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向死而生

    让叶开如此兴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糖葫芦，明明已到了弱冠之年，却还幼稚得像个孩童一样。

    傅红雪未顾得上叹气，忽觉手里一空，最后一两银子也不翼而飞，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某人抢走的，真不愧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当真行动速度超乎常人……

    摆在面前的‘糖葫芦树’甚是壮观，顿教傅红雪惊在当场、瞠目结舌，本以为叶开买一串两串即可，没想到，他一出手这样大方，直接全包了下来，这小败家子，以为自己家是开金矿的么！

    红若珠玉的果实卖相极佳，引人食欲大起，垂涎欲滴，而傅大侠看着只觉得两颊发酸，年少之时，他有过一次生食山楂的经历，那滋味酸涩异常，令他记忆深刻终生难忘，从那时开始，凡是形似山楂之物，他一概敬而远之，如避洪水猛兽。

    岂料——

    叶开不是他弟，是他的祖宗，专门来跟他作对的克星！

    闷了半响之后，刚毅的面容浮现罕见的窘迫，沉声问，“这么多……你吃得完么？”

    叶开顺手拔出一串糖葫芦，张口切下半颗，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道，“我自己哪里吃得完？不是还有你在嘛。”

    傅红雪微变色，“不必算上我的！”

    叶开瞧出他的不自然，稍感诧异，随即了然于胸，不可抑制地笑出声，“不会吧，堂堂的天下第一刀，居然会怕吃糖葫芦？”

    傅红雪纠正道，“我只是不喜欢罢了。”

    叶开把糖葫芦举到他面前，“既然不怕，傅大侠，敢不敢吃一颗尝尝？”叶小无赖挤眉弄眼，表情活泼而精怪，激将的意味十足，稍稍眯起的眼睛，真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不吃！打死我也不吃！！

    傅红雪瞪着一串红色的物体，在心底捶胸顿足的吼叫，与它陷入良久的对峙中……

    ——

    ——

    青山在侧，绿水环绕，湖畔相依一座木屋。

    这里曾是玉面神医的故居，短短数月时间，这里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代名医被害身亡，就连辣花摧手的周婷也香消玉殒，只有一群孩子不知忧愁，绕着屋子在竞逐嬉闹。

    傅红雪在这个物是人非的地方，触景伤情之感油然而生，若不是他当初为了一己私仇，再三恳求齐一心站出来主持公道，那么，他与周婷应该过着幸福平静的日子，绝不会像如今这样……

    “大哥哥，叶哥哥，你们来啦。”

    “哇~~~好多糖葫芦！”

    一群稚嫩的欢呼打断傅红雪的愁绪，原来是孩子们注意到他与叶开，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在屋内读医书的小雨也闻声而出。

    “大哥哥，你们有没有见过姐姐？她都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我好担心她呀，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小雨毕竟比其他孩子年长，思想相较成熟一些，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糖葫芦上面，而是急着询问周婷的消息，想到久久未归的人，她的小脸满是深忧之色。

    傅红雪神情一黯，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该怎么对这些孩子说？说他们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么？如此残酷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怎么忍心说出口？

    正暗暗犯难之时，叶开从容不迫地把话揽过去，俯下身与小女孩平视，笑容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姐姐她出去赚钱了，可能会过一段时间才回来，所以呢，小雨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知道吗？”

    小雨听完他的话，非常懂事地点点头，尔后想起什么事情，又撅了撅小嘴，语气里透露着无奈，“姐姐一定又是去骗钱了，唉！她啊，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叶开不禁哑然，举了举手上的东西，在小女孩面前晃一晃，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好了，小雨，把这些糖葫芦拿给弟弟妹妹们分了吧。”

    小雨伸手接过来，“谢谢叶哥哥。”

    其他孩子早已迫不及待，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纷纷簇拥着小雨而去。

    傅红雪注视着每一张开心的笑脸，心也随之变得柔软，正要与身边的人抒发感慨，一转过头，却发现叶开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是在微笑，又仿佛是在悲伤，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隐含着太多不分明的情绪。

    傅红雪奇道，“怎么了？”

    叶开摇摇头，“没什么。”目光望向那些活泼的身影，顿了一顿，解释说道，“我只是想到，他们都是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却还能笑得如此灿烂，觉得他们很了不起，真的，真的是很了不起。”

    傅红雪认同，“是，很了不起。”

    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他与叶开同样深有体会，就好像是精神的支柱被抽掉一根，亲情的领域彻底坍塌，任岁月如何流逝，那种难以弥补的缺憾，无关年龄增长，无关经历遭遇，仍会伴随自身度过一生。

    叶开继而又道，“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影子，虽然我们已经长大了，可是没有了爹与娘，终究，我们还是孤儿啊……”

    叶开言及这些的时候，嘴角始终在微微上翘，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到底是怎样的神态，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在掩饰，长久以来，他已习惯一种自处模式，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伤痛与无助，哪怕是面对他的朋友，他的兄弟。

    然而，即使表情可以作伪，眼睛里的情绪仍无法化妆，前尘往事，每每触及，刻入骨髓的哀伤便会被激发出来，无处遁形。

    “大哥哥，叶哥哥，这个给你们。”

    叫小三子的男孩跑过来，举着两串糖葫芦送到他们面前，稚声稚气的开口，叶开一愣，随即展开大大的笑容接过给自己的那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余光瞟着身边的人，兀自盯着东西做思想斗争，他小声地提醒，“你要是不吃的话，可会伤了人家孩子的心呐。”

    傅红雪看了看小三子，又看了看糖葫芦，最终无法拒绝小朋友的好意，怀着一副舍生取义的决心，双眼一闭，张口咬下了一颗……

    没有意料之中的难吃，糖葫芦一入口，酸甜软糯的滋味便弥漫开来，蹙紧的眉渐渐舒展，他开始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似乎……口感还不错，与他记忆里的大不相同，这，便是糖葫芦的味道么。

    “很好吃。”

    小三子得到期盼中的回答，脸上洋溢出明媚的笑容，带着心满意足地跑开了，原来让一个孩子欣喜的理由，竟是如此的简单，简单的让人心生酸楚。

    傅红雪道，“他很像你。”一样的赤诚待人，一样的阳光笑容，一样的向往快乐和无忧，因此，不得不把悲伤掩埋在尘埃里。

    叶开笑道，“是么？”

    傅红雪道，“叶开，只要我们还有彼此，就不算孤儿。”

    叶开看着他，眼里似乎划过了什么，过了半响，方才动容道，“嗯！，我们还有彼此，就不算孤儿。”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两只手不约而同举起来，紧紧握在一起，掌纹相印，血脉共鸣，天衣无缝的契合，宛如天生就应当如此。

    只要我们还有彼此，就不算孤儿——

    傅红雪决想不到，他一时有感而发的话语，给了叶开多大的震撼。

    那一刻，叶开如同赌咒一样告诉自己，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为了傅红雪而活，不要让他也变成孤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