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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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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大侠,这是三条新的腹带。加上你原有的两条,一共是五条。五条的话,就算是加上换洗,也该够用了。”

    王御医说这话的时候,叶邵夕正巧在他的帐中问诊。闻言,他竟是面上一黑,端坐在对面的身体不由得僵了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似的,偏开头去,直起的脖颈微微泛红,像是有些尴尬,又有些坐立难安。

    只要一提起有关胎儿的事,叶邵夕就总是这样,有些不好意思跟别人直说似的。

    “前些天宫里传来消息,说老皇帝病危,太子有意让老夫回去一趟,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先把剩下的交给你,怕万一有什么情况。”

    “两条……就够了……”叶邵夕干咳一声,有意转移话题,道,“皇帝……出什么事了么?这么远还要调您回去?”

    “嗯,据说情况还不容乐观。”王御医拧眉,停了停,又不忘叮嘱他,“药还要按时喝,腹带在束的时候,也不能扣得太紧,胎儿在现在的大小,最怕勒了。”

    叶邵夕记得,点了点头。

    “具体什么时候走,老夫还不大清楚,不过看太子的意思,该是快了吧。”

    他将三条腹带一起裹了层布卷起来,递到叶邵夕手中,想了想,又道:“我会将卫风留下来,他虽然年纪小,但跟了我不少年,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相信还能应付。”

    “嗯。”

    叶邵夕谢过,撩开大帐走的时候,又不忘回头跟王御医道了声珍重,他想,如若他这回真的离开,那么此去一别,山长水阔,当真是两地茫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重聚。

    也许是见多了离别的缘故,他的心里,仍是有些后会无期的失意,低落落的,萦锁在心上,不能散去。

    晚上用过晚饭,叶邵夕独自一个人窝在帐中,低眉敛首,不知道在灯下出神了多久,他的整片额头笼罩在一片晦明晦暗的灯晕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空荡荡的大帐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摆设,一张床,一方桌,一盏灯,一叠被,甚至连一旁多出来的撑架上,也只儿孤孤单单地挂着一柄剑而已。

    那是把凛冽到不动声色的长剑,不知伴了叶邵夕走过多少年岁月,曾经一泻如水的剑光,如今,被包裹在深沉厚重的剑鞘之中,露不出端倪,显不出颜色,有些寂静的锋利。

    谁都知道。对于一柄上古好剑来说,没有坚实的剑鞘,内里再是锐意凛然,所向披靡,也都将经不住时间和岁月的打磨。而叶邵夕这把剑的剑鞘,通体悠长而无尽,不知是什么样的特殊材料打制而成,在如此幽暗昏黄的灯光下,被卷入的狂风一吹,居然以能一摇一晃,随光乍现出三道稍纵即逝的锋芒来,它们无痕,快速,穿透过整个鞘身中一闪而逝,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那鞘中,竟又像是别有洞天,藏着什么税利武器似的……

    想必,如果有人在这一刹那看见眼前情景,定会质疑自己是眼花,看错了。昏黄的烛光之下,不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鞘,哪还有什么不同?

    哪知,叶邵夕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抬起来,他注视着那把长剑许久,又不过片刻,只见他忽然站起来,拿起长剑,与以往一样,在飘摇的烛火下仗剑挥舞起来。

    剑势磅礴,烛火飘摇,将他舞剑的英姿映于墙上,竟与数年前,那位豪情万丈,誓言劫富济贫的青年英姿渐渐重叠。

    曾经的“叶邵夕”早已一去不复返,现下境况,更让他禁不住忆起数年前与山上兄弟早已痛饮的豪情岁月。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叶邵夕缓下剑势,收剑入鞘。不知为何,他放下长剑之前,又缓缓摸了摸剑鞘,才重新放回。

    “呵……”他望着那剑鞘出神很久,才低头一笑,轻发出“嗤”的一声。

    他像是很累,难以言喻的疲惫。

    恰在这个时刻,叶邵夕的腹中忽然一动。

    难道说母子连心,母体与胎儿之间,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让他们心有灵犀,默契相通?叶邵夕不知道,但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这个时候,腹中的胎儿像是感受到他的不郁似的,担心似的动了动,动作不大,却足以让叶邵夕精神一振。

    这样一个小生命孕育在叶邵夕腹中,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他在这世事无常的沉重与无可奈何的悲伤之中,找到了一处难得休憩身心的场所,在这里,只有他,和他腹中的骨肉。再没有别人。

    “乖……醒了?”

    叶邵夕就算愁绪如麻,就算满目萧然,就算在人世当中挣扎得多么不伦不类,窘迫不堪,但只要想到自己腹中还孕育着这么一个小生命,他脆弱,他单薄,他与自己骨肉相连,血脉相通,那么这一刻,不管要叶邵夕再承受什么,都不重要了。

    “睡得好不好?这么贪睡,以后怎么跟爹爹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呢?”

    他有意似的,笑话他,温情脉脉。

    “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陪爹爹出去看夜色?嗯?”叶邵夕笑了笑,深刻的眉尾处被光晕打得虚幻而迷离,朦胧得像镀上了一层金光,看起来好不真实,模糊到一触即碎。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开大帐走了出去。

    这夜月朗星稀,天空很干净,没有一片多余的云彩,叶邵夕也唯有在此时,才能让自己漂泊荒芜的心暂时宁静下来,不去惦念前尘,也不去思考未来,抛掉心头所有的烦恼与畅,单单只享受属于他父子二人的,难得惬意悠闲的时光。

    天上明月一弯,现实羁风扑面,叶邵夕缓步在风沙中走了一阵,独自一人与腹中的胎儿聊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累了,便起身要回去歇息。

    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目光向君赢冽暂住的那个大帐望过去,他见那时起了荧荧的灯光,昏昏黄的,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下,晕开着说不出的暖意,暖人心肺。

    只可惜,它离自己毕竟太远,那灯光,暖的永远不是自己,是别人。

    叶邵夕望着那灯光怔愣许久,他抿抿唇,低下头来,一抖眼帘闭上眼睛。

    “呵呵……”

    他不知为何,居然还轻笑得出来,对着那大帐的方向,垂下目光,收紧十指,却再无声息。

    曾经沧海,难堪眼前。

    叶邵夕轻勾了下唇,起步向回走。

    他明白,他的人生,从遇见宁紫玉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永不停歇的转动。

    就像这春草秋生,四时更迭,亦不过是大自然赐予的一道再寻常不过的风景罢了。

    他也想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非宁紫玉不可,然而,谁又能来替代解答……为什么春夏秋冬,一年一定要有四季的变迁呢?

    名唤宁紫玉的那个人,是他涌入骨髓的疼痛记忆,也鲜明,也凄惶,逃避不得,永不安生。而今他与他之间,往事难再,时随境迁,曾经的一切,也都斑驳错落得不见踪影,什么都不剩什么了……

    而生命之于叶邵夕,也早已不是当年雄姿英发,熠熠生辉的模样了,他只是独自一个人从坚不可摧向满目疮痍走来,经过一些事,看清一些事,体味过一些事,而今,累了,倦了,通透了而已。不是心存惦念,只是对这个世间……仍有眷恋而已。

    好歹……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他的腹中,还有一个与他生死相关,时刻相伴的小生命。

    叶邵夕穿梭在来来往往的士兵之间,与无数的人面对面的擦肩而过,这些人中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这么多的面孔,却无一人主动上前,跟他打上一声招呼。

    逆行在这样人流中,叶邵夕如何不会倦?

    纵是身上铠甲加身,腰间利剑相悬,他也无论如何,抵挡不住这大漠猎猎的风水和塞外孤苦的荒寒岁月。

    尘世中,言不尽的全是寂寞。

    叶邵夕走了一阵,甫一抬头,但见前方不远处,有名士兵行色匆匆,步伐很快,不知是有什么急速,闷头直向君赢冽营帐,看都不看别处。

    他多了个心眼儿,觉得这人行为鬼祟甚是奇怪,便随行在身后紧跟了一路,小心翼翼地也不作声。直到那人果真成功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挨近君赢冽大帐,叶邵夕才微一拧眉觉出不妙,喊了声“站住”,绕到他的身前。

    “喊我何事?”

    那人抬起眼来,居然抢在叶邵夕之前率先发话,他微微一笑,轻勾了勾唇,嘴边凝出一抹异常干净清丽的笑意,宛如白莲,在夜色中全然绽放。

    叶邵夕不禁一愣,没想到在这副平凡无奇的盔甲之下,竟然掩藏着这样不染纤尘的天人之姿,干净脱俗到不可思议。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兄弟面生,好似不曾见过……”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沉吟许久斟酌着用词,到最后,仍是选用略为江湖一点的谓称。

    “在下好奇,只是想略略打听一下罢了。”

    叶邵夕抬高眼,发现自己在打量他的同时,对方亦轻震了下,微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反观察着自己。叶邵夕发现,那人在望着自己的时候,明显不信的表情在他脸上一瞬间变了数遍,不知是在吃惊什么。

    “小兄弟这么紧盯着我做什么?”叶邵夕干咳一声,很不自然。

    “没什么,只是觉得兄台像极了小人的一个故人……”

    “故人……么?……”叶邵夕再问话的时候顿了顿,低低一笑轻下声音,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似的,怔怔地随着他的话重复了两遍,语气轻飘飘的,担不起任何分量。

    漫长的夜空无边无际,无风无云,月沉星陨,一望无尽的,全是逼仄人心的黑暗。叶邵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举目遥望远处,很久都不再说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叶邵夕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人……”那士兵像是等不及了,忍不住开口唤他。

    “呃!?”叶邵夕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眼帘抖了抖,略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问道,“敢问……小兄弟是哪位将军座下的?……或者是跟着哪位校尉?”

    “……”

    叶邵夕见他微微低头,沉默不言,不由拧了拧眉,略觉出有些不对。

    “小兄弟?”叶邵夕又唤了眼前人一声,却见眼前人依然是那副样子,闷头什么都答不出来,叶邵夕刚开始还是一副奇怪的神色,但月光身下,猛地看到他脚上的那双长靴,心中当即一沉。

    这个人,绝不是映碧之人。叶邵夕的眼神,不可不说是羡慕的。

    如若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君赢冽那日在沙地之上,写下名字的人——白予灏。

    叶邵夕重新抬起眼,深深地打量他。

    很好。君赢冽的感情,毕竟得到回应了……他垂了垂眼帘,一脸平淡的表情说不出是安慰,还是别的什么其他的情绪,颇有些复杂。

    他可能是在仓惶焦急之中,忽视了……

    但凡是映碧军人,不论等级,不分长幼,也不管军功大小轻重,除去太子宁紫玉之外,一律紫衣紫甲,紫靴,容不得半点不纯粹的杂色混入其中。

    而眼前这人,不知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紫甲,略有些不合身,只要有心人一看,立马能看出端倪。另外,他脚上穿的,明明就是煜羡军队堂而皇之的黑靴,就好似堂而皇之地诏告天下一般。

    你看他为救君赢冽,竟敢孤身一人深入敌营,顾不上被俘被杀的危险,这是何等的情义,不言自明。

    叶邵夕看着他的眸子清了清,从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中,又找回了曾经一度应有的豪情。

    人间世事,不是随波逐流,而是逆流直上。

    何去何从不必思考,谁是谁非也毋须在意,天大地大,有不尽的空间可以任自己挥霍施展。人活一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再受任何人的拘束与束缚。长笑白云外,俗世怎挂心。

    尤其是这……碰不得,摸不得的情爱……

    叶邵夕低头,抿唇,讽刺似的摇头一笑。

    此爱非我有,何必去汲汲。够不到,何必够……

    他爱宁紫玉,却管不住宁紫玉不爱自己,当然,更管不了君赢冽亦看都不看他一眼,或许,这种兜转之间,求而不得的情深一往,才是人们如此执着于情爱的真正魅力?

    叶邵夕看得清,这一世,有缘的人很多,但与之相比,无份的人则更多。他二人能在逢场作戏的花花尘世中求得此番结果,已实属不易,更当珍惜才是。

    君赢冽……毕竟还是自己……一父同胞,血脉相承的亲兄弟,那么,保住他的命,不遗余力地助他逃走……这样……他娘的后半辈子,也就无需他再多担心了……叶邵夕多么黯然地想。

    从上次来看,君赢冽……还是极孝的,他相信他一定能够善待母亲。

    他从没这样庆幸过,上次在煜羡,还好二人没有母子相认。

    命运总是这样的出其不意,提前预测好结局,冥冥之中,为他母子二人安排了,相见却没有相认的终局,天意仍是难测。

    叶邵夕恍了恍神,开口刚想表明他并无恶意,只想帮助二人逃脱的时候,就听见背后有人蹬蹬地跑来,那人急得满头是汗,似乎是上气不接下气。

    叶邵夕心下一沉,预感不妙。

    果然。

    “叶校尉!叶校尉!原来你在这儿啊……”来人松了口气似的,惊喜的语气中,又不免些抱怨的成分,“太子都找你大半天了,你在这干什么呢!?快跟我回去!”

    叶邵夕听罢还是一震,依然控制不住。

    “太子……怎么……找我……”

    他语气发僵,神情灭顶一样,听得出来,还是满心地不甘不愿。

    那大汉见叶邵夕和一名不认识的小兵站在一起,心里更是莫名地气了,心想,好啊,我们在那里替你承受太子的怒气,吓得跟什么似的,你倒好,你在这里勾引个这么漂亮的小子,干什么呢!?

    他心里怒,面上却没有表现一分,反而是开始大力拽他。

    “太子今日脾气大得很,据说是煜羡的什么四王爷惹毛了他,这会儿,正转着地方找你呢!”

    面前的人精神一凛,忙地竖起了耳朵更加仔细地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而叶邵夕这下,更能肯定眼前此人,必是白予灏无疑。

    叶邵夕抿唇,心中定了定,有了主意。

    “叶校尉……你也知道太子的脾气……”那大汉见硬的不行,不得已来软的,很是为难地冲叶邵夕搓搓手,一脸欲哭无泪地道,“您这不是为难我么……太子指名,一定要找到你,叶校尉,您就算发发善心,我还不想脑袋搬家啊……”

    叶邵夕不忍,硬绷着不动的身躯还是松了松。

    半晌,才见他很是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好,我知道了。梁校尉你先回去,我稍后就来。”

    “好好好,叶校尉你可快点,晚了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那大汉见他终于松口,忙欢天喜地地应了一声,乐颠颠地奔回去禀报。

    叶邵夕嗤笑一声沉默许久,最终才转过身来,冲白予灏略一拱手,抱拳告辞。

    “叶某告辞,小兄弟好生保重,来日……再见。”

    他动了动唇,犹豫很久,还是没有出声提醒。也罢,既然宁紫玉要见自己,那只要自己拖住他就好,别人……就没有再知道的必要。

    他像一去不复返一样,转向迈步离开,孤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叶校尉……保重……”

    不知是谁低低地传来一句,叶邵夕听罢步伐停了停,没再回答,只是略略低了一低头,唇角含笑,随后径直提步离开。

    叶邵夕刚到宁紫玉的营帐门口,就听见一连串重物被踹倒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发了很大的火气,没有人能劝得住。

    他定了定神,勉强收紧五指紧攥住剑柄,深吸口气,才撩开大帐走了进去。

    可谁知,他刚撩开帐帘走进去一步,迎面就被人恶狠狠地抽了两巴掌。

    叶邵夕被甩得侧着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宁紫玉就将他一把拽过去猛推倒在床上,压上去,怒气冲冲地反问:“叶邵夕,你也不嫌走出去丢人,说!去哪了!?和谁在一起!?野种的父亲!?哼!简直是不想活了!”

    叶邵夕愣了片刻,听见问话,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不紧不慢地低低笑了。

    “宁紫玉……就算我是去见孩子的父亲,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声音清淡冷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宁紫玉听罢眼神一暗,不甘心抱负似的,脱去他的衣衫,挺起自己的下体用力直插进去,不经过任何前戏。

    叶邵夕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因为疼痛,不由得抓紧身下的被褥。

    “叶邵夕,你敢再说一句试试。”眼前人挑衅似的,恶狠狠地向他体内一顶。

    “与你……呃……没有半分关系。”谁知,叶邵夕也是脾气硬的,面对宁紫玉的恶语相向,叶邵夕不仅没有开口求饶,反而是硬生生地顶了回去,就好似故意要惹宁紫玉更生气一般。

    宁紫玉闻言,又恶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叶邵夕被他扇得唇角流出血来,却只抬手擦了擦,忽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宁紫玉无心去管他因何而笑,但却还是不免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声搞得心情愈发阴暗起来。他知道叶邵夕此人软硬不吃,便只有阴下脸色,报复一般的,在他体内愈发不顾力道地冲撞起来。

    叶邵夕勉强昂头收紧手指,硬撑住身躯,咬紧牙关承受身上愈演愈烈的撞击,然而与此同时,他却感觉自己的心内,也随着身上那人的动作晃荡不止,愈发地沉了下去。

    “轮不到我问又怎么样?不是我的又怎么样?叶邵夕我告诉你,只要你活着一天,只要你身在映碧,你就哪都别想去,不论是你死了,还是活着!”

    谁知叶邵夕闻言,竟笑了两声,声音平静地反问他:“继续留下,一辈子做君赢冽的替身?”

    “你要知道,不论你是生是死,都逃不出这里,逃不出我的手心!”宁紫玉没有直接回答叶邵夕的问话,他不知是回答不出,还是无法回答,他只有一边在他体内冲刺,一边冷冰冰地宣告所有权。

    “是么……”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还是自嘲地笑了,“也是……如若不是我有一点点像君赢冽,你怎么会想要操我?”

    宁紫玉听罢此话冲刺的动作一停,他望着身下人,不知为何心中却忽然有些抽痛。

    可就在这时,却听叶邵夕忽然止住笑声,问:“既然如此,那你便来告诉我,这世界上……生和死……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你真的……所有……都掌控得住么?”

    宁紫玉一眯眼,正待发作,忽听帐外有人来报,说是发现有可疑人物接近君赢冽的大帐,而且在当中待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宁紫玉闻言脑中一转,立即就明白了那是谁,他随即冷哼一声,从叶邵夕身上抽身而起,冷笑着骂了一声不知死活。

    “你去干什么!?”叶邵夕见他起来,猛地一伸手拉住他。

    “不要去,宁紫玉,不要去。”叶邵夕恳求一般的。

    宁紫玉闻言停住,转过身来,很是玩味地打量叶邵夕,神情当中带着抹不可置信的惊异。

    “怎么?舍不得我?还是你本来就喜欢被男人操?”

    他低笑,坐回身来,轻抚着叶邵夕的耳鬓,爱抚。

    “……”

    “怎么不说话?那我走了?”

    “等下。”叶邵夕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心中一横,以为这样就留得住他,“是,我喜欢……被男人操……所以……你别去。”

    宁紫玉嘲笑地望着他:“既然你喜欢被男人操,我大可以找许多人来操你。等我拥有了君赢冽,看在你我以往的情分上,我大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他站起来,转向离开两步,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目光自上而下,低垂着眼皮看他:“忘了告诉你,你怀着那个野种的样子,特别的不堪入目。很碍眼。”

    叶邵夕一怔,低下头来,微微侧首轻问了一声“是么”,便不再发话。

    “还有这个,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还给你。”

    有银饰金属的光泽,在宁紫玉手中略略掂量了几下,随即,他猛地将手中之物扔向叶邵夕,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叶邵夕保持低着头的动作不动,那银芒冲着他的侧颊呼啸而过,颊上有片肌肤,立马被擦出了红痕,火辣辣地疼。

    一把银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宁紫玉挑唇一笑,神情高傲地转身离去。

    空气中安静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见叶邵夕轻轻一震,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捡起地上的银锁,很是机械地握在手中。

    “我们,去救人。”

    “你一定……要和爹爹一起。”

    叶邵夕一边走,一边“呼啦”一声披上外袍,拿起利剑,一扬手甩帐而出的瞬间,迎面有寒风猛地吹来,一股脑儿地呼啸入帐中。

    而帐内,在那逐渐冷下来的空气中,亦再看不见他挺拔的背影,只剩下他一大片淡紫色的衣袍后摆,兀自飞扬。

    湮没了,所有人的视线。

    曾经有人说,若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么,他便自行了断。

    叶邵夕在甩帐而出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踏上的,其实正是这一条不归路,一条与宁紫玉彻底相悖的路。

    从此之后,或者该说从现在就开始,他二人之间,就是真真正正地天涯路远,相隔两端,再也……再也……不能回来了。

    叶邵夕攥了攥剑柄,在突来的狂风中迈开步伐,一步一步,他昂起首来,眯紧眼睛,独自一人挺胸迎向风沙的正当头,在身后踩出一行深切且蜿蜒的脚印。

    追往事,去无迹。世事苍茫,婉转逆折,人生这一条长路,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人来选择,别说宿命所归,也别抱怨什么在劫难逃,总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总有些事情也不得不为,叶邵夕比任何人都无比清晰地明白,他和宁紫玉,迟早会走到僵持对立的一天,只是时间上……或早或晚罢了。

    白予灏的出现,无非只是加速了这一切。

    前方是一片燎燎高烧的火把,扑腾的火焰翻滚不息,燃燃映红了身下每位紫甲将士的侧脸,犹如暗夜上空忽然刮起的一片火海,无边无尽。

    一排排严阵以待的铁甲将士,以从未有过的阵仗,守在君赢冽大帐的帐外。

    叶邵夕隐约知道,帐内该是宁紫玉,白予灏和君赢冽三人对峙。

    依照宁紫玉的个性,白予灏此番如此胆大妄为,深入敌营劫持君赢冽,那么若是他把白予灏及君赢冽毫发无损地救出来,宁紫玉必是心有不甘,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他只能委屈一下白予灏了。

    叶邵夕打定主意,掌中已是出了细汗,连带那把小银锁,也握在他的掌心当中湿乎乎的,满身滑腻,几乎就要握不住。

    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自己该做的事,无关是非。对于叶邵夕来说,他不可能不去救云阳山上的兄弟,更不可能……明明看到君赢冽身陷险境,却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和宁紫玉之间,注定是要有一场对决或战斗的,要么离开,要么冲杀,叶邵夕无疑,只有一个选择。

    然而,黯然离去或惨淡收场,却又绝不是他想要的终局!

    他一直在努力地实践着他心中的那句话,无论怎样,这一生,爱过,恨过,痛哭过,狂笑过,也同样为此而挣扎过,奋斗过,那么,不论最后的结局如何,他叶邵夕生而为人,也才算不枉此生。

    人活着,一辈子苦等,等来的只能是命运……

    叶邵夕身形一闪,随着刚刚刮起的寒风,趁虚而入掠进大帐,悄无声息地敛到白予灏身后,没有被人发现。

    他一眯眼,右手摸向腰间,听着空气中金属摩擦的声音,缓缓抽出宝剑。

    而拼来的,才会是人生!

    叶邵夕猛一睁眼,当空便有剑光一闪而过,“嗖”的一声劈开空气,瞬间没入眼前人的身体。

    “呃!……”

    白予灏震了震,疼得闷哼一声。

    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汹涌出来,染红了右肩上的衣襟,也同样,染红了透背而过的一小截利剑。

    空气中立马一静,所有的人都抬眼看过来,望向站立于白予灏身后的人。

    寒风一过,正好撩起那人脚下的衣摆,一缕淡墨似的紫色,在空气中扬了扬。

    黑发,紫衣,张扬的身形,锋利的眉角,孤注一掷的双眸,破釜沉舟的气势,白予灏背后,那人的身形样貌,也跟着渐渐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灯影明灭处,还有一柄犀利到寒光湛湛的长剑,握在他的手中,动都不动。

    背后这个人,拥有鲜活的性情,滚烫的热血,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不折不扣,说一不二的坦荡和潇洒。他,有如一柄惊骇之中不露凌厉的利剑,锋芒收于鞘内,却蕴藏着划破穹苍的力量。

    他敢来,敢站在这里,就已将人生最重的赌注压在这场对决之上,他明白,此行,不是成功,便是成仁。

    帐外有冷风鱼贯而入,吹起了帐帘,也吹起了他颊过,一丝一缕,异常黑亮柔顺的长发。

    宁紫玉眼神一鸷,脸色立即暗下来,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立即大亮起来,叶邵夕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他勾唇,从容不迫地举目迎视众人,犀利的眼神一扫而过,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卑、不亢、不折、不弯,就连其遗世独立的灵魂也映在其中,清晰可见。

    这,果然就是叶邵夕。

    宁紫玉目光阴冷地看着他,抱胸沉眉,样子很是可怕。

    叶邵夕在迎向他的同时,仍是免不了心中一抽,努力收紧十指,一再握紧手中的剑柄。

    视线相交的刹那,空气中必不可免的轻爆出逼仄人心的电流和火花。

    这一刻,风不动,云不动,相交的视线穿越往昔,透过层层时空,叶邵夕看着眼前人,却愈发陌生了。

    犹记得当年,二人云阳山头,逞剑比武的情景似乎还近在咫尺,今朝,却已是身在咫尺,心隔天涯了。

    那时,他还是林熠铭。

    那时,他也只是叶邵夕。

    那时,阴谋还未发酵,一切,也并不曾开始。

    那时的多少句温柔耳语,缱绻情话,如今……还一直不断地回响在叶邵夕的耳里,陪伴他,支撑他,走过这么多难以安眠的日日夜夜。

    想来,正因为迢迢往事被如此清晰地记住,才使得叶邵夕一路过来,屡跌屡起,屡挫屡败,终生都深处在这种回转崎岖的低迷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他最大的不该……就是记住了往昔太多不想忘,忘不掉,不敢忘,怕忘掉的刻骨回忆……而且还不知悔改,深剜到了心中!

    叶邵夕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也阻断了那人的身影,再落进自己的瞳孔里。

    白予灏用剑撑地,勉强转过身来,看见他吃了一惊:“你……”

    “哼!你来干什么!?”有人不悦,声音冷冷的。

    叶邵夕沉默很久,才再次睁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属下为太子效力,当然是来帮您留下王爷。”

    他转过头来,正对上君赢冽打量的目光,叶邵夕心下一紧,忙甩开头去,避开他太过税利的视线。

    世事无情,人心冷漠,他不知道也好。上一代的事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悲剧,人性的残缺,亲情的匮乏,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叶邵夕想,既然君赢冽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不如……让他这么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下去……

    君赢冽见他的态度,更是拧眉,不由问道:“你是谁?!”

    “叶邵夕。”他低下头去,额头隐在阴影里,“我随母,所以姓叶。”

    “哼!”白予灏反应过来,用剑指向叶邵夕,生怕他一剑再伤了君赢冽。

    “我来放你走,你倒要杀起我来了。”

    “不必!”

    “不必什么?”叶邵夕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眼神垂下来,眉尖心上一片空白,“就算你说不要也来不及了,煜羡军队被我引了过来,凭你一人之力,你和你的王爷,岂不是要丧生此地?”

    叶邵夕明白,若不这么说,他二人必定不肯轻易地接受自己的帮助,而宁紫玉,也必定不会这么简单地就善罢甘休。

    他的手段之狠,叶邵夕不是没有见过,而他刚刚对白予灏刺出的那一剑,早已避开了其要害之处,想来并没什么大碍。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笑,刚一启唇,正要说话,却忽然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叶邵夕,你好大的胆子,勾结外军,我倒是给了你几个胆子!?”那人冷道。

    寒冷的空气蓦地一静,好像全都冻结成了冰。

    叶邵夕僵立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既不说话,也不作声,和被冻结的空气一样,死寂,沉默。飘摇的发丝落在他深黑怔怔的瞳仁里,抓不住一点儿焦距。过了半天,他才那么一吸气,终于有了点反应。

    “很好,很好。”叶邵夕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这一巴掌,道尽了人世沧桑事,也扇醒了俗世混沌人。

    他笑了半天,忽然住声,猛地抬眼看他:“宁紫玉,我就是这样做了,你要怎样!?”

    “要你怎样!?你还能怎样!?”

    “叶邵夕!你大胆!”

    宁紫玉听罢勃然大怒,反手啪啪两声,又给了他连续几巴掌。他从未想象过叶邵夕有一天敢这样反抗自己,这让他怒不可遏,气不打一处来,直想宰了他!可宁紫玉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他却不曾想。

    “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受过的对待还不是一样?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不敢?当年仗剑江湖,血雨腥风,我又有什么不敢?”

    他好像打定主意要救二人,说罢,仰头一笑,转过身来,对白予灏,道:“我帮你们挡住宁紫玉,你身负剑伤,煜羡军队马上就来,还不带着王爷快走……”

    他话音未落,忽然就开始动作,犀利的剑光在他手中一闪,猛地就飞射而出,直刺向宁紫玉。宁紫玉与周围的护卫反应不及,想要再挨冻抵挡,却已是晚矣,二人搏杀一阵,宁紫玉武功不敌败下阵来,叶邵夕一剑抵住宁紫玉的咽喉。

    不管地位卑不卑微,不管歧路可不可以折回,叶邵夕现在,只希望能为自己的生活搏一搏,即便搏不出一片天,至少也要为自己的亲兄弟杀出一条血路,目前他踏上归途。

    而现在,叶邵夕只不过是把这一切付诸行动,至于成功与否,能否为自己争得一片天地,则全看天意是否成全。

    “太子殿下,得罪了!走!”

    叶邵夕一推宁紫玉,用剑架着他,护送身后二人出帐。

    “叶邵夕!你敢!”

    许多的士兵一看这架势,忙围上来举刀相向的同时,又不得不为四人让开道路,生怕叶邵夕伤到他们的太子。几人从众人退出来的道路上通过,叶邵夕在架着宁紫玉向前走的同时,始终抬头,一直看都不看他。

    人有时候,过于遵守原则,不仅不会带来善报,反而会成为他最终走向覆灭的导火索。比如,重情义,讲义气。

    君赢冽在身后紧盯着叶邵夕的背影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开口:“本王一向不受他人恩惠。”

    叶邵夕听罢一震,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声音自嘲:“你没有受我恩惠。我只是在赌,给自己赌一条生路。”

    他声音轻了轻,眼神忽攸之间飘向远方。

    红尘俗世若无容身之所,也好,身心俱疲,那便不如出世独居。

    “叶邵夕,我提醒你,你为他赌命,不过是在玩火,玩火……终会焚身。”

    “哈哈……四王爷,你我身份不同,天上地下,我能赌的,也只有这条命而已。”

    他笑过之后,声音竟稀稀落落地清淡下来,很轻,细弱蚊叮,喃喃地消融在风中,让人很验证再听清。

    我的命,能输。可牢中还有那么多兄弟的命,却输不起。

    宁紫玉用眼横着他,冷哼一声威胁道:“叶邵夕,你敢放走他们,就该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

    叶邵夕不说话,只是径直忽略掉他的话,道了一声“跟我走”,另一只手便掀开帐帘,先容他二人出去。

    帐外一大队黑压压的士兵,早就等在那里,那些士兵见他四人出来,纷纷“唰”的一声,整齐一致地亮起了兵器。

    有人站出来,阻断叶邵夕等人前行:“叶校尉,你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郁丞相……”

    “放下剑来,太子会怎样对你,你不是不知道……”

    宁紫玉在一旁冷笑一声,神情阴鸷恶毒得可怕:“叶邵夕,事已至此……今天的一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放走君赢冽!”

    然而叶邵夕却笑,低头满不在乎,他紧了紧剑朗声道:“谁都不许动!否则我砍了你们映碧皇子!”

    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可惧的?

    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可不敢做的?

    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可眷恋、不舍的……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人也还是那个人,可离开,却成了叶邵夕如今唯一的终局。

    也许,自己还有一样可以做,那便是救出剩下的人和保住……腹中的骨肉。

    “走吧,都走吧。再也……不要被抓住了。”

    君赢冽离开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上了马,又下来,站在叶邵夕面前盯了他好久,最后才稳稳出声:“烈火焚身,你帮了本王,将来走投无路,就来找我。”

    叶邵夕一笑,在风沙中勾起唇,没答应好,也没答应不好。

    烈马长“吁”了一声,君赢冽跨上马背。

    血脉的力量就是这样的强大而奇异,叶邵夕睁开眼,目光穿透扬起的漫天飞尘,随着归途上二人策马而去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明白,他望着群赢冽的眼神,与君赢冽望着自己的,始终一样。

    “帮我……照顾好……母亲……交给你了……哥……”

    长歌当哭,远望当归,风在哭,他的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无以为继,君赢冽是回去了,而世事注定……作为他叶邵夕……却……永远都回不去!

    将来,无论他是浪迹天涯的游子,还是漂泊乡间的野鬼。

    结果,无疑,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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