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风来花谢
傅红雪抽出灭绝十字刀奋力劈了几下,奈何石门像是与地狱塔的铁壁长在一起一样,纹丝不动,这种情况,也令他束手无策了。
启凌风道,“难不成,我们真要困死在这里么?”
花青鸢道,“如果真的困死在这里,岂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她环顾四周,接着说道,“季非情这个人心思缜密,地狱塔看似只有一个出口,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另设出路,以备万一,这样吧,我们三个分头寻觅出路,如果发现了什么,一定不要随便触碰,以免触发这里的机关。”
傅红雪与启凌风点头。
花青鸢交代完毕,一个人在昏暗之中沿着石壁摸索前进,走着走着,一只温暖而熟悉的手牵上了她的,愕然回首,见启凌风欲语还休的望着她。
“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分头行动么?”花青鸢恍若无事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爹的事,还有,还有你的身世,为什么你要独自扛着?你让我……”
花青鸢挣脱开他的手,平静地说道,“都过去了,再提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启凌风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收回去,也没有勇气再去追逐女子的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又好像与对方隔了千山万水,他黯然而苦涩地敛了敛眸,心想,阿鸢,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启凌风,你曾经说过要给我一个家,可你却不能把你的信任给我,一个连信任都不存在的地方,又怎么能成为我的家呢?
这边,两个人的心声,在空气中无声无形地交织,另一边,傅红雪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你们快过来!”
花青鸢与启凌风闻声赶来,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傅红雪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抚着地上一道道怪异的凹槽,那些凹槽弯弯曲曲,形成了错综复杂的脉络,说道,“你们看,这里的地面崎岖不平,像是人为而成的,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花青鸢也伸手去摸索那些沟渠,思索着道,“它们虽然纵横交错,但似乎每一条都有特有的规律……”说着,她将石室中所有的蜡烛点燃,灯火通明,室内的景象变得清晰可辨,他们这才看清,原来地上的那些沟渠居然是刻的八卦之象。
傅红雪和启凌风不谙奇门八卦,只听花青鸢低低念道,“乾位一,艮位三,离火在北,转以阴之兑,坎水居东,盈则成渊,盛而现生门,飞龙断臂,绝处则可逢生。”
傅红雪问,“什么意思?”
花青鸢道,“这地上的凹槽其实是一个八卦阵,只要破了这个阵,就能找到出路,这个倒也难不倒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啊,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听我的话行事。”花青鸢狡黠地动了动娥眉,朝傅红雪打趣道。
傅红雪看着明明是母亲的容貌,却挂着叶开式笑容的女子,不觉哑然失笑,他再次暗暗感慨,为何叶开的性子没有随母亲,反而随了姨母?
稍后,傅红雪与启凌风听完花青鸢所授的破阵之法,各站一处八卦方位待命。
花青鸢道,“要想破阵,必须先启动它,你们照我方才说的做,开始吧。”
两人点头。
“乾位一,艮位三,离火在北,转以阴之兑,坎水居东,盈则成渊……”
花青鸢朗朗念道,每念一句,傅红雪与启凌风便依言而动,当念道坎水居东时,傅红雪一刀刺进坎位,很快看到水流涌上来,往沟渠里注入,渐渐把八卦阵池填满。
花青鸢注意到水泛着不寻常的银光,突然面色惨白,失声道,“这是……这是涅槃水?”她在离恨天多年,早有耳闻,涅槃水是天下至毒之水,能让人在顷刻之间蚀皮化骨,快速腐烂五脏六腑,最终化为泡影消失于世。
她急喊,“小心!千万不要沾到这些……”
正说着,石室忽然发出一阵巨响,淹没了后面的话,只听机械齿轮转动一样的声音从一面铁壁里透出来,随即铁壁徐徐开出一个缝隙,逐渐两侧扩开,呈现出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出口,与此同时,整个地狱塔都开始了强烈的震动。
傅红雪见状大惊道,“不好!这里好像要塌了……生门已开,我们快走!”
三人急忙往门口奔去,谁也没料到,八卦阵池突然像喷泉一样猛烈地爆发出来,到处喷涌飞溅,一条水龙直朝他们而来,花青鸢见状,「飞龙断臂,绝处则可逢生」几个字突然闪过自己的脑海,如醍醐灌顶一般,她急转过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下,顿时,后背滋滋地冒起白烟,她痛苦地咬紧了牙,双手用力将傅红雪与启凌风二人推进门内,按下机关,将铁门封上,做完这些,终于瘫倒在地上,铁门合上的前一刻,她说,“傅红雪,启凌风,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阿鸢!”
“小姨母!”
花青鸢听见傅红雪脱口而出的称谓,脸上露出了欣慰地笑意,傅红雪,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你的这声小姨母了,答应我,要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和小叶子一起……
“阿鸢!阿鸢!不!”
启凌风发狂地拍打着铁门,一声声地大喊着,却也无济于事,傅红雪的眼里也从最初的震惊转为浓烈的悲伤,而在这时,这座如铜墙铁壁修筑的地狱塔越发剧烈地动荡起来,不时落下碎石铁片,似在频繁地警告,此处已不允许他们停留下去。
“地狱塔马上要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姨母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我们,难道你要让她白白牺牲么!快走!”
最终,启凌风被傅红雪强行拉走了。
花青鸢含着浅笑,深深望着那道铁门,仿佛能透过那层厚重冰冷的金属门板,目送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她忽然想起了叶开曾经对她的名字作出的解释:
青鸢的鸢,不只是纸鸢的鸢,它也代表着鹰,可以无拘无束,自由翱翔……
是啊,无拘无束,自由翱翔,那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一直觉得好难好难,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思至于此,她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更美,而那道倩影最终在涅槃水中消弥不见。
很多年后,生活在那座山下村落的村民还会在茶余饭后讨论着,曾有一日,他们亲眼目睹过一只闪着青色光芒的鸢鸟从山中飞出,飞上云霄……
傅红雪与启凌风逃出地狱塔的时候,那里就已倒塌,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地狱塔的所在,也不会有那个笑起来满眼慧黠的女子……
一切的一切,都归于尘土,长埋于地下。
两人回到宫城与启明舜等人会合,得知花青鸢已经香消玉殒,这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老将启明舜仍不禁身子一晃,脸上难掩怆然之色,痛惜地道,“青鸢,青鸢,我的儿媳妇啊……”
直到此刻,启凌风方才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原来,他的阿鸢,从未伤害过自己的父亲,相反,自始至终都是她在暗中保护他的父亲,为了父亲免遭季非情的迫害,她假意听命行刺,使计骗过离恨天的耳目,可,也骗过了他这个亲生儿子……
为了他父亲的安危,她默默承受着误会和怨恨,却不能开口吐露半点,哪怕一个字,而他……
启凌风紧握双拳,于悔恨中,于无声中,落下两行男儿泪。
傅红雪站在一旁看着悲痛的启家父子,同样哽咽不已,花青鸢是母亲花白凤的妹妹,是叶开的姨母,又何尝不是他的亲人?
季非情,这笔血债,我定会让你拿命来偿还……
之后,启明舜振作精神,对儿子说道,“擦干眼泪,国难当头,家仇未报,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在此软弱哭泣。”
启凌风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深吸口气,强压下悲伤的情绪道,“是!孩儿明白,爹既然平安归来,这大将军之职理当归还给爹。”
启明舜不赞同地摇摇头,“胡闹,皇上把这大将之职交给了你,岂可私相授受,视皇命如同儿戏?爹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在家是父子,可在战场上,这一次,爹就听你的号令!”
启凌风迟疑道,“可是……”
启明舜故意沉下脸,拿话激将儿子,“怎么?难道我启家的男儿只懂得父子纲常,却没有统领兵马、保家卫国的气魄么?”
启凌风心知父亲对自己的寄予厚望,只觉热血如沸,用力一点头,大声回道,“是!孩儿决不叫爹失望!”
季非情晚些时候才赶到阵前,听到无恤战死的消息,不由得恨恨一咬牙,连连失利,损兵折将,教她已无法再保持气定神闲,一腔怒火瞬时化作浓烈的杀气,径直冲向了战场,广袖几拂,力之所至,扫倒一片兵将,势如破竹地逼近宫城,如闯无人之处,就连守阵的果介大师和了因师太这等武林前辈也难挡其威力,接连被震倒在一旁。
城台上的启家父子见此情景,面面相顾,神色越发凝重。
启凌风眼看季非情腾身而起,只消片刻,便要跃到城墙上来,立刻一挥手势,下令道,“弓箭手!放!”
弓箭手们早已蓄势待发,待得启凌风话音一落,登时箭如暴雨般射出。
季非情暗运内力,以广袖一卷一挥,百余支羽箭不仅未能伤及她分毫,反而成为她的兵器,须臾之间,众弓箭手皆中箭倒在地上。
眨眼间,身着一袭黑衣的女人便落在他们的面前,扬起一笑,笑容之中含着嗜血的狠厉,似是无间地狱里出来的修罗恶鬼,伸手朝身为主将的启凌风抓去。
启凌风冷眼看着来势汹汹的女人,凛然抽出自己的佩剑,挽出一个剑花,迎面而上,与对方缠斗起来,只是以他的实力如何能与武功诡异莫测的季非情相抗衡?几招过去后,便已处于下风,应对艰难,全凭心中一股为爱人报仇的信念强作支持,反观敌人却是游刃有余,启明舜和其他人看在眼里,都不禁为他捏紧一把冷汗。
傅红雪注意到启凌风渐处劣势,频频险象环生,却兀自拼死相博,心下明白他的执着,但也清楚,以他的武功绝不是季非情的对手,倘若继续战下去,非但讨不到半分便宜,只能是危及他的性命……
当下,傅红雪不再与众离恨天人纠缠,使出天云梯的身法跃到高台上,朝启凌风大喝一声:退后!自己则手持灭绝十字刀与季非情大战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与季非情交手,这一次,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女人,不仅野心勃勃,就连武功也比公子羽、燕南飞之辈不相上下……不,准确的说是凌驾于他们之上。
这一战役,注定要比他以往经历的任何一场都要更严峻,更艰险。
季非情出招间隙,亦不忘含笑相讥道,“武林的事你要管,朝廷的事你也要管,天下第一刀的傅红雪几时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傅红雪不屑与她作口舌之争,他更愿意用手中的刀来说话,“季非情,你作恶多端,血债累累,今日,傅某就要替天下人除了你这个大害!”
季非情敛起笑容,狂肆地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言罢,目光骤然一厉,手下的攻击越发凌厉起来,过不多时,两人已大战了百余回合,从望台到宫中,从地面又转到房顶上,这般动静,也引得宫殿内的皇帝与文武群臣都出来观看这场惊世之战。
众目睽睽,屋顶上的两人却心无旁骛,专注的面对自己眼前的对手。
季非情赤手对付傅红雪,她的兵器,不过是一双广袖,却比任何精钢打造的利刃都要好使得多,柔中藏刚,蕴含的杀招更是强过世上所谓的宝刀宝剑百倍,尤其是近身相博时,能起到百密无疏的用处,一招一式,不偏不倚,刚好可让傅红雪的灭绝十字刀处处受制,全无发挥威力的余地,这令年轻的刀客目光中不免闪过一丝震惊,额头上也无声地划落下一道冷汗。
果介大师看到这处,不禁说道,“不妙!这女魔头用的武功招式似乎是专门用来克制灭绝十字刀法的,傅红雪若继续以此对付女魔头,恐怕只能是徒耗自身功力,于久战不利啊。”
骆少宾望着仍未分出胜负的二人,疑惑地蹙紧眉头,不理解道,“这季非情的武功当真诡异邪门得很,不过,世上怎么会有一种武功是专门用来克制另一种武功?”
果介大师摇摇头,“世间万象,一物降一物,并不稀奇。”他上前一步,辅上内力,用洪钟般的声音对傅红雪说道,“傅大侠,用大悲赋!”
傅红雪得了提醒,当即收起灭绝十字刀,心中默念大悲赋的内功心法,双手合十,周身顿时笼罩起金光,凝集内力至于手臂,朝季非情推出,对方自也不惧,同样双手一推,用内力相抗,两股力量碰撞交织,迸发出巨大而强烈的气场,让武林群雄也不禁为之一震,暗自运用内力护体,好不至于闹个人仰马翻,在众目睽睽下失了颜面,启凌风倒是没顾虑这个,却也运气挡在皇帝身前,免得余威伤了一国之君。
启凌风虽不是武林中人,却也自幼习武,深知如此较量之法,拼的不是武功章法的精妙,而是各自功力修为的高低,而结果,或是一胜一负,或是一死一活,又或是……
启凌风正作此想,另一端,战况已给出了第三种结果——两败俱伤。
两人战至最后,突然同时被对方的内力震开,傅红雪首先受创而摔落在地,胸口疼痛欲裂,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而季非情则是身形晃了几下,便被她竭力稳住,堪堪立在琉璃瓦上,没有倒下去,喉咙里汹涌欲出的血也被她生生咽下,只微微溢出一丝血色,她用手轻轻抹去,血痕淡化在她的唇上,反而有种胭脂红般毫无违和的妩媚之意。
她俯首看着尚未起身的人,脸上的轻蔑样态仿佛已将对方定义为手下败将,猖狂地大笑几声,居高临下地道,“傅红雪,你的灭绝十字刀法不足与我抗衡,现在连大悲赋也不能奈我何,你还能拿什么来除了我这个大害?你还有什么?”
傅红雪怒视着季非情的面容,正欲开口,一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却忽然抢先一步响了起来,“还有我!”
伴随着声音,一抹身影从禁军中跃出,动作极为潇洒地解下身上的伪装,抛向空中,露出他本来的青衫装束和一张阳光般的笑容。
季非情侧首望向那人,缓缓地道,“你终于是现身了,叶开。”
“是叶开!真是他!”
“小李飞刀传人叶开!”
“我就说嘛,有傅红雪的地方,怎么能少得了叶开?”
武林群雄乍见叶开,顿时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而傅红雪,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见到叶开,却在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刻,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安静,如果这世上有一双眼睛,可以洞察人心,就能知道傅红雪此刻内心正在怎样的诉说、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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