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知情（二十九）

    自那天分别之后, 苏兰陵就再也没有见过陆小凤, 直到九月十五将近，李燕北的死讯传出。

    李燕北是中午死的，苏兰陵下午得到消息, 就知道陆小凤会来，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酒水小食，准备安慰他那可破碎不堪的心。陆小凤最近也是惨，先是薛冰诈死弃他而去，然后公孙兰又被人勒死在荒圆之中, 好不容易又谈了个欧阳情吧, 还没等上床呢, 也死了……

    陆小凤晚上果然来找苏兰陵了。

    他有各式各样的朋友，上到官宦大臣, 下到贩夫走卒，他都能聊得来。虽说陆小凤如今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受众多少女爱慕, 但他最爱的事情却仍旧是赌钱喝酒，交朋友玩女人。苏兰陵如今都记得陆小凤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小凤问他道：“我喜欢赌钱, 偷窃, 喝酒, 不知道你们学校教不教？”

    骨子里的叛逆和反教注定了一个人的性格，这并不是随着身份和武功高低就能改变的东西。

    苏兰陵虽然也很叛逆，但是现代社会的法律和他少年时期受到的刻板教育已经把这种叛逆锁住, 或许他有时也会随着性子胡来，但大是大非上面却绝对没有动摇。西门吹雪更是如此，他的规矩比苏兰陵还重！除了几年前与苏兰陵离别的那次，这么多年他没有在吃饭的时候跟苏兰陵说过一句话，这是血液里流淌的坚持！

    这种种差异虽然不影响他们两个与陆小凤的友谊，但也注定了他们不会和陆小凤玩到一出去，但李燕北却可以。

    李燕北身为京城的黑暗帝王，什么好玩的没玩过，别人厌的恶的都是他必须碰的，他就是要靠这些世人禁忌之物养活一家老小。

    不要小瞧这种酒肉朋友，其实这种酒肉朋友，往往会更深入人心。不说别的，只说你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时光，难道真能转眼就忘？

    而且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对兄弟那真是两肋插刀，当初孙冲明摆着背叛他，他却还是想听孙冲解释，准备再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况数次救他的四条眉毛陆小凤？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所以李燕北死后陆小凤自然悲痛欲绝，难过不已，于是乎便提着几坛烈酒上门找苏兰陵求安慰了。

    陆小凤也年纪不小，哭哭唧唧的事情他干不出来，只得一边喝着酒，一边哀伤道：“其实此次事了李燕北就准备带着一家老小回江南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被十三姨杀死。”

    原著中叶孤城强势复出，把唐天容打残，吓得李燕北赌不起了，把地盘和店铺卖给了没有那么大势力的顾清风，带着一百九十万两银子准备返乡，然后才被他的情妇十三姨杀人劫财。可是现在叶孤城虽然也证明了自己毫发无损，但顾清风已经财势两全，自然不会去搭理李燕北。没人接手，李燕北只得继续心惊胆战的坚持着，却没想到仍旧被十三姨杀了。

    陆小凤问苏兰陵：“你知道十三姨背后的人是谁吗？”

    苏兰陵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如果是顾清风的人他或许能知道，但是杜铜轩虽说得他们钱财接济，却明显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也不好探查。何况瞄上李燕北的，又哪止一个杜铜轩。毕竟那是一百九十万两啊，不是一半点的小数目，首当其冲就应该是空了九座宝库的平南王府。

    陆小凤闻言露出郁猝之色，低头喝酒，哀伤不已。

    一直喝到凌晨时分，陆小凤才准备离开，临走前，还对西门吹雪道：“你不送送我吗？”

    苏兰陵知道他们这是有话要说，便推西门吹雪，叫他出去送送。可西门吹雪却直截了当的对陆小凤道：“如果你想说我和叶孤城决斗的事情，那就算了。”

    陆小凤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不死心的劝道：“纵然败了，也不是非死不可。”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骄傲又冷酷的神情：“战败了，只有死！”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失败！

    陆小凤有些迟疑，他本不愿在西门吹雪面前说出叶孤城的秘密，叶孤城也是他的朋友，他不愿透露朋友的秘密。可是他若不说，叶孤城就必死无疑……所以陆小凤咬了咬牙，对西门吹雪道：“你是不会输的！”

    西门吹雪闻言，皱眉问道：“怎么？叶孤城的毒还没有解吗？”如果换成别人，听到自己唯一的对手受了重伤，一定会很高兴，但西门吹雪不是别人！他不想让这场比斗掺杂水分。

    西门吹雪的问题让陆小凤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了查这件事情的真伪陆小凤可谓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的淡然道：“因为我师弟的姑姑就是唐家主母啊。而且你不知道吗？施经墨施先生曾经教过我和师弟十年医术。”

    陆小凤：“……”

    这一点陆小凤当然不知道，他和施经墨已经认识五六年了，从未听对方说起过此事！

    苏兰陵心中忍不住腹诽，陆小凤能知道才出鬼了！如果施经墨的身份是个人都能知道那他老岳父拿什么称霸武林。

    “完了完了。”陆小凤面如死灰，“那叶孤城大概是非死不可了。”

    你的主治大夫是对手的亲朋好友，能有比这个还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陆小凤望向西门吹雪的眼睛的露出一丝哀求之色：“你能不能别杀他？叶孤城为人也……”

    西门吹雪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道：“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这种人，我们可以死，却不能败！即使我不杀他，他也非死不可。”

    陆小凤终于长长的叹息一声，他真的不理解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种人，喜欢什么东西，就非要为这样东西献出自己的生命？

    陆小凤感叹道：“我以前总是认为你不是人，是一种半疯半痴的神。但你跟小苏在一起时的种种作态让我感觉你已经有了人性血肉，却没想到……”

    “也许我的确变了。叶孤城若没有受伤，我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对自己的实力有直观的认识。“但是现在他却已没有胜我的机会，这确实很不公平。”

    陆小凤不敢置信的试探道：“那么你想……”

    西门吹雪点点头：“没错，我想去找他。”

    陆小凤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拽着西门吹雪的袖子就往外拉：“走走走，我带你去。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说服叶孤城，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你了！”

    苏兰陵没有拦着他们，可是他也不对此抱太大的希望，叶孤城如果能轻易的被人劝动，那么他也不是这世间顶级的剑客了。而且他们恐怕也没机会见面……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一路向城外疾行，直到清风观旅游景区的山脚下，陆小凤才放缓了脚步。

    午夜的清风观已经没有了白日喧闹的游人，整座山都是空荡荡的，唯有几队护卫弟子会来回巡逻。伴随夏日的清爽晚风，陆小凤带着西门吹雪上了山顶的清风观，那里整年供奉着三清，烛火不灭。

    西门吹雪皱起眉头：“叶孤城住在这里？”

    有苏兰陵在，西门吹雪已经不像原著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很多消息苏兰陵都会第一时间跟他分享，所以他有点想不明白，顾清风不是和苏兰陵一样看不惯平南王府吗？又怎么会让叶孤城寄住在清风观里。

    陆小凤不知道他们和平南王府的恩怨情缘，便随意道：“他也跟你一样，不愿别人找到他，所以才住在道观里的。”

    西门吹雪又问：“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陆小凤嘿嘿一笑，“你忘记朱停和老板娘都是这里毕业的啦，我们有熟人！”

    “哦。”西门吹雪懂了，又是师弟他们的套路。

    两人走到叶孤城住的厢房门外，陆小凤开始敲门：“叶兄，是我，陆小凤。”

    里面没有回应。

    叶孤城纵然熟睡，也绝不会睡得这么沉的！

    陆小凤还不待思考，西门吹雪直接飞起一脚，破门而入。

    然后，他们便看到床上隆起一块，是个人形。

    陆小凤想要上前，西门吹雪却拦住他，用剑撩开了被子。

    里面确实躺着一个人，不是叶孤城，而是一个死人。

    陆小凤探查了一番尸体和房内的环境，就从里面出来。他摸着胡须皱眉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却完全串联不起来。

    沉默片刻，他转头问西门吹雪：“你知道张英凤死了吗？”

    西门吹雪点点头：“我知道，而且他师弟严人英还怀疑是我杀了他。”

    “没错！”三英这次来京城就是想找西门吹雪寻仇，西门吹雪有理杀了张英凤。“本来应该是你杀的他，可是现在看来却又不是。”

    西门吹雪冷笑：“什么叫本来应该是我杀他，难道你认为我只会杀人不成？”虽然西门吹雪视杀人为艺术，却也不会乱杀无辜。

    “没有没有，我相信你不会杀他的。”陆小凤急忙否认，“可是他致命的伤口是在咽喉处，而且只有一点血迹。”

    西门吹雪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一种极锋利、极可怕、极快的剑，才能造成这种伤势，而且能将三英之首的张英凤一剑致命，除了剑神西门吹雪外，谁有这么快的剑？

    西门吹雪沉吟道：“严人英在哪里？”

    陆小凤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问道：“你想看看张英凤咽喉上的伤口？”

    西门吹雪点头：“没错，我也许能看出那是谁的剑！”

    “我已经看过了，而且看得很仔细，并没有什么剑招的痕迹。”

    西门吹雪斜了陆小凤一眼，面露不屑：“我知道你武功不错，眼力也很好，但是对于剑，你知道的并不比初一多很多。”

    陆小凤：“……”

    陆小凤想要争辩，可是想了想，还是乖乖闭嘴，没有人能在西门吹雪面前争辩有关剑的问题。于是他只得转移话题，问道：“咱们现在就走吗？我听说严人英请了帮手要对付你，咱们宜早不宜迟。”

    可西门吹雪摇头拒绝：“我还有事没办。”

    陆小凤问：“什么事？”

    西门吹雪一本正经道：“我还要回去告诉师弟一声。”

    陆小凤：“……麻烦！”冷无无情的西门吹雪怎么一碰上苏兰陵就变的这么婆婆妈妈了！

    西门吹雪却难得面露得意，心中甚是愉悦。对陆小凤炫耀道：“我们之间的情义，你个孤家寡人如何懂得。”

    陆小凤嘘了一声，不甘落后的反讽：“谁不知道我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何况你们才在一起多久，还在我面前炫耀！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对于男人来说，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不落后的话题，而且谁也不肯就此服输。

    两人竟然难得一路说回了城内，还没争出个先后，又一路争进了院子里。

    因为天气炎热，屋内待不住人，苏兰陵正在院子中哄初一睡觉，等她睡着了再把她搬回去。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进了远门就看到这么一副场面，苏兰陵用胳膊支着脑袋斜躺在凉席上，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白丝长裤。右手轻轻拍打着呼吸沉稳的稚童，嘴里轻哼：“轻不轻，水深则流缓。昧不昧，无愧心得安。路上有多长，修行有多远。花叶融一钵，香积云外天……”

    曲调宁静，声音婉约，望着那个眉目间柔和的男子，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同时停止了争吵，闭上嘴巴。

    似是主意到两人，男子偏头回目，动作间，放下来的三千青丝从雪白的胸口滑落，露出一个粉红色的茱萸……

    虽然是黑夜之中，陆小凤却仍旧不由喉咙微动，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盯住那片白皙中的粉红。却忽然感觉身边白光闪过，注意力转移，再回头，男子面前已经挡了一个高大笔直的人影。

    看着那个给男子穿衣服还不忘冷眼瞪他的西门吹雪，陆小凤哼哼唧唧的转移视线。

    切，有啥了不起，谁还没有咋地~

    西门吹雪给苏兰陵穿好衣服，还颇为严谨的给他把扣子系到最上面。搞得陆小凤又是一阵无语，丝毫不怀疑，如果苏兰陵衣服上面还有扣子，西门吹雪能给他顺着系到下巴上！

    苏兰陵没有发现西门吹雪正在吃醋，只是难得见他单膝跪地给自己系扣子，还是在人前，便揽过他的脖子，给他一个奖励的么么哒。

    西门吹雪突然被亲，耳尖飞红，不由习惯性的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搂住了苏兰陵的腰带进怀里。

    陆小凤：“……”单身狗就不需要眼睛吗？？尤其是西门吹雪你那个笑，闪瞎眼好嘛！！

    西门吹雪和苏兰陵在月光下相互依偎着，似是忘记了旁边还有人，也似是忘记了整个世界。

    陆小凤忽然有些恍惚，他和西门吹雪也认识十几年了，他早就知道西门吹雪他的人、他的剑，都不属于凡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绝对使不出那种锋利冷酷的剑法，那种剑法几乎已经接近于“神”！

    就像叶孤城说的，他们这种剑客，生命早已奉献给了剑道，他们的人和他们的剑永远融为一体。可是望着此刻一脸幸福的西门吹雪，陆小凤忽然有了一个疑问：一个已经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西门吹雪，能否还可以使出他那种无情的剑法？他能不能击败叶孤城？

    那边西门吹雪和苏兰陵温存了一阵儿，便跟他说自己要随陆小凤去找严人英的事。苏兰陵自然答应，只是叮嘱他要小心一点，毕竟那天严人英离开的时候，精神状态已经和疯子差不多了。

    陆小凤闻言不由好奇道：“你为什么让西门吹雪去？难道你就不担心他的安危吗？”

    苏兰陵不知道陆小凤今天是智商不在线还是咋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他是剑神西门吹雪。”不是剑渣西门吹雪！

    陆小凤：“……”咦，对哦！

    陆小凤恍然大悟，可是又疑惑起来：“可是他虽然是剑神，却也不一定能挡住叶孤城的一剑西来，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反对过他去决斗呢？”

    苏兰陵对西门吹雪很有信心，所以便道：“我干啥要反对，他又不是你，他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是输是赢他心中有数。”没有七成把握，西门吹雪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的！

    陆小凤：“……”你心里对我到底有怎样的误会？？

    “可是万一呢！”陆小凤贼心不死的打击道，“万一西门吹雪被杀了呢？”

    “那谁有办法。”苏兰陵一摊手，“能救我自然会救，救不回来我也不是神仙啊，听天由命呗。”

    陆小凤：“……”这话说得的，冷酷无情没心没肺！

    陆小凤差点没被苏兰陵的回答噎死，只得默默无语的跟着西门吹雪转头离去。

    还是佛祖说的对，一切柔情皆幻影！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也不愿意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可是虽然如此，走到半路时，陆小凤还是忍不住问西门吹雪：“你想过你死了小苏会怎么办吗？”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的颔首：“想过，大概没什么变化。”

    陆小凤瞪眼：“怎么会没变化？！”

    “那你要他什么变化？”西门吹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陆小凤闻言一下就愣住了，是啊，苏兰陵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因为苏兰陵和西门吹雪是基佬的原因，陆小凤总是下意识的把苏兰陵当做弱势群体，但如今想来大错特错啊！

    且不说对方那变化莫测的手段，只说内力武功就全然不在西门吹雪之下！西门吹雪不用担心他死后苏兰陵的安危，也不用担心苏兰陵是否会食不果腹，甚至说可以说，没了西门吹雪这个拖后腿的宅男，苏兰陵会执剑天涯更加潇洒呢！

    看他如此神情，西门吹雪也明白了他之前的担忧，便对他解释道：“师弟从小生活不易，他一路拼搏至如此身家，什么辛苦没有经历过。缺了我或许心痛万分，半生无情，但他绝不可能伴我入黄泉，你放心就是。而且师弟武功医术皆是不凡，尤其是武功，甚至在我之上。与我而言，师弟如锦上花，虎添翼，龙点睛，自是不会拖我后腿，让我放心不下。”

    听了这话，陆小凤哑声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要悲哀还是感动。悲哀于西门吹雪明知他死后苏兰陵也不会跟随，这样清楚的认知实在叫人心中凄凉。感动于西门吹雪对苏兰陵的了解，咬定他死后苏兰陵必然半生无情，绝对是爱到骨髓，痛彻心扉。

    “可若是他再遇良人呢？”

    陆小凤此话一出，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呸，叫你多嘴！

    却没想到西门吹雪淡然一笑，语气中颇为自傲：“肯定不会！世上或许还有剑神剑仙，但却再无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何况他和师弟的竹马情谊又怎是任何一个其他生物可以比拟的？

    语罢，西门吹雪还冲陆小凤眨眨眼道，“四条眉毛陆小凤是江湖浪子，红颜知己前有薛冰，后有欧阳情，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你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否则怎么不见你约上村头大娘喝茶博弈？”

    西门吹雪也并非毫无幽默感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