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邵夕!邵夕!!”
宁紫玉环抱着叶邵夕,看见他从下体处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汩汩地,一直不断地染红身下的大地。
“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宁紫玉也是急了,冲着身旁的知州怒吼。
“回,回陛下!”那知州一看见宁紫玉急了,忙上前来禀告,身子伏得低低的,声音也是心惊胆战,“蓬山镇自古以来就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一天之内,喜事医事不得碰头,否则会招来晦气。更何况,今日这桩喜事,是本镇最大的药材商要嫁女儿,其他大夫一向都从他这里进药材,不能得罪,自然是不敢来了。”
“朕要他们来!!要他们都来!!传令下去,身为医者,敢不来就诊看病的,通通处死!!处死!!”
“是!!”
刚刚的打斗,其实宁紫玉也受伤不轻。背上一道由肩及腰的刀伤,使他血流如注,衣衫被全部浸湿,鲜血淋漓。再加上,宁紫玉前些日子肩胛处也受过伤,此时又没有好完全,刚刚的那一场打斗,显然已使他旧处的伤口裂开,因此,此时的他看起来也并不比怀中的叶邵夕好多少,甚至可以说是更为惨烈。
“皇上!大夫到了!!”
再不过一会儿,但见远处有一名黑衣人急急向这里奔来。他的手中拉着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约莫七十岁上下,怀揣着药箱,看样子该是很有行医问诊经验的样子,许是随着那影卫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
二人刚来到宁紫玉身畔,还未站稳,那花白胡子的大夫就已被宁紫玉拉到身旁:“快帮朕看!看看他怎么样!!”
这老大夫听宁紫玉一口一个朕,又见一旁的知州大人如临大难地跪在地上浑身打颤,便知眼前人当真是真龙天子不可怠慢。他惶恐道:“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草民给皇上请安!草民不知是皇上驾临,这才怕医事冲突了喜事,来得晚了!”
“性命攸关!那些繁文缛节朕不需要!朕只告诉你,眼前之人你若是医不好了,朕要你全镇的人都跟着陪葬!!”
眼看怀中之人脸上血色渐无,气虚甚弱,宁紫玉再无耐心,不由怒吼道。
“是!是!”
这老大夫闻言,哪敢再啰嗦别的,这便赶紧伏低身子探身上前,小心翼翼地上前抓住宁紫玉怀中人的手腕,三指切关,凝下眉心,沉心细诊,探他脉息。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为医之纲领。这老大夫行医多年,自然知道在切脉之前要先望其气色听其声息,而叶邵夕胯下那一滩不小的红色,也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他怎么样?!”宁紫玉见老大夫拧眉半天不说话,不禁焦急问道。
“这位公子……”老大夫琢磨着该如何说,“咳咳……这位公子的脉象好生奇怪,草民行事数十载,也是头一次遇到此等怪事……”
“说!”
宁紫玉语气一重,吓得那老大夫双腿一软,整个人趴伏在地面上哆嗦。
“依、依脉象看来,这公子分明是有孕在身,而今他身体受到撞击,胎儿自然难免受到波及。陛下请看,他身下一滩红血源源不断,显然已是无力回天。老朽愚钝,可为皇上开些方子,保全陛下怀中的这位公子,然而那胎儿……”
“却是万万不能了……”
“什么万万不能!!”谁知宁紫玉听罢,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突然怒吼出声,打断他,他将那老大夫毫不留情地踹到一边。
“说什么万万不能!怎么可能万万不能?!”宁紫玉声音嘶哑,声带仿佛被什么撕裂一般,“朕当初便欠他一个孩子,欠他一条人命,如今,既不能亲手送还给他,还要还得他在自己的眼皮之下再次失去一个亲生骨肉吗?!!”
“难道五年前的往事,如今还要在朕的面前重演一回吗?!!”
宁紫玉所说的五年前的往事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没有人敢详细打听。若说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在叶邵夕心里是一块永远都不能痊愈的心病,然而之于宁紫玉,不知有没有人想过,其实对他来说,也是。
这世间,不知能有几人可以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亲骨肉?然而他宁紫玉却做到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可以横亘在他与叶邵夕之间,让它成为他永生永世都不能原谅自己的理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五年已逝,他宁紫玉到如今才幡然醒悟,悔痛难当,只不过再没有人能看到他幡然醒悟后才落下的伤,才经受过的痛。
他怎能再让怀中之人饱尝一场丧子之痛!
“皇上!皇上息怒!这已是本镇最好的大夫了,他若是不能,想必本镇之内,自然也是没有人能的……”
一旁的知州见状,忙上前去给那老大夫请求开恩,他不知,当今圣上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好!你不治,朕就找人来给他治!朕就不相信全镇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治的好!!让开!给朕滚开!!”
宁紫玉听罢这话,却一把推开上前来求情的众人。他喊罢,不甘心地猛提上来一口气,将怀中之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不顾身畔众人的阻拦,转身就要往人群外奔。
许是宁紫玉也有伤在身的原因,他抱起怀中人的时候,手上一颤,好几次都险些将怀中之人给摔了下来。
一旁的影卫见状上前要去扶他,却被宁紫玉怒斥了一声将他挥退。
“滚开!”
“皇上!!皇上!您的伤!”
“皇上!出宫之前,太医那样语重心长地嘱咐过,您如此,叫卑职们回去如何复命!”
“刘大人交给我们!请皇上放心,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安心在此处养伤!”
这影卫说话间,忽悠一声飘到宁紫玉身前,匍匐跪下,再也不肯起身。
他抬起眸来对视面前的帝王,唇角咬得很紧,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不要逼朕动手!”
宁紫玉见状,眼眸深处蓦地一沉,他狠狠发话道:“挡朕者死,你侍奉皇室多年,应当知道规矩!”
“皇上三思!当顾全大局,以龙体为重!若能求得皇上三思,臣死而无憾!”
“你如何明白……不亲眼看到他安全,朕怎能放心?……”
面对这些忠心护主的影卫,宁紫玉不知过了多久,方又开口:“你如何明白……如果可以,朕愿向天借寿,只盼能够回到当初,时时刻刻伴他左右,哪怕某一天加倍偿还。”
你不是他宁紫玉,你如何明白?
面对此情此景,面对刚刚邵夕那一声虚弱到不为他留一丝余地的质问,他宁紫玉心里是如何想,如何感受,无尽的自责声与谴责声在他心中如潮涌来,于往后的岁月里深深交叠,压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抬不起头来。
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禁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收拢,抱紧了怀中的人。
或许是这影卫的忠心耿耿,不惜以死相谏,感动宁紫玉,又或者是宁紫玉刚刚经历那样一场骤变,心内动摇,来不及收拾凌乱不堪的情绪,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似平日的自己。
总之,就在众人都为他这几句过于真情流露的话而惊讶不已的时候,宁紫玉却已一个错步绕开众人,大片衣摆向空中腾身一跃一掠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皇上!!”几名影卫最先回过神来,见状,也都随着宁紫玉一掠而去,担心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不敢放慢一分。
蓬山镇的医馆算起来,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并不难找。
宁紫玉紧抱着怀中之人,在半空之中一掠而过,高空处的风仍是有些冷,由他二人身畔呼啸过去,犹如刀割。宁紫玉的鬓角散乱开来,沾了些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分明已经努力隐瞒了这么久,分明已经小心翼翼暗中保护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怎么可能说救不好便救不好呢?!
宁紫玉不信!
此刻,他的心中空落至极,也着急至极,他什么都不敢想,一门心思只是排除所有失去这个孩子的可能。
终于寻到一家医馆,宁紫玉连忙飞身而入,也不管身前的掌柜是否愿意,只是一掌便掐在人家的喉咙处,阴鸷地命令道:“救人!”
医馆大夫畏畏缩缩,不敢表示惊讶,只哆哆嗦嗦地颤声道:“老朽无能……”
“这公子腹中胎儿已是小产之象,胎气大动,老朽无力回天……”
宁紫玉啪地抡了面前的人一巴掌,重新抱起面前的叶邵夕,作势就要往外冲,他深知,时间耽误不得,既然这家不行,就一定还有别家。
“公子留步!”谁知,那被他扇倒在地的老大夫突然发话,出声叫住他,“你肩胛处的伤势不可耽误,既然你怀中公子的胎儿已无法保住,早些医治你自己的伤势,才是首要。”
“再多言一句,杀!”
谁知,那老大夫的好言提醒,却换来眼前人冷冰冰的一句“杀”。老大夫在宁紫玉身后打了一个哆嗦,腿一软,便顺着身后的门板滑落,跌坐在地。
一步跨门而出的宁紫玉,稍稍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中昏迷的叶邵夕,又紧紧向怀中揽了揽,好像生怕自己再也抱不紧,将他跌下去似的。
“邵夕,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宁紫玉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此处逗留,他知道时间紧迫,不得耽误半分,因此不论肩胛骨处的伤口裂开到何种程度,他仍是咬紧牙关,猛地一提气,瞬间便使自己的身体飞跃于半空之中。
胡乱飞舞的衣袂在宁紫玉耳边刮过,他却丝毫不去在意。穿梭于半空中不过多久,但见宁紫玉额上已出了不少的冷汗,那些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滑下来,浸湿他鬓边的长发,打湿长长的他的睫宇,看起来好不凄惨。
而他后背那道由肩及腰的伤口也愈发显得狰狞,风一吹,再加上他身上又被冷汗打湿,这一来二去,便使宁紫玉手上发软,逐渐失去力气。
怀中之人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滑,宁紫玉感觉自己几乎要抱不住他,然而,在这当空之上,他一旦有所松懈,被伤口打垮,那等待自己怀中之人,等待他与他腹中骨肉的将会是如何命运,宁紫玉想都不敢想。
因此,宁紫玉这时一边焦急地找寻下一家医馆,一边不断地咬牙坚持,聚力于臂,这样才能在每一次怀中人身体下滑的时候,及时揽住他。
不多久,宁紫玉又寻到一家医馆,见状,他连忙气收丹田,本是想稳稳落地,可奈何身上失血过多,心上又慌张过度,这才使得他在落地的一瞬间脚上一软,险些要向前狠狠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宁紫玉伸出一臂,支撑着自己跪倒在地,尽量不去伤着怀中之人,和他腹中的孩子。
大院里正在晒药材的大夫看见这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哆哆嗦嗦地问:“你!你是谁?!”
那大夫脸色都吓白了,指着他的手指直颤抖。
“大夫快!救救他!”宁紫玉此时跪在地上,一时间,他都聚不起力气,也起不来身。
有人性命危在旦夕,治病救人,毕竟是大夫天职所在,因此,这大夫看见宁紫玉这般惨状,这般语气,一时竟也忘了再去追问眼前人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种原因才受伤至此,只一心便要去检查他的伤势。
“不要管我,先看他!”
宁紫玉拒绝眼前大夫的好意,声色俱厉地吼出声来,将那大夫吓了好大一跳。
“可是公子你身上伤势过重,失血又过多,若不赶紧包扎处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再多说一句,朕杀了你!!”
宁紫玉的声音狠狠的,眼神阴鸷到了极点,他的声音嘶哑,有些声嘶力竭的虚弱。
“好好……”这大夫被宁紫玉吓怕了,暗想今天自己太过不顺,居然碰上一个疯子,可是再等他低头一看,却被他怀中之人吓了更大一跳。
没想到男子之身也能怀孕,看他怀中之人,双腿间已被鲜血完全浸湿,分明是小产的症状。
“这……不才无能为力……”
“这公子已然如此,想必要保是保不住了,为今之计,还是赶快熬制些落胎药,让他服下,以免孩子落得不太干净,致使他以后身体再受影响。”
“你说什么?!!朕杀了你!!”
这大夫有话如此,想来本是好意,然而他却不明白,宁紫玉与叶邵夕之前就是因为一包打胎药而失去腹中骨肉,如今,这“打胎药”三个字,想来不仅是成为叶邵夕心中的阴影所在,更是宁紫玉眉间心上的伤痛所在。
那一瞬间,他听到“打胎药”三个字,便已身体一颤,想都不想地冲着眼前人抡了狠狠的一巴掌,几乎用尽全力。
“朕杀了你!”
宁紫玉说话的刹那,已狠狠地扼住那大夫的脖颈,令他不等下一刻,便断颈而亡。
他重新抱起叶邵夕,出门的时候,温柔有耐心,声音却一直在微微颤抖,手上也是:“放心邵夕……放心邵夕……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这像是誓言,又像是他对他所作出的最后的保证。转眼间,大片的衣袂已于半空中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半点踪影。
宁紫玉就这样不死心地抱着叶邵夕找过一家一家的医馆,他不死心,他也同样不甘心,他不明白为何上天要这样惩罚于他,为何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突然以这样的噩耗来剥夺他的最后一点乞望。
他不信!他绝对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和邵夕的孩子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上,历尽千辛万苦,却以这样极其仓促的方式结束。
就算这城中所有的大夫都为他与他腹中的孩子判了死刑,宁紫玉也不会放弃!一家医馆不行,他可以找第二家,第二家不行,他还可以再找第三家,第三家不行,他更可以找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直到将这镇上所有的医馆都找遍为止!!
“抱歉公子,这腹中胎儿,老夫已回天无力……”
“想必就算神仙在世,也难了……”
“请恕在下医术不精,已尽全力,却仍是……”
“公子,放弃吧……”
奔走了无数家医馆,命令、逼迫、请求过无数个大夫,可这些大夫们,面对他和邵夕的骨肉,却是一点都不肯施以援手。那些大夫的话,一句一句的无力,一声一声的叹息,他们摇头的动作,无能为力的神情,叹息遗憾的态度,一幕一幕地在宁紫玉脑中一闪而过悉数回放,这一切的一切,突然间令他乱极了也痛极了。
宁紫玉的这一生,他骄傲,高贵,嚣张,跋扈,他走到各处,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却从来不曾这样过。只除了在叶邵夕的事情上面。
在宁紫玉身后,有无数影卫如影随形,他们不敢上去打搅,只是静静尾随身后,以一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看着他们的皇上疯了一般地找遍这镇上的所有医馆,看着皇上到最后竟以一副求人的态度,求着医馆中的所有大夫,对他怀中之人施以援手。
他是天子,是皇帝,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究竟是帝王之尊重要?还是他怀中之人更重要?
众影卫不敢上去探问,便只有紧随在他的身后想要护他周全。
蓬山城西有家医馆,名唤回春堂。
回春堂,在映碧全国上下都有分馆,馆里的大夫,虽说不上是世间少有的名医,但至少不是庸医。开的药方虽然说不上是包治百病,但勉强也可算得上是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回春堂的掌柜,是一个年近而立的年轻人,是这镇上的名医。他前些年娶了一个夫人,月前,二人诞下一女,乳名筝儿。
“相公,孩子睡了,我回房哄她躺下。”
医馆内,一个妙龄女子,头上还蒙着汗巾,怀中抱着一个月大的婴儿,孩子躺在大红色的襁褓中,睡得很是香甜。
“娘子还在月子里,不能总这么进进出出,回屋内养身体才最重要。”
女子掏出手帕,为自己心爱之人拭去额间薄汗。
“你一个人操持医馆上下,我放心不下,总是担心你的身子。”
“师娘不用担心,师父好着呢,师娘的正事,是要回房做好月子,养好身体,好再帮师父生几个大胖小子!”医馆的伙计开起了自家师父的玩笑。
女子一听这话,脸上蓦地一红,怒嗔一声,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跺脚,转身回屋去了。
几个大男人哈哈一笑,店里掌柜佯怒拍了一下那小伙计的后脑勺,笑骂:“小小年纪想这许多有的没的,快干活去!”
“嘿嘿!是!”
那小伙计受了骂也不怒,只吐吐舌头,嘿嘿一笑,乖乖地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回过身,那青年掌柜出了门,挂上歇业的牌子,再进门,转身正要关门,可谁想,门还没关紧,却突然就被一人“咣当”一声,一脚踹门闯入。
“哎哟”一声,青年掌柜猝不及防,险些被人一脚踹上面门,倒在地上。
一旁的伙计见状连忙来扶他。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青年掌柜痛呼,抬眼,正要抱怨两句,可谁知却忍不住被眼前的景物怔得一呆,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来任何话。
阳光由那来人的背后打了进来,落在门内的地面上。
逆光看去,青年掌柜看不清来人的脸,只隐隐约约瞧得出来人怀中似乎还抱了一人,而他二人身上,似乎还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相交晕染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你……”青年掌柜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吓得声音都在颤抖,险些要晕过去。
“大夫,快救救他!”
宁紫玉抱着叶邵夕进来,他显然已很是吃力,双臂有些颤抖,似乎只是憋着一口气在勉强硬撑,这才不至于将怀中之人摔落在地。
然而,这青年掌柜毕竟行医多年,眼光何等犀利尖锐,他如何看不出来人肩胛处应该是受了重伤,再加上他背后那一道拦腰劈过的伤势,若不及时救治,恐失血太多,难以回天。
“啊!公子,你怎么样?!你也受伤了!!”
青年掌柜伸出手去,向宁紫玉脉搏处切去,似乎是要给他诊脉。谁知,却被眼前人一手截住手腕。
“先救救他!!”宁紫玉神情紧张的,声音很强势,“大夫!你先救他!!”
青年掌柜见状,微微一愕,不过他怔愣了没有多久,道了一声好,便低头去查看怀中人的伤势。
他细细探来,但见那怀中之人胯下的衣襟被鲜血遍染,湿了不小的一块,很像是女子小产的症状。这青年掌柜见状,心中虽然惊奇,但值此非常之际,人命关天,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三指切脉,再一次细心诊来。
“依脉象看来,怀中的这位公子怀孕已三月有余,如今看样子该是受到过什么撞击,有小产之危。”
“可能保得住?!”
青年掌柜感觉到自己的腕间突然一紧,被眼前之人箍得有些痛了。他抬头望去,见面前之人正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眸子里既是期盼又是害怕。那人这种神情,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将眼前人那早已破碎不堪的美梦一击即碎。
青年掌柜忽然就不忍再多说下去。
“恕不才医术不精,怀中这公子分明是小产症状,除非是神医再世,否则他腹中胎儿再也难以回天……”
“那这镇上可有你口中所说的神医?!”宁紫玉着急的。
“没有。”青年掌柜摇摇头,叹口气,很果断道,“蓬山镇镇小人稀,怎么可能有世外高人愿隐居于此?若当真是有,同为医道中人,不才敬仰万千,自然会去拜会。”
“然而,在这蓬山镇中,不是不才大言不惭,没有比回春堂再好的医馆了……换言之,公子,你怀中人的腹中之子,怕是没救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你骗我!!”
宁紫玉仿佛是被人戳到痛处似的,忽然就甩了眼前的大夫一个狠狠的耳光,将他的衣襟揪住,按在墙壁上。
“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这时的宁紫玉,也不知是怎么了犹如一头被言语刺伤的受伤的野兽,他说话间,眼眶中已渐渐发红,额头上也有青筋浮了起来。他如此张皇失态,面无人色,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面前的青年掌柜听他自称为朕,不知原由,他当然知道这天下,只有九五至尊真龙天子才可以自称为“朕”,然而这么一个小镇,当今天子又怎会驾临呢?因此,此刻他除了害怕与慌张之外,更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浑噩,他实在猜不出眼前人的身份。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救不活!?怎么可能没得治?!!”
“你是大夫!你是大夫!!你怎么可以救不好他!!你怎么能够救不好他?!!”
宁紫玉大力摇晃着青年掌柜的衣襟,额头上有青筋渐渐突了出来,这并不是他有多么生气多么勃然大怒,而是他太过用力太过声嘶力竭。太过痛心疾首,太过不相信眼前事实所致。
“回答朕!回答朕说是!!朕要你告诉朕,你会竭尽全力!你能救他!!”
这已经是蓬山镇上最后一家医馆,若是这里不行,那还有哪里可以?!冥冥之中,宁紫玉似乎感觉得到,这已是他和那人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如何还能够失去?!
“咳咳……”那青年掌柜被人掐着脖子,止不住地咳嗽,“不才……不才……才疏学浅……”
“啪”的一声,宁紫玉又给了眼前的人一个重重的耳光,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可谁知,他抡了别人一巴掌,自己的手指倒是在长袖之中颤颤发抖,就算试图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按住,那颤意仍是止不住。
“真的救不了……”
那青年掌柜嘴唇哆嗦,许是被眼前人打得重了,嘴角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青年掌柜明白,为人医者,据实以告为首要之务,治得了就是治得了,无能为力便就是无能为力,万万不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撒一时之谎,这太有违医德仁心。更何况,面前眼前这个任何神医已无力回天的胎儿,他怎能给眼前之前希望再让他失望?要知道,给人希望倒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给,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如此更仁慈。
“不才……当真是……已无力回天……”
“你能救!”
宁紫玉听罢,忽然拽紧他的衣襟,拉近自己眼前,他咬紧牙筋,太阳穴两处的肌肉隐隐绷了起来。
“不才……不能……”青年大夫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弱。
“不!你能救!!”不知宁紫玉是在何种心境下,又甩了眼前人一耳光。
“不才……咳咳……不能……”
“你能!!”
宁紫玉不伤心,不绝望,因为他坚信邵夕与他的腹中之子一定还有救,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轻易地离他们而去!所以他恨!恨这个世界上,这个天下间所有说他们的孩子已无力回天的人,他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他要将他们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他要他们追悔莫及说过这样的话!!
“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宁紫玉吼得声嘶力竭,他又抡了眼前掌柜一个耳光,随即,他伸出一手,狠狠扼上眼前人的脖颈,眼神阴鸷着并疯狂着,缓缓收紧五指。
他这一系列动作,不免牵动身上的伤口,胸前的肩胛骨处已有大量鲜血汩汩流下,而他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如雨而下。
“就算公子杀了在下……咳咳……无能为力之事……便是无能为力……在下……也别无他法……”
“那朕求你……”
宁紫玉明明死死扼住眼前人的脖子,可他的表情,却比任何一个他杀过的人都要凄惨,苍白。
“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那青年掌柜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可他犹豫一番,看着眼前人似乎已耗尽生命力的表情,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时,门外忽然“唰唰”几声,众多人影如风如魅一般悉数而至,站立于门前,却不敢再踏进一步。
这些人具都身着黑衣黑靴,腰间有明紫色的令牌悬坠,令牌上用明晃晃的金字镶嵌着一个“影”字。据说,宁氏的皇族影卫,便是一个个明紫腰牌,镶金嵌字,与正统皇族一样的紫金配色,以彰显映碧皇族的大气,金贵,威严。
而这些人,面对自己眼前的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俱是一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般的样子。
如此场面,那青年掌柜不难想象,眼前的这位公子,身份,地位,家世,没有一样不是高人一等,出类拔萃的。然而,他快乐吗?他幸福吗?
若他当真逍遥自在,心无牵挂,那自己眼前这抹苍白到已毫无血色的容颜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这些,不知为何,竟让这位青年掌柜微微地同情起身前这位年轻公子来。
这个时候,眼前之人的身份到底为何,忽然间变得不再重要了。
“若当真有救……咳咳……不才如何不会救他……既已是无,无力回天之事……咳咳……又何必苦苦强求,你如此执拗,最后伤害的,只会是公子你自己……”
“你不懂……”谁知,宁紫玉沉默许久,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居然回答了他。
宁紫玉说话的时候,微微放松手上的钳制,表情有些涣散。
“你不懂孽债难逃,因果循环……”
“你不懂曾经失去的那一个孩子,像是使朕背负了一个永远都还不了的债约。朕每每梦魇,醒来之后都心有余悸,几乎要难以承受。”
“你不懂……若是邵夕此刻睁开眼睛,对朕道一句‘宁紫玉,你把孩子还给我’,朕心中将会是如何感受……”
“朕……已经欠了他一个……如何还能再欠他第二个……”
宁紫玉此时此刻,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过重的伤势让他的头脑有片刻的涣散,又或许是他在一时间经历过这么些许的“慌张”,“难过”,“绝望”,“无力”后,让他心中有些难以承受。他终是面对一个毫不知情的陌生人,将自己的心声,如流水一般,缓缓道来。
那青年掌柜听到这句中的名讳猛然一惊,谁不知道这“宁紫玉”,乃是映碧皇帝的大名,再加上这“宁”乃为国姓,他又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朕”,若不是皇帝陛下驾临,那还能是什么?!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罪该万死,不知皇上驾临,惊了圣驾,望皇上恕罪!”
他虽然想跪,可无奈脖颈却被眼前之人扼在手中,实在是动弹不得。
这青年大夫这么一喊,倒忽然像是将宁紫玉喊醒了似的,他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草民看,皇上伤势颇重,需得赶快医治,如今,首当之计,还是保重龙体重要!至于那腹中胎儿,已然无力回天,只得事后再开一副打胎药,保得那公子小产之后将死胎排得干净,这对他今后的身体恢复有效。”
“朕杀了你!!”
宁紫玉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体蓦地一颤,刚刚放松的手指又在刹那之间忽然收紧,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位青年掌柜立马毙于掌下。
“皇,皇上……”
青年掌柜挣扎,但他一柔弱文人,力气哪及得上宁紫玉的万分之一,就算宁紫玉现如今是受了伤,但他一言一语,字字刺中宁紫玉要害,又如何能让宁紫玉放过于他。
只见,宁紫玉的双目深沉,微微发暗,明显是要不择手段,取人性命的架势。
青年掌柜正挣扎着,手脚踢蹬,眼看便要断气。
谁知,就在这时,一袭脚步声却从室内缓缓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柔亮温和的女声。
“相公,你在外面好吵,孩子睡不着,都哭醒了。”
女子走出室内,来到室外,她的手中揽住一袭大红色的襁褓,想是有婴孩正在那襁褓中熟睡。她刚迈出来一步,可是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不过片刻,那女子反应回来,却迅速扑到自己相公的身前,拽上宁紫玉的长袖,乞求似的,一边说也一边声泪俱下了起来。
“奴家求你!公子!放了我家相公!公子!——”
“你若要杀,你若务必要一个人死,就让奴家死吧!他是奴家心爱之人,他若死了,奴家待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公子!!你放过相公吧!!”
宁紫玉听了心烦,啪地便给了那女子一个巴掌,将她的身体扇向一边。
“你的相公说了不可饶恕之话,若是邵夕腹中胎儿真有闪失,我要你们一家陪葬!!”
“但凡是说了此种言论之人,朕都不会饶恕!朕都不会饶恕!!”
宁紫玉这个时候,又大笑,已好似有些疯癫之状,众人看他如此,都不禁有些心惊肉跳。谁知,那女子见状,竟也是豁出去了,抱紧自己襁褓中的婴儿便冲了过去,她道:“你若要取我相公性命,那么也将奴家杀了吧!还有我们的孩子,没有相公,我们绝不独活!”
“咳咳……娘子……”
被自己扼住脖颈的男子挣扎着唤着他的娘子,他一直摇着头,示意他们不要,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流下。
“相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说要与我举案齐眉,相携白头,相公……你怎么能食言呢?……”
那女子说着,缓缓也流下泪来,而她对面的宁紫玉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体一震,刹那间,他那扼在青年掌柜脖子上的手也犹如灌了千斤重担一般,沉重得厉害,再也无法收紧。
宁紫玉蓦地有些恍惚,他想,不知多年之前,他这句话,仿佛也跟一个人说过,那么的似曾相识。
“还有我们的孩子……”女子微微笑着,“我们陪你……”
那大红襁褓中婴儿这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是突然感觉到父母的悲伤似的,竟呜呜啼哭起来。这期间好几次口水进到婴儿喉咙里,那孩子却只是咳嗽两声,继续哭得声嘶力竭。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宁紫玉不知为何却突然心痛了起来,一抽一抽的,他看看自己怀中之人的小腹,又看看对面那一对夫妻小心翼翼地呵护在襁褓之中的孩儿,宁紫玉不知为何,身上一痛,便再也收不紧箍在那大夫颈间的手指了。
“罢了……”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终有些失魂落魄地放松手指,任由那青年跌坐在地上。
他不懂,为何所有人都能幸福美满,却唯独他宁紫玉不行。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要将他与邵夕共同的骨肉挽留下来而已,他这么做,有什么错?
邵夕是一个多么害怕孤独和寂寞的人,所以……他会想要这个孩子的,他会想要的……
“邵夕……救不好你与朕的孩儿……朕会要这个镇上的所有人陪葬……”
“影卫……”宁紫玉的声音,失魂落魄的,他将怀中之人紧紧揉向自己的怀中,额头贴上他的。
“在!”门外领头的黑衣人进来,一撩衣摆,在宁紫玉身前跪下。
“……传令下去……屠镇……”
不知这是不是宁紫玉表达悲伤的另一种形式,不知这是不是他传递痛苦的另一种方法,他是天子,该是上天庇佑,他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自己不再伤痛难过。
“臣领旨!”
这个时候,宁紫玉又重新抱起叶邵夕,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他一直不断地告诉怀中人,说:“邵夕你放心,我会救活我们的孩子的,我不会让你再失去一次,邵夕,邵夕……你要相信我……”
宁紫玉的失魂落魄,谁看在眼里,都不知如何开口,如何才能唤得住他。
只可惜叶邵夕此时此刻,依然昏迷,又怎能听得见他的只言片语。
二人还未走到门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隐隐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容妹,你走快些,这回春堂是我表哥所开,我今日带你来,就是要见见公婆的。”
“刘二哥……”
来的似乎是一男一女,男子粗犷大方,女子娇柔羞怯,他二人正要进门,却不想在门口与宁紫玉撞上。
那被男子唤做容妹的女子忽然便惊了,只道一声:“宁紫玉……”
宁紫玉也是惊讶:“苏缨……”
不想,会重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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