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宁紫玉早上刚醒来,就感觉一道凛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刹那之间,他只觉脖颈间一凉,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就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宁紫玉,你竟敢给我下药。”
那人说这话时,声音嘶哑,很是无力,不知昨夜被折腾得多么厉害,嗓音才变成这个地步。
宁紫玉睁开眼,却忽视自己脖间的匕首,眼神直直地看向那人,微笑着打了招呼:“早。”
“宁紫玉,你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谁知,那人根本不理会宁紫玉的好意,反而是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眼神也在一瞬间冰了冰。
面对刘杳突如其来的误会及曲解,宁紫玉一下子懵了懵,他甚至还来不及考虑,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明明……昨夜,他还那么清晰地抱着怀里的人,在肢体交缠之中那么亲密地牵着他的手,挽着他的腰,就好像要这样,一辈子一辈子地揽他一世一样。然而早上醒来,事情却又是另一般模样,他将一切都想得太好。
清晨,鸟鸣,阳光,风吹松柏摇摇落,花影有情舞婷婷。
这一日的清晨,梅花飞坠,杏蕊初开,一夜的好梦就像被这料峭的冬天骤然瓦解一般,只在第二天,就纷然散落一地。
寒雪飞散,迎春花开。这一年的冬季也不知是怎么了,天气实在是离奇得很,往日的这个时候,大多是飞雪啸面,寒风逼紧的艰难时刻,然而这一年,却是春花早开,春阳早到,仅仅一夜之隔,就将这两个不同的季节,分隔在了两处。
这时的天刚刚亮,屋里还点着灯,徐徐地燃烧着,将尽未尽。看来昨夜,一夜都未有人来将它们熄灭。清晨的寒气将整个屋里都悄悄地笼罩,一旁的烛台上,蜡泪滴落得满是,凭添一些孤独的意境。
“邵夕,若我说我并没有对你下药,下药的另有其人,你信不信?”
面对刘杳的咄咄逼人,宁紫玉望了他很久,才平心静气地解释道。
“我是刘杳!不是叶邵夕!”可谁知,刘杳却在听到宁紫玉叫自己“邵夕”的瞬间,忽然激动起来,他连拿着匕首的手都有些颤抖,“笑话!你以为我瞎了吗?我昨夜看到的明明是你!!”
事已至此,宁紫玉不得不佩服纳兰迟诺的心机来。苗疆迷魂蛊,能让中蛊之人看到自己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可是这“最在意”却是不知是爱还是恨了。宁紫玉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邵夕,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你认为,我会害你?”宁紫玉反问道。
可谁知,刘杳在听到这话的瞬间,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罢,表情忽然愈发冰冷起来,犹如被霜冻一般:“在这世上,会害我的人,除了你宁紫玉,还会有谁?!你莫要忘了,那个叫叶邵夕的人最后得此恶果,是因为谁?!”
宁紫玉闻言,沉默了,面对眼前人的质问,他竟然无法反驳一句。
“现下,你竟然还有脸对我做这种事?!”刘杳愈说愈生气,一手拿着匕首却也割不下去,到最后只能将宁紫玉狠狠一推,令他“咚”的一声撞在床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说到底他终是不忍心对眼前人动刀的,而世间有太多的人,也同他一样,总是不能看破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说自己不是叶邵夕,说自己解脱了,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无理幻想,却又是更说明现实对他的束缚。
生于天地间,何事绁羁尘。
如果真的对红尘俗事了无遗憾,如果真的对世间一切无牵无挂,那么,他又何必一定要苦苦执着于这些无甚意义的形式,非要为自己改名换姓呢?
他走了这么的一大圈,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证明自己真的已经心事已矣,离忧不再了。
可结果呢?
宁紫玉的一个动作,一声叫唤,一个简简单单的眉眼,一句情情切切的问候,那对他的影响,就足可以说是致命的。事到如今,他为何不能拿着匕首将眼前人一把结果了?!刘杳也许更恨自己,恨自己对那人狠不下心。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有没有出什么事!?”
过大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护卫,他们喊了几声,样子像是很急,只怕宁紫玉再不回答,就要径直闯进来。
刘杳听见声音不由紧张,他想起宁紫玉当初从不曾在意过他尊严地在很多人面前践踏他的情景,一种很深的耻辱感由他心中升上。
他本以为宁紫玉又要故伎重演,命人冲进来,制住自己,抑或在众人面前侵犯自己,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宁紫玉突然道:“朕无碍,退下去!”
外面的人,听见宁紫玉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侍卫统领随即上前告罪道:“臣等知罪。”
“退下去!没有朕的吩咐,擅闯者,杀无赦!”宁紫玉又一遍重复道。
“是!”
刘杳有些惊愕地看着宁紫玉超乎平常的举动,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和他想象的太过不一样,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否是宁紫玉本人。
不过一会儿,楼梯口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大队的人马在宁紫玉下令不久,很迅捷撤离了此地。
“邵夕,不要怕,我再不会伤害你,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对你了。”宁紫玉与他道。
谁知,听到这话的刘杳,却不知何故忽然激动起来,他扑上去,猛地掐住宁紫玉的脖颈,然而双手却在颤抖,声音亦是:“我不是叶邵夕!你不要再来缠着我!放过我!!”
宁紫玉虽被他制住无法说话,却一直用眼睛深深注视着他,也不反抗。
刘杳在他的注视之下,不知为何,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知自己是害怕,还是因为回想到过去而受到了太强烈的刺激,他猛地推开宁紫玉,连外衣也不披就跌跌撞撞地想往门外跑去。
宁紫玉见状,连忙去拉他,却不想反被刘杳推开。
“邵夕!邵夕!不要这样!”
“你相信我,我再不会那般对你!忘了过去,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宁紫玉按住刘杳的肩膀,想将他搂在怀里,却不想他挣扎得太过激烈,始终不能如意。
“你是叶邵夕,你不是什么刘杳。你是我的叶邵夕!邵夕,你要知道,只有当这天下,不再有我宁紫玉之时,世界上,才不会再有你叶邵夕!”
“我不是!我不是!”谁想,刘杳听罢这话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挣扎得更剧烈了,他大笑后,道,“如果是叶邵夕,他就不会忘记当年,自己是怎样上当受骗,中了你宁紫玉的无数次圈套!如果是叶邵夕,他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一个又一个的悲剧,一场又一场的背叛,一次又一次的赌注,无不是由之前的轻信而来!你要他如何信你?!”
宁紫玉明白,虽然刘杳在这里是以“他”来称呼叶邵夕,但事实上,从刘杳的情绪之中,宁紫玉早就确定了刘杳的真实身份。而今,他只是因为过去伤痛太深,不敢承认罢了。
宁紫玉忽然心疼得厉害,不知当初自己怎就如此无情忍心伤害眼前人。
“邵夕,我再告诉你一遍,只有当这天下,不再有我宁紫玉之时,世界上,才不会再有你叶邵夕。”宁紫玉无限深情的。
也许,面对着曾经的往事,宁紫玉无话可说。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只会对一个人,重复着说这一句话,一生一世只对面前的这一个人认真,他以命起誓。
只是可惜,此时的他已被刘杳狠狠扇了一巴掌,他被眼前人冷冷推开。
刘杳这时已多少恢复了些冷静,知道自己刚刚的失态,他披上衣衫,撂下一句话,覆上脸上的面具,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便要迈步离开。
“叶邵夕早就死了,五年前,在他腹中的孩子离世的那一刻,他也随着一起死了。皇上若想去找他,便也随着去阴曹地府吧。”
刘杳说罢,推开房间的门,刚要离开,谁想他只不过迈出去一步,却身子一颤,忽然停下步来。随即,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如重症发作一般,忽然捂着胸口,很快倒下地来。
“邵夕!”
宁紫玉见状不禁心惊,忙冲上前去,接下他倒地的身子。
楼下侍卫听见动静忙赶上楼来。
宁紫玉大惊失色地大声呼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很快,宫中御医就被快马加鞭请到了醉香楼来,御医切脉了许久,沉思一番,才来到宁紫玉身前跪下,斟酌着言辞道:“皇上,刘大人脉象十分奇怪。微臣行医许久都不曾见过,然而根据臣数十年的经验,却能判断出刘大人似乎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且十分难解。”
宁紫玉一听这话,就想起昨日纳兰迟诺所说的逆血丹。他本以为纳兰迟诺是在拿这哄骗于他,却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闻言,只听他道:“朕不要听这些多余的,你只要告诉朕,他到底怎么了?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宁紫玉走至御医身边,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许久,他都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那个跪在自己身前正巍巍发抖的御医,眼神阴鸷而且嗜血。
“能治,你便治,若不能治,朕便要灭你九族。”宁紫玉狠道。
那御医一听这话险些吓得趴在地上,浑身都出满了冷汗,只有连声告饶:“皇、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定,定当竭尽全力,救治刘大人!”
这御医求了半天,再一抬眼,却发现宁紫玉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床边坐下,深情地注视着床畔之人,拉上他的手。
时间在宁紫玉的静视之中流逝,他不知望了多久,眉目柔软,不知疲倦。他那样入迷的表情,就好像只是这么单单望着沉睡的那人,就无比幸福满足似的。
起风了,那些略有些刺骨的阵阵寒风,透过小窗,刮了进来。
万丈的情思,就像这一阵阵的风,一张张吐丝成结的蜘蛛网,无孔不入,无处不有,将宁紫玉牢牢锁住,没有一丝一毫呼吸与挣扎的空间。
周而复始的日子,不仅没有将他这一汪深情真意打磨得逐渐单薄,反而还因为时间的历练和酝酿,变得愈加的深重起来,历久弥香。
“人体十二条正经,八条奇脉,在经脉之外,又各处分布了许多细小的血脉系统,这才构成人体里最重要的经络系统。”
说来,那御医本十分畏惧宁紫玉,但看到宁紫玉此时这般眉目,知他不论如何阴鸷跋扈,也因为一心想要救眼前人之故。此番一想,便心中一软,好心着为他继续解释道:“而经络的存在,正是以控制着人体的气血运行,平衡阴阳,联络脏腑,而为首要作用。”
“而刘公子的脉象,与常人有异。他的血脉,如今完全逆行,不与常人一般,不由左部心肌供血向全身,而是完全逆转成了右部。”
“何意?”宁紫玉听到这话,总算恢复神智,他抬起头来,目光凛凛地紧盯着那御医。
那御医感受到宁紫玉的目光,还是不由紧张,他咽了咽唾沫,忙深吸口气,才敢继续毕恭毕敬地叩地解释道:“回皇上,常人的心脉,一般分为左右两处。而这左右之中,又分别分隔为上下两瓣。”
“而在这上下两瓣之间,所形成的空间,古书上,则称其为心窍。其中,左心窍壁厚而力坚,将左心脉的全部血液挤压向全身。而右心窍对比左半边心窍来说,则壁薄力小,只担负着将循环过后的血液,再度挤压向人体肺器的作用。”
“那这又有什么不同!?”宁紫玉急了急。
“陛下试想,以壁薄力小的右心窍来承担全身血脉运行的的后果将会如何?”那御医叹了一口气道,“到最后只会血压过大,心窍崩裂,难免一死。”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宁紫玉听到这里,如遭逢剧变,几乎已站立不稳,他的眼前黑白一片,胸中如堵了一块大石般,无法呼吸。
“臣、臣……”那御医见到宁紫玉这般反应,立即被吓得磕磕巴巴,不敢再说了。
“说!”
“普、普通人血、血液逆行的后果,无疑便会在数秒之内,血脉……破、破裂……全身窒息而死……因因因为一般人的左心窍与右心窍,是、是不、不相通的……”
“但刘公子的心脉,却显然被人动过……而刘公子的肺部亦大同小异,很明显地有元气受损的迹象,所以老臣怀疑,应该是有人在他心肺之间做过小的调整,因而,他即使是身中奇毒,全身血脉逆行,也能暂时安全。”
听到那人暂时安全的禀告,宁紫玉终于恢复了些冷静,他想起御医所提的那人心肺之间曾被人做过调整的事,不由得便想起刘杳曾经所接受过的开刀术。
据他所知,刘杳先后曾数次接受过开刀术,一次是他在煜羡为保胎儿之时,接受了开刀术,以致无法再孕。而后来有些,则是在他坠落悬崖之后,为了保命,而接受的。
宁紫玉想,刘杳心肺之脉的调整,大抵也是在那几次手术中实施的吧。
“至于刘大人为何突然会血脉逆行,臣现在也想到一种可能,却不知是与不是,还要详查……”那御医顿了顿,又道。
“是什么可能?”
“逆血丹。不知皇上可否听过?”御医道。
宁紫玉听罢这逆血丹三字,只觉心中“咚”的一声,就像有颗大石瞬间下沉。
“这逆血丹,臣也只是在医书上听到过,并不曾亲眼见到。然而刘大人此时脉象,却和书上所描写的中了逆血丹之后的人一样。”
有御医肯定,并和那纳兰迟诺所说的一致,宁紫玉此时已肯定刘杳所中之毒便是逆血丹无疑,而他现在只想知道那逆血丹有无解法。
“若真是中了逆血丹,可有解法?”
“回陛下,没有的。”御医诚实答道,“中了逆血丹之人,只能每月靠一粒延缓毒性的药物来保全性命,然而这只是压制毒性,并不能将逆血毒完全祛除,但若是每月没有那一粒延缓毒性的解药,则速死无疑。”
御医的一席话,登时如灭顶之灾,重重击在宁紫玉的天灵盖上。他左右摇了一摇,脚下一个退步,像突然失力似的跌坐在了身后的长椅上。
过去很久,便只有宁紫玉长时间地铁青着面色望向床里,不再说话。
空气里的檀香,久久地,燃尽了,温暖不再。
当日,宁紫玉便将昏睡的刘杳重新送回皇宫之中,他一个人来到天牢。
天牢之中,纳兰迟诺被无数条的铁链紧紧锁着,他无法挣扎,只能任由宁紫玉拷问。全身上下各处紧是鞭伤。
“纳兰迟诺,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废了你?”
宁紫玉此刻,正不动声色地稳稳坐在一间昏昏暗暗的囚室内,两旁不断闪烁的烛火,将整个囚室,都映照出一份紧张和压迫感来。
时间静了,空间静了,就连牢房四处墙壁上徐徐燃烧的火把,也仿佛都变得静谧和凝固,只余一些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向上撩拨,发出多余的声音。
光,和影,在他微低下去的脸庞上,不断反复地变幻着形状,就像飞逝过去的似水流年一样。
在无形和有形的黑暗中,仿佛只有他这一双眼睛,变得异常阴沉,犀利,和阴鸷不已。
宁紫玉好长时间都不再说话了,他的安静,也压抑着整个牢房的人,都紧跟着不敢再呼吸。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从前方的座位上站起来,徐徐地,也甚是优雅地走到纳兰迟诺的脚边,一勾唇,冷声问道:“怎么样?纳兰王爷,朕的鞭子,还好使吧?”
他话音一落,表情就蓦地一冷,一旁的狱卒看见他表情会意,说话之间就拿着一根蘸过盐水的鞭子,狠狠地冲纳兰迟诺甩了上去。
“呃……”
纳兰迟诺浑身带血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震了震,两旁拴住他手脚的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被轻撞出声,听来好不凄惨。
“交出逆血丹的解药!否则,朕废了你!!”
宁紫玉话毕,就像看那狱卒打不解气似的,一把抢过长鞭,冲着纳兰迟诺的身体,啪啪地就是狠狠几鞭下去,丝毫不顾及力道。他的眼中亦充满疯狂之色。
“哈哈哈……”谁知纳兰迟诺看见这样的宁紫玉,却比任何时候都得意,都畅快,他知道,宁紫玉根本杀不了自己。
“皇上当臣是傻子吗?”
纳兰伤口虽疼,却掩不住满身的喜悦,在阴谋的长眸里狡黠地化开:“不要说逆血丹根本无药可解,就是有药可解,臣若就此交出解药,只怕皇上恨不得将臣碎尸万段才是,臣又如何活得过今日?”
宁紫玉闻言一阵沉默,但眸子里的杀戮之意,愈发清晰。
纳兰迟诺扫他一眼,轻微地笑,索性摊开了牌说话,也不再装腔作势。
“宁紫玉啊宁紫玉,你就算是在强大,再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又有何用?就算是你再强大,‘叶邵夕’,也始终是你心中,不变的弱点。这样的你,如何斗得过我?”
纳兰迟诺终于不再装了,就在他终于胸有成竹地紧握住宁紫玉最不堪一击的,唯一弱点的时候,他知道,他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纳兰迟诺话刚毕,正得意,却不想下一刻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住了脖子,猛地拉到眼前,刮刮就是几个大力的耳光。
随即,宁紫玉极其阴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朕打,狠狠地打!”
狱卒得令,纷纷换了更厉害的鞭具,冲着纳兰迟诺打下。那些鞭具上大都带着倒刺,每一鞭下去,都会倒钩下纳兰迟诺身上的一条血肉。
而宁紫玉这时已重新坐回座位上,他端起自己手边早已冷掉的茶盏,一泼,就将其中全都冷掉的茶渍,尽数泼到了纳兰迟诺的脸上。
宁紫玉的声音冰冷高贵,没有温度,完美到无懈可击。
“就给朕往死里的打,直到他答应交出解药!”
宁紫玉说罢,几个狱卒闻声得令,纷纷下跪,磕头领命。
不一会儿,不大的牢房内忽然传出来一阵一阵的抽鞭声,这一道道凌厉的鞭子不知抽在了谁的肉体上,声音凄厉得很。
幽黑深邃的通道内,墙壁上,也只挂着几盏摇摇曳曳的昏黄火把,这些火把上的火焰,就好像随着这凄厉的鞭声,一上一下,一消一涨地跳动着。
而与此同时,天牢之外,映碧宫中,刘杳拦住一个宫女正冷声盘问。
“你说什么?!宁紫玉带走了纳兰王爷?什么时候的事!!?带到哪里去了!!?”
其实,刘杳在宁紫玉走后没多久就醒了,他醒来之后,看见一个年近花甲的御医样的老者守在自己的身边。这名老御医看见自己醒了似乎笑了笑,又不禁松了口气,边开着方子,边为自己解释原因。
“刘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年深日久的,有些病根在身体里落下了,只要好好静养,不日便可康复。”
老御医受宁紫玉命令,不能把他身中奇毒的事告知刘杳本人,以免他心中不安。
刘杳这时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把他说的话当话,应付性的接过方子,乍眼一看,便看到丹参、川穹、冰片与五味子几种药材,登时便觉得心下咯噔了几下,然后呼吸也开始慢慢地紧张困难起来。
这些都是解毒的药材,刘杳以前跟过刘挽几年,是以知道一些。
“这些可都是解毒的药材,难道我是中了毒?”刘杳觉得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很难缓过来气。
那老御医面色上一个尴尬,然后飞快地答了答,咳了一声,目光也一直看着别处。
“这些虽然是解毒的药材,但也有缓解疲劳的疗效,公子无须挂怀。公子只是劳累过度罢了,修养几日便会好了。”
刘杳闻言嗯了一声,没再多想,他左右看看,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从醒前的那间客栈,回到了这所偌大的映碧皇宫。
而这里,好似是宁紫玉的寝殿。
他回想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想清楚了,却也好像怎么都想不清。
他脑子里转了一个弯儿,几次掠过纳兰迟诺在对他说话的身影,可还没一眨眼,又不期然地回到了今早他睁开眼时看到宁紫玉的情景。
刘杳心里“轰”的一声,一时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但却没由来得堵得慌。
为什么……为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邵夕”,早该已在自己的心里死了吧,不是吗?
刘杳缓缓地抚上自己的胸口的手,不知是该紧紧按住,还是死死抓住,总之犹豫着犹豫着,迟疑着迟疑着,便又松懈地散了力气,放了手。
“刘公子?刘公子?”
刘杳被老大夫的声音又叫得回了神,这才一拱手,从床上起来,谢过,准备起身回去。
“公子这样回去,怕下官不好交代啊。”
“我又不是他映碧的人,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刘杳静了静,心里颇有些不耐烦,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心里除了再无生机的绝望和幻灭以外,第一次,又生出别的情愫。
也许是这些年过得太静了,静得他几乎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也几乎忘记了,心脏在胸口之内,这般活生生地剧烈跳动的感受。
他想起那人按着自己的肩膀逼迫自己承认自己就是叶邵夕,他想起自己的激动,自己的拒绝,想起二人的争吵与纠缠,想起曾经那种熟悉的因那人而心痛的感受。
刘杳闭了闭眼,他低下头,默默地闭上了眼,又睁开,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纹络,发了好大一会儿的呆,才和那大夫拘礼告别。
“刘公子不必感谢下官,按时服药,一定要保重身体,便是对下官最好的感谢了。”
这一席话,那老大夫说得连连摇头,明摆着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堂堂的皇帝陛下亲自施威下来,谁敢皱一皱眉头,咧一咧嘴角,那后果,可就不是他一个人人头落地,就能担待得起得了。虽说皇上要对刘公子隐瞒病情,又一再叮嘱自己不能说破,但长此以往,纸又哪里能包得住火?刘公子终于有一天,还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而皇上再逼真的瞒骗,最后也还是要走到山穷水尽,无复明路,又是何必?
这老大夫在心里如此想,不过他不是宁紫玉,更不是叶邵夕,当然不会明白,宁紫玉在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心里第一句想的是,他不要邵夕,连再次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这是一种执着,也是一种信念。只要深入了解叶邵夕的人都知道,他不怕死,也不在乎到底活得是长是短,可是,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已身有急症的话,那恐怕也只会不长不短地苦笑一声,想着如斯正好。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一了百了,如此正好。
宁紫玉最怕他会生出这种情绪,因此才选择欺骗。
打破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宁紫玉曾经打破过他一次,那么现在,他不要老天再来打破一次!
现在,牵不住他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宁紫玉只有选择把他保护得好好的,让他活在自以为舒服的世界中,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无疑是最好。
心事万千,谁与共论,左思右想,还是只得将这腔秘密严守下去,即使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说出来!
宁紫玉的心事无人知晓,在世人都以为这只是这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君王一时之念的时候,却不想,他一守这个秘密,就守到了死,守到了生,守到了沧海变桑田,守到了破镜两难圆。
不过,所有这些,则都是后话,至于宁紫玉心底的秘密,他不说,当然也就更无有人能懂。
而现下,刘杳在告别了这位老御医之后,自己转出了回廊,本想一个人静一静,却无意地听到回廊的一旁,林间,有人在小声对话的声音。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等了你好久。”假山后,有一名小宫婢在撅着小嘴,正对着她身前那名身穿侍卫服的男人,恼怒似的捶了捶胸口。
刘杳一看,知道这是一对偷偷幽会的情人在打情骂俏,他不好打扰,便将伸出的一脚退了回去,想要识相地离开。可他还没走几步,却听林间的人又说:“好小琴,你别生我气,实在是皇上今天发了大脾气,将那纳兰王爷一下子关入了天牢,我也是去执行任务,才回来这么晚的。”
那男子说得一脸抱歉,一心想要讨得心上人的原谅,不想刘杳此时听见,却蓦地就定住了,即使想动,也再也动弹不得。
“要怪,就怪那纳兰王爷不好,谁让他挑谁不好,偏挑那煜羡那来的刘杳公子,这才害得我的好小琴等了好久。”
这男子倒也会说话,只哄得那女子咯咯地笑,此刻他佳人在怀,不想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吓得他赶紧往旁边一躲,只恐被人发现了去。
要知道,在宫中,男女私恋一向是提也不能提的禁忌,莫要说这宫里的女人,就算是这全天下间的女人,也是他宁氏皇帝一人独享的,哪里来得了别人借足一说。所以,这侍卫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奇怪。
不过很显然的,他和刘杳所关心的,并不是一个问题。
“抓人?宁紫玉为什么要擅自抓人!?纳兰王爷被抓到哪里去了?说!”
刘杳所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宁紫玉借助自己手中权力,残杀无辜。他不知纳兰王爷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宁紫玉,才让他如此针对他。他突然冲了出去,对两人喝道。
“刘!刘大人!”
那侍卫一看见是刘杳,心中便知大事不好,然而他又极害怕刘杳将自己与宫婢小琴的事说了出去,无奈之下,便只得将天牢的具体所在告知叶邵夕。
叶邵夕冲进天牢之中,受到狱卒阻拦。
“等等!等等啊!刘大人,那是天牢,你不能进去啊!”
外面的狱卒拦不住,又怕伤了他,这才任由刘杳就这样无比突兀地闯了进来,直到站定到宁紫玉的面前。
“放人!”刘杳不再多话,只是径直一甩长鞭,威逼到宁紫玉的脖前。
“不能放。”
宁紫玉也坚持,他抬起头来与刘杳对视,任由漫长的时间在二人的对视之间流逝。
“邵夕,你怎么来的?”
许久过去,宁紫玉开口,很温柔的,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刘杳不再回他话,只冷声命令道:“放人!”
“不能放。”宁紫玉低头,好似认真思虑了一下,也很诚恳地回答他。
“邵夕,朕问你,怎么来的?”
“回皇上……好似是刘大人听见了回廊上有人议论……”
刘杳不答,一旁的狱卒生怕宁紫玉生气,便代替他向宁紫玉禀告。
“谁在议论?”宁紫玉眼神一冷,眼睛眯了眯。
“回皇上,是个叫尹集的侍卫,和他一直相好的宫婢……”
宁紫玉冷声道:“将那两人逐出去,杖毙。”
“是!”那狱卒领命,正要出去,却被刘杳一把就拦住了去路。
“宁紫玉!你还是不是人!?这两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你一直拿掌控别人的生死,来作为自己的乐事!?”
宁紫玉听罢这话,倒是平静理智得很,他抬头,对着刘杳微微一笑,随即便命令旁人,将刘杳带下去休息。
“宁紫玉!你除了会杀人杀人杀人,以泄私愤以外,还会做什么!?”
刘杳一震,挣脱一旁要拉上自己的人,紧盯着宁紫玉的眼睛骤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宁紫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将来,一定会死得很惨!”
宁紫玉沉默了沉默,同样应了声“嗯”,却不再接话。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邵夕,听朕的意思,回去吧。”
很长时间以后,宁紫玉想要去伸手扶他,却冷不防地被刘杳一鞭打在身上,只有重新坐回椅中,不能再接近他半分。
“我让你放人!”刘杳语气很肯定的,不容商量。
宁紫玉思考片刻,却依然坚决:“不可能。”
“放人!”
不想,刘杳的态度却比他更坚决,容不得半点商量。
没有人看得到,就在宁紫玉与刘杳如此对峙的同时,背后,被拴在铁架之上的纳兰迟诺,却高深莫测地笑了。
宁紫玉与刘杳对峙许久,因刘杳身上不快,脸色渐渐发白。宁紫玉见状很是心疼,也终究拗不过他,最后只得放人。
“……好,就依你。放人。”
他沉静着,命令自己身后的狱卒放人,眼神却一直怔怔的,目送刘杳架上伤势过重的纳兰迟诺离开。
而刘杳当然也不知道,就在他走后不久,整个天牢的人,都成了他救走纳兰迟诺的牺牲品。
自然,也少不了那两个不小心说错话的年轻男女。
“朕死得惨不惨,还轮不到天来说话!”
宁紫玉结果了最后一个人,扔下剑,满身是血的,一扬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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