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餐馆包间里。
最后一个菜放在中间, 经理带着人出去。
肖扬就站了起来, 手里拿着酒杯:“来,为了咱们这第一步终于跨出去了。”
伊糖靠在椅背上笑看着他, 右手边是伊威。伊威说:“怎么你说, 这话得程皓说。”
伊糖手搭到左边, 推程皓站起来。
程皓脸上也都是笑意,杯子递出去:“……来, 为了咱们这第一步终于跨出去了。”
大家都笑,一堆杯子挤着碰得乱响。
伊糖今天也破例喝了红酒,伊威把前面的菜转了一圈, 打量着说:“说了都要少盐少油, 但像酱鸭这种就没办法了吧, 给她弄点水涮着吃怎么样?”
大家都笑,伊糖拿盘子接了。
程皓说:“这次,最开心的还不是第一步跨了出去,还包括, 伊糖轻而易举把行业一把手给弄走了。”
伊糖捧着盘子, 在接伊威给她的菜,听了这话,偏头看他:“树敌了你还这么高兴。”
“本来也就是敌人。”程皓说:“她第二次预展敢来,不过是咱们第一次预展有人捣乱,她想来趁机显威风而已。”
伊糖一时有点没听明白。
程皓手搭上她的椅背,端杯子的手抬了下:“记得她上次来咱们拍行,我和她已经吵翻了, 她手上有几个专家,品行不行。遇上给人鉴定,如果对方手上的藏品他们也有,他们就会想办法让对方便宜卖了,或者砸了,这事情我知道,她上次就是让这个吓跑的。”
肖扬说:“她也才接班,害怕得罪她手底下的专家呢。”
伊糖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白花钱做衣服了。”
程皓拿杯子的手虚空点向王矫:“让咱财务给你报销。”
王矫啃着酱鸭,痛快就说:“明天就报,还有谁要报销,都给你们报。”他用白毛巾在嘴上擦了下:“虽然比不上那些骗人的拍行,只收图录费就能挣几百万,咱们这次也差不多。”
看向程皓,他说:“——你给大家讲讲后面公司的打算。”
程皓靠在椅背上,已经收回搭在伊糖椅背上的手,此时那只手端着杯子,轻巧摩挲的姿态,加上真正好心情的闲适,愣是把一个玻璃杯摸出了温润的错觉。
“好……说一下后面的工作安排。首先当然找赵总,把二楼的地方要下来,装修好,这样公司就有了正式的规模。这个地方我觉得不错,距离西街够近,咱们就暂时先用着。装修风格,终于可以用伊糖上次画的图纸了。”
伊糖说:“我要重新设计一个。”
程皓也不看她,对着手上的杯子,目光有些深情款款地说:“……好。”
“再就是,找律师,现在有点钱了,股权可以分一分。伊糖也有份。”他手指在桌上虚晃一圈:“工资,重新定一下。”
程皓身上有种领导者气质,在做工作安排的时候,总令人有种感觉,他心里有自己不偏不倚的打算,只要听着就好,绝不会吃亏。
公司建立初期,站不稳就关门的每分钟都有。所以此时他们算是闯过了第一关,就听程皓继续说:“公司租两辆公司用车吧,伊威一辆,这样去外地方便。就不用现在开肖扬的车了,肖扬的车一直私车给公司用,你和王矫商量,公司补贴,你换个新车。王矫坐办公室,另外租的一辆车放在公司,你和伊糖谁出去谁用。不过我不建议没有换驾照的人开车。”
没有换驾照的是伊糖。
“行了,你们还要问什么?”
伊糖坐在旁边,只是听着这样条理清晰的安排,心里就渐渐多了一种对公司的归属感。
就听大家一起开始聊起闲话。
伊威问:“为什么岑总没有出现来搅局?这太让人不习惯了。”
“有钱人,哪里有那么多闲时间弄这些事情。有算计人的时间不如多挣点钱了。”王矫回答的好像他是有钱人。
伊威反驳道:“那是你的想法,他显然成功带有机遇性质。他没有想成功,但是不巧让他发了财。他发了财,也不代表人品就会跟着水涨船高。”
“你以前也没说过他人品问题呀。”
“以前他没有打压过咱们拍行不是。”
王矫点头:“你说的对,但这有钱人怎么那么闲?”
伊糖觉得好开心,就插嘴说:“你这个想法有根本上的错误,度量和银行数字是无关的。他有钱,不代表有度量。”
大家都看她,每次她说点出其不意的言论时,总令人不由先怀疑她的中文水平。
程皓看伊糖捧着杯子,被大家看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别理他们。”他笑着拿筷子给伊糖夹菜,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拿着看了,站起来出去接电话。
伊糖靠近伊威问:“算完佣金,公司能挣几百万吗?”
“具体的不太清楚,帐还没走完。不过你也别太开心,几百万在这行也没多少,咱们没有流动资金,第二场拍卖从预展到开拍,都得几个月,这中间都是只花钱不挣钱。”
伊糖说:“我知道拍卖行怎么运作。”
她往门口看了眼,她只是不明白,程皓为什么会这么这么高兴。他搞古玩收藏的,既然手上藏品很多,就她都知道,有好多方法比这样搞拍卖行更轻松。
她站起来,把餐布放在桌上:“我去洗手间。”
开了包间门,走廊的喧嚣就来了。
大厅热闹,还正是饭点。
她走了几步,看到大门外,程皓正在外头打电话。
她站在玻璃门里头,望着他站在台阶下,这餐厅不是什么高档地方,临街,但生意特别好,据说菜味道好。
反正她也吃不出。
她想出去,和他说几句话,从预展前,她心里就结了疙瘩,一直到现在,那话也还没有问。
程皓拿着电话,手在身上摸了摸,转头,然后看到她,笑着就对她招招手。
他这个姿势特别男人,像在叫一个疼爱的小女孩。
伊糖推开玻璃门出去,程皓上一层台阶,右手一伸猛然把她拥进怀里,男人的气息和白酒的香气瞬间袭至,就听程皓好听含笑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说:“……忘拿烟了,你乖,去包间拿给我。还有火别忘了。”
他说完就放开了她。
伊糖的世界却好像停止了。她脑子空白,淬不及防,呼吸乱七八糟,站在乱糟糟的街道上,正前方的车道上在堵车,司机按着喇叭催促,车灯闪来闪去,得了空子就有车插队,到处有人打下车窗骂人。
可是看着伊糖眼里,这帧画面布满红的,黄的,霓虹灯般浪漫的光晕。
连三轮摩托车过去,晃过的光,她都觉得好唯美。
程皓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伊糖眼神聚焦,看他还在打电话。
刚刚是怕电话对面的人听到才抱她的吧。
她转身进去,到了包间一伸手:“肖扬你的烟给我一支。”
大家惊诧地看着她,肖扬不确定地出头问道:“你要抽?”
“给程皓的。”
伊威拿了自己的烟,从烟盒抖出来一支递给她:“肖扬的烟程皓不爱抽,没劲。”
伊糖二话不说,还是把肖扬的烟拿了根,顺便征收了他的火。
转头出去了。
伊威手还举在半空,对着另两个人看了一会,他夹上烟愁苦着语调说:“兄弟就说真话吧,我不在的时候,他俩是不是发展了?”
王矫说:“要说发展,我觉得她和肖扬发展的更好,他俩最少成天在一块。”
“滚。”肖扬骂道。
伊威点头,把烟放回去,“这下放心了。”
***
伊糖推开玻璃门。
程皓见她就迎上来,站在台阶下,她高一层的站着,这样他俩身高正好。
她把烟递到程皓唇边,然后开始按打火机。
程皓皱眉,拿下烟看了眼,然后想说什么,又忍气吞声咽了回去,火苗跳起来,他赶紧凑近,风呼呼吹,火苗在风里颤抖。
程皓重重吸了口,然后夹着烟,左手拍了拍伊糖的手示意。
伊糖把打火机又试验了两下,装进了她白色外套的小口袋里。
程皓站在那里继续讲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他今天特别高兴,这种高兴,甚至把他一贯努力保持的成熟形象都挤没了,他的眉宇间都是年轻自信。
远处红灯变绿灯,拥堵的车流开始挪动,焦躁的街道得以缓解。
程皓弹了弹烟灰,回头,看到伊糖低头站在门口,高跟鞋底在刮台阶边。进出的男人看她,她无知无觉,好像个独自玩泥巴的小孩。
有种沉寂的孤独感。
餐厅的菜很香,但她不品菜,晚间寒凉,她忘了穿外套。
不言不语,就那么站着等他。
他挂了电话,走过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了?”他问她。
她不说话。
身上的小衣服又是件新的,带着乖乖的小翻领,不动声色地招人疼爱。
他后知后觉,在24岁这一年,第一次体会了男孩对着喜欢的女孩,不知该做什么才能让她高兴的复杂心情。
“怎么了?”他又问。
喝了白酒,抽了烟,说了许久电话,声音哑哑的。
伊糖看他一眼,抱怨说:“……你刚抱我了。”
“我——”程皓愣了,他看她好几秒,好像刚想起来:“刚刚——是吧,我刚刚不是打电话,让你去拿烟嘛,不好让电话那边的专家听到。咱们拍行的事情,你也听到了对吧。”
伊糖垂着头,鞋底继续刮着台阶,有点落寞地说:“你抱的那么顺,一定抱过很多很多女人。下次别那样抱我了,我不喜欢。”
程皓手上的烟差点直接掉地上。
他愣了几秒,转身,周围走了几步。觉得头疼欲裂,他转回来,看她还站在台阶上,继续用鞋底刮台阶,背后一个圆头圆脑的石狮子在对他笑。
他真是……走前两步,低声说:“没别人,就今天……好,我承认,是故意抱你的。你不就想我承认嘛,你说你怎么这么闹人呢。”
伊糖伸手,片刻迟疑都没,就抱住了他的腰,她这样站在台阶上的身高令她自己有点痛苦,她挤着程皓走开,下了一阶台阶,把自己整个都贴在程皓怀里,酒气,尼古丁的味道,都被她实在搂在怀中。她抬头看着他说:“那我也抱。”
程皓:“……”
☆、42
程皓手里还夹着烟, 这样被抱着, 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架在半空的样子有点可笑。
街上车开过扬起灰尘, 情侣相拥笑着躲闪, 从他身边而过。
他迟疑地知道应该怎么做, 却贪婪地不愿放开。
女孩头发原来真的有清香,她仰头看着他笑得样子, 让他无法硬着心肠推开。
右手还夹着烟,看到了却故意不想扔,好像怕那手空出来就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伊糖——”他听见自己出口的声音特别哑。
她搂着他的手箍得紧了紧, 发丝在他肩头蹭了两蹭……瞬间把他想出口的话都弄到了九霄云外。
占道经营的三轮车被城管追着跑, 一阵兵荒马乱。
他扔了烟, 手已经不知道怎么按在她脑后发间,压在了自己肩头。
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茫然而激烈。
“……你和我在一起,会受罪的。”他说。
伊糖抬头来,眼中盈盈水光带笑, 望着他不动不挪的。
他喉结滚动, 嗓子干涸。
她的手抬起来,柔软的衣袖蹭着他的脖子,引起一串冰冷麻痒,她娇气地圈上他,被惯坏似的就不管不顾亲了过来。
残存的理智还在,他极快地侧开脸,躲了过去。
门口海鲜池里大鱼一个翻身, 扬到地上一片水迹。
尾巴扭着游开了。
伊糖的手卡在他脖子上数吸的时间,收回了手。
她看着他,胸口起伏,好像有话在胸口翻腾着破碎,归于无声。
她转身,高跟鞋踩上台阶,几步就跑了进去。
***
回到包间,另三个都喝嗨了。
伊威正半搂着肖扬在嘀咕,三个人都笑成一团。酒喝多了,现在一人端着杯浓茶。
伊糖拉了椅子坐下,伊威挪了两个位置,挪回她身边:“怎么了?出去那么久?”
伊糖冷着脸说:“我想亲程皓,他拒绝了我。”
肖扬“噗——”地喷了一桌茶水。
伊糖站起来拿衣服,自己套着穿。
伊威满脸摸不着头脑,只能机械地跟着穿衣服,包间门开,程皓进来,看到他两兄妹在穿衣服。
伊糖从他身侧挤出去。
伊威抱歉地对程皓说:“你看我出差这么久,她都让你们惯坏了,以前发脾气最多不说话,现在直接撂脸子走人了。她说她要亲你,被你拒绝了。你别介意,我去哄。”
他端着桌上茶猛灌两口,追出门去。
留下三个人,王矫和肖扬低头喝茶,都没人想看程皓的表情。
伊威追出没多远就看到伊糖,他冲上去,伸手搂上伊糖的肩膀。
这个亲密的动作果然有效,她没有躲开。
他说:“最近我都在外头跑,到底什么事,你给哥说说。”
伊糖气鼓鼓地,呼出几口气,才稳了声音说:“哥,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啊?”伊威更懵了:“这怎么说?”
伊糖有点说不出,她听外头人都说程皓家是收藏大家,既然不是经济问题,为什么他要躲她。
也许原本没有要干什么,这样的躲闪反而令她想不通般总想探个究竟。
“……那是不是他得罪了的岑遇安,那人还会对付他?”她又想了个原因。
伊威摇头:“这个难说,不过哥哥给你说几句话,人和人的了解需要时间,你就像你哥哥我,你觉得我真的爱打架,爱替兄弟出头吗?”
伊糖偏头看他。
伊威说:“人有明显的缺点,才好交朋友。这样别人容易有心理优越感,好像隐形就高我一等,但每个人要的东西不一样,没过招呢,谁又真正知道。”
伊糖实在地说:“哥,我真的听不懂。”
“我的意思就是,你人都没有了解,说什么都太早。你不是为了我回来的吗?还有你不是要重新设计公司,那可得快,是不是心里已经有草稿了?”
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那咱们早点回家画图去。”
伊糖先上车,往里面挪着座位一边说:“哥,你不用特别的给我打岔,我不生气,已经忘了。”
伊威甩上车门,顺口说:“这性格好,比哥以前谈过的任何一个女朋友性格都好。”
出租司机从倒后镜奇怪地看了他们兄妹一眼,才起步。
***
次日
伊糖和伊威一前一后进了公司,通往地下室的地还是水泥的,虽然表面看来是为了配合烟灰色的墙壁,但他们自己知道是因为经济紧张。
伊糖拿着文件夹,在上面写下,“楼梯需要处理。”
身后脚步声,她回头,他们唯一的秘书兼接待站在楼上说:“有个律师来找老板。”
伊威问:“姓什么?来干什么的?”
“说是……鼎盛集团的。”
伊威面色微变:“带他去楼上会客室。”他转身下楼,对伊糖说:“你别管,做自己的事情。”
伊威进办公室没多久,程皓,肖扬,和他前后脚出来。
程皓系着西装纽扣上楼梯,对上站在楼梯上的伊糖,面色生硬擦肩而过,脚步并不轻松。
伊糖拿着文件夹,想了想,下楼进了办公室。
王矫去银行了,只有她一个人。
她搬了椅子,坐在桌边靠近通风管的位置……
***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大家时间都宝贵,我就开门见山。”律师从包里掏出文件:“岑总准备起诉你们。你们用他闲置的工地散布谣言,严重的影响了鼎盛集团的形象。”
程皓说:“肖扬,让秘书把茶给上了。”
律师略微意外,“不用了,我不多待。”
程皓说:“岑遇安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律师说:“这是另外一件事,你用虚假消息把岑总骗去外地,他也有可能保留追究的权利。”
程皓捞过桌上的烟盒,叼了支,冷笑着说道:“还有什么?”
他点了烟,打火机扔桌上。
混不吝的劲头像完全已经料定今天的事。
律师推了推眼镜,又从包里掏出一份白色的A4纸名单,放在桌上:“您利用岑总的工地散播谣言,获取巨额利润。原本这事我们可以立刻报案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岑总让我把这份藏品目录给你,说,只要你拿出上面任何一件藏品作为赔偿,这件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伊威从桌上拉过那目录,看了几行,脸色巨变。
程皓一把抽走,也是看了几行,他就把藏品名录倒扣在桌面上:“还有什么?”
“要是拿不出藏品,就把你们首场拍卖全部非法所得赔偿给我们。”
律师站了起来:“就这么多,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岑总说你会亲自去找他协商的,所以我就不再来了。”
程皓夹烟的手指抬了抬,送客。
看到律师走,他们拉开门出去,会客室有藏家要来,肖扬留在了楼上。伊威跟着程皓下楼,程皓面色铁青。
刚进办公室,就对上坐在桌对面的伊糖。
他抬头看了眼上面的通风管。
她坦然地不动如山。
伊威翻着自己手里的藏品名录:“皓,你准备怎么办?”
程皓和伊糖对视,她神色有令他陌生的轻蔑,他一时想不到为什么。
伊威拉他:“是不是真的要把首场拍卖的收入都赔给老岑,如果不给,他会不会告咱们,赔的更多?”
程皓回神,磕巴了下,说:“放心,没事。”
他还看着伊糖。
伊糖垂下目光,低声说:“我知道了。”
程皓问:“你知道什么?”
没头没尾的话,可他就知道是对他说的。
伊糖说:“你既然敢走那一步,就该知道也许会被人威胁。”
程皓蹙起眉头。
伊糖用笔在面前的文件夹上左右划了划:“我知道爱古的人,都是不舍得手上的藏品的。现在看来,别人也知道,所以让你挑,你要是选放弃公司,那我就去京翰。”
伊威急忙说:“别胡说。”
他看向程皓。
程皓没说话,手机在他桌上响,他盯着伊糖,神色间有难言说不出的委屈,伊糖看都没有看他。
他拿起手机,上面的名字一闪一闪,他按断换了公司的电话打过去。说了几句,他挂上电话,对伊威说:“那事等我处理就行。你今天继续和肖扬把没签的协议都签好。我妈回来了,我回家一趟。”
伊威跟着他往门口走,低声说:“放心,路上开车慢点。”
程皓拿着大衣,门在他出去后合上。
墙侧的霓虹灯亮着,接触不良一闪一闪。
伊威对着插座位置狠狠用拳头敲了下,灯安分了。他转头看着伊糖:“你,怎么可以那样和程皓说话?”
伊糖的笔在纸上画横道,竖道,不说话。
伊威把椅子重重墩在她旁边,坐下说:“咱们谈谈。”
“……他看不起我。”伊糖说:“我早听庄瑾瑜说过,他家有很多藏品。我自己偷着去过西街很多次,那里的人都那么说。——我也不是要和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我是个不会结婚的人,从小到大,看不起我的人特别多,因为我是中国人,在那边,我找不到自己的文化认同感,别人都说二代移民完全不会有这种问题,可我是不一不二的半吊子。别人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甘愿被同化,是因为那地方有她爱的家人,我没有国,没有家,我回来,他和我说,回家了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证明自己。他让我误会他在乎我,可转眼又让我发现,原来不是的……”
她眨眨眼,眼睛干巴巴的,觉得鳄鱼都比她自己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别人看不起我,我也不会这样,一定要问个为什么。我也讨厌自己这个样子,我也好讨厌……我现在这个样子。”
伊威神色极其复杂地看着她。
这地下室,第一次令他觉得其实无论做多少处理,都应该只做库房,因为这地方空气不够。
他舔了舔嘴唇,艰难道:“没了,那些藏品早没了。”
伊糖抬目望他。
他说:“早都让程皓弄丢了!”
***
程皓开车回到家,二十年楼龄的老楼。他找地方停了车,提了后面刚刚在超市买的一箱芦柑,一箱牛奶,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日用品。
二楼,他到门口没有拿钥匙,门就开了。
他妈妈正拿着抹布在擦手,他进了屋,闻到厨房里有饭香,夹杂浓重的红花油味道:“你烧手了?”
“碰在锅沿上,没事。”
他放下东西,拉着他妈妈的手看,“要冲凉水才行。”他拉了他妈妈去洗手间用凉水冲。
“我给你说过,烫伤一定要用凉水冲二十分钟。”
“浪费水。”
他妈妈细细打量他:“年过得好吗?”
“好。”程皓拉着他妈妈的手看了看,又放在水下,水打在手指上,令他呼吸都不顺畅。
***
地下室里
伊糖差不多和程皓是相同的感觉,人坐在椅子上,觉得一阵一阵发虚,好像明知道是真的,但恨不能是做梦的感觉。
伊威给她倒了杯水。
“……你别怪程皓,他不是不舍得东西,而是东西真的早没了。”
“怎么丢的?”
“他七岁半那年吧,和他妈住在他外公家,据说出门好像没锁门,进贼了。”
“七岁?他家没有大人照顾他吗?”
“嗯……这是另一个事情,他外公当时住院,在旁边不远的职工医院,他妈妈在照顾。程皓小时候特别懂事,早熟,同龄里孩子王。家里住的地方也安全,所以谁都没想能出这种事。”
伊糖算了下时间,八几年的事情了。
她问:“那报警了吗?”
“当然。——不过报警也白搭。”
“对外,没有说是吗?”
“谁说这个呀。本来还是圈里面的人,藏品丢了,地位身份什么都丢了。这样一想你肯定知道。”
伊糖想了会,低声说:“程皓他,一定很难过吧。”
“他难过不难过是其次,他那时候小,可难过的是他家里亲戚,他家有六个舅姨,程皓他外公一早就说过,他不在了东西哪一家得什么。都分好了,程皓一把给人家丢了。你能想象这些年那些人看到鉴宝节目时的心情吗?”
伊糖傻愣愣坐了好一会,说:“太可怜了。”
也不知道说谁。
伊威说:“是可怜,都可怜。中过彩票但是把彩票丢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何况是这种,一直都知道家里有的,要分家的东西,结果就这么没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丢了。”
伊糖慢慢木纳地点头。
就听伊威又说:“程皓但凡是个不讲理的人,这事也伤不到他。但你也知道他,特别讲义气。既然是爷们,他就把这事情抗了,每年要给每家亲戚一笔钱,十万八万都是少的。多到什么程度我们也不知道。他懂收藏,可这些年没存上什么好东西,你没觉得奇怪。”
伊糖说:“……我觉得那是他的事情,就想的少。”
“前年吧,他大姨还脑溢血中风了一次,听说就是被一个天价成交的藏品给刺激的,那成交的一个几百万,他家以前有一对。据说是要分给他大姨的。你知道但凡东西成对,价格可不止是翻倍,是翻倍的翻倍。”
伊糖用手摸着心口,呐呐地说:“哥,我只是听着这事情,这心里就揪着难受,他们,以后藏品价格会更高,他们一定更难过。”
“程皓的表弟表妹,全都不和他来往。但这不是人家欠他的,他也做不到那种不要脸的,欠债多了干脆不理别人。你现在知道,这就是当初我反对,不能说的那个牵扯他们家的私事。”
伊威重重叹气:“——他要干这行,只能干这行。什么地方失去的,什么位置找回来。可那太难了。普通人的成功,不是他的标准。”
伊糖干巴着声音,低低说:“你说过。他心里的目标,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现在我知道了。”
“……这行特别现实,家里没东西,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可你看他,愣是用他外公以前积攒的那点名声,走到了今天。岑遇安知道他家的事情,今天那张藏品目录,就是在羞辱他。现在你知道了。”
伊糖点头:“他可……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伊威说:“你不能和他在一起,这事现在说开了,我告诉你,和他的人都可怜,你知道他妈妈多可怜吗?”
伊糖大眼睛看着他。
伊威说:“每年过年都怕亲戚来哭诉,这两年,都是十二月就回老家,给程皓的外公守墓,一住三四个月。程皓他外公,本来可以多活二十年,也因为这事情,早早去了。以后,鉴宝节目越来越多,那些人看了电视心里就要不舒服,你想想,就算你俩互相喜欢,敢和他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就断到这里,我小声问一句:
如果你们是伊糖,还要和程皓在一起吗?
☆、晋江夏听音
第二天一早, 程皓回到公司。
肖扬拿着新签的几分协议给他过目:“岑总那事情怎么办?这后面的成交要不要我和卖家商量一下,保密处理。这样鼎盛那边就不知道这些佣金。”
“不用。”程皓从包里掏出份合同:“我和老赵签了楼上的写字楼,可以装修了。”
文件从白色大台面上推到伊糖面前。
她手边放着透明的杯子,里面半杯水泡着柠檬和薄荷叶。
提神的薄荷香气令她头脑清楚。
她拿过合同:“你就这么签约了?”
程皓说:“你想装修成什么样,今天下午我回来咱们可以讨论。”
伊糖翻动合同,白色纸页扇出一阵小风, 她把合同压在桌上。
“那你呢?”
“我早上先去见几个藏家, 安排咱们第二次拍卖的事情, 这次预展的场地你可以挑。”
伊糖把合同推给旁边的伊威。
伊威还没开始看, 程皓就问:“你今天去租车,公司这边的这辆用车,二手的奥迪就行。你自己用的那辆你看着挑。”
伊威辗转一晚上, 不知道伊糖会是什么决定。
今天早上,他发现自己有了黑眼圈, 抬手使劲在脸上揉了阵子:“车放一放, 你和鼎盛的事情弄完再去看。”
“说了那事交给我。你办你该办的。”
程皓抽了张A4白纸, 拉椅子坐下:“车, 昨天说的几件事情,都去办了,给伊糖把驾照问问也换了, 看你们几个谁有时间,带一带她。”
王矫推门进来,抱着个哈密瓜走到伊糖旁边:“给你吃。”
伊糖轻轻一推,哈密瓜滚到对面的程皓面前。
程皓正在写字, 白纸前面多了个瓜,他抬头,对王矫说:“你想求她办事,直说就行。要送东西,也送个合适的,抱个哈密瓜你是怎么想的。”
“这不是她答应了,顺便咱们就可以一起吃掉,不会造成浪费。”王矫用笔戳了戳伊糖小外套的袖子:“糖,你眼光好,周末陪我出去买点女孩的东西。”
伊糖把他的笔挪到一边去,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不去,你去的地方不会有我看上的东西。”
王矫拿着铅笔往自己心口“扎”
“真伤。”
他铅笔一收,正色说:“这次保证不是批发市场。”
伊糖摇头。
他又说:“也不是小商品市场。”
伊糖还是摇头。
他赌咒发誓:“真的,也不是贴牌服装的那条街。”
程皓,伊威都看向他。用眼神询问,在不知道的时候,王矫到底忽悠过伊糖去过多少地方。
王矫只做不见他们的眼神,有点焦急,晃着伊糖的袖子:“真的,去商场,咱们市最大的商场,我要买一套名牌化妆品,那种批发市场也没有。”
“你的名牌,还是我的名牌?”伊糖喝着水问。
“大家的。大家公认的,你说买什么就买什么,行了吧。”
伊糖看向他,静了一会,说:“等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我陪你去。”
“公司什么事?”王矫茫然地周围看,他昨天早上去了银行,大家也忘了告诉他岑总律师来过。
“没什么事。”程皓站起来:“我现在就去。”
“昨晚……昨晚我给岑予微打了电话,她说会和她父亲说。”肖扬忽然说。
程皓站在那儿,看到肖扬担忧的神色,还有他手里一大摞公司文件,忍下责备的话:“这事回头再说。”
***
办公室门打开,袁曦笉的秘书快步走到她身边:“鼎盛派了律师去葆皓。”
袁曦笉翻着定制服装图录,微微沉思:“什么时候?”
“昨天。”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派律师去,肯定是告他们。”
袁曦笉若有所思。
说道:“上次的事情,没这么便宜……”
“那咱们要做点什么吗?”
她摇头,翻了会杂志,不紧不慢地:“人家找他的麻烦,和他得罪我是两回事。先看着吧。”
“您觉得程皓会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吐出来,他有钱和人家打官司吗?”袁曦笉嗤笑摇头:“不像他和我,我是玉器他是瓦缸,他和人家碰,碰的是资本,人家随随便便找几个律师,一年不停地找借口告他,自己不用出面,只是出一点点钱,就能让他疲于奔命。这就是没有权势的悲哀。”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口。惊觉自己说多了。
要说没有权势,她自己也要掂量一下和谁比较。
翻了一页杂志说道:“——挣了几百万,捂都捂不热,这样能挫挫他的戾气也好。”
***
鼎盛集团
刘绍辉推开门进去:“岑总,程皓来了。”
“让他进来!”
岑遇安对着电话说:“爸爸有分寸,你好好和朋友玩吧,这些事情不用管。”他说完挂了电话,那打电话时的笑意立时也都没了。
程皓走进来,穿着黑色的西装,连里面的衬衫都是黑色。
岑遇安冷哼一声,从外形上,他的确还能看到自己女儿当年喜欢这个人的原因。可是交手之后他才发现,还是轻敌了,这男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心计也是加倍在长。
程皓坐在每次来所坐的位置。
他走到程皓面前,狠盯着他看了会:“没想到,这样都能被你得手。”
“我介绍的那专家怎么样?”程皓对着他反问道。“你的东西,别人不敢给你说真话,他一定敢说的。”
岑遇安阴沉下脸:“沽名钓誉。”
程皓笑了笑,没说话。这是件可笑的事情,岑遇安请他来看东西,那东西不看不要紧,显然收藏圈乱象把这个搞地产的老板也圈了,藏品里真货竟然没有几件。
他掏出烟来,自己点上说道:“只有那么有名才藏家,才会估计身份,说假话少,真话多。你自己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问。”
“今天叫你来,不是追究我去外地,而是你趁机搞场外交易的事情。”
程皓夹烟的手抬着,另一只手靠在这只手边,洗耳恭听的姿态望着他。
“那你说。”
岑遇安对刘绍辉指了指酒柜。
刘绍辉走过去倒酒,玻璃柜反射出另一面墙上的时间,才下午三点,他挑了合适的酒倒了一小杯。
酒杯递到岑遇安手中,他喝了两口,翘起二郎腿,看着程皓,忽然多了点笑意:“那停工的烂工地,都能让你玩出花样,我也不算看错人。”
程皓吸了口烟,弹了弹烟灰,眼神放在烟灰缸上。
这种直接的无视令岑遇安变了脸色:“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问过自己没有?”
他眯眼打量程皓:“你以为你家还和以前一样,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家里的藏品早都没了,我就算买到赝品,那也证明我花得起钱,你想花有吗?”
程皓又弹了弹烟灰,等着他说的样子。
“问我,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问真假。”岑遇安讽刺地瞥着程皓:“我倒要问问你,你家当年的事情,你想过问过吗?”
他抬手,示意刘绍辉上雪茄,刘绍辉连忙拿出剪好的雪茄递给他。
雪茄的味道很快盖过了香烟的味道。
岑遇安吸了几口,吐出烟,雪茄点着程皓说:“……你当年小不记事,我帮你想,帮你算过:谁能那么快,从你外公家运走那么多东西?你问过自己没有?——说你忘记锁门,是你真的忘记锁那道门 !还是有钥匙的人开了门 ,然后推给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你又想过没有?”
“我没有兴趣讨论我们家的事情。”程皓皱眉,狠劲磕了磕手上烟灰:“说回正事。——我当初帮你找画的时候,没有收佣金。你就当个彩头这件事就算了吧。”
岑遇安眼睛直了:“真不敢相信,你怎么有胆量敢跟我说彩头。你做梦没睡醒。”
程皓摇头:“如果不说彩头,后面的话你不会喜欢听的。”
他夹着烟,看着岑遇安,一个字一个字,慢声慢语地说:“你之前让我看你的藏品,我告诉你多数存疑,你玩了这么多年还是自欺欺人。明知道有些东西有问题,你一个专家一个专家去问,不知道该相信谁。我今天告诉你,唯一不会骗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岑遇安毕竟做生意多年,对语气中隐藏的危险比较敏感。
程皓摇头,不冷不热道:“那画到你手上,你就敢送人。那么多印章里,有个省书画院的你知道吗?那是省书画院的藏品。你行贿都用脏物,全市也是独一份了。”
岑遇安神色巨变,压着惊怒说:“你胡说。”他看向刘绍辉。
刘绍辉表情也是惊怒犹疑,低声说:“咱们找人验过的,画是真的。”
岑遇安死盯着程皓:“你听清了,我们也找人验过。”
程皓笑了:“只验了真伪,验得出谁手上都藏过那东西吗?”
岑遇安胸口起伏,强压着火气看着他。
程皓站了起来:“你找的人,能比得上我对这行的了解。别的市不敢说,但咱们这么小块地方。你要硬和我在古玩圈里过不去,这事情咱们也可以试试,看谁损失大。你要再找我的麻烦,我也就大不了不干了,反正我现在挣得钱也用不到我身上。”
他走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的岑遇安:“我知道那画现在挂在谁家的墙上,你要再不收手,咱们一拍两散。”
说完他就走了。
岑遇安愣了好久,胸中怒火慢慢燃起,烧得他几欲发狂,他站起来,屋里走了两圈,尤不解恨。走到书桌前,“哗啦——”一下,把书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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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皓回到公司,意外的大家都在。
每个人都在工作,出奇的安静。
“公司什么时候变图书馆了,你们怎么都在,事情办好了?”
伊威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程皓笑。
伊糖放下手中的书,去给他倒了杯温热的水。
程皓接了,喝了几口,尝出里面有淡淡柠檬薄荷的味道。
他看到桌上伊糖杯子里的绿薄荷,黄柠檬,咽下了口中的水,觉出还有冰糖的一点甜。
肖扬敲打着键盘说:“又给公司招了两个人,车也租好了,装修公司的人伊糖也约好了,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也没事了。”
伊糖走回去,拿起来自己的书,手指抓着书页两边,凝神听程皓和肖扬说话。
程皓拉椅子坐下:“上次,我帮他买画的时候,那画有点问题,上面有省书画院的印章。”
伊威挤他旁边:“所以呢?”
“那是省书画院的藏品,只是没有对外展出。”程皓又喝了口水,看着对面杯子里,薄荷叶在水中起伏。
肖扬和王矫都围过来:“真的假的?赃物?”
程皓收回目光说:“你们别管了。他和我的事情那么多,找我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不可能不防备。”
“那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印章是你特别盖的,还是真有此事?”
程皓没什么语气地说:“到底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又验不出来,印章是真是假,他也没胆子去人家那里要了画来查,那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得收手。万一有事,我还有招等着他呢。”
大家一时无语。
肖扬和王矫对视一阵,回位置去坐了。
伊威摇着头站起来,扯着调子和唱歌一样说道:“这圈子真不适合我,干了这么久,还是看不懂呀看不懂。我去上面看看。”
伊糖伸手端过杯子,杯子靠在嘴边,却半天没有喝一口。
☆、晋江夏听音
“二楼的装修, 需要咱们自己加楼梯。”伊糖把一张图从桌上推给程皓:“这种旋转型的可以吗?”
“挺好。你拿主意就行。”程皓还在喝着水。
好像难得清闲了。
坐了会,才把下次可以预展的部分展品目录拿出来,因为藏品不同,他们下次准备分场次。
伊糖在他对面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桌上摊着荧光棒,铅笔, 尺子, 她手握笔, 趴在桌上写画的样子格外认真, 像个专注的小学生。
她想在空白的那面墙上作画,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那面墙还空着。
伊威推门进来,靠在门边说:“那放下心中大石头, 今天是不是真的应该庆祝一下,聚个餐什么的。”
肖扬立刻停止敲键盘:“不吃烧烤我都行。”
“今天可以适量多花点钱。”王矫说。
伊糖说:“……我随便。”
程皓轻轻笑了笑, 喝着水说:“你定地方吧。”
他的手机在桌上响了声, 他拿起来看, 笑容淡去, 补了句:“不过改成明天,我今天有事。”
***
程皓在家门口站了会,才推开门进去。
屋里多了两个亲戚。
“呀, 总算回来了。”
程皓看到沙发上的人,喊了声:“姨夫,二姨。”
“你是不是惹了鼎盛集团?”他姨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程皓不奇怪他知道,他二姨夫在一个地产中介公司做经理。
“我前段时间听西街的人说, 你们在鼎盛的楼盘弄到一批生坑货。我给你说……你姨夫我,一个字都没相信。我知道你绝对没有弄到生坑货。当年家里丢东西,报案的时候,就是因为一批生坑货说不清,影响了那事。姨夫知道,你是绝对不会碰生坑货的。”
程皓点头:“确实没有碰,只是我们第一场拍卖,做了点宣传。”
“那外头人怎么会相信你?”他二姨问。
“我把平时你们不要的那些……”程皓空了下,有些难以启齿。
“你把我们不要那些破瓷瓦片拿出去了。”
程皓说:“嗯,为了盘活公司……”
“没事没事……”他姨夫摆摆手:“我们又不是你大姨,追着你要死要活,你现在自己创业,开始不容易。姨夫理解你。就是因为理解,姨夫才要说,你为什么那么死心眼。我这么多年,再都没有看过比岑遇安更护女儿的父亲了。”
程皓的妈妈问道:“他和我们早就没联系了,为什么还提他。”
“程皓首场拍卖,岑遇安排过人去捣乱,我这两天才听同行说,他让四季酒店故意变卦,把宴会厅的试用权临时收了回去。”
“他那么坏呀。”程皓的妈妈担忧地看着程皓。
“那是因为人家在逼程皓。他女儿喜欢程皓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他地产生意也没做这么大,但你现在去城西看看,马上要和人合作开发一个什么大型花园,在那边拿地的都是外地的大品牌开发商。”
他转向程皓:“一个男人有骨气是好的,可是有个有家世的老婆。可以少奋斗多少年,你这些年也创业,我见过多少,创业不知道多努力,好不容易买了两套房,结果高速一场车祸人没了。你这么坚持,有时候问问自己累不累。”
程皓长话短说:“不是因为他女儿喜欢我,我们有别的恩怨。”
“别的什么恩怨?”他姨夫哎呦呦一阵,拍着自己大腿:“咱草根阶层,还跟人家大地产商能有什么恩怨。你别逗姨夫了。还不就是以前的事情,你听姨夫的没错,表面看他是打击你,但如果你愿意低头,把岑……”他一时把名字忘了,周围看看:“他女儿叫什么?”
程皓说:“岑予微。”
“对,把岑予微再追回来。人家多爱你呀,当年还为你自杀,外面人都传她怀了你的孩子,害得她都没办法做人,避到了国外,你这样想,是不是也应该负一点男人的责任。”
程皓说:“嗯,他们和我提过,让我和岑予微去国外,说我在国内这些帐,其实根本也不该我背,当年毕竟我才那么小,但我没答应。”
他姨夫:“………………”
他二姨连忙打圆场说:“我和你姨夫也是为了你好,我们知道你心高,更知道你对自己人生有设想,可人也要看自己的斤两,你爸爸还在坐牢,经济犯罪说出去始终不好听。有几个好女孩会完全不介意呢。”
她拉上程皓妈妈的手:“咱俩是两姐妹,你也知道,现在女孩都多现实,结婚多数都是凑合,我们也是心疼程皓。与其他把自己逼这么紧,不如找个好老婆,少奋斗几年。”
程皓的妈妈点点头:“明白。”
***
家里安静了。
程皓在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的房间收拾东西。
“你别怪他们。”
“怎么会。”程皓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真的为我好,怎么不说一句那事情算了。不知道在家里把我称斤论两算了多久,才过来找你。”
“你知道就好。”他妈妈露出笑意:“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程皓看向他妈妈。
“我去了你那边,给你冰箱放点吃的,然后在冰箱下面,看到两个装在透明盒子里的小雪人。”
程皓低头,嘴角多了丝辛酸笑意。
“是伊威的妹妹。很好,又很闹人的一个女孩子。”
他妈妈站在门口,看到他脸上陌生甜蜜,不自觉的笑意,忧心道:“她……也喜欢你,性格坚强吗?”
程皓被逗笑了,又有点苦涩,看向她说:“什么标准的坚强?铁臂阿童木一样的?”
“你还和妈妈开玩笑。”他妈妈叹着气走了。
程皓三两下把桌上的文件装起来。
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消失。
手机在桌上响,他拿起来看,上面一条短信。
他提了东西出来:“妈,伊威来接我,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
夜深,雾色很浓。
程皓踩着霜气从楼里大步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有事?”
伊威握着方向盘说:“本来晚上约吃饭,是有话想告诉你,但你没空我就来了。——糖糖知道了你家的事情。”
远处路灯昏黄,前玻璃透过点亮光。
“猜到了。”程皓偏头问:“......就为这事。”
“对不起。”伊威低下头:“本来我不想和她说的,但那个傻丫头误会你看不起她。”
他掏出烟,递给程皓一支,程皓打下车窗,雾色朦胧在远处,伊威按下火,递过来给他点上。
他夹着烟,吸了口,吐出的烟冲出窗外,和雾色混在一起。
手搭在车窗上,他才想起来,这是伊威今天租的二手车。
又想起来伊糖现在住的地方……
垂下目光说道:“她知道也好,其实应该更早一点告诉她。之前是我没有想到这些,有些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
伊威靠在车门上说:“那我说句良心话,感情这种事情,谁还能控制得了。该发生自然就发生了。不过成年人知道用理智控制而已。”
“放心。”程皓抽着烟,抽了好几口,然后说:“我也想她过得轻松点。”
伊威迟疑着说:“她以前……才去那边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对她特别好,照顾过她,就是过年打电话给她的那个。她喜欢人家,但那男孩家特别有钱,她就把喜欢人家放到了心里。过年的时候,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虐得我半死。”
程皓沉默地抽着烟。
“她身上带着的那块牌子,是那个男孩二年级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说她才去的时候,不会英语,那男孩和她慢慢说话……”他说着露出苦笑来:“说人家各种好,体育好,功课好,人也善良,连人家爸妈都好。其实哪里就会那么好,不过是她无助的时候,人家日行一善帮了她。这件事是我错,我不应该在她回来第一晚,就把她扔给你,让她经历和以前一样的茫然无助。”
程皓手上的烟,持续不断地飘上去,散在空气里。
伊威说:“我觉得这件事到了今天这样,对她很不公平,明明还没有开始,就要想共同生活面临的问题,她如果说不,又显得很凉薄。所以我今晚来找你。”
程皓低头抽烟,神色有些寂寥,“我真的明白,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她上一次做一个决定,用了十几年时间才实现。我觉得她该有的生活,自己也无法给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一步。但是不会有以后了。——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伊威看了他好一会,才找到话:
“有个大客户。是家工程公司,帮地产商盖楼的。我有点不敢接,那老板好像有点黑社会背景,你知道地盘上的那些纠纷多,少不了这种人。”
程皓看向伊威:“谁介绍的?”
“自己派秘书联系的我,以前在外地,才在这边接了工程,所以准确来说是外地客户。”
“什么条件?”
“那老板也不懂,据说他以前做工程的时候,有人顶给他一些东西。什么都有,我看了看,有几件能拍出两三百万没问题。你说敢接吗?”
程皓对着窗外思量片刻:“按合同办事,你和他说清楚,最重要他是希望东西尽快变现,还是为了别的,这事情要谈过才知道,你约个时间吧,我亲自见过人再说。”
伊威犹豫了下,又说:“那你和伊糖的事情,是你和她说,还是我传话?”
“你和她说就行。”程皓手伸出去,风把火星刮出去好远:“这事情你直接告诉她,之前是我没有想清楚。不用让她给意见。”
伊威开了车,车行出好一段,他才说:“对不住了。”
程皓答:“没事。”
***
第二天下班大家约着在隔壁餐馆聚餐,程皓让他们先过去。
他从车里,提出几样白天匀到的古玩。
公司开始装修,拉了很长的线,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房顶上,开了一个大洞,很多木头支架散在四周。
程皓开了外头门,楼梯黑,灯还没有装,就留了盏大灯,他弯腰按了开关,立式大灯照向墙面,他掰了下灯头,光柱照往楼梯下。
窄长的光影照亮楼梯,他快步下楼,转过一个弯,光被墙上的画,反射出一条扩散的光柱,伊糖正开门从地下室出来,脚步停在暗暗的光影外。
那V型的一束光,淡淡结束在她脚尖。
程皓站着不动,忽然都不敢过去。
她的高跟鞋轻轻挪了下,站在暗处说:“我留在这儿等你,想和你说几句话。——我哥哥和我说了。”
街上有警车呼啸而过,程皓有点听不清她的话。
她走向他,高跟鞋踩在地下室外的地板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回声。
程皓有点想转头离开。
她的身影走过那束光影,被光投射出分外长的一条影子,又很快消失。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我明白的。”
她停在了两三步远的距离。
不再走近。
程皓觉得,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闹点什么,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那里很远地说:“不管你和我哥怎么想的,但我想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我以前,一直都走得很快很快,我不敢吃太好的东西,衣服都是别人送的。我自己从来不花钱买。过得太.安.逸,就吃不了苦了。像我这种人,没有国,也没有家,甚至我自己存在的价值,我都没有。我以前只想着回家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去想,慢慢去找……”
她空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方向:“我以前说过,不结婚,不谈恋爱。就算不小心走到了也许是恋爱的状态,但也不会再走下去了。我不结婚,也承担不起另一个的人生。我有自己,要找的东西。所以觉得错的,不是你一个人。”
她抬脚,从他身边走过去,高跟鞋轻轻踩在台阶上,顺着,一路声响走上了一楼。
程皓站了一会,走过去推开门,拿着东西进去,开了临时保险柜,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合上保险柜,检查了周围的火源,关了电的开关。
那个伊糖亲手做的BAOHAO霓虹,闪了几闪,就灭了。
门关上,留下一间漆黑的地下室。
***
晚餐后,回家的路变得寂寞而漫长。
伊糖靠在副驾驶,伊威开着车,一个劲打量她的神色。
“周末哥哥带你去周边逛逛吧?”
伊糖看着窗外。
“要不,带你去和朋友吃饭,哥也有很多别的朋友,各个风趣。你回来时间太短,就认识他一个人,多认识点人就不难过了。”
伊糖笑了,靠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他:
“哥……我不会再去缠程皓了,你不用这样。以前我不了解他的情况,才会那样。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根本不是我能了解的那种人。他做事,我也有点看不懂,可我知道他不需要我。如果我硬缠着他,反而会变成他的压力,他和岑总的事情,明显不想咱们多问那么多,如果他在乎我的看法,我的想法,以后就不敢放开手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她伸手过去,搂伊威的脖子:“他不是普通的人,就像我以前喜欢的人……我不想,因为他和我在一起,畏首畏尾,为了顾及在我心里的形象而不敢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因为和他走上一条路,没了机会,找我想找的东西。”
“说话就说话。”伊威扯着她的手,嚷嚷道:“你怎么这么粘人,还开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吧,才认识个男的,有了好感,就要想是不是需要分担人生的事情。伊糖这种经历的人,她不会选的。
☆、晋江夏听音
周一早晨, 袁曦笉到公司,刚坐下就收到一个坏消息。
秘书告诉她:“鼎盛集团那边,没能拿住程皓。”
她座椅微动:“你确定?”
“确定。程皓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压下了岑遇安,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鼎盛那边捂得死紧, 怎么都打听不出来。”
袁曦笉端起桌上茶杯, 凝神细想, 却发现, 这次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原因。
“真没用。”她合上茶杯盖,鄙夷道:“我就说现在的男人都指望不上。”
“程皓已经开始筹划第二场拍卖了,现在有了第一场的盈利, 就进入了良性循环。他们租了二楼打通,这周也快装修好, 公司表面看着规模也有了。”
袁曦笉琢磨着这个消息, 片刻, 她开口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你应该听说过这个消息吧:别的公司展品通过征集部之后, 都有自己的地方放,但是他们葆皓,还用着银行的保险箱。”
秘书低声道:“这个我知道。”
袁曦笉复端起茶杯, 神态自若地靠向椅背,慢声说:“……这行当吧,要说有时候发财容易,要破财, 比发财还容易呢。——随随便便一件藏品,就够他们倾家荡产了。”
秘书垂目想了片刻,说道:“您的意思,找人弄走他们的藏品?”
“我只是和你讨论一下藏品放在银行的弊端。”袁曦笉靠近秘书的位置,脸上挂着上级关照下级的笑意:“这世上想发财的人太多,可惜路径太少。他这样不管不顾四处树敌,我只是替他担心而已。”
“……明白了。”
***
伊威把车缓缓停在一栋写字楼外,程皓从楼里走出来,上了车就说:“这个东仁集团的老板有点奇怪,以为去的是你,和我谈得有点别扭。”
伊威说:“不是搞工程的,是骗子吧?”
“那也不像,条款我和他大概说了一下,他说完全没问题。他之前收到的那些藏品都愿意交给咱们拍卖行,只是提到以后希望和你联系。”
这是绝对第一次有客人舍本逐末。
伊威对着倒后镜看了看自己的脸,玩笑道:“难道还看脸?”
程皓没搭话,在记事本上落着笔记,过了会说:“公司装修的差不多,咱们俩在你去外地收货前,先把这件事谈定。我约了明天签合约。”
“好嘞。”伊威看着远处商场,把车开过去。
程皓问:“去那边干什么?”
“王矫又缠着伊糖带他去买东西,我让他俩来这商场,顺便把他俩兜上,一块回公司。”
在商场外,伊威拨了电话,不多时,就见伊糖和王矫走了出来。
王矫手里提着几个名牌化妆品的袋子,像是旁边伊糖的跟班。
他跑到车旁,立刻拉开车门。
伊糖没上车,站在外头对伊威说:“哥,你给我两块钱。我要买瓶水喝。”
伊威蹭一下转头,怒视着王矫,王矫一脸懵逼,看着程皓,口齿不清地说:“她……她刚没说要喝水,我再抠门,还能不舍得给她买瓶水。”
伊糖手伸到车窗里,手指动了动:“快。”
伊威给了她十块钱。
伊糖去买了瓶水,过了会回来了。
上了车。
伊糖坐在副驾位置。
王矫忍不住抱怨:“糖糖,你这是给我挖坑吧,你要零钱买水,为什么不让我买给你。”
伊糖喝了几口水,瓶子放下,认真地说:“你自己成天不舍得花钱,但是给喜欢的女孩子,买化妆品一买就两千块钱的,我觉得你买的水,我喝不下去。”
她说完看向伊威:“这是第二次了,上次就买了三千多,有一瓶一千多的香水。”
王矫挠了挠头,靠回去,抱紧手里的购物袋,又觉不合适般放到旁边,“男人嘛,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好是应该的。她今年大学快要毕业,到了社会上,要注意形象的地方多。”
伊糖端着水喝,点头。
伊威专心开车。
程皓依旧在自己的本子上落笔。
到了公司,装修公司正在清理多余的建材。
伊糖连忙跑快两步,先去看进门的地方。
程皓跟在后面,伸手拉住她:“你放心,地板没事,你和他们交代几次了。”
他们门口装的地砖漂亮是漂亮,但特别怕摩擦,一蹭就有痕迹。
伊糖笑着,退后两步,看着他们新装饰好的门头,“葆皓”两个字,字体很有气派。
进门的位置,挂着蕴含五个人名字字母的烟灰色作品。
下面摆着程皓特别留给公司的那个边桌。
黑色的铸铁旋转楼梯,通往二楼。
地下室办公室,变成了员工休息室。
办公区被设计在二楼,BAOHAO霓虹字,被挪到了楼上,在正对楼梯的位置。
走廊里多了三张空白的黑色画框,第一幅画,已经有了草稿,就是他们现在的公司外观,伊糖亲自执笔,她提议,以后公司每次有重大发展,就画一幅,这样把公司历史一笔笔画出来。
新招聘到的员工,在门口擦玻璃。
程皓从楼上下来,看到伊糖站在门口,拿个黄色的洒壶对门口的花盆浇水。
那水珠从洒壶里倒出来,落在红色的花上,有光一般。
她侧头对员工笑,那男员工和她说话的样子,好像打了兴奋剂。
她拿着洒壶进来,脸上笑意也像有光。令程皓觉得胃部无端灼热,像忽然有了胃病。
伊威从楼上下来,他转头说:“有个决定我忘记和你说了,公司有肖扬坐镇就行,后面我和你一起去周边,外面有点藏家,该我自己去跟一跟了。”
伊威看着远处的伊糖,说了句:“好。”
***
公司的情况有了些变化,肖扬和王矫留守,程皓做了和伊威一样的工作。
伊糖报了一个中文学习班,周日上课。
周日早上,艾卓忽然提出来找她,在伊糖家门口等她。
伊糖拿着书本出来,就看到艾卓,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有点像专业人士。
“姐,我开始在我家公司上班了。”
他下了车,站在车旁,让伊糖打量。
伊糖看着他的那领带,神情难得有点纠结。
“怎么了?不好看吗?”他一拍身后的车:“我连车都换了,这个像大人对吧。”
伊糖掏出钥匙,“你和我进来一下。”
艾卓不明所以,锁车跟着她进去。
伊糖打开衣柜,找出一条领带,走到客厅说:“这是我给我哥哥准备的,他没有戴过,先给你,把你现在那条领带摘掉。”
“怎么,不好看?”艾卓扯开领带,顺便松了松领子。
伊糖把领带给他挂上,然后说:“不止是颜色,还有你自己的脸型。这方面,你要多下点功夫,如果实在不知道要打什么样的,也别随便选带花的。”
“那是导购给我挑的。”艾卓分辨。
伊糖手指翻动,很快把领带给他打好了。
艾卓到洗手间打量半响,喊着出来说:“姐,这领带打得真好看。”
伊糖把他的领带折叠好,递给他。
艾卓随手塞进口袋,随着伊糖出去,看到防盗门关上,对门邻居的一袋垃圾放在门口,有苍蝇在飞。
他皱着眉头,几步跟着伊糖跑出去。
忍不住抱怨道:“姐,你这么能干,为什么不干点别的大事,早点挣钱搬个好地方。”
伊糖上车,系着安全带问:“什么是大事,你见过哪一个干大事的人,不认识字的?”她拿过自己的书本,一页一页翻着,像最优雅的文盲。
艾卓:“……”
***
葆皓的第二次拍卖在五月,四月就得开始选地方预展,有了上次的事情,这次大家都分外小心。
酒店还选“葆皓”二次预展的酒店。
伊糖亲自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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