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臣求皇上!救救陈青!!”
郁紫和陈青之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宁紫玉和郁紫君臣共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无措过,更别说不顾众人的眼光跪在自己的面前,这般声泪俱下地恳求着说话。
“郁紫,有话起来说。”
宁紫玉见状,拧了一下眉,伸出手来想要将他扶起,却被郁紫拒绝。
“皇上不答应,臣便不起来!”
“君四王爷和煜羡使臣都在,丞相大人如此做,成何体统?”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宁紫玉所说的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郁紫听的,更是说给在场的一系列无干人等听。君赢冽和白予灏等人也不是笨蛋,宁紫玉话里有话的意思,他们当场便明白了七八分,这便都告了一声安,起脚退了出去。
然而郁紫此时,却全然不管这些,陈青现在性命危在旦夕,他救不了他,他早已乱了方寸,失了心智,如坐针毡,断无体统可议。
他别无选择,他只有来求宁紫玉。
“臣求陛下,救救陈青!救救陈青!!”
郁紫每磕一次头,都要说一遍此话。
“臣求陛下,救救陈青!!”
他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的脑门磕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脑门与大地磕出的声音,更是一声比一声响,回响在宽阔空旷的大殿上。
不过多久,宁紫玉许是被他弄得烦了,便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许他将事情的缘由说清楚。
“丞相可以先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郁紫见宁紫玉愿意继续听他说下去,当下如蒙大赦,顿时心焦力竭之态,减轻些许。
“回皇上!昨晚府里的人来报,说昨日晌午的时候,陈青与臣府里的几个护卫出府办事,走到一半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貌似梁诗怡的女子,进了纳兰王府。”
宁紫玉听罢,“嗯”了一声,挑挑眉,神色不动,没有说话。
郁紫紧接着又说:“陈青当时见那女子神色不对,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委实蹊跷。陈青当时因救梁诗怡心切,便没多想,只吩咐了一声身后的人,抬脚便跟踪了上去。”
“于是,陈青便身陷纳兰王府,再没出来?”宁紫玉笑了笑,帮他补充道。
“臣求皇上!臣求皇上!救救陈青!!”郁紫继续又道,“出事之后,臣已经多次派府里的护院前去打探营救,可是那些人,竟都和陈青一般,进去了便也没有出来过!”
“陈青如今身陷纳兰王府,不得脱身,那纳兰迟诺不知要用什么样的刑法来变着法地整他,皇上!您若不救陈青,他一定是死路一条了!!只要皇上能救陈青,臣愿为陛下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话,却在一旁冷冷一笑,语气很是嘲讽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丞相说笑了。丞相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丞相这样的人才,是不会为朕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如今映碧内乱频频,丞相敢说,自己当真没有携了那陈青,离开映碧,与他远走高飞之意?”
“你们要走,朕不拦。他侍奉了映碧三代贤主的元老要臣要走,朕也不拦。就是整个映碧的人都走光了,朕都不拦。说到底,朕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戴了黻冕的豺狼虎豹,朕不怕别人的笑话、鄙视和唾骂,而家国江山,也莫不是朕随手捡来的玩物。”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低下头来,长长的睫毛隔断天边射过来的光线,就像是将所有人都阻隔在他的心门之外似的。
郁紫听罢此话,心下一颤,从头到脚都跟着凉森森的。他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为宁紫玉这几句听起来是如此漫不经心,而细想起来却是如此凄凉无比的话语而震惊心痛。
他忽然就想问,那么皇上,在您的眼里,芸芸众生是玩物,家国江山是玩物,肱骨之臣是玩物,而在这些芸芸汲汲的玩物之中,是不是只有叶邵夕,在您的眼里,才是特别的?
“皇上……”想到此,郁紫轻唤了他一声,却被宁紫玉很快又抬手阻止了,不允许他再继续说下去。
“再者说,陈青出事,朕为什么要去救?而且郁紫,你别忘记,当初是陈青先背叛朕。他带着梁千等一干人等远逃煜羡,否则,朕早就可以杀了那帮无耻之徒!”
宁紫玉说到这里,语气好似激动了些,眼神与面上流露的全是杀意,然而他的这种杀意,却不过片刻便平复下来,好像刚刚根本不复存在过。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陈青回来,朕没有动他,但没有动他,可不代表朕就要去救他!郁紫,你明不明白?”
说心里话,宁紫玉是恨极了梁千的。他们那些人,在宁紫玉的眼里,明明满口仁信道义,而说出口的话做出的事,又常常背信弃义。再者说,他们那些人,当年曾对叶邵夕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仅此一点,宁紫玉便绝对不会原谅。
况且刚刚梁千还信口雌黄,在君赢冽面前做了伪证。宁紫玉不管他是为谁所利用,听命于谁,只要有些事,他做出了,宁紫玉便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会要他们都付出代价!要他们一个个的,都付出,即使被挫骨扬灰也还不清、抵不了的代价!
而至于陈青一事,宁紫玉只要想起了他当年曾救过梁千等人的性命,就万万再无出手救人的打算。
“可是皇上!皇上!陈青当年是皇上最为忠心的部下啊……”
“忠心?”宁紫玉嗤笑,“呵,那么好,丞相就来告诉朕,到底什么是忠心?如果真有忠心,他陈青会在当年背叛朕?而你郁紫如今,仍会想要携了他的手,离开映碧,与他远走高飞?没有一个人,对朕是绝对忠心的。”
宁紫玉说话,突然很平静、很淡然、很伤感。
“当年,‘绝对’二字遍寻不下,没有一个人对朕的心意,可以说是‘绝对’的。直到……”
宁紫玉说到此时,忽然闭嘴,不再往下说了。其实就算他不往下说郁紫 也明白,他那含在嗓子里的“直到”二字,无非就是指当年天崭崖上叶邵夕坠崖一事,或许,正是因为那件事,终是让宁紫玉找到了、发现了,只有那个人,才对自己有着绝对不容忽视的心意。
何人说过,一个人的行事,总是与他的品性息息相关。
叶邵夕通过那件事证明了他的“绝对”,而宁紫玉亦同样的,通过那件事,才知道了那个人原来与自己一眼,也是一般无二的“绝对”之人。
原来,他和他,宁紫玉和叶邵夕,就某种方面来说,从来都是一样的人。
缘由在此,郁紫忽然明白。
宁紫玉曾经,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狠,他对侍奉于自己身侧的宠姬、娈童,态度也并不正常,不但将其视为玩物,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他可以任他们予以欲求,他可以花大笔的钱财、珠宝来哄他们开心,但倘若他一被激怒,那么纵然你是艳丽夺目的女子,他也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所有这些,不过都是因为,宁紫玉亦同样,是一个太过绝对的人。
他要的忠心是绝对的,他要的爱情是绝对的,而他要那些人对他的心意,亦是绝对的。不容许掺杂一点杂质的存在。
而当这些感情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时候,宁紫玉就会选择,毫不犹豫地结束那些人的性命。
如此说来,到底是宁紫玉对人的性命弃如敝履,还是他人对待他的心意,不够纯粹?
是恋权力?恋荣华?恋富贵?抑或恋容貌?有没有一个人,可以纯纯粹粹地爱恋他宁紫玉的本身?
反之,当一个人对他宁紫玉的心意,足够“绝对”之时,他才会慢慢地开始正视那个人,才会慢慢地将自己“绝对”的心意,双手奉上。
叶邵夕,便是最好的例子。
可要说皇上对叶邵夕的情意便是毫无条件的吗?
其实也不是。
皇上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那人一切安好,纷扰无虑。也许,这便是他唯一的条件。然而,只可惜,那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懂。
“丞相说忠心,那么好,丞相现如今,可以站在朕的面前,问心无愧地说出‘忠心’二字吗?”
郁紫闻言,想张口说是,但胸腔之内不知被什么堵得厉害,忽然什么也说不上来。
“臣……只求皇上能救救陈青……”
郁紫要呼出一大口气,也不知是因为汗颜还是 别的什么原因,才能发出丁点细若蚊叮似的声音,他回答不了宁紫玉的疑问,便只有改变话题。
“朕不会救陈青。这个时候,朕不会去动纳兰迟诺。”宁紫玉道。
“为什么?!皇上难道要置你我君臣多年以来的情意于不顾吗?!”
“丞相与朕之间,何曾有过君臣情意?”宁紫玉说罢这话,忽然就开始冷冷地笑,许久都停不下来。笑罢,只听他又是方才那句话。
“若是真有君臣情意,你与陈青,为何都要背叛朕?但见映碧状况百出,想要弃映碧于不顾的,是谁?当年,私自带领云阳山一干囚犯脱逃至煜羡,五年来未曾踏入映碧一步的,又是谁?”
“是朕吗?”
郁紫登时被宁紫玉塞得哑口无言,他张口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诚然,宁紫玉说得是事实,他确实是见映碧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一心便想要带着陈青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而陈青,确实也是护送那一干囚犯逃至煜羡,五年以来,未曾有一点音讯。
“更何况,邵夕身上奇毒未解,只有纳兰迟诺,才握有解药。除非万不得已,朕不会与他正面起冲突。”
“皇上!可是陈青!……”
“丞相跪安吧。”
宁紫玉说完,一负手背过身去,不再说话,算是给郁紫留的最后一条退路。郁紫知道,倘若自己再不依不饶下去,眼前的帝王定会将自己严办。郁紫再激动,但脑子毕竟是清醒的,闻言,他虽然不甘,但无奈却毫无办法,这才在这栋大殿中没呆多久,便识趣地退了出来。
皇上现在不同意救人,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叫他同意!
郁紫从那殿内出来之后,没有疑虑多久,转身便往叶邵夕的住处奔去,他知道,今日今时,唯有叶邵夕才能劝说皇上帮他出手救人。
不过郁紫却低估了叶邵夕如今对宁紫玉的恨意。
“要我去找宁紫玉劝说他救陈青?!不可能!!”
叶邵夕刚听完郁紫的请求,“啪”地一拍桌子,很是激动地站了起来。
郁紫刚才来的时候,穿梭于走廊中,远远地便看见叶邵夕与梁千二人在他的寝殿中气氛很是融洽地闲谈着什么。说来,叶邵夕好似并没有亲眼看见梁千对自己的身世做出假证,然而,依照叶邵夕的性格,除非是他亲眼所见,想必也不会怪罪于梁千,更何况他又并没有亲眼所见。云阳山上的众人,在叶邵夕心里一直是不可冒犯的,在他眼里,那些人是他的亲人。
郁紫虽然知道梁千对叶邵夕不怀好意,但这些闲事他却也懒得管,也不想去提醒叶邵夕。他进来之后,这二人倒是很有默契地都闭了嘴。郁紫只撂下一句话,说:“叶校尉,本相与你有要事相商。”那梁千闻言,转了转眼睛,很是识趣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不知郁丞相有何事要与在下相商?”
梁千走后,还是叶邵夕率先对他开了口。
郁紫大致给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其间刻意避开“纳兰王府”的字眼不谈,只说是陈青一时大意,陷入了一个危险之地,如今性命危在旦夕,不能脱困。
不说出“纳兰王府”,是为了防止让叶邵夕独自涉险,这是皇上仅有的底线,郁紫知道。
“我不会去求他!”谁知叶邵夕听完他的请求,却斩钉截铁道,“兄弟有难,叶邵夕绝不会坐视不管!丞相大人且说,陈青如今被困于哪里,叶邵夕便是上刀山下油锅,粉身碎骨,也会救他脱险!”
“对方财大势大,护院之内又有众多武林高手把守,叶校尉何必逞这些不必要之能?如此这样,莫要说救不出陈青了,连你也会栽到那些人手里无法脱身。”
“只要能救陈青,叶邵夕虽死无憾。”
郁紫登时无语。他发现叶邵夕与皇上的身上都有一个通病,顽固不化,他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才好。
“不,叶校尉,你不能死,我需要的,是你来助我一臂之力,说服皇上,答应出手救人。”
“我不想见宁紫玉。”
不知过去多久,叶邵夕方道出自己心中真正所想。只见,他别过头去,闭上眼睛,过了许久,都一动不动。
郁紫见状,心里不知怎的也是一动,张口便问:“叶校尉,事到如今,你对皇上,可还保持着当初的那份心?”
“五年前,自叶邵夕从天崭崖上坠下的那一刻起,我对宁紫玉,便只有恨。”叶邵夕冷冷的。
“恨?”谁知郁紫听罢,反而扬高声音,挑眉反问他:“没有爱,何来恨?没有恨,你如何说服自己只对皇上执念深深,放他不下?”
“不是这样的。”叶邵夕固执道。
“是非恩怨,爱恨纠缠,本来就在一线之间。”
“宁紫玉毒害我儿,杀我兄弟,扼死柳含,如今,险些又要对我大哥再下毒手,叶邵夕如何不会恨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忘情弃爱,叶校尉,显然,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以为,你当真做得到吗?”
“够了!住口!你住口!!”
不知怎的,一向隐忍沉默的叶邵夕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恼羞成怒起来,莫名其妙地对郁紫发火。
郁紫闻言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阴阳怪气地提高嗓音“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二人沉默了不知多久,后来,还是叶邵夕率先打破僵局:“丞相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郁紫别无他意。叶校尉,郁紫只不过想请你一开尊口,劝说皇上,帮忙出手救人。”
“不必!要救陈青,我有的是办法!既然丞相大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陈青的下落,那我便自己去寻,我叶邵夕就不信,翻遍这映碧,还找不出他陈青一人!”
叶邵夕说罢,忽然提剑,眼看就要向外冲去,幸好郁紫手疾眼快,在他正要跨出门口之际,伸出一手挡在他的身前,拦住了他。
“叶校尉,凭你一人,根本就救不出陈青。”
“我有一个提议。”郁紫说话的间歇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气,转下眼神,当下便对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叶校尉之所以会留在映碧皇宫,无非就是想寻找遗失多年的煜羡太后的尸骨。”
“如果叶校尉不嫌弃,郁紫可以帮你完成愿望,助你寻回太后尸骨,并答应事成之后,定会将你与太后尸骨安安全全地送离都城!不知叶校尉……意下如何?”
叶邵夕听罢心下一动,重新抬起头,对上郁紫的眼神,没有回话。
郁紫开出的条件,对叶邵夕来说,确实很具有吸引力,有关这一点,叶邵夕不得不承认。
可让郁紫讶异的是,如此具有吸引力的条件,叶邵夕最终仍是没有答应他。
郁紫知道,叶邵夕只是不想见皇上,无奈,他又继续劝道:“难道叶校尉不想早早离开这皇宫吗?难道以你现下的身子,还想这样呆在皇上身边吗?难道叶校尉还是如从前一样,不在乎别人看你的眼光吗?”
郁紫本以为宁紫玉早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叶邵夕了。
“什么?什么身子?”
谁知,叶邵夕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哦不,没什么。自说自话而已,叶校尉无须放在心上。”
叶邵夕看他的表情古怪,不禁有些狐疑,不过分他虽然狐疑,却也诚如郁紫所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了不久,只见他又沉默了一阵,方说:“郁丞相猜得不错,我如今,确实想快些离了这皇宫,回到云阳山上,白天黑夜,看流云舒卷,听野鹤长鸣,终日陪伴我儿。”
“陪伴?只怕是叶校尉就算是回到了云阳山上,也再难陪伴了吧。”
“什么意思?!”
“皇上下令,大举迁坟。”
其实郁紫想说的是,宁紫玉的本意确实是要将云阳山上的那一座孤坟迁至皇陵的,然而碍于叶邵夕,碍于坟墓之中沉沉睡去的也是他们二人骨肉的事实,宁紫玉不忍,便将地处西北的“宁氏皇陵”千里迢迢大举东迁。他这一举,不知惊动了多少沉眠于地下的宁氏祖先,也不知惹怒了多少为国忠勇的朝臣将相。
迁陵工程浩浩荡荡地开工已数月有余,皇上派他郁紫来处理此事,云阳山周围有军队不分昼夜严格把守,所以说,叶邵夕就算是去了那里,也是再见不到自己骨肉的。
可这话听到了叶邵夕耳里却变了意思,成了宁紫玉要扒开他孩儿的坟墓,迁至地处西北的“宁氏皇陵”中去。
“宁紫玉他敢?!”叶邵夕听罢不知如何激动,双拳攥得死紧,浑身上下也一直在颤抖。
“他有什么敢不敢?他是映碧的皇帝,是主宰整个映碧人生死的主人,他一声令下,有谁不敢?”
叶邵夕闻言,颓然间卸力坐下,只觉得在自己心中对宁紫玉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曾经,我只以为他是薄情寡义。虽然不是对我,但心底,到底是存了一份真性情的……而如今我才知,除了对君赢冽以外,他居然是连人性都没有了……我和宁紫玉之间,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郁紫听罢此言,只觉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和叶邵夕的理解大有出入,但他此时心系陈青的安危,就算再有出入,刻意之下,也被他全数忽略了去。
二人说了片刻,又转回正题。
“那叶校尉还是执意要一个人去救陈青?”
“是。”
郁紫见劝他不住,最后也不得不放弃,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又说:“好吧。既然叶校尉不愿意,本相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本相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叶校尉可以照办。”
“什么?”
“既然要救人,本相希望,叶公子可以尽可能的动静大些,越是搅得映碧皇宫上下不得安宁,营救陈青的胜算便越大。”
“这是为何?”
郁紫笑了笑,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只对叶邵夕说,叶校尉不必问,你照做便成。
叶邵夕看着郁紫嘴角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或许是那为难陈青的人,在朝为官也不一定,所以郁紫才想借着他救陈青的这件事,闹出一些动静,暗地里施加压力,逼他们放人。
之后,二人一拍即合,叶邵夕当下便拿了剑要往宫门外闯,大批的侍卫前来拦截。
“刘大人!您虽然是煜羡的使臣,但没有皇上口谕,擅自出宫,也是大罪一桩!!”
“我要去救人,还请各位不要拦我的去路,否则刀剑无眼,伤了谁,刘某都不好交代!”
叶邵夕虽然听了郁紫的建言,但他也无意于大打出手,只一个人举着剑,稳步上前,逼着想要拦截他的侍卫节节后退。
叶邵夕的身份,虽然已经真相大白,如今更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自从他进入映碧皇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是顶着煜羡使臣——刘杳的身份来的,所以半途更名,到底是说不过去。
所以别人既然唤他一声刘大人,他便回别人一声在下刘某。
“刘大人!各位兄弟不想与你为难,劝你快快放下长剑,退回‘栖殿阁’去!”
“栖殿阁”是映碧宫廷用来安排各国使臣的住处,而叶邵夕这次既然顶着煜羡使臣的头衔而来,自然是住进这里。
“这个世界上,能叫刘某后退的,没有一人!今日我就是要出了这映碧皇宫,看谁能奈我何?!!”
叶邵夕这个人,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少言隐忍,但有些事,一旦他做出决定,却是倔强到了骨子里的,任谁都更改不了。
不过一会儿,又听那个站在前面,带头拦截他的侍卫首领说:“刘大人,请回吧。你若是出什么万一,我们当差的不好交代。”
谁知刘杳听罢,却是极其冷淡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不作声,依然一手高举宝剑,向皇宫出口的地方步步逼近。
两方人马对峙时间不长,郁紫在一旁背靠在一根廊柱上看着好戏,他数到三,话音刚落,就见远远有一行明紫色的仪仗急急奔来,随行的侍官亦高声通报道:“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这通报声一声高过一声,郁紫见状,只勾唇一笑,过了半晌,方从他靠着的那根宫柱上起身,站直了身体,迎上去,恭恭敬敬地稽首鞠躬,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恭迎圣驾。”
宁紫玉看见郁紫,猛地就扇了他一巴掌,狠狠道:“丞相,你可真有本事。”
“皇上恕罪,不用此法,难逼皇上出手。”郁紫却微笑。
谁知,宁紫玉听罢竟是冷冷一笑,笑声当中,却是难掩阴鸷狠戾的杀气与凉意。
“很好!用叶邵夕来威胁朕,你可真是朕的好丞相,映碧的好丞相!”
“皇上谬赞。微臣汗颜。”
宁紫玉很是生气,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全是杀意,可无奈,他审时度势,揆情度理,知道现在比起怪罪郁紫来有更重要的事做。
“哼!”只见,宁紫玉冷哼一声,愤恨地一甩袖,不再留给他只言片语,便从他的身边过去,来到叶邵夕跟前。
众侍卫一见皇上驾到,这心里都不知不觉地紧跟着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伺候这个刘大人可要比伺候皇上难多了,虽然皇上是暴戾性情,但只要绷紧点神,不惹怒了他就好,而这个刘大人却是块硬石头,不管是捧在手心里,还是揣在心尖上,死活就是个软硬不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紫玉来到众人跟前,只见,除去叶邵夕以外,众侍卫都是无一例外地放下了兵器跪下地来,向他请安。
这个时候,叶邵夕持剑面对着众人,而宁紫玉就站在他的身前不远的地方,与他一样,也面对着众人。如此一看,不知为什么,倒颇有些同仇敌忾,共同对敌的意味了。
当然,面前的侍卫并不是他们的敌人,然而,如果有一天,郁紫在一旁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不禁想,当面前的“侍卫”当真要变成要结果宁紫玉性命的“敌人”之时,叶邵夕还会如皇上现在一般,站在他的身后而支持他、保护他、为他撑持大局吗?
结果,怕是不能。
皇上为人太狠,太绝,太阴鸷,太暴戾,万事做到绝处,绝不留一点回旋余地,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试问天下之大,想要取他性命者,又何尝会是少数?
包括在处理叶邵夕的这几件事上,皇上也未曾给自己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只怕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叶邵夕也会说他是咎由自取,作茧自缚吧。
“邵夕,回去吧。”
不多久,只见宁紫玉上前,来到叶邵夕的身边,率先打破沉默道。
叶邵夕闻言,不回答,不说话,只是绕过那群跪在地上的侍卫,径直便要向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邵夕!你要去哪里?!”宁紫玉上前,一把拉住他。
“别碰我!!”
“好。你嫌我,我便不碰你。可是今日,我却绝不会让你踏出这宫门一步!!”
“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宁紫玉自嘲地笑,“凭我是映碧的一国之主,凭我是这映碧皇宫的主人,凭我有能力代替你去救你想救的人!”
“不必!!”叶邵夕道,“呵,一国之主?映碧皇帝?笑话!!你这个一国之主,你这个映碧皇帝连自己最忠心部下都见死不救,又有什么资格敢站在这里堂而皇之地说自己就是这映碧国主,为万民做主之人?!!”
听到叶邵夕说‘忠心’二字,宁紫玉沉默许久都不回话,不知过去多久,方听他淡淡答道:“我现今正要去。”
“不必!陈青不用你去救!!宁紫玉,你若要去了,怕不是救人而是杀人吧!!”
“……邵夕,你为何不信我?难道,我就真的如此不堪信任?”
谁知,叶邵夕听罢这话却哈哈大笑了起来,退离一步,将自己与宁紫玉隔开得更远一些,他看着他的眼神清冷,毫无暖意。宁紫玉知道,眼前此人,怕早已是被自己伤得心灰意冷,难以复燃。
“有柳含的前车之鉴,有大哥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杀死柳含是事实,你刚刚要杀大哥也是事实,你要我如何信你?!!”
“宁紫玉!我叶邵夕,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
“也好。”谁知,宁紫玉听罢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垂首沉默了很长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之后,才见他道,“你要去救陈青,我不拦,但是若你走后,我要去动梁千,你可没时间再回来救他!陈青与梁千,我给你选择,二者只能择其一。”
“宁紫玉!你逼我?!”
“我数三声,要么你返回宫去,去保护你的大哥,要么你现在从这个宫门走出门去,我立马就带人千刀万剐了梁千。邵夕,你要选哪一个?告诉我。”
其实宁紫玉哪里有带人千刀万剐了梁千的意思,他还未查出真相,还未搜罗好证据,那个梁千还不能死,至于千刀万剐,始终是太便宜了他!
宁紫玉知道叶邵夕的为人,他决绝、固执、坚毅、倔强。他知道只有采取此法,才能激叶邵夕回心转意,退回皇宫去。
他希望他能够万事不愁,万事当心,万事不沾身,万事浮云过,他只要他独善其身。
纳兰迟诺,是唯有自己才能对付的人。这个千面君子,狡猾奸诈,人人都会相信他的伪善,可是他那层用来对付世人的皮,却终究瞒不过自己。
至于和郁紫的账,他胆敢违背自己的意愿将叶邵夕牵扯进此事之中,宁紫玉就没打算轻饶了他!
宁紫玉和叶邵夕不知对峙多久,二人一个是不肯退,一个又是不肯让,最后还是宁紫玉眼神一动,向站立于他们对面的侍卫统领一递眼神,这才缓解了二人相峙的局面。
要说这名侍卫统领,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跟在宁紫玉身边多年,哪能不了解帝王的心思?再说,他们二人刚刚的对话他也是听了个大概,自然明白宁紫玉这个眼神,无疑是要让他装成“派兵”往“栖殿阁”去的样子,好吓唬叶邵夕。
“栖殿阁”,君赢冽住在那里,墨水心住在那里,煜羡的各级使臣都住在那里,梁千自然也是要暂住那里的。
这一招本是虚招,皇上的意思,便是要他配合他演一个调虎离山计。
这侍卫统领心下琢磨不过片刻便缓过味来,见状,他眼珠一转,也是很配合地单膝跪地,高声禀告道:“遵皇上旨意,臣这便去擒了梁千来!”说罢,他重新站立起来一声号令,眼看着就要率领众侍卫前去拿人。
“站住!!”谁知,这时叶邵夕突然发话,他瞪着宁紫玉道,“宁紫玉!你狠!!”
离开前,他又狠狠瞪了宁紫玉一眼,这才转身,决然离去。
见叶邵夕离开,郁紫微笑着踱过来,给宁紫玉稽首叩拜。
“多谢皇上出手相救。陈青这下有救了。”
宁紫玉看见郁紫一脸得意的表情,皱了皱眉,从嘴角冷哼出一声,没再说话。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宁紫玉和郁紫乔装成普通百姓来到了纳兰迟诺的府邸前。
就目前为止,宁紫玉还不打算和纳兰迟诺大动干戈,所以他二人并无带一兵一卒,只是一人携了一把随身的短剑,藏在身上,以防万一。
二人驾车到纳兰迟诺的府邸前停下。郁紫上前为宁紫玉撩了帘子,但见他正端坐在座上闭目养神,考虑了考虑,仍是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公子,到了。”
宁紫玉闻言,才缓缓睁开眼眸,嘴中“嗯”了一声,也很是不客气地就着他撩开的帘子,一撩衣摆便甚是优雅从容地下了车。
宁紫玉下车以后,与郁紫一对眼神,二人都没有说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双方已经心领神会。
之后,郁紫上前敲了敲那紧闭的朱红色镶满金钉的大门。
片刻,那朱红金钉的大门虽然缓缓地开了,但却只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里面有一位花甲上下的老者探出头来,瞧了郁紫和宁紫玉二人半晌后,方用他很是沙哑苍老的声音问道:“哪位是林熠铭林公子,且上前来。”
说也奇怪,这老者倒像是提早便知道他们要来似的,一开口,便用了宁紫玉曾经在云阳山上时用过的名字——林熠铭。
“二位公子,王爷吩咐过,本府只迎贵客,只奉一杯好茶,转为林熠铭林公子驾临敝府。”
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大门口,只容他宁紫玉一人通过。
谁知郁紫一听,竟是急了。
“尔等王爷府邸,哪里有这般待客之道?!”
实话实说,郁紫虽然并不在乎映碧的存亡,但若皇上有事,毕竟还是因他而起。辅佐帝王,完成伟业,这一世,他既然不能青史留名,但也不能背负骂名,遗臭万年。无论如何,皇上不能有事。
那老者一听,也是道:“如此,恕纳兰王府不再接待贵客。”说罢,便要关门。
“不急。老人家可是这纳兰王府的家老,林熠铭,敝人便是。请老人家带路吧,林某这便随你进去。”
宁紫玉与郁紫对视一眼,心下略略有了计较。谁知他刚要踏进门去,却被郁紫拦了一拦,郁紫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小心有诈。”
然而,宁紫玉却拨开他的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便走上前去,道了一声:“老人家带路吧。”
“林公子?”
“是。”
“请跟我来。”
那老者上下打量宁紫玉几眼,而后道了一声“请”,这才率先转身进了那扇朱红大门里。而宁紫玉也在他之后,一撩衣摆迈出一脚,踏进了那扇沉重高大的门扉里,他再没看郁紫一眼。
大门“咚”的一声关上的时候,郁紫在外张望,也觉得自己的心紧跟着紧闭的大门,“咚”的一声,瞬间下沉。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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