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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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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刚刚结束的冬天自然气候宜人,皇宫中却每日暴雨冰霜,今天北方受了寒潮,明天官员勾结外敌,皮克做皇帝做的再兢兢业业,也吃不住这么多事一齐砸向他。为了里奥的安危(还包括“长久的幸福”——皮克冠冕堂皇但实心实意的原话),他不让里奥带兵打仗,里奥不可能赋闲在家,要负责帮他处理朝政,但这一整个冬天下来里奥不得不怀疑皮克的动机,皇宫每隔数日必起事端,频率之快让人匪夷所思,他与伊涅斯塔、佩德罗和哈维等人终日忙碌,虽说充实,但事情也未免太多了,倒是在边境带兵的内马尔和苏亚雷斯,每天无所事事,练兵之外还有时间去打猎钓鱼,春天时接替他们的将军抵达边境,两人优哉游哉回了都城,都胖了一圈,倒是里奥瘦了不少。

    “知道我和路易说什么吗,”内马尔和苏亚雷斯来亲王府看他,内马尔搂着他的肩膀:“你可能是巴萨的镇宅之宝,要是你老老实实呆在都城里,边境就能永保太平,我和路易就能继续随心所欲地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吃吃喝喝、不务正业。你不上战场,天下太平,皇马老老实实,一点儿也不敢越境,边境那小日子过得舒服着呢。”

    “今年猎物特别多,狼啊、鹿啊、熊啊,漫山遍野都是,练完兵我和内就打猎去,拖回来的棕熊有这么大个……”苏亚雷斯比划着,两人添油加醋,把驻守边关的生活美化得如同人间天堂,里奥都听不下去了。

    “再鬼扯我就自己偷偷跑军队去,别勾引我。”里奥瞪了他们一眼,给自己倒满酒,咕咚咚喝着。

    “还以为你在家过的不错呢,”内马尔说,“每天和朝里的人耍耍嘴皮子,看谁不顺眼就把谁扳倒,山珍海味随便吃,一堆仰慕者等着对你投怀送抱……家里还藏着拜仁的前君主,想睡就睡。”他乐了几声,加上最后一句。

    “人家好端端光明正大住在这儿,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偷偷摸摸藏着了?”里奥说。

    “这样说听起来有偷情的感觉,听着更魅惑人。”内马尔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施魏因施泰格魅惑人?”里奥大声笑起来,笑归笑,他想了想,表情竟然认真起来,倒把内马尔吓一跳。

    “你不会真觉得你家里那个——”他说不出后面的话了,里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竟然点了点头。

    内马尔和苏亚雷斯都是发懵的表情。

    “你不是认真的吧?”

    “就是,你们都老夫老妻、在一起多少年了?”

    里奥僵硬地耸了耸肩膀,“可他就是……现在想起来也……很吸引人。”

    “哪方面?”内马尔问。

    “所有方面。”里奥答道。

    两位挚友都露出遭遇惊吓的神情。

    “他醉了。”苏亚雷斯说。

    “我没有,他真的有很吸引人的地方……虽说在一起好久了。”

    内马尔和苏亚雷斯一齐呆呆地望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想要继续探究、又害怕听到更多吓人的话。最终苏亚雷斯话锋一转,迅速结束这个惊悚的话题。

    “还喝酒呢?”他指了下里奥的杯子,“你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要孩子干什么?”里奥问,“这样多好,想喝就喝,想做就做,自由自在。”

    “说的在理!”内马尔嚷道,“来,里奥,我们接着喝,为了你在都城心想事成、焦头烂额的好日子。”

    里奥接来酒杯,三人喝得晕头转向,然后和从前别无二致地一同醉倒在床上睡着了。

    焦头烂额的好日子,内马尔其实说到点子上了。里奥在还没睡去时想,他正在过着这样的生活,这样挺好,朝政烦乱没关系,上战场也无所谓。

    除了蹒跚学步的孩子,举国都知道梅西亲王的英勇无畏,他多次负伤、险些丧命,但对战场从不畏惧。但里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的恐惧,他害怕失去自由——并不是牢房和栅栏锁住的不自由。哪怕肢体残缺、心灵扭曲也比失去自由要好上千百倍,他可以被抛弃、被误解、被伤害,不被人爱,孤身一人也没什么所谓,唯有失去自由让他感觉骨头中都要渗出寒意。

    年纪轻轻时就成为储君没让他头脑发热,他知道有很多事他并没做到,做到的也不够好,这些“不够好”与战争、政治和国家都无关,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所知的局限性太大,他不能了解和体会的东西太多,自以为明白的事理过了两年就全变了模样。最初他被胜利冲昏头脑,狂妄自大到以为不惧怕任何东西,他是征战沙场的人,正需要这种精神。

    远去拜仁经历的生活与沙场相比微不足道,战争让他经历的死亡和绝望已足够可怕,在这之后他已经不需要顾虑任何事。但到了拜仁没多久,在还没有任何龃龉发生时他就早早感觉到了束缚,他还没意识到这是自己最为恐惧的那种束缚,关在牢笼中还有可逃跑的机会和反抗的余地甚至死去的自由,但在慕尼黑的宫廷里他束手束脚,原因不是宫廷,而是施魏因施泰格。为了他,许多事都忍了,许多事都不能做,没有外出的自由,甚至连生下孩子的自由都没有,那时的自己正在向着他最恐惧的地方走去。

    最初抛弃爱情更为痛苦,事情愈发丑陋时,丢下爱情反倒轻易,他如愿以偿回到故土,领兵打仗,逍遥自在,没有爱人意味着不必为许多事担忧,也不会被束缚。但施魏因施泰格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无论多少次分别,他总会回来。

    施魏因施泰格没了王冠和国土,爱情也不再被束缚,在看似无需担心任何事时,里奥想到了孩子。怀孕的设想刚一出现他就感到忧虑,他不知道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他是否健康,是否会平安长大或遇到各种各样难以解决的烦恼。紧接着几年前失去腹中胎儿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熟悉的恐惧和束缚感包围上来,里奥不再去想,将拥有一个孩子的可能抛诸脑后。他要自由的、无需忧虑的生活,不被任何东西绊住脚,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醉酒后醒来,里奥发现有人拿着一块热毛巾糊在自己脸上正在折磨他,在他脸上用力搓着。

    “别闹……”他推开内马尔的手。

    “赶快起来吧,你家的巴斯蒂安惦记你呢。”

    “我在家里好好呆着,他惦记什么。”里奥打着哈欠坐起来。

    “我巴不得有人惦记呢,孤家寡人谁也不管。”苏亚雷斯躺在床的另一边迷糊说道。

    里奥和朋友们一起吃了早饭,苏亚雷斯和内马尔离开后,里奥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发现卧室里没人,刚要向前走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吻了起来,施魏因施泰格还没刮胡子,短短的胡茬扎着里奥的脸。

    “你没刮胡子,扎死了。”里奥痒得直躲,施魏因施泰格把他搂得更紧了。

    “一整夜不回来还抱怨什么?”他吻着里奥的脖子。

    “我就在家里!隔了几个屋子而已!”里奥抗议。

    “那也是一整夜没回来,”施魏因施泰格忽然将里奥抱起来丢到床上,“想着你,我一夜都睡不好。”

    里奥故意躲他,被施魏因施泰格拉着腿拽回来。里奥想起昨天醉酒之前和朋友们的对话,忽然抬手摸着施魏因施泰格的脸。

    “看看你啊,也不知道是哪里好……”

    “说什么呢?”

    里奥搂住施魏因施泰格的脖子吻他,在脸颊、鼻梁、眼睛和嘴唇上反复亲吻,贪婪地望着他,就好像从未见过他似的。

    “怎么了?”施魏因施泰格问。

    “你和别人不一样,”里奥像是还没清醒,用醉酒的语气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感觉还像当初那样……”

    “这话应该是我说,”施魏因施泰格也吻着他,他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和里奥之间的吸引力是怎么回事,哪怕就单单看着里奥的鼻梁、脸庞、眼睛和嘴,听他说话的声音、看他偶尔做手势的胳膊和手,他都恨不得把里奥一口吞掉。在没有战争和后宫来扰乱他们感情的日子里,他必须要保持一万分清醒才能让自己不失去理智,不做出非同寻常的、病态的表达恋情方式。

    “我理解人们为什么会想把喜欢的人锁起来了,”里奥被他吻到喘不过气时说,“我也想把你锁起来,就趁现在,就在这儿,让你一步也别想迈出亲王府,每天都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只要你想我们就这么干,随你高兴。”

    (肉渣略)

    从前里奥很少会有这样好的睡眠,他睡得浅,有些声响就会醒,在军队中的生活让他养成了警醒的习惯,离开军营也改不过来。慕尼黑宫廷中他常会不为缘由地在深夜醒来,听着外面的风声,让自己去想巴塞罗那温和柔美的海岸,以此重回梦境。

    睡眠的改善从一年前开始,几乎像是在一夜间发生的。他每天都能在一个又一个饱满无梦的睡眠中心满意足地醒来,这不需要施魏因施泰格在他身旁,偶尔里奥独自出城办事也能安稳地睡到天亮,但前提是他知道施魏因施泰格依旧安好,自己一回城就能见到他。他当然不会离开,施魏因施泰格就在那里,理所当然,永远如此,这样的认知让里奥满足,对他而言这是生活最好的样子,他需要这种状态一成不变地延续下去。

    里奥在午饭前醒来。他懒洋洋地摊开四肢躺在床上,施魏因施泰格为他穿衣服,里奥不会老老实实配合,他挂着只穿了一半的衣服向施魏因施泰格索吻,把他拉回床上,刚穿上的衣服又脱掉了。

    推迟的午饭开始时,特尔施特根过来告诉他们,说皮克和法布雷加斯刚刚来过了。

    “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他们人呢?”

    “没办法告诉您,当时您和施魏因施泰格阁下正忙着,”特尔施特根答道,腰杆挺得笔直,说出这些话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所以他们就先离开了。”

    “这又不怪我们,谁让他们提前来不打招呼。”里奥说。他大大咧咧的,倒是施魏因施泰格有些尴尬。

    “他们对你们大中午如此忙碌十分不解,问了我几句,我回答他们说昨天苏亚雷斯和内马尔来了,你们喝酒到天亮,所以只能在中午补回昨天的落下的事。皮克听了以后没说什么,但他刚回到宫里就送来这封信,估计他回去的时候没事做所以想了一路,写好信就飞速送来了。要我现在读吗?”

    “挑重点说。”

    特尔施特根摊开信纸。

    “他说让你‘远离狐朋狗友和繁重公务’, ‘尤其是狐朋狗友’,”特尔施特根强调,“他说内马尔和苏亚雷斯一回来你们三个就无法无天,他们俩还吵得你没办法好好休息,所以为了两位将军和梅西亲王的健康与未来着想,他让你到郊外的行宫里住一个月,清静清静,恢复一下精神——”

    “行宫?巴塞罗那郊外没有行宫。”

    “海边有套房子,”特尔施特根加上注解,恢弘大气的行宫顿时听起来暗淡了不少, “所以我给你收拾好了东西,另外还有件事,为了将军们的未来着想,苏亚雷斯和内马尔从明天开始和要和皮克为他们挑选的好几打约会对象见面,所以和他们相比,给你的任务还算好的。”

    “根本就不好,我也想和年轻漂亮的姑娘小伙子约会,什么破房子,还要把我赶出城去住。”里奥说。

    “那你就也去凑热闹约会好了,”施魏因施泰格说,“有哪个比我好,你尽管带回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啊呀,那可太多了,亲王府要挤爆了,”里奥眨着眼睛,“可那么多人都比你好,我还是只想要你。”

    他们不嫌肉麻且无法自制地交换了亲吻,特尔施特根对这一幕见得太多,已经见怪不怪,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东西收拾好了,马车准备好了,明天早上你们出发,我终于能有几天不用看你们惹人肉麻了。”待亲吻结束,特尔施特根平板地交代完出发的事就迅速离开了,他可不想没完没了看他们如胶似漆的画面。

    皮克说到做到。郊外被他称为行宫的房子十分清净,政务也好、公文也好、下人也好,统统没有,清静得仿佛与世隔绝。施魏因施泰格把带来的行装从马车上搬下来,两人走进空旷的大房子巡视一圈,这里只有一层,占地面积大到里奥走了一半就不想继续探索的地步,虽然空无一人,但整洁干净,无可挑剔。厨房中蔬菜水果牛奶鲜肉一应俱全,看起来像是在他们抵达之前刚刚有人送到的。

    “我们要自己做饭了。”里奥拿起煎锅看了看,惊讶地得出结论。

    “放着我来。”施魏因施泰格说。

    里奥把煎锅放回原位,每次施魏因施泰格这样说他都感觉很奇妙。

    过了一会儿,不擅厨艺的拜仁前君主开始倒腾厨房,里奥不走也不过来帮忙,就盯着看施魏因施泰格如何煞有介事地洗菜切肉。

    “你这刀法还像模像样的。”里奥赞叹。接下来又如此称赞了他煮肉、拌菜的娴熟手法。

    但最终做好的看似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味道却不尽人意,不吃就要饿肚子,两人只能味同嚼蜡地吃光晚饭。

    “我让你吃了两年来最糟糕的一顿饭。”施魏因施泰格感叹。

    “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全忘了,就这顿能记一辈子,记忆犹新,”里奥匪夷所思地回想刚刚没味道的晚餐,“而且我竟然全吃光了。”

    他摸了摸肚子,施魏因施泰格把他拉起来出门散步,消食了回来好睡觉。

    远离琐事的人群,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度过了一个月清静甚至无聊的日子。无事可做让他们将注意力都转移到日常琐事上来,施魏因施泰格做的菜肴依旧不甚可口,偶尔灵光一闪的时刻,他做出几道味道尚可的饭菜,两人都喜不自胜,在没吃完之前视若珍宝,夸赞个没完;此外因为没有外人和各种事务打扰,他们花了为数惊人的时间在床上,反正这是用来休养生息的假期,不加以利用反倒可惜。

    “这才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日子,”里奥躺在沙发上,他们从床上一直做到地板上,又转移到沙发上,“放下剑不去打仗,和你没完没了地上床,就好像以前的那些事从没发生过似的。”

    “有些事不发生更好,”施魏因施泰格伏在他身上,认真吻那些淡去的伤痕,“继续那样生活,你迟早要死在战场上,或许都用不上很久,就在还年纪轻轻的时候。”

    “我一直都这么想,那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带兵打仗,统治国家,战死沙场——那时候感觉就算即位也还是要出去打仗,不声不响死在某个地方。我没想过生活会变成这样。”

    “没人要求你为巴萨送命,我也不能眼看你送死。就算打仗,也没有你那种不要命的打法。”

    “我就是抱着那样的信念长大的,到慕尼黑之后以为自己要老死在宫里,还觉得很可惜。”

    海浪声远远传来,里奥睁开眼,月色尤其明亮,在夜晚中光芒也仿佛刺眼起来。

    “你记得我病怏怏的那段时间吗?刚从边境回来,身体还没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恋爱也不敢,”他静静摩挲着施魏因施泰格的手掌,“但有趣的是人们什么事都做得到,在什么样的绝境中都能恢复。我甚至还想回到沙场,再去打几场又怎么样,再被抓、被折磨、受伤又怎么样,有什么好怕。”

    “别提打仗,”施魏因施泰格说,提起这个词他就心中一阵寒意,“你今天怎么了?说的这么多?”

    “我现在又觉得害怕了。”他轻声说。

    “为什么?怎么了?”

    施魏因施泰格抬头望他。里奥表情古怪,他露出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微笑。忽然间事情都到了临界点,所想象和以为的一切都改变了,他曾坚信的东西都改变了,他不再以原本设想了千万次的方式应对,转瞬间一切都变得彻彻底底。

    用自己也不确信的语气,他犹疑说道:

    “有孩子了。”

    他的语气第一次这样没有底气和不知所措。

    惊讶的施魏因施泰格还没开口,里奥说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要它,但它来了。本来还不确定,但今天……尤其是刚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你……你不是一直在吃药吗?”

    “最近没有,”里奥说,好几次他都拿着药丸久久打量着,他没有不吃的理由,也没有吃药的理由,忽然间坚定不移的信念都变得犹疑不决,“有好几次想吃,最后都丢掉了。”

    施魏因施泰格的手迟疑地覆盖到里奥的小腹上。那里留着深深的刀痕和伤疤,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抚摸这里存在的那个小生命时,里奥的小腹十分光滑、微微鼓起。

    里奥的手也放了上去。施魏因施泰格的手滑过伤痕,握住里奥的手。

    “你想留下它我们就留下。”

    “为什么这么说?”里奥问,他的声音小的几乎难以听清,“如果我说不想要,就让它离开吗?”

    施魏因施泰格闭上眼,重重地点着头。

    “为什么我会不要它?”

    “你说你害怕。”

    漫长的寂静。

    施魏因施泰格握住里奥的手吻了吻手心。

    “你决定了吗?”

    里奥摇头。“留下也害怕,让它离开也害怕。”

    “抱歉。”施魏因施泰格伏在里奥身上,头枕在他胸前,里奥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

    “没怪你,不提以前的事了。”

    “由你决定,你想留下就留下,不想要我们就尽快回都城去找医师。”

    “你不想要吗?”里奥问。

    “比起孩子我更在意你,”施魏因施泰格轻声叹息,“它让你不开心的话,还是算了。我不想你顾虑这么多。”

    里奥长长吸了一口气,环住施魏因施泰格的脖子,“我想睡觉了。”

    他抱起里奥回到床上,他们如每晚入睡前那般亲吻,这一次施魏因施泰格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终于告诉施魏因施泰格怀孕一事,里奥以为自己会彻夜不眠,反复思索究竟是否要留下孩子。他的顾虑和担心太多,几乎要撑破脑袋。但在施魏因施泰格温柔的亲吻和拥抱中,他很快睡着了,睡眠一如平常那样安稳。

    若从实际的角度来讲,里奥不在乎孩子,如果只泛泛地说有个爱人,并且要为爱人生下孩子,里奥不会有多大兴趣,但现在“爱人”不是个模糊的概念和形象,而是施魏因施泰格。

    他并没刻意盼着孩子,与施魏因施泰格复合后他的日子与从前一样,他想喝酒就喝酒,吃避孕药也不会背着人,在政务繁乱时他尽管大发脾气,在闲暇骑马时出城打猎,和十年前一样对猎物穷追不舍,跳上马背,滚下山坡,带着他的猎物满载而归。

    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他不再自然而然地吞下避孕药,迟疑地丢开药丸,不知自己到底在盼着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曾想或许自己的身体早就毁了,怀不上孩子了,忽然发现怀孕的迹象时,里奥只有困惑,没有快乐。这里不是拜仁,没有人会逼迫他堕胎,但他身为巴萨亲王,这个身份同样会为孩子带来风险,成为梅西的孩子,敌国和国内有异心的人都会把他当做目标。他不能接受孩子被人当做标靶和可能受伤的事实。他担心得太多。

    熟悉的束缚感从天而降,恐惧随之而来。

    在被更多忧虑与恐惧包围之前,里奥枕着施魏因施泰格的胳膊睡着了。梦里他回到几年前发现自己初次怀孕的那天,欣喜和幸福感冲击着他,那一刻他切实感觉到自己是被保佑着的,神回应了他的渴望,他终于和爱人有了孩子。很快,梦中出现了酸涩的药剂和染血的楼梯,继而是皇马营地的大火和遮盖视线的鲜血,但里奥并未惊醒,他在梦中如旁观者一般观看那一切发生,转身离去时,他怀中抱着一个裹在蓝色襁褓中的婴儿。

    两人在第二天启程回都城了。施魏因施泰格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将马车布置得舒舒服服,和里奥像平常那样说笑一路,回到亲王府。

    到家后,里奥直白告诉特尔施特根自己怀孕了,让他注意下自己的饮食和生活用品。

    “有孩子了?”特尔施特根问,“给您准备的避孕药失效了?”他极其务实地问道,仿佛听了答案就准备去质问医师和药房。

    “没有,是我没吃药。至于孩子……还没决定留不留下,但暂时还是注意着。下午让医师过来一趟。”里奥说。

    说话时施魏因施泰格正为里奥脱去外套,特尔施特根特意观察了他的表情,但拜仁前君主脸上只有柔情。特尔施特根疑惑他做皇帝时那些霸道和独断都哪里去了。

    “有了孩子还不知道要不要。”特尔施特根用没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着离开了。

    午饭后医师来了,细心为里奥检查了身体,施魏因施泰格在一旁陪着。

    “您确实怀孕了,”医师检查后说,“可能有二十天左右,这些天有什么反应?”

    “比以前爱睡了,有时候会觉得头晕,这些都是正常反应吗?”

    “目前来看都正常,孩子也健康。您只要注意饮食、不做剧烈运动就好,我给您开些养胎的药,每天早晚饭后各一次。”

    “那如果想拿掉孩子呢?要怎么做?有什么影响?”里奥问。施魏因施泰格在他身旁坐着,手放在里奥的腿上。

    “只要用药就可以,您身体状况不在最好的阶段,总的来说还有些虚弱,我会为您调理比较缓和的药,但无论怎么缓和也还是流产的药,大概会用上一整个下午,过程会很难熬。至于对身体的影响,因为您以前已经流产过一次,所以以后会更难怀上孩子。”

    里奥看了施魏因施泰格一眼,后者握了下他的手。

    “除了难怀孕之外对身体还有其他影响吗?”施魏因施泰格问。

    “基本不会,这种例子很少见。”医师回答。

    “听起来好像还好。”施魏因施泰格看着里奥。

    “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最晚要什么时候决定?”里奥问。

    “这样的话您只有半个月时间考虑了,如果不想要,越早决定越好。”

    里奥点点头,没再说话。

    “流产对身体的影响会更大,是吗?”施魏因施泰格问。

    “其实差不多,都会多少造成些影响,哪种都有风险,流产会影响身体,怀孕生产也会。”

    “我们还要再考虑,”里奥说,转向施魏因施泰格,“我累了,想躺一会儿,你送先生出去吧。”

    医师欠身行礼,施魏因施泰格送他走出房间,两人站在门廊上说了十几分钟,施魏因施泰格事无巨细地问了以里奥现在的身体状态、怀孕和流产分别会对身体造成的影响,还有这段时间的饮食起居注意等事项,一一问过记下了,才送走医师。

    回到房里时,里奥已经躺回床上了。

    “困了吗?”施魏因施泰格坐到床边。

    里奥摇摇头:“身上发懒,就是想躺着。”

    “想不想吃什么?这几天吃的稍微多一点也没关系,一会儿厨房的人要去采购了。”

    “想喝汤,鱼汤、蘑菇汤、奶油汤……说着就想吃。”

    “还有吗?我一起告诉他们。肉还要吗?”

    “买生肉,不要腌过的。”

    施魏因施泰格拿了张纸,一行行记下来。

    “还有呢?”

    “想不起来了,先这些。”

    施魏因施泰格点点头,拿着纸条刚要出去,里奥叫道:“巴斯蒂安,现在我就想喝奶油汤了。”

    “我这就去厨房,做完了直接给你端回来。”他快步出去了。

    孩子的去留还没决定,施魏因施泰格提前搜集了许多有助身体恢复的食物和药材,无论流产还是生育都会需要这些。若是几年前他会更希望生下孩子,但现在他只实际地想到相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的孩子,还是里奥的快乐更重要。

    十天过去了,两人一直没谈论过孩子。里奥看上去心事重重,时常出神,但他从不提起这件事,也没让其他人知晓。

    一天夜里,里奥忽然收到皇宫的传召,皮克让他马上进宫,有事和他商量。那时天色晚了,两人正准备睡觉,虽说这种半夜传召并非从未有过,但忽然夜里宣里奥进宫,还是让施魏因施泰格放心不下,宫里的规矩对里奥向来没用,他像从前一样,陪里奥一同去了。

    “知道是什么事吗?”趁着用人去牵马的功夫,里奥问从宫里传来消息的侍从。

    “陛下接到一封信,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马匹牵来了,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各自骑上马,跟着侍从奔向皇宫。天色已晚,街上没有行人,几人快马疾驰,几分钟就到了宫里。

    里奥被直接带到皮克的小议事厅,施魏因施泰格在一旁的偏厅等他。

    皮克在睡衣外面穿着外套,手中拿着封信来回踱步,正等着里奥。最近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第三个孩子刚刚出生,里奥觉得这第三个孩子把皮克弄得神经很紧张,最近事情的严重等级到了皮克那里总要上升一个度。

    “出事了吗?”

    皮克把信塞到里奥手里。

    “托尔托萨公爵联合巴伦西亚公爵意图谋反,信是我们的探子传来的。消息送到了,但人可能已经被杀了。”

    里奥急匆匆看了一遍信。有人想要谋反自然让人惊讶,但这种事并非从未发生过,太平日子过久了总会有人动歪脑筋,这两个地方虽说有军队但人数并不多,皮克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你打算怎么做?”看过信后里奥问。

    “我不知道,刚接到消息,还没回过神来。他们手里都有军队,虽然人数不能和我们相比,但我不想开战……何况还是内战。”

    “只有这两个地方不可能谋反,没有实力,自取灭亡,一定还有其他人,”里奥断定,“人已经有心谋反了,先解决事,再解决人,现在不能抽走他们的军队,但这一步迟早要走。不管怎么说,先派人过去稳住情况。你认为呢?”

    皮克仍是半出神的状态,他点了点头。

    “都城有集中兵力,就算只拿出一半也比托尔托萨和巴伦西亚多。不用慌,这件事交给哈维和伊涅斯塔,让他们带着军队在国内走一遍,安分守己的自然不用管,冥顽不灵的都慢慢解决掉。”

    “哈维和伊涅斯塔去就没问题了?”皮克问。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不然就是我去。”

    “你不能去,你要留在都城里。”皮克伸了下手,动作像是想抓住里奥的胳膊。

    “大不了就打仗,你慌什么?以前也不是没打过。”里奥问。

    “可我即位之后还没遭遇过内乱!这可是谋反!万一打起来了怎么办?自己人打自己人……内斗……想想就难受。”

    “什么时候又开始顾虑这些了?”里奥问道,他知道皮克最近状态奇怪,但听他说出这样软弱的话还是头一遭,“这可没个皇帝的样子了。”

    “他们都这么说,”皮克哼了一声,“我就是心软,就是见不得那么多人为了土地被杀。”

    “领土是要保卫的,杰拉德,”里奥拍拍他的手臂,“你最近怎么了?无论大事小事都愁得不行……孩子们不是都很好吗?”

    提到孩子们,皮克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小家伙,有了他们就什么都担心,来了封信说有人要谋反,还没动作呢,我就想到都城沦陷、孩子们被抓起来的画面了。你想想,万一他们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你不明白那种感觉。”他说不下去了。

    其实他还真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里奥想,皮克还不知道他有了孩子。

    “做你的梦吧,我还在都城呢,这里能沦陷?我能由着别人欺负你的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兵强马壮的有什么可怕?”里奥问, “别乱担心,我们会搞定的。现在就让哈维、伊涅斯塔和佩德罗、普约尔还有布斯克茨一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尽快让他们带兵出发。”

    “但你不能走,都城里哪怕就留下一个人也要留着你。”皮克说。

    刚刚的话算是白劝了,他还是担心。里奥叹气。“你这么不相信大家真让我恼火。当然了,我留下来保护你们……快传大家进宫吧。”

    皮克叫来侍卫,让他去通传几人过来,另外又嘱咐他们加强宫里的守卫。里奥趁着这时去偏厅见施魏因施泰格,好歹让他知道情况不严重,不用一个人干守在房间里担心。

    “出事了?”见到里奥进来,施魏因施泰格立刻站起来。

    “不严重,正在准备行动,一会儿哈维他们会进宫来,我们要商讨一下,可能要花上几个小时。”

    施魏因施泰格走到里奥身边,环顾四下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里奥头上吻了吻。

    “我在这儿等你,事情商讨好了,我们一起回家,别累着自己,”施魏因施泰格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里奥摇摇头,“你陪着我就够了。”

    话音刚落,下人敲门进来,说皮克让他过去,里奥赶快回到议事厅里。

    没过多久哈维等人都来了。事情还没到十万火急的程度,但皮克最近神经紧张,这件事不尽早开始处理,他就一日不得安宁。众人匆忙赶来,商讨应对方案直到半夜,会议结束后,哈维和伊涅斯塔直接去城郊的军营,带上一部分兵力出发。

    大臣们从皇宫中离开时已经是凌晨了。里奥去偏厅叫醒施魏因施泰格,他不常熬夜,早就困了,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一起走出宫殿,带着等待他们的亲卫队离开。回去的路上里奥骑在马上哈欠不断,反倒是施魏因施泰格警醒地注意着周遭的环境,以避免任何突发情况。

    “别睡着了,里奥,”施魏因施泰格和他并肩骑着马,“你再这样就没办法骑马了。”

    “我快困死了,”里奥揉了揉眼睛,“大半夜讨论国事一直说到天亮,杰拉德这家伙,还不知道我肚子里……”他吞掉没说完的话,周围还有亲卫队的众人。

    “明天没事了吧?”

    “该定下的事今天都定下了,明天还要再去看看他,但我要好好睡一觉,醒了再进宫,”里奥又打了个哈欠,“真嫉妒内马尔和路易,边境不打仗,他们在军营里整天逍遥快活,什么事都没有……”

    天还没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夜色深,路上一片漆黑。忽然间一道闪电滑过,轰鸣的雷声立刻跟了过来。里奥还迷糊着,他的马却受惊了,嘶鸣一声后疾驰飞奔,里奥立刻抓紧缰绳,虽然只是瞬间,但他用力过猛,手指几乎要磨破了,马高高抬起前蹄,将他从背上甩下。

    “里奥!”施魏因施泰格跳下马跑去,里奥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小腹。

    “大人!”护卫们扑过来,焦急地扑倒他身边。

    “没事吧,里奥?伤到了吗?”施魏因施泰格的声音因为紧张压得极低,过快的语速暴露了他的焦急。

    “不太舒服,但应该没事……让医师过来。”

    护卫立刻赶去叫医师。施魏因施泰格不敢再让里奥骑马,抱着他走回亲王府。不巧的是他们距离亲王府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走路要花上十几分钟,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抱着一个成年人实在不是容易完成的任务,但施魏因施泰格唯恐里奥受伤,心中焦急,也来不及去想胳膊酸累或腰腿支撑不住,一直将里奥抱回卧房。

    施魏因施泰格刚把里奥安放在床上,下人就把医师带进来了。

    施魏因施泰格匆匆迎过去,“他刚刚从马上摔下来了,掉下来的时候还有意识,但我带他回来的路上他晕过去了。”

    医师刚在里奥身旁坐下,看了看他的样子疑惑地皱着眉头,转瞬间又笑了。

    “阁下,亲王不是晕倒,他只是太困、睡着了。”

    “睡——睡着了?”

    施魏因施泰格问,感觉荒唐又好笑,“这么说他没事了?他还有孩子,您知道……”

    “这要检查一下,”医师打开药箱,“但亲王能睡得这么熟,想来也不会有大碍。夜里亲王没睡觉吗?”

    “没有,他们有事要做,一夜没睡。他之前说怀孕以后总觉得困。”

    虽然还不知道里奥是不是没事,但他看睡得这么安稳,施魏因施泰格多少也放下心来。

    这边医师正检查着,里奥动了动,手在床边来回摸着,施魏因施泰格赶快握住,里奥安分下来,握着他的手又沉沉地睡着了。

    “亲王没事,您尽管放心好了,”确定里奥安好后医师收起药箱,施魏因施泰格送他到门外,“半个月马上就到了,您和亲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什么都没说,我还不知道他的意思。”

    “两位尽快决定吧,如果能生下来拖久了再决定也无所谓,但如果流产的话,太晚决定对身体不好。”

    “我们会尽快考虑好的,下午等到里奥醒了麻烦您再过来一次。”

    医师答应着离开了。施魏因施泰格赶快回到卧室,免得里奥又睡不踏实。他走到床边时里奥还在沉沉睡着,右手搭在肚子上。

    里奥睡到下午才醒,刚睁开眼睛就嚷饿了,施魏因施泰格早让厨房做好了饭,一直放在锅中热着,里奥醒后就立刻端来了。

    “医师来看过了,说你没事。一会儿我让他再过来一趟。”

    “我觉得也没事,都吃的这么高兴了,”里奥吃光了盘子里的菜,施魏因施泰格又给他添了许多,“昨天那匹马是小马,太容易被吓着了……没训好,但确实是好马,找回来了吗?”

    “早上就找到了,已经送到马场去了,反正你最近也不会用它了。”

    里奥点点头,把汤喝得刚干净净,然后将空碗递给施魏因施泰格。

    “醒了就问马,也不问问孩子。”

    “孩子不是没事吗?”里奥摸摸肚子,“我也觉得它没事,这不是好好地呆在里面么。”

    施魏因施泰格盛好了汤放到里奥面前,“刚才医师还说呢,问我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里奥舀了一大勺汤送到嘴边,“留下吧……都为它把脸擦破了,可不能白白破相。昨天那一下摔得好疼啊,等到生下来,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他说得轻巧,还在吹着冒热气的汤,施魏因施泰格听愣了。

    “你是认真的?”

    里奥点点头,“我想要他,留下吧。”

    “可我以为……你不会想要这种有负担的生活。有了孩子不觉得麻烦吗?”

    “当然麻烦了,但我想要他,知道麻烦也想要,知道以后要为他担心也想要,”停顿片刻,里奥放下勺子,“我从马上摔下来过不知多少次,只有这次感觉吓坏了,怕伤着他。”

    施魏因施泰格一时还不能接受这答案。他已经做好里奥会拿掉孩子的准备,自己将和他过着与从前一样的生活,正如里奥所期盼的那样,无忧无虑,无需顾虑任何事,只有他们两人的未来要考虑,不用为孩子的健康与安稳担心。

    “别勉强自己,里奥,你要是不喜欢,要是觉得麻烦……”

    “现在我还不喜欢,但我想要他,”里奥看了眼施魏因施泰格,“这矛盾吗?”

    “我不知道,但你做决定做得太快了,不再考虑几天吗?”

    “前几天其实就这样想了,但还没决定……今天早上被这一摔吓得清醒了。”

    “我不想你勉强,更怕你后悔。我不在乎孩子,里奥,我只在乎你。”放下刀叉,施魏因施泰格在桌上握住里奥的手,“你说你害怕,记得吗?我不想让你过着那种……瞻前顾后的生活,我希望你和现在、和以前一样洒脱,什么也不用担心。”

    “我记得,我说过害怕,但现在感觉和那时候不一样了……现在也一样害怕,但就算害怕也无所谓了,我想要它,感觉它又长大了一点点,”里奥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小小的一点空隙,露出施魏因施泰格熟悉的、久违的欣喜笑容,“就算我觉得害怕,也想让他出生……想见到他,想和他一起生活。”

    “孩子太小了,你还感觉不到,”施魏因施泰格柔声说,他被里奥话语中的柔情和欣喜感染,“如果你想,我们就留下他。安全起见还是谨慎些,过几天再决定,别急于一时,我们还有几天时间考虑。”

    “你担心得太多,我已经决定了。”里奥答道。

    他讨厌拖拖拉拉,事情决定了就不会更改,也不会反复。知道他的脾气,施魏因施泰格没再说话,想着自己拥有一个孩子——与里奥的孩子的感觉。

    “你不高兴吗?”

    “我还没回过神来。”施魏因施泰格说。

    “你都有过好几个孩子了,所以再多一个也没感觉了?”里奥问,又给自己加了半碗汤。

    “怎么可能!你和他们不一样,这可是我们的孩子!”施魏因施泰格强调,忽然间里奥第一次怀孕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他又想起抚摸着里奥微微鼓起的肚子时的情形。

    “我们又有孩子了,”他低声说道,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你和我的孩子。”

    “等上几个月就能见到了。”里奥做了个类似挥手的手势,施魏因施泰格的表情逐渐变了,仿佛刚刚反应过来这件事。

    “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孩子了?”

    “我都说了要生,等预产期到了当然就见到了,我希望他像我,”里奥把最后一点汤喝掉,“还是像我好看点,尤其是鼻子。”

    “和孩子相比我还是更在乎你,但是……我们要有孩子了,里奥!”

    “你怎么会反应这么慢?”

    “因为之前你一直都表现得不想要孩子、我也没想到我们会有,就算有了我也以为你不会要……”缓慢地接受了这个讯息后,施魏因施泰格感觉欣喜若狂,“我们要庆祝这件事,里奥,办酒席,今天准备,明天就办,把你的朋友们都请来,好好热闹一场,你不能喝酒,我负责陪他们喝。”

    “办酒席干什么?他们每次来都很吵,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你喜欢就够了,全听你的。有了孩子,不和朋友们分享一下吗?在拜仁的时候还要藏着躲着,现在可以公开了……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的好,但你的朋友们没关系。”

    “我喜欢这主意,”里奥想了想,“快准备聚会,我等不及要看他们惊讶的样子了。”

    “你的朋友们会送给你和孩子好多奇怪的礼物,说不定还有兵器,刀啊剑啊的……”

    “我喜欢,送什么都好。”里奥笑道。

    吃过饭后已经是晚上了,里奥还是去了宫里,和皮克讨论现在的形势。伊涅斯塔和哈维带着军队出发了,眼下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确定一切安好后,里奥告诉皮克明天晚上在亲王府有宴会,让他也过去。

    “这时候办宴会干什么?国内刚有人要谋反,你就这么大张旗鼓……”

    “我请的都是自己人,再说有人谋反算什么?反正也成不了气候,安德烈和哈维不是已经去解决他们了吗?”

    “你想干什么当然都随意……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庆祝我怀孕。”里奥答道。

    皮克有几秒钟没说话,忽然伸手去摸里奥的肚子,还用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好像生怕里奥跑了似的。

    “你这样非常无礼,”里奥指出,“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早就打你了。”

    “你真怀孕了?不可能啊,你看你肚子还很平……”

    “刚一个月,肚子还能鼓成什么样?”

    “施魏因施泰格的?”

    “你有其他人选?”

    皮克以不信任的眼神看了里奥一会儿:“我以为你和他过个一两年就能分开呢,怎么还弄出孩子了?”

    “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呢,去行宫住的那一个月没人找我喝酒,我又没吃药,然后就怀上了。”

    皮克惊恐、悔恨地看着里奥,几秒种后神色归于黯然。

    “你怎么了?”

    皮克摇摇头,“你应该是我们的人……巴萨的人,也应该和巴萨的人在一起。就算对方是外国人,我也希望他至少不是施魏因施泰格。以前的话都开玩笑说说就算了,实际上你和他这件事……我和塞斯克,我们很多人都感觉如鲠在喉。”

    “因为他骗过我?”

    皮克点头。“我们没人舍得给你委屈,他却让你过了三年那样的日子。”

    里奥望着伸进窗内树枝的嫩绿色枝芽,试图找到合适的方式解释自己的感受。

    “在你看来那些事可能很严重——别说你了,”里奥摆摆手,“那时候我也觉得不可理喻、无法接受,恨不得一辈子也不见他,再也不和他说半句话……有些事确实可怕,但我能接受和经历各种各样的事,许多事发生了就发生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早就没关系了,我也不在乎。”

    皮克几近恼火地想着里奥说的话和他与施魏因施泰格长相厮守这个事实。

    “巴萨有这么多人,就像我一遍又一遍告诉你的,我们有多少将军、多少显贵、多少贵族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随你挑?你偏偏看上了施魏因施泰格,他以前是拜仁的皇帝,你和他结婚时他还有好几个伴侣和孩子,这不是你该过的日子,更不用提之后发生的那些龌龊事……何况他还骗过你,让你吃了三年避孕药——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吗?你是巴萨的里奥·梅西,没有人比你更能配得上最好的人,结果你就要选他吗?和他过一辈子、养育孩子?”

    里奥思附着他的话。

    “不是无所谓,杰拉德,我和你一样讨厌那些事,恨死当时的一切,”里奥望着他,“但……就像你说的,我是梅西,不可能一辈子抓着那些事不放,我值得最好的,那些给我添堵的事我当然要放下。我和巴斯蒂安谈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都解决了,当然这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有新的问题,他也像你说的,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他是我最喜欢的人选。”

    沉默半晌,皮克说道:“我知道一个人,在你去拜仁的时候哭了一整晚,知道你要回来,又哭了一整晚。你知道是谁吗?”

    里奥这一生都很少有胆怯的时候,但在皮克说出的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打了个寒颤,可只是转瞬间,他又释然了。

    “别告诉我,如果他想说,让他自己来说吧。”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这不是狠心……”说了一半,里奥也不知如何辩解,“有人这样看重我,我很高兴,但我有我的生活,他也有他的。他这样一直单恋确实很难,但我的生活也不容易。”

    皮克盯着里奥看了好久,过了半天,他抑郁地挥了下手。

    “算了,怎么说你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我有孩子了,别苦大仇深的,这是好事。”里奥向他露出微笑。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从来就没人能管得了你。”皮克叹道。

    “这话听着真舒服,”里奥笑了,“明天晚上过来吃饭,塞斯克和孩子们都一起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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