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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纯白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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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

    朦胧间醒来,一片刺眼。揉了揉眼,却听到一旁的老牛嚼着草,甩着尾巴,用头拱了拱自己。

    “小黑,你怎么在这。”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又睡在牛棚里了。

    半月前日和阿爹抱怨了没有牛,阿爹就去集市上买了一头小黑牛回来。自己喜欢得不得了,天天窦跑来牛棚里守着看,既是头黑色的牛,便取了个名儿,就叫小黑。

    滴答。滴答。

    天气阴沉沉的,还下着小雨。新搭好的牛棚檐下在不断滴着水。她伸出手,冰冷的水溅在她的手心。

    院子里的梨花树初开,一树繁茂。

    “荑儿,你怎么在这。”娘亲披着蓑衣,端着簸箕菜完菜回来,看着自己,道,“别总憩在草棚子里,仔细着了风寒。”

    “哦。”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跑到了娘亲身边,揪住她的袖子。娘亲却走到了梨花树下,将簸箕中的草拨了拨,腾出一块位置,抬手摘下一瓣瓣梨花。

    “荑儿,可见着你阿爹了。嗯?”娘亲又问了一边,可她自己的脑中,却好似乱糟糟一团,娘亲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可是听见娘亲的话了吗?”

    “呃……嗯。”她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娘亲,归荑觉得,好像有些不舒服……”

    娘亲的神色严肃起来,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哪儿疼?早说了不许睡在牛棚,这初春的雨最是带着寒气的。”

    “我也说不上哪儿疼……但好像,就是……有些疼……”

    归荑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腿,低下头看着发怔,然后又蹦跳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道:“额,大概……大概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吧……”

    “梦见什么了?”

    嗯。梦见什么了呢。

    窦归荑努力地回想,却始终,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啊,真是在醒来的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呢。

    “荑儿,午时想吃什么?”

    “都可以啊。”

    “没有特别想吃的吗。”

    窦归荑摇摇头,抬起头来,心却猛然间,恍若被什么攥紧了一般。

    滴答。

    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簸箕里雪白花瓣堆上。

    娘亲愣了一下,看到落下的第二滴,第三滴。有些慌乱地擦了擦鼻下,看到那刺目的红后,簸箕一下落在地上。

    沾血的花瓣落了一地,被雨水打湿。

    “荑儿……别,别告诉你阿爹。”娘亲苍白着脸,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血擦干净,眉间的忧愁更甚,她半蹲下来,温暖的手掌覆在她幼小的脸庞上,“记住了吗。”

    “娘亲,你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阿爹。”归荑皱着眉,娘亲别开脸,她却绕到娘亲面前,道,“娘亲,病了便要吃药,吃药,便会好起来的。”

    娘亲牵起了她的小手,温柔地站了起来。

    良久,才默默地道:“娘亲也没有办法了。”

    垂眸,看着抬着水灵灵的眼镜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娘亲也不知道了,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你。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你阿爹……荑儿,娘亲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一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要一直陪在你阿爹身边,照顾他,孝顺他……”

    “娘亲。”归荑皱起了眉头,说道,“我还小,为什么要我照顾阿爹,而不是阿爹照顾我呢?”

    “因为你阿爹……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啊……如果娘亲有一天离开了,你阿爹……”

    “娘亲要去哪儿?”

    “大概……是很远的地方。”

    “不回来了吗。”

    “大概……不回来了。”

    归荑鼻子一酸,一下栽到娘亲的怀中,讲了一句,又巴巴地抬起头看着娘亲:“不,归荑舍不得娘亲。娘亲别走好不好。难道,娘亲就舍得归荑吗?”

    “谁会舍得呢……但这世间,多的事,是舍不下,也要舍下的。”

    有聚便有有散,有合便有离,有爱便有恨,有生便有死。

    “娘亲在说什么,归荑听不懂。”

    娘亲苦涩地一笑:“娘亲愿你……一辈子也不懂。等你懂的时候,只怕,便是你痛极的时候……”

    “情动,是这世间最奇妙之事。它能让一个脆弱的人变得坚如磐石,也能让一个坚强的人,变得脆弱不堪……”

    滴答。

    恍然间,似有倾盆大雨而下。刹那刺骨的寒刺入她的骨髓。

    “窦归荑!别装死了,我知道你听得见!”

    模糊间,似有什么鬼魅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娘亲,你有没有……有没有听到什么……”她蓦然间无措地双手抱住娘亲的手,惊慌地看向四周。

    “罢了,倘若我与他这一生,终究要被雒阳城所牵绊,根本也得不到所谓的善终……那至少,我还有你……”

    “荑儿,你是娘亲的希望。也是阿爹的希望。”

    又是一阵刺穿骨髓的冰冷。

    眼前娘亲的脸,恍若渐渐要看不清楚。

    “你的人生啊,荑儿,娘亲亦是甘愿的,可以用一切,来换你这无忧的一生。”

    哗啦——

    眼眸猛然睁开。

    恍若窒息了许久,猛地大吸一口气,却被脸上流淌的水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

    浑身的剧痛袭来,几乎要让她癫狂。

    眼前模糊不清的一团黑影,周身弥漫的血腥气。感受到架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使出的暗劲,她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了他。

    朝着门口奔逃而去。

    却在堪堪跨出半步时,重跌于地。

    窦归荑望着眼前,满是伤痕与血污的手愣了,挣扎着支起上半身,伸出手,触摸上了自己的左腿,转而,又抚上右腿。

    耳畔传来讥笑之声,应声而下的两鞭,划破她的脸颊。

    “跑啊,你倒是跑啊。”

    她的腿。

    她的这双腿!

    抬起头,望着面容凶煞,却还在嘲笑俯瞰着自己的那几双眼睛。她难以置信,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步步走到这个田地。

    ——荑儿啊,阿娘亦是甘愿的,用一切,来换取你这无忧的一生。

    手在两根大腿骨折断处,不停地摩挲着。

    她的这辈子,却是都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这么多天,每一寸光阴,过得都如同炼狱一般。

    刘庆为了让她绝不逃跑,前后将她一左一右两只腿骨打断。将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受尽每一个刹那间,蚀骨切肤的疼痛。

    这一双手上,斑驳细碎的伤口,皆是每一日摁在铜缸中,遭食肉虫蚁所啃食,连指甲都残破,何况是区区血肉。而这样长久的折磨里,她却并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日。是五日,十日……还是,更久。

    但是她很清楚,她绝不能……绝不能就这样,死在刘庆的手中。

    “小丫头,你再不说点什么,我便要一日割耳,一日挖眼了。”两位狱卒相互对视一眼,盯着窦归荑,看到她半支起身的模样,两人,却好似同时想到了什么,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转,便俯下身去,将她摁在了地上。

    窦归荑若有所觉,猛然间大肆挣扎起来,一双腿使不上力,手却四下挥舞,挠伤了狱卒。

    狱卒啐了一下,更加发狠地撕起她的衣物,一只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到面色青紫了才松手,嘶啦一声,身上单薄带血的衣物被撕扯开。

    两人里一人制住她的手,另一人又忙慌地开始拽她里衣的腰带,解开了,便要往下一拽。

    “不要……”没有人能听到她细微到肝肠寸断的声音,刺耳的布帛撕裂不断响起,她看到身边的人,开始□□着解自己的裤子。

    一把鲜红的刀穿颅而过。又划破了另一人的喉咙。

    梁禅看着眼前这个人,眉头一点点皱起。

    蹲下身去,为她盖好残破的衣物,她却惊得如同发狂一般啃咬起自己的手。梁禅未躲开,只是又解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她的身上。

    窦归荑这才冷静了些许。

    但因为身体中虫毒残余,她所视之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细细地看了许久,才勉强看清了梁禅的脸。

    “窦归荑,走,我带你走。”梁禅一把拽起她,却觉得她身子软重。

    窦归荑默了一会,才嘶哑着声音,缓缓地说:“你带不走我的。这是清河王府。”

    “那也要试一试。”梁禅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走,阿骘在等你。你可知他为了你,都要反陛下了……”

    窦归荑一愣。

    暗夜中奔走的身影,恍如昨昔。

    “我当真是不愿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为今之计,也只有带走你了,我的确没有几分把握,但终归,是要试一试……”梁禅长叹一声,再想使劲,却触到她受伤密密麻麻的啃咬之伤,竟是一愣。

    “即便你能带我出府,却也没办法,将我送到邓骘面前。且不论我的一双腿尽断,颠沛之下,也不知能否活得了几日。单单是这清河王府的暗杀,就能让你我,连雒阳城也出不了……”她转眸,望着他浅青色的内里衣料。伸出手,握上他腰畔的佩剑,作劲一挥手割下一片衣角。

    咬破了手指。

    “梁禅。”

    他看着她挤着手上伤口的血,在绢帛上写着一竖字。

    “如此一来,我曾救你的恩情,你便还清了。也不必再处处顾虑我,而将自己身处险境……咳咳……你我梁窦本有宿仇,你同你姐姐一样,着实,也是个易陷困顿的性子。罢了,罢了……心中有些正气,总归,是好的。”

    梁禅禁不住一顿。

    自己心中的犹豫,她竟是知道的。

    不错,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当日在窦宪铁骑高高挥起的刀刃下,他已然决心为保陛下而赴死,却被一个窦氏的女孩救下。

    在清河王府,第一次看到彼时还是扶桑的窦归荑时,他便认出了她。

    窦归荑,窦归荑。

    为何生性凶狠暴戾的窦家血脉里,偏偏还要生出一位,本性纯善,心如明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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