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怎么这么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个问题贺齐光之前就问过。
    “他是不是对你挺凶的?”
    “没有啊。”
    “他那人就这样, 成天冷着张脸。你不要因为以前甩过他就有负疚感,处处惯着他,你那么好,他凭什么!”
    简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了半晌,才答道:“谢谢你替我着想。可两个人在一起, 很多事情并不是外人看的那样。”
    表面上看来路时洲动不动就表示不满, 而她事事顺从, 可他们俩都清楚, 在这段感情里,占上风的那个一直都是她。
    被归结为“外人”, 贺齐光一时语塞, 许久后才问:“他让你赔二十万是什么意思?”
    简年怔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怎么可能。”
    贺齐光不傻, 自然看得出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他诧异了片刻, 说:“你就是太单纯, 那时候还给我钱……路时洲为什么让你赔那么多钱, 你工作没多久, 拿得出来吗!”
    简年一阵头痛, 她既不知道这件事该从哪儿说起, 也不想同旁人说, 实在诧异贺齐光为何这么关心自己的事情。
    “你是听乐乐说的?”简年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小孩子哪搞得清楚大人的事儿……他年纪这么小,没人看着怎么行,我下去找他。”
    见简年转移话题,贺齐光起身拦到了她面前。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得跟你说实话。可能路时洲已经跟你说了,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其实有女朋友,那天在图书馆遇到你时,我刚刚跟她吵过架。那条短信我是发给她分手的……我太混账,活该咱们错过。”
    这番话让简年倍感不自在,立即澄清道:“我不告而别不是因为你有没有女朋友,发没发错短信,而是本来就准备跟你说再见。不对的是我,明明从一开始就只可能跟你当朋友,还给你错觉。还有,路时洲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你当初有没有女朋友。”
    哪怕和简年早就没可能了,贺齐光听到这番话,一时间也有些难受,犹豫再三,他仍是把纠结已久的话说了出口:“我跟路时洲有三十年的交情,我们如今僵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过一段自然就好了,你不要多想。但有些话就算他骂我我也得说。”
    “你们刚重逢的时候,路时洲其实挺恨你的,也不怪他,他那么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嫌弃过?我当时真不知道他的初恋就是你,就劝他说,要是真放不下,就把你追回来,追回来处一段再甩了就知道纠结十年不是因为你最好最特别,而是不平衡、不甘心。他当时没说话,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跟我说要把你追回来处一段,把你欠他的找补回来再甩了你。”
    简年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前一阵我以为他有女朋友,怕控制不住自己越界,刻意冷着他,他误会了才说气话……你也知道他要面子,非得给自己找个借口才低得下头。”
    “你就是太单纯了,我没说路时洲一定是为了报复你才重新和你在一起,但你也要留个心眼,别傻傻地以为要结婚了,就答应他不合理的要求,万一结婚落空了,再被骗一笔钱……路时洲人虽然不坏,但因爱生恨什么的,你明白吧?”
    眼看路时洲要回来了,简年不想再同贺齐光纠缠下去,便笑道:“谢谢你。就算路时洲是为了报复我才求婚也没关系,我害他伤心那么久,只要他能高兴,真要是被骗钱被悔婚就当还债了。”
    “……”
    人家乐意被骗,他的提醒便全无意义,枉做小人而已。不等简年再说话,满心失落的贺齐光就先找个借口下楼了。
    刚下到一层,贺齐光便跟端了满满两盘食物的路时洲撞了个正着,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看到观景台只有简年一个人,路时洲立马黑了脸。
    没同简年说那番话前,一提起路时洲,贺齐光的心中还憋着一口气,说过之后再看到他,就只剩下过意不去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交情深厚到天塌了也砸不穿,较劲不过是一时的。
    “你瞪我干什么,这还没结婚呢,我找弟妹说两句话都不行?心眼这么小,以后就别把人家带出来。”
    这句“弟妹”一出,路时洲非但消了气,顿了顿,还扯出了一个笑:“是嫂子。你都跟她说什么了,非趁我不在过来。”
    明知道路时洲会恼,为了问心无愧,贺齐光仍是说了实话:“我提醒她小心被你骗了。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准备把她追回来处一段,把她欠你的找补回来再甩。”
    路时洲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高声怒骂道:“贺齐光,你他妈真是有病!”
    被骂了的贺齐光反倒坦然了,不紧不慢地说:“你急什么,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这主意还是我替你出的,我不提醒一句,万一你把人家坑了,我能过意得去吗?不是我说你,被甩了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简年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你要没问题,人家能甩了你吗?我跟她说完这事儿,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就算路时洲是为了报复我才求婚也没关系,只要他能高兴,被骗钱被悔婚就当还债了’——你看看人家这境界,再看看你,不觉得跟一个女孩子计较特别小肚鸡肠吗,你……”
    这番唐僧念经式的唠叨让路时洲烦躁到了极点,他最大程度的克制住自己的怒意,说:“贺齐光。趁我没动手,你赶紧走。”
    贺齐光一早就猜到路时洲会生气,并不计较他恶劣的态度。
    贺齐光离开后,路时洲一时间不敢上楼,他在楼梯处站了许久,组织好语言,在心中默念了三五次,才抬脚走上观景台,每上一层台阶,他的心就沉重一分。
    推开观景台的大门时,不同于他想象中的情形,简年居然正神态轻松地和人打电话聊天,路时洲将食物放到茶几上,在一旁听了片刻,便猜到对方是李冰茹。
    李冰茹性格夸张,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引得简年哈哈大笑。一回头看到路时洲,简年很快挂断了电话。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看到茶几上的食物,早饭没怎么吃,已经饿透了的简年马上拿起一块拿破仑咬了一口,“什么时候才有午饭,饿的时候不想吃甜的生的。”
    她这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让上楼前还满心紧张的路时洲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没想到简年完全不在乎,解释的话便无从说起。
    见路时洲闷闷地坐在一旁不说话,简年怕刚刚的事情引起误会,笑道:“贺齐光刚刚来了。”
    “我看到了,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路时洲跟贺齐光僵着,简年自然有压力,哪敢告诉他实话,只好拣好话说,“哦,他说他跟你有三十年的交情,如今僵着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让我不要多想,还说你们过一段自然就好了。”
    路时洲“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简年只当他又在吃醋,便没搭理,自顾自地吃东西。然而,一直到午饭晚饭都吃完,下了游艇回到车里,路时洲仍旧对她爱搭不理。
    好脾气如简年,也无法长时间忍受这样的冷暴力:“路时洲。”
    “嗯?”
    “我很忙,每天都睡不够,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其实很想留在家里整理屋子,收拾衣服,睡个懒觉,看场电影,或者去我爸妈家吃饭。为了跟你在一起,才会过来,才会遇到贺齐光。”
    “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哪怕委屈自己,我也希望满足你,可仍是讨不到你高兴,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我跟贺齐光坦坦荡荡,可担心你介意,连正常的交流都谨小慎微,换来的却是你这种态度。”
    简年向来温婉,重新在一起后,这还是第一次抱怨。
    “我烦不是因为他。”
    “那是为了什么?”
    路时洲没作声,突然变道,把车子随意停到海边,下车点烟。
    简年满心烦扰,也跟着下了车,坐到了栈道的长椅上。路时洲立在车旁抽完一根烟,才坐到了她的身边。
    “对不起,或许是我的问题。你做得再多,再一味的迁就,我仍是觉得没底,之前想不通为什么,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因为你对我好只是为了还债,并不是因为喜欢。你不喜欢我,或者说程度远远不及我对你的感情,因为这种不对等,我才总担心,才想方设法地找你同样在乎我、离不开我的证明。”
    听到这话,简年更觉不快:“……你凭什么这么说?”
    “只要我能高兴,被骗钱被悔婚就当还债了——这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听贺齐光说,他告诉了你我之前说过的幼稚赌气话,我特别紧张,特别怕你信他不信我,我满心忐忑地去找你解释,没想到你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简年一脸诧异:“因为我没生气,没同你吵,你就以为我不在乎你?路时洲,你为什么总把我往歪了想?我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那只是气话,因为我有正常的判断能力!我再蠢,也能搞清楚你不可能是为了报复才跟我在一起。真心和假意并不是那么难分,而你呢?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可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惹你不高兴,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下去。还有,‘还债’只是随口跟贺齐光说的玩笑话,你不用当真,哪怕是十年前,我也没有亏欠你的地方。”
    不等路时洲回答,简年又继续说:“在一段感情里,哪有绝对的上风呢?你以为你受尽了委屈,被辜负背弃,其实辜负你的人或许比你背负得更多。”
    “大一期中考试前,你跟我吵架,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没考好,心情差了好几天,你说期中考试只占百分之二十,影响不到奖学金,就算没奖学金又有什么大不了——你的未来注定花团锦簇,所以你有足够的精力追求别的东西,可我没有。如果没遇上肯帮忙的好老师,这份在你眼中薪水微薄的工作我都未必能找到。”
    “父亲重病,母亲柔弱,奶奶老迈,那时候的我每一天都生活在坐吃山空、朝不保夕的惶恐里。分手之前,我其实去北京找过你。当时我所有的钱都付了那个混蛋的医药费,买过车票,就只剩下一百块了。到了北京我才发现前一晚跟你吵架吵停机了,充了五十,还是停机,就只好去你们学校找你。我饿着肚子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了很久,遇到你一个同学,他告诉我你去自驾游了。从那一刻我才终于想要分手,对于我来说,和你这样的人恋爱太奢侈。”
    “我并不是故意隐瞒自己的情况,因为就算说出来,你也没法理解。你不会理解和你保持平等的关系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因为你理解不了,所以我告诉你实情,你也只会用钱救济我,逼着我空出打工的时间围着你转。而我的惶恐,我们全家的惶恐,哪怕你给再多钱也无法填平。只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和足够的赚钱能力才能让那时的我们有安全感。”
    “或许你不知道,当年我爸爸不惜牺牲江东也要替你证明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妈妈承诺帮他解决医保之外的医药费。在得到你妈妈的承诺之前,他甚至不敢去医院复检,在最初的诊断之后,他瞒着家人拖了两个月之久。”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行为很不可思议?以你的经历,永远不会明白对我和我的父母来说,想维护自尊和平等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在今晚之前,对着你,有关大学时代的穷困,我仍觉得难以启齿。”
    “我曾经以为,哪怕我与你之间隔着一整条银河,隔着十万光年,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可以站到你身边。真是抱歉,没想隔了十年,我仍是让你有如此多的不满。你很好,也没错,可能……”
    怕简年说出“可能我们不合适”,情急之下,路时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打断了后面的话:“哪有什么银河?我们现在不就挨在一起?我所有的不满都是因为不理解你当初的做法,我愿意一点一点地弄明白,就是怕你没耐心说给我听。”
    简年垂下了眼睛:“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如果我不和同学自驾游,你去找我,我们见了面,就不会分手?”所有的事情中,这是最让路时洲感到诧异的一件。
    过去他真的未曾想过,在他自以为饱受冷落之时,简年也同样备受折磨。那些延续了十年的不甘和委屈瞬间消散了大半。
    “也会分手,不过是再拖一段而已。”嘴上这么说,简年的脸上却有了笑意。
    瞥见她的脸色缓和,路时洲终于安心,笑道:“百分之九十九怪我想要的太多、不理解你,百分之一怪你不够爱我,自尊什么的再可贵,对我来说就远不及你。你跟我求婚,说你爱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离不开我,让我录下来,每次不理解你的时候我就放出来听一听,一定药到病除。”
    “……”
    “我教你怎么说——路时洲,我十三岁时对你一见钟情,十八岁有幸得你垂青,如今二十八岁,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你,我爱你,求你娶我为妻……”
    “哎,简年,你别走啊,你背会了这段我就开始录,你到底录不录?你不录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妈,说你从小就暗恋我、上课不听讲,偷我的卷子学我写字的事儿。”
    ……
    简年向来拗不过路时洲,短暂的爆发之后,又软了下来,终于在领证那天早晨被迫录下了这么一段。
    顺利地拿到结婚证后,走在后面的路时洲翻开两个小红本,忽而想起父亲说遇到一个如此喜欢的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幸运。
    人生苦短,能遇到一个深爱的人,这当然是他的幸运。纵然他与简年的性格天差地别,纵然可以预见,在未来的数十年间他们仍会有分歧。
    可就连分手后最难熬的那一段,他也舍不得后悔与她相识。互通了心意后,过去不再是禁忌,问过才知道,原来简年也同样如此。
    路时洲快走几步牵起了简年的手,在她的脸颊印下了一个吻:“我也爱你。”
    简年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路时洲咧嘴一笑:“你早晨说了那么多遍爱我,突然想起我也该回一句。”
    “……”
    “简年同学,你爱慕我十五年,此时此刻,有没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没。”简年笑起来眉眼弯弯,“只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路时洲并不介意,坐进车中后,从口袋翻出一个锦盒:“结婚礼物。”
    简年打开一看,是一枚红宝胸针,主石很大,颜色也非常漂亮,她虽不懂珠宝,却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你不喜欢钻石,我就换了这个,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你。”
    “我的礼物呢?”
    “……我没准备,我想一想送什么好,婚礼前补给你。”
    “我早就想好了,就怕你不肯给。”
    “你想要什么?”
    “那个薄荷色的记事本。”
    “……已经扔掉了。”
    “真的?”
    “真的……”
    “你骗不了我,你撒谎的时候习惯咬下嘴唇。你给不给?”
    “不给。”
    “不给就算,反正你藏不了一辈子。家就那么大,还有那么多个十年,我总会找到的。”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从立夏到立秋,感谢一路陪伴的姑娘,这个故事写得比之前几本辛苦,谢谢大家的包容,希望我们能在《八千里路》重逢-3-
    《八千里路》大概九月上旬开,收藏我的专栏和预收文案,开坑会第一时间通知
    11号晚八点更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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