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分钟后，所有人再一次聚集到了一起。

    他们将整个酒店里所有的棉被都抱到了二楼的餐厅里，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

    圆圈中间有十来个大的火盆，燃烧着他们从地下室里搬出来的煤。索幸这间酒店的煤库存还比较多，照现在这个降温速度来看，加上刚才转移到酒店的那些汽油，撑过今晚是没有问题的。

    但如果这场大降温要持续几天的话，那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到汽油和煤烧完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的死期。

    窗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满了冰，刚才还漆黑一片的视线，变成了刺眼的白。

    大家伙儿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围着厚实的大棉被，坐在烧得正旺的火盆边取暖。

    在他们刚来到餐厅时，整间酒店的电全断了，水龙头里的水也早就被冻住无法流淌，就这么突然一下子，这间酒店变成了一座孤岛。

    没水，没电，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有这一幢小房子，好像已经被世界遗忘。

    夙乾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两双大棉手套，给凤南曳和自己戴了起来。两人挤在一床厚厚的棉被里，他坐在凤南曳身后，环抱住他，将自己的体温一刻不停地传递给他。

    凤南曳担心夙乾的身体，让他吃了退烧药后想让他睡一会儿，但夙乾又怕凤南曳会发现他的手指甲，就将他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脑袋埋进凤南曳的颈窝：“就想这么抱着你。”

    凤南曳被这略微有些沙哑，并且还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撒娇弄得心痒痒的。夙乾的头发来回地在他颈边扫，他试图转身，却挣脱不开身后人的双臂。

    无奈之下只好摸摸他的发，歪着头在上面蹭了蹭，说：“那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马上跟我说。”

    夙乾把凤南曳的手抓回了被子里：“好。”

    呼吸间全是小少爷清爽干净的味道，夙乾忽然就觉得鼻头微微泛酸，磨蹭了一会儿后就着在凤南曳的脖子上轻轻吸了吸。

    嘬着那层薄薄的皮，细细地磨了会儿牙，没舍得咬下去。

    凤南曳被夙乾的动作撩动得有些气血上涌，他没想到夙乾生病了居然是这样子，感觉像个孩子一样，逮着什么就咬。

    不过好在现在大家都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头抵着头，肩并着肩的不在少数，自然也没有人特意留意他们。

    凤南曳咧着嘴无奈地笑道：“别闹，快点睡觉。”

    夙乾低叹一声，将怀中之人更紧地搂住后便不再动弹。

    凤南曳睡不着，他很担心，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得过明天。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却又被困在了这里。真的是让人极度郁闷的事。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成千上万的厉鬼从地下爬出来一般，凄厉地咆哮着，房间的温度一直在降。

    到现在，凌晨一点半，已经是零下三十六度了。

    夙乾好像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并不重，但高热的气息一直喷洒在颈边还是会让凤南曳放心不下。

    他脱下一只手套，小心地伸到外面，摸了摸夙乾的额头。还是很烫，但好在温度没有上升。算得上是坏消息当中的好消息了。

    高盛从楼下上来，看到的就是凤南曳一脸担心的模样。他快步走到火堆边，低声问：“烧还没退吗？”

    凤南曳点点头，望着火堆没说话。

    “应该和你上次差不多，只要烧退了，就没事了。在等等吧，明天应该会退的。”

    高盛往火堆里又加了几块煤，火焰燃烧得更大了。凤南曳问：“外面情况如何？”

    “很糟。”高盛皱着眉苦笑，整张脸看起来怪异无比：“百年难遇的大风暴，被我们赶上了。”

    凤南曳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这一个月以来，基本上是把极端天气都经历了个遍。我怕......”

    高盛还没说完，立刻被凤南曳打断了：“高队长，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准备回家了。”

    凤南曳的眼睛很明亮，在火光的倒映下更显得熠熠生辉。高盛看着他，突然就开始懊悔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种话。身为一个军.人，他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也不能有这种情绪。

    他要做的，就是不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所有人。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凤南曳看着高盛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走到火堆边上的一个位置上，掀开棉被围到身上，靠着墙皱着眉睡去。

    连睡觉都那么焦虑。凤南曳收回眼神，看着面前跳动的火光出神。

    他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回家。

    夙乾醒来时，发现凤南曳已经睁开眼，不知道是睡醒了，还是一夜未睡。他转头看到已经凌晨五点了，现在的室内温度是零下四十八度。

    守夜的人在不断地加煤，加汽油，火越烧越旺，可空气里却依然充满着能冻死人的冷气。已经有很多人都醒了，也或许，他们也是一夜无眠。

    凤南曳感到脖间一凉，随即就被温暖覆盖。他转过头，看着夙乾问：“感觉怎么样？”说着又伸手去摸他的头。

    夙乾不赞同地将他的手握住，笑着说：“我没事，真的没事。别担心，睡了一觉我感觉挺好的。”

    凤南曳想再去拿药，但夙乾抱住他不让走，他有预感，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望着温度计上的数字，夙乾突然开口：“曳，回去以后你想做什么？”

    “嗯？”凤南曳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也还是好好思考了一番：“现在这世道，还能干什么呀。我就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能好好的，等向老爷子他们研究出疫苗，消灭那些活死人，然后就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过世外桃源的日子好了。”

    说到这个他显得很感兴趣，转过身子来面对着夙乾说：“我挑水，你耕田，那戏里不都是这么唱的吗。”

    夙乾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他克制着内心深处的那股冲动，摸上那张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印在脑海深处的俊脸，轻笑着吻了上去。

    凤南曳被这毫不遮掩的吻带来的冲击砸得头晕眼花，心口突然痛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夙乾就退了回去。凤南曳就只捕捉到了“对不起”三个字，就看到夙乾风似的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凤南曳猛地站起来，大吼着：“夙乾——”跟着夙乾冲了出去。

    在刚才夙乾坐的地方，躺着他带着的那双棉手套，五个手指头，全破了。

    所有人都被凤南曳这声吼叫给弄清醒了，高盛更是在凤南曳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跟着跑了出去。

    大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虽然还是冰冷刺骨，但温度似乎没有继续下降。

    天边开始泛白，高盛想，也许太阳快出来了，他们应该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高盛落后凤南曳一步，跑出去时凤南曳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了。他急忙招呼上几个人跟上去，刚跑出去酒店大门没几步，后面就有人摔倒了。

    “队长！”

    有人惊呼，高盛回头一看，发现那人是被雪里的东西绊倒的。

    酒店里的人也听到了声音出来，大家看见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一伙人找来铁铲和扫把，不消多时，雪里埋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沉着如高盛，在见面这一幕时也不由得退后一步。

    在离酒店大门不足五米的地方，堆积着将近百来俱的活死人尸体。

    不过这些尸体已经被极度的低温给冻僵，暂时没有动弹，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向国梁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连叫人把汽油搬来，趁它们还“死”着的时候烧毁，不然等温度开始变暖，恐怕还会重新活过来。

    昨晚的大风雪，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高盛让人动作迅速地处理好，然后叫上刚才那几个人朝着凤南曳消失的方向跑去。

    凤南曳跟着夙乾跑了一会儿，他就追不上了。夙乾的速度太快，哪怕是在厚厚的雪地里，他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此刻他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周围白茫茫的景色发愣。

    夙乾不见了。

    他平复着自己的气息，想让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慢一点，但是他做不到。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他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就像那次被海啸卷到水里一般，几乎要失去意识。

    “夙乾！”

    他朝着四周大喊，但除了自己的回声，没有谁回应他。凤南曳看到了那双手套，他知道夙乾一定是控制不住了才想要逃走。

    “可是我不想让你走。”凤南曳感觉眼睛有点疼，他艰难地动了动脚，继续朝着不知道的方向走去。

    温度降得快，但升得慢。他此刻虽然穿着的是大棉袄，但是在现在这个温度之中，和没穿差别也不大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凤南曳几乎已经失去五感了，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很微弱，但很清晰。

    好像是在叫他。

    “夙乾......”凤南曳低喃了一声，旋即像活过来了一般，又大声喊着：“夙乾！夙乾！夙乾！”

    “凤南曳。”

    没错了，真的有人在叫他。凤南曳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一辆车。高盛的头从里面伸了出来，他嘴里不停地冒着白气，朝着凤南曳说：“快上来。”

    凤南曳愣愣地看着他，摇摇头：“我还没找到夙乾。”他转身欲走，说：“你们回去吧，找到他了我们会一起回来的。”

    “别找了，他已经变成活死人了。”高盛气急败坏地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抓住凤南曳的手往车那边拉。

    凤南曳一下推开他，双眼通红：“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没有！”

    高盛被凤南曳推得一个趔趄，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套扔到他面前：“自欺欺人有意思吗？”然后他又大口哈着气将他拖起来，两人歪歪斜斜地朝着车开来的方向走去，走了约一百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断层。

    高盛把凤南曳带到断层边，指着雪地里的一道清晰的脚印说：“你看清楚，这是夙乾的脚印。他从这里跳下去了，你找什么找。”

    凤南曳只觉得眼睛好像在被猛烈的风沙刮着一般，疼得他快睁不开了。

    他蹲在脚印旁，颤抖着手去摸那个脚印，是夙乾的鞋印子。这是高盛他们特别定制的靴子，在这个地方，这个新鲜的脚印，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凤南曳感觉眼睛里好像有东西流出来了，但是一瞬间就冻结成了冰，整张脸又冷又疼。他木然地站起来，朝着断层边走去。

    这似乎是一个高崖，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河水，在这种温度下居然都没有结冰，还在潺潺地流着。

    大自然真是神奇。凤南曳这样想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倾去。

    不知道下面的水是不是也很冷。

    “喂！”

    高盛一直看着凤南曳，发现他没有大哭大闹，以为他只是想去边缘再确定一眼，却没想到凤南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想要跟着跳下去。

    他反应及快，在凤南曳整个人悬空的时候拉住了他。这时候的凤南曳好像才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要脱离高盛的手，仰着头咆哮着吼道：“放开我！夙乾在下面，我要去找他。”

    这种地方，高盛一个人拉不住他，他死咬着牙不松手，用尽了力气将自己死死地稳在空旷的雪地里，艰难地等着后面的兄弟过来支援。

    好在距离不远，在他快要连带着被拉下去的前一刻，他们赶了过来，将凤南曳拉了上来。

    被拉上来的人发起了疯，一连推开几个人，想再往下面奔去。高盛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状直接一手砍在了凤南曳的后颈处，将人抬回了车里。

    天色越来越亮，隐隐还有些阳光。气温也在缓慢攀升，断层边那些凌乱的脚印，也逐渐隐去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这文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