拼了命也要消去的回忆。他不想回想,可他却管不住自己会害怕。
他怕有一天……自己再生产之时,还会同那日一样,生下来的……只剩一个死胎……
他再也做不到。
“……你要我如何不恨你,如何不怨你,那些噩梦一般的记忆,都是你带给我的……如果人的记忆,可以如同书写在纸张上的字便好了,拿笔一勾,就可以整张整张的一笔勾销……”
叶邵夕的声音轻轻的,不知对自己说,还是对一旁守在身边的人说,他静静躺在床上,侧影被一旁的烛火勾勒得渐渐透明,几近模糊。
“叶邵夕不是君四王爷,没有王爷一般的大度,叶邵夕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一个曾经让自己悲痛到万劫不复的人,叶邵夕如何能当作曾经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依旧是……这般在乎你与君四王爷之间的差别吗?……”
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守在床畔的人,淡淡地发问道。
那人依然维持着一手支床,一手撑着额头的姿势,眉宇微皱,眼帘紧闭,若不是刚刚有人说话,俨然一副熟睡中的样子。
叶邵夕听罢心下一紧,连忙偏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愿面对。
这回轮到床边人睁开眼睛了,他看了叶邵夕许久,才缓缓道:“我很早就知道,叶邵夕不是君赢冽。”
“你不大度,你无法原谅我,面对我的时候,你会斤斤计较,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才是你叶邵夕。人无完人,难免都有缺点。我有,君赢冽有,当然,你也会有。”
“即使是君赢冽,也无法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而有一两处缺点的你,不才显得更真实可贵么?”
宁紫玉说了半天的话,可叶邵夕却理也不理,只有紧闭的睫毛在眼帘之上轻轻颤抖,证明他仍旧醒着,并未熟睡。
“……我不想勉强你。”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宁紫玉又说,“如若你当真不想要你腹中之子,如若这个孩子当真会勾起你那些可怕的回忆,那么,打掉吧。”
佯装熟睡的叶邵夕听罢这话,身形一震,忽然睁开眼来,他看着眼前的宁紫玉,直直与他对视,眼眶当中渐渐被逼出些红意。
可宁紫玉却好似不曾注意到似的:“我会请大夫开最好的打胎药,不会有一点痛苦。”
“那碗药,我端来,只要你喝下去,万事了了。”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才见叶邵夕猛地偏过头去,不再直视宁紫玉,硬梗着脖子,只道了一声:“好。”
不知为何,宁紫玉突然感觉这房间中的空气陡然一静,气压忽然低了,他望着叶邵夕偏过头去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静了好长时间,才见他局促的:“那……我去吩咐下人。”
“滚出去。”叶邵夕突然开口,声音寂寂的,淡淡的,带了些飘渺。
宁紫玉张嘴又要说什么,他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靠近床上的人。
“滚出去!”
谁知,床上的人却再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见,那人突然激动起来,并顺手抄起床头的茶盏,向他砸去。
宁紫玉向后一躲,茶盏摔碎在他的脚边,弄出好大的声响。
“邵夕!!”宁紫玉见状,再也不管不顾,只一步上前,强硬地制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谁知,那人转过头来时眼眶微红,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的,看得宁紫玉手上一顿,心中一惊,动作也随之一僵,不知怎么办才好。
“放开我!!”
“邵夕!!”
叶邵夕继续挣扎,想要将他推开。
宁紫玉见状,不仅不松手,反而制着他的力气又大了一些,好似将眼前之人都弄得有些疼了。
反观叶邵夕,他见自己挣脱不得,便更加使劲挣扎。床头的东西能扔的便扔,能砸的便砸,二人你拉我扯之中,弄出好大动静,惊动苏容等人,闻声赶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苏容一进屋,看见满屋子的东西摔了一地的景象,不禁头疼心焦。
叶邵夕这时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青筋在他额头上一根一根地浮了起来,看来已是气得不成样子。
“让他出去。”
苏容愣了一下。
“让他出去!!”叶邵夕再也不堪忍受地怒喊出声,他粗喘着,声嘶力竭,鬓间碎发由于他的动作落了下来,垂在他的颊边。
而他喊完之后也不知是怎的,竟是身躯一弯,低伏身子护上自己的腹部,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也沁出许多冷汗。
“叶公子!”苏容紧张的,连忙过去查看。
“不好!这是动了胎气!你本就胎息不稳,如今,又动什么气呢。”苏容说罢,又怨怼宁紫玉道,“他如今这个样子,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了,怎么又吵了起来呢。”
苏容这厢正怨怼宁紫玉,宁紫玉闻言也不说话,只双眼沉沉地望着叶邵夕。
叶邵夕偏过头去,梗着脖子,喘着粗气,青筋在他额头上一跳一跳的,看样子真是被气得不轻。
“好了,皇上,叶公子现下胎息不稳,你这几日暂且回避吧。”
苏容好不容易才安慰下他二人,当夜,她为叶邵夕安下胎息之后,又去见宁紫玉,问他事出缘由。
“皇上与叶公子到底说了什么,惹得他这般动怒。”
宁紫玉沉默了好久之后,才说:“也没什么,朕只是与他说,朕不勉强他,让他打掉腹中之子。”
苏容闻言,气得跳脚:“皇上如何能与叶公子这般说?!皇上啊皇上!你好生糊涂!!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的,从他自己口中说出的,怎能与从你口中说出去的一样?”
苏容怨怼之后,又是无奈:“既然话已出口,也没办法了,还请皇上暂避些时日,我也从旁劝劝叶公子,想必再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苏容当真以为,皇上与叶公子二人吵架,过几日便会好了,可谁知过了这几日,不仅没有好,反而越发厉害了。
叶邵夕一直嘴硬着说一定会打掉腹中之子,不仅如此,他还日日催促着苏容,让她赶紧配些打胎药好让自己服下去,以求万事了了。
至于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则是更僵了。
叶邵夕每见皇上一次,必会动一次胎气,他现下的身体状况,本就胎息不稳,如今,再加上三番四次这么一闹,闹得更是让人心惊胆战,怕他再来这么一次,直接便要落了皇子了。
不得已之下,苏容再次使用了涣神香,点燃在叶邵夕的房内。
用了那香之后,叶邵夕整日里便开始昏昏沉沉的,问什么便说什么,难得诚实。而不出几日,他的胎气也愈渐稳了,有时候见了宁紫玉,也并不激动,只静静地望着床顶的帐幔发呆。
为了安胎,他被人点了四肢的穴道,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
这日晚上,月悬中天,几只孤单的寒螀在空气中独鸣。
宁紫玉问苏容要了涣神香的解药,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跨进叶邵夕的房中,走近床畔。
叶邵夕还未睡,听见响动,微微睁眼,看见是他,沙哑着声音,唤他:“熠铭。”
宁紫玉听见叫唤,身体僵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对他微笑一下,道:“是我。”
宁紫玉仔细观察叶邵夕的眼神,发现他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一看便知是神志不清所致。
他想起苏容所说的,涣神香之所以为涣神香,便是因为它可以涣散人的神智,令人神志不清之故。
“叶公子这几日情绪如此激动,我也是没有办法,腹中的胎儿经不起他如此折腾,为了安胎,我只有出此下策,使用涣神香。”
“涣神香有何害处?”宁紫玉还记得自己那时问。
“时日长了,会对人的神智不好。”苏容答道,“使用此香之人,会识人不清,糊里糊涂,只遵循着心中本意做事回话。他们会自动消除盘踞在自己脑中那些不好的记忆,只剩下那些好的,让他们念念不忘的,皇上若是想,使用涣神香的这几日,可以多陪陪他。”
换言之,他与他之间,似乎只有在使用此香时,才能略微平和地相处。
宁紫玉结束回想,在床畔坐下,眼神温柔地:“今日身子感觉好些了吗?”
叶邵夕依旧昏昏沉沉的,躺在被中,宁紫玉的问题他不见得能回答上来几个,有时听进去了便答上一答,有时听不进去便直接无视作罢。
宁紫玉见状,也不计较,也无法计较,他运气凝于指尖,在叶邵夕全身各处点了几点,解开他全身的穴道。
他怕那人时日长了身子僵硬,每日的这个时辰,总要解开他的穴道,让他略微动动,舒缓筋骨。
“来,起来坐坐吧。”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揽着叶邵夕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坐了起来。
事后,他又去一旁取了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来,哄骗着叶邵夕吃下。
这是逆血丹的解药,每月一粒,他出来之前,已找纳兰迟诺要了足够的分量,每月都让他服下一粒,这样便可延缓逆血毒的发作。
服完药后,宁紫玉的双臂环着叶邵夕,二人身体交叠,一前一后靠坐在床头,却都没有说话。
叶邵夕这个时候,因为神智不清,身体过于昏沉沉重,便也寻着本能,放软了身子靠在他的怀中,额头贴着宁紫玉的下颚。
“苏容说,用了‘涣神香’的人,会自动消了那些不好的记忆,只剩下好的,那么……你如今脑中,是否早已忘记了宁紫玉这个人,只剩下林熠铭了?……”
宁紫玉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悲,只是不论他如何掩饰,故作镇定,仍是有淡淡的失望,从他言语之间隐隐传递而来。
“林熠铭到底哪里好?让你如此对他念念不忘?”
宁紫玉尝试着问怀中之人,他低头,见怀中人头一次毫无反抗地这么任他抱着,不禁心生爱怜,亲了一下落在他的额头上,又将臂膀揽紧了一些。
“哪里……哪里都好……”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怀中之人断断续续地回话,他如今神智不清,宁紫玉问的话,也是有一拨儿没一拨儿的回答,然而他每回答一次,不论内容为何,都让宁紫玉好生欢喜。
“那么宁紫玉呢?你记不记得?”
“……”
叶邵夕自然是没回答宁紫玉这个疑问,宁紫玉感觉得到,那人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身体忽然震了震,随后又将自己的额头,埋进自己的颈间更深了。
不过一会儿,宁紫玉突然感觉自己的颈间有些热热的湿意传来。
他心下一紧,开口唤了声邵夕,问他怎么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埋在自己颈边的人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梦到……自己坠落悬崖……被,被人救到一个山洞……”
宁紫玉听罢心中一抽,抬手抚上了他的长发,顺着他的背脊拍了一拍,沉默许久都不说话。
“在山,山洞中……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可,可是……孩子却死了……”
叶邵夕的身体在宁紫玉怀中颤抖,更多的热意沾湿宁紫玉的颈边:“是,是我无能……是我没有保,保护好他……都是我不好……”
宁紫玉听到这些,心中一紧,瞬间感受到一种如鲠在喉的难过。
微弱的烛火在空气中跳跃,透过昏黄的焰芯,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身影被朦朦胧胧地映照当中,那么微小模糊的一点,随着焰芯摇曳,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你没有,你没有失去他。”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道。他拉着叶邵夕的手,来到那人的小腹,用自己的手掌覆盖上他的,交叠地轻放在上面。
小腹上的热度透过二人相覆的手掌传来,宁紫玉感觉到那暖人的热度,不知为何,竟是眼中一涩,心中一热,一时之间满是动容,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做的梦一切都是假的。你瞧,他好好地,睡在你的肚子里。”
半天之后,才听他安慰怀中之人道。
叶邵夕闻言,从宁紫玉颈边微微抬头,颤了一声,问他:“真的?”
“真的。这一次,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往事重演。”宁紫玉道。
那些至死不渝的固执,执迷不悔的坚持,行行重行行的彷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如海样深,翻滚着拍打进宁紫玉的心里来。一时间,他的心似乎更加褶皱了。
宁紫玉如斯承诺,然而现在的他哪里会想到,他如今所承诺的这一切,虽然做是做到了,但又有谁能料到,在最后,竟会是那样一种形式。
只见,如今听罢这些的叶邵夕,身体轻轻一震,抓着宁紫玉衣襟的手指也似乎更紧了,攥得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过去很久,才听他小声的:“谢谢你,熠铭……”
宁紫玉听罢瞬间身体一僵,过去很久才缓过味来:“邵夕……告诉我实话,你想要你腹中的孩子吗?”
叶邵夕过去很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头埋在他的颈间,不知是不是害羞所致,许久过去都不肯再抬起来。
宁紫玉闻言释然,他笑了笑,轻抚他一头披散在背上的长发,道:“你知道吗?邵夕,在我面前,你任何时候都不必苦苦硬撑,偶尔也让我看一看你软弱的样子。”
好些年,好些岁月苦苦压制的感情竟在这短暂的瞬间被一点点的瓦解,深邃的夜晚,密不透风的小室,一点薄薄的烛火晕染在空气中,欢喜如焰芯似的轻轻颤了又一颤,敲打在二人的心灵之间。
在这世上,有太多时候,不是只有烈酒才能醉人,有人的一低眉,一抿唇,在他面前微微的一个弱态,就能醉得人一生倾心,甘愿透支来世。
“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宁紫玉缓慢地,“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他说罢,停了一停,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道:“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的人。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我想做一个好人。今后,我也许会负了全世界,但却从今往后,再不会负你。”
“叶邵夕心系兄弟,关心天下苍生,既然你的怀抱用来容纳天下人,那么我的怀抱,今后就只来容纳你。”
“……这样,我宁紫玉也算是心怀天下了。”宁紫玉苦笑着,嘲讽自己。
后来,宁紫玉噤了声,叶邵夕也不再说话,他只是这样环抱着他,眼神柔软,看不出焦距,就好像是在望着浮动于空气中的尘埃发呆。
这厢,二人依偎,都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想,房门之外,竟有人端着药碗,偷偷望着他二人相互环抱的样子,脸色绯红,止步不前,也不敢上前打扰。
这人正是苏容。
她本来是要给叶邵夕送药的,哪想刚进门口,便看到了这一幕。
刘二见她去送药许久都不回来,不禁担心,便前来寻找,果然在门口发现了苏容的身影。
“容妹。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唤道。
苏容被突然出现的刘二吓了好大一跳,直按着胸口抒气,跺脚:“刘二哥,你吓死我了。”
“你怎么不进去?药要凉了。”
“嘘!”似乎是怕惊动房内二人,更怕惊动他们之间那好不容易才有的气氛,苏容对着刘二笔着手势嘘了一声,之后才道,“这个时候,我怎么合适进去。”
她脸色绯红,轻轻笑着,拉着刘二上前来,素手一指,指了那房中的二人给他看。
“咱们走吧。”
之后,苏容与刘二悄悄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还为他二人细心地关上房门。
天上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小室之内,往事鲜明而朦胧,如迫在眉睫,而又变得十分遥远,忽明忽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叶邵夕在宁紫玉的怀中传来悠长的呼吸声,竟已是睡熟了。
宁紫玉见状,笑了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将他揽得更紧了。
许多人都说,已经过滤了的爱,如月光透过花叶,筛下安静的疏影,只是不知这一刻,昏黄的烛光隔着距离,尘埃,浑浊的空气,镀在他二人身影上的那一层细细的薄金,算不算是?
时间,在二人的默默相对中悄然溜走,宁紫玉低低头,看见叶邵夕在自己的怀中睡得异常安稳,如果可以,他也想将这样的时间无期限地拉长。
然而,美好的时日总是异常短暂,这话说的不错,谁料,所有他不能预期的,可以预期的,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风暴一般,席卷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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