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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天梧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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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刃生生擦过她的耳畔,利落地横削而来。她俯首而避,与此同时,一个翻身,踢落身后见机捅来的细锥。

    软鞭却好似早有预料,稳稳地系上她腾空而起右足,刹那间一拽。

    眼中惊诧之光一闪而过,她失衡而落,单手撑地瞬间变换身姿,另一只脚蹬上软鞭,震得一侧的握鞭之人身形略踉跄,刹那僵持之际,细锥直直抹着脖子而来,她几乎避躲不及,脖上顿生血痕。

    鞋跟略一蹬,鞋头寒光利刃乍现,双□□替旋转,足尖划过软鞭,却竟是未见鞭断。她心下一惊的同时,右足果真又被一拽,此番她重跌,凭借本能一个翻身,却仍旧避不开那疾速的快刀,刹那间腹部被贯穿,而同时,她右足用力一拉扯,飞掷而出的细刃瞬间隔断握鞭之人的两根手指。

    没了软便的牵绊,窦南筝顾不得穿腹而过的利刃,拔下头顶的木簪,一甩木质外鞘钉如一侧的地面,发丝散落的一刹那,手中半尺长的玄铁之刃直直捅向那手握细锥之人。

    那人以细锥相挡,意料之外,她的玄铁之刃并未劈断那细锥,反而瞬间势均力敌而僵持了。

    对面那黑夜人,眼中也闪过了惊讶,顿时侧过身说到:"仔细着她手里的。"

    啪嗒——

    血滴落下地面。

    她四周略起骚动,但人潮拥挤错乱。

    新嫁娘下了轿,被牵引着,踏过耿府高高的门槛。府门外的人情绪高涨,四处吆喝戏说之声更甚。

    "臭娘们,倒是有些难收拾。"被割下两指的杀手,眼中显出狠光。

    刷——

    一支利箭从天而降,直直刺入那断指杀手后颈,一瞬间人便没了气息。

    南筝抓住一瞬间的漏洞,手中的细刃一扫,割断了其中一人的双足脚胫,他跌跪下地。

    忍着剧痛,她险避那细锥,而身后跌跪下地之人,却伸手拽住她一束披散之发,她反手断发的同时,右眼近处寒光一掠,她心一凉,剧痛接踵而来。

    啪嗒,啪嗒——

    她手中的细刃穿过了手握细锥之人的心脏,准确无误,而那人细锥的尖端,却滴下鲜红的血液。

    窦南筝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来。

    俯视着那被割断脚胫的,唯一存活的杀手。

    那杀手眼中瞬间有着些许惊颤之光。他的瞳孔中,映着女子巍峨不动的削瘦身姿。血,从下巴处滴落,落在他仰起的脸颊上。

    她却伸出手,用手背抹了抹下巴处的血,如同甩开沾上的脏水一般,轻轻甩落。

    反手于身后,抽出插在她腹部的刀,驾在杀手的脖子上,利落地一挥。

    血色溅开,四周喧闹声里,多了惊恐的尖叫。

    她的四周,三具尸体,一匹亡马,以她为中心,人群终归是避退开了一块空处。

    捂住右眼的手,指缝里源源不断有血渗出。

    窦南筝抬眸,左眼瞥了一眼耿府的高墙。

    那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

    撕扯下身上的的布帛,紧紧缠绕住腹部止血,捂着被细锥划伤的右眼,她的步履蹒跚,缓入人潮。

    她踉跄着,满是血迹的手捂着嘴,轻咳着,不敢用力过猛,却还是带出些许血沫。

    走了许远。

    脚步越来越缓,她站定。

    疼。不仅仅是右眼,不仅仅是腹部的血窟窿。浑身上下,仿佛有无数细密的伤口,牵扯得她每一寸骨髓都发疼。

    她想要回过头去。

    可她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迈开了步子,背对着耿家锣鼓喧天的府邸,她微垂着头,牙咬得紧,嘴缝里依稀可见口中血色斑斑。

    廷尉府。

    宋廷尉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挲着,伫立与长亭一侧。良久后,目光却又淡淡地再一次瞥向某一隅。

    重重的绿影交错,高墙一侧,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寂静无声。

    单手扶桠,戗风拂发。

    那是。

    宋廷尉摩挲的手指猛地停下。邓骘。

    长亭尽头而对的厢房,门倏然被推开。宋廷尉身后的侍从一惊,步子不由得往前一挪,宋廷尉却是手一抬,制止了他。

    "大人,这……"

    "先观之,后行之。这点眼力都未有,我手底下这碗饭,你也是早晚端不住的。"宋廷尉眼风再一次扫向那高墙之上,却已不见那位年轻将军的身影。

    宋廷尉叹息一声,往长廊的另一头默默走去。

    猛的一股血腥气袭来,他立下抬眸,手抚上腰侧的刀,却看到石柱旁,默默伫立的熟悉身影。

    呵,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

    宋廷尉眸色略沉。

    她一块墨色的布缠住半个脸庞,衣衫落魄,发丝凌乱地披散而下。而一只手,还在用力按着腹部。

    宋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走近几步,脚步又猛地停住。

    "窦副将,你这是……"

    窦南筝脚下,一滩刺目的血迹。听到宋箫的声音,她许久才有了些反应,左眼一点一点,将目光聚在他身上。

    猛地半跪下,呕出一大口血来。

    "窦……侯爷……"沙哑的声音,没有丝毫生气,"宋大人,窦……"

    宋箫眉头凝结得更深了。

    "来了廷尉府一趟,窦副将,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吗。"宋箫只是静默着说道,"说来,的确是宋某失职。但这牢房走水,突起夜火的确也是蹊跷得紧,那窦瑰原本也就是认了罪的,终难逃一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豁然而起,紧紧地揪住宋箫的脖子,却一时力竭而踉跄。宋箫身后的侍从想要上前,却被他一个斜眼阻止。

    "宋箫,是不是你,我早就说过,耿府关不住我,你……"

    "窦副将觉得是宋某害死了窦侯爷?"宋箫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构陷之人可是宋某?亦或者,窦副将觉得,判决一事果真是本官这个廷尉所能下定的?还是说,牢狱之火是本官所为?别忘了这可是廷尉府,本官无端端被牵扯进了你们窦家所该遭受的祸事里,仅仅是牢狱走水之事,就已经够给本官添乱了……"

    "宋箫!你明明知道,他已经是我仅剩的,唯一的亲族!"

    窦瑰,数年以来一直以来与世无争甚至可以说懦弱无为的,她最小的叔父大人,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管曾经他们曾有多么不和,可是,他是她唯一血脉相连之人。

    "正因为窦副将也是窦侯爷唯一的亲族,他才心甘情愿为你去死。"宋箫如同叹息一般,眼中终归闪过了一丝动容,"如若说,窦家仅剩的两个人,你和窦侯爷之间必须死一个,那个人,必然是他。"

    "这样认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陛下如今就在这廷尉府里,你应该知道的,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这廷尉府的火也不是本官想烧就能烧得起来的。"

    "宋大人一番口舌,推脱得好生干净!"窦南筝浑身颤抖,脸上缠绕着右眼的黑布之下血色溢出,又顺着脸颊流下,而另一侧,滚烫的泪也落下,在下巴处,血与泪融合一处,一滴一滴,坠在这褐色长廊木地上。

    是的,没错。当年窦宪的半璧兵符,就是在她窦南筝的手中!

    因为如此,耿家要构陷于她,当他们花了整整七年,终于明白过来这兵权绝不可能为他所用之时。

    因为如此,陛下甚至默许了窦瑰为她顶罪而死。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七年前,窦家明明算是坐实了谋反之罪,只要昭告天下窦家的罪责,窦家所有的兵权都可名正言顺地收回。

    但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窦家是因耿家的背叛而倾颓,归根结底,是因清河王的诡谋而走向覆灭。阴邓马三族,陛下根本从未信任,交重兵于邓氏,却又立阴氏为后,长年的制衡谋算,陛下,从未信过谁。

    所以,这兵权,与其收回之时细细斟酌,冒着行差踏错之险绞尽脑汁,还不如作为筹码,留在窦氏遗族手中。

    因为只有窦家,绝对不会为清河王所用。

    她清楚,一切都不过各人心中的权衡算计,一切,都是可预计可推算的。可,她从未觉得哪一刻,这一切让人这般疲累。

    "终归,只剩我一人了。"

    宋箫默默地看着她。

    七年前,三位叔伯血溅荒山。她的亲妹妹和刚出世的侄儿,被逼坠崖而亡。

    两年前,软禁数年的窦太后,也仙逝而去。

    如今,她唯一存活的叔伯窦瑰,又为自己顶罪而死。

    窦南筝,谋略铁血不输须眉,甚至而言,她从未软弱怯懦。正因如此,她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其实,窦副将,您已经是本官所见之人中,一生鲜少犯错之人了。"

    宋箫默了一瞬,还是说道:"您没有多余累赘的慈悲心,手段果决丝毫不优柔寡断,整整七年,也足够沉得住气。但从为人处事上来看,宋某几乎可以这样说,您每个危急时刻所做的每一个判断,都是无比精准的。"

    "怪就怪在,早在七年前,窦大将军死的那一刻开始,窦家的颓势早已是不可遏制,这一切都是必然。大势所趋,又何必如此不甘。"

    窦南筝的手,一点一点,攥得更紧。

    宋箫垂眸,看着地上刺目的血色。

    "还是说,您其实一直,也注意到了。"

    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宋箫微微低下头,眼光一点一点上移,盯着窦南筝含泪的左眼。

    "您所犯的,唯一的错,却也是最致命的错……此后,您穷尽一生,却也无法弥补挽回。"

    她的手,从腹部缓缓移开。颤动着,抚摸上心脏的位置。

    天空中,厚重的云块遮挡住日光,斑驳的阳光不再,整个世间,仿佛都要暗淡下去。

    "其实,虽说冒昧,宋某却也是有一事,一直都不得其解而欲问之。当然,并非一定想要得到您的回答……"

    "——您当初,为什么没有戴上那一顶凤冠呢。"

    在一切都那样顺理成章,在利弊关系如此显而易见的情形下,在一切都能够唾手可得的境况中。

    您那样在意宗族荣辱,为其可尝尽人世间极辛极苦之滋味。

    为什么,却没有在那个时候,顺时应势成为皇后,诞下真正有窦氏血脉的皇子。

    "谁知道呢。"

    日光乍现,南筝抬眸,望着明媚的天色。

    大抵,人安乐惯了,就总是要生出几分反叛心思,想去追寻那更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宋箫若有所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眼角含泪,他看着她的侧颜,第一次觉得,无论是谁,即使,是窦南筝这般的人,也是曾有过寸尺衷肠的。

    "可是啊,宋廷尉,在这世上,谁不曾犯下过错呢。"窦南筝退了一小步,摇着头,面无表情转过头来。

    她的眼中透露出的,意外地并非肃杀之气,而是一种古稀之人方有的垂暮之色。

    宋箫望着她腹部伤口,微垂头似是认同,尔后缓缓背过身去。

    他眼光却悄无声息地斜睨着某一侧,忖度了片刻,眼中一片黑影一掠,他伸手擒住雀儿,取下雀儿脚上的布帛。

    饶是他,也禁不住身躯一震。

    天梧寺大火。

    怎么回事。线索刚刚指引向天梧寺,那便起了一场大火。宋萧若有所觉,猛的抬头望着窦南筝:"你……"

    他还来不及做何反应,脖下一疼,南筝的刀刃已经搁置上了他的肩上。

    宋箫眼色渐沉。

    窦南筝定然是去过了天梧寺。她……可是查出了什么。

    "现在,我知道得只怕比你更多。自然也不需要你再同我多言忠告,我只问你一句,行夜曾告知,我在这世上,除了窦五侯爷,还有尚存于世的亲人,此话可真?"

    ☆、第一百而十二章。耿峣之心

    蓦然,宋箫感到身后不远处,一道迫人的视线。

    他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树影下,邓骘犀利的双眸。

    “宋大人。她……现下何处?”

    宋箫眉头微微皱起。

    扑通一声,窦南筝几分体力不支,半跪下地,失血过多,绵软之身终究难以支持。

    温室殿,侧殿。

    烛光明晦闪烁,镶玉的香炉中,一丝袅袅的烟腾起。

    刘肇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卷金线龙绣玄帛,静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床榻之上的女子缓缓睁眼,他的心也蓦然被攥紧一瞬。

    “归……荑。”

    她眼神迷离空泛,脑中还是一片混沌。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经过昨日一夜的惊险,如今,她已是性命无虞,只是。

    刘肇的眼光淡淡撇过被褥中,她双腿的位置。

    这一双腿,已是无常人之用了。

    他心中如利爪在细细地抓挠,面色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只是又轻唤了她一声:“归荑。”

    过了好一会,她转眸看向他。

    却好似一瞬间跌进他漆黑如墨的瞳色里。

    她的眼神似是迷离中,多了半分清醒。

    “归荑,你听朕说。当年,朕并非违诺。当时的情形极为复杂,朝堂暗处的势力百般错综,窦家无非便是想要一顶凤冠之尊,形势胶着之下,朕本已退让,调离了窦宪兵马,也暗许了会立你为后。邓骘却在那个时候将你掳出城去。母后和当年的窦将军都以为是朕背诺,暗害于你。故而,你舅父三人暗自携兵而返,意欲谋反……”

    其实那个时候,孤身城外的他已是九死一生。

    她不可能不明白,那一次与窦宪失之交臂之时,如若她将他交出去,那么今日,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除了窦南筝。她是窦家唯一的宗室嫡女。

    只要窦家不倒,她将会有受用一生的荣华。

    可她,依旧选择了他。

    “朕,没有打算食言。太后娘娘也不愿看到朝局乱象,只要有你在,只要你能顺利成为皇后,母后,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窦宪谋反。没有母后的内应,窦宪必也不会敢轻举妄动,事情,总归是有转机。”

    “可朕没有想到,窦宪会死,不仅仅是窦宪,窦笃,窦景,都在一夜之间头颅高悬,还有你——你那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寻到了她,她气息奄奄,几近绝命。

    可这一次,他真的将她藏了起来。避开太后娘娘重重耳目,将她藏得滴水不漏。

    窦家权势滔天之时,他不愿她成为皇后,进一步为窦家添权加重。

    窦家倾颓败落之时,他却也不愿她成为皇后,代已亡人承受前人的孽债。

    那般情形下,她成为皇后,那便是众矢之的。那一顶沉甸甸的凤冠,是无数利刃。窦家从前的树敌有几多,她承受的伤害便有几分。

    她受不住。

    但太后娘娘,她素来敬爱的皇姑母,却不会管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孩,能否坐稳那皇后之座。以窦南筝手中仅有的兵权保她登上后位,这是窦家兵权尽失后最后救命的稻草,即便是拿窦归荑的性命为赌注,她也要抓住。

    “归荑,窦归荑。朕没能保住你舅父的性命,却也不曾让你窦家成为叛国之族,世代不得翻身。”

    她的眼光,一点一点,愈加清明。

    他倾身向前,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往上,触摸着他的心口位置。

    “朕这一颗心,素来,是你看得最明白。那么现在呢,你可看清?”

    她没有言语。

    甚至眼神,也丝毫未变。

    他松开了手,将那金丝龙绣玄帛交付到她手中:“这是当年朕和太后娘娘达成的契约,以此圣旨立你为后,她便令窦宪削权回封地。你若是不信,便一字一句看来。”

    她终于有了些异动,手指微微收紧,眼眸也一点点往下。

    看着那一卷圣旨。

    从未昭告天下的这一卷圣旨,里头写着,她是他的妻。

    刘肇观察着她的表情,似有松动。站起身后,走出门去吩咐将药和粥食拿上。

    可是前脚刚出殿,他隐隐嗅见了灼烧之气,心下猛地一惊,疾步转身,三步作两步跨至门前,不等侍从上前,自己伸出手猛地推开了门。

    昏暗的室内。

    火光刺眼。

    她侧翻过身体,一只手悬在床下,眼眸里映着明艳的焰火,脸色似是有了半分暖意,而嘴角却有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而距离垂下的那只手的不远处,那一卷圣旨,已经被烧了小半。

    他骨髓一阵刺痛般的寒意,瞬间又透到了头顶。他如风一般赶到面前,用衣袖扑灭火,侍从们大惊,赶忙跪下连连磕头。

    他的一双手,被灼烧出斑斑伤痕。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盛怒之气:“窦归荑!”

    “是我犯了死罪,烧了圣旨。陛下赐死我吧。”她的声音虚弱,在这安静的偏殿内,也听得不太分明。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你知道,你烧掉的是什么吗?!”

    是立后的诏书,是她成为皇后,成为他妻子的诏书。

    历经了多少变故与挣扎,才得来的那薄薄一纸诏书!

    上面染着多少人的血,又承载着多少人望而不可以求的尊荣。

    最重要的是。

    如今的窦家,再不如前,她烧掉的——

    是她成为皇后,最后的希望。

    “陛下,您真的会让窦氏归荑成为皇后吗?”她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这对如今的形势,并无裨益。当年我为邓家所救,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邓家最致命的软肋!”

    “朕并没有说要对邓家如何!”

    “那日后呢?!”

    刘肇一时语塞,并不是这一句反问,多么难以回驳。而是她此刻陌生如利刃的眼神。

    这不是曾经熟悉的她。

    她满心满意地,为邓家打着算盘。她这般将最坚硬锐利的一面对着他,却将心底的柔软袒向了谁。

    遇见那个人之前,她从未对他起疑。蓦然间,他想起了窦家拥兵城下那一日,在雒阳城外数十里的的旧屋内。

    ——这是你第一次欺骗我,亦或者,这是你被我看穿的,第一句谎话?

    他眼光渐下,垂着眼睑,嘴角轻抿。

    “你跟我谈日后,那么,你又拿什么保证,邓家日后,不会成为朕的威胁呢。”

    窦归荑眼眸一点点眯起:“邓家数代忠良,匡扶正统,而邓家嫡长女邓绥如今更是陛下数千夜里的枕边红颜。是忠是奸,是善是恶,陛下,您不想信,旁人,又能如何?”

    “一个全凭臣子忠心才能安坐龙椅的君王,可还算得君王?”刘肇缓缓站起身来,“伤害与杀戮,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他望着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可她却轻轻一个侧脸,避开。

    他将手停放在原处,道:“邓骘教了你不少好东西,可惜,你并不够聪明。”

    她抬眸,眼中带着薄怒之气。

    而他依旧面色宁静。

    对视了片刻,她望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瞬间,竟如跌进了无尽寒冷的夜里。

    她怔了一瞬,猛地移开眼眸。

    再看一眼,他神色未变,她不由得觉得,方才瞬间,是她魔障了。

    “你实在……太贪心了。”他的手,再一次温柔地触摸她的脸颊,这一次,她怔忪着,忘记了躲开。

    她内心深处,渴望所有人不受伤害,所有的争斗都能平息。

    她那颗琉璃赤子心,有多清澈,便有多易碎。

    “这里,是雒阳城,天下繁华绮丽之最所在。这城中之人,哪怕再平凡,那手中握着的,也是远胜普通平民的金银权利。那么凭什么,他们便活得比乡野之人更加尊荣呢?”

    “凭的便是扛过这雒阳城的刀光血影的智谋与决断,以及,运气。不论是何人,享受了那寻常人一生不可望及的尊荣,便要有跌入万丈深渊的觉悟。家族的门楣,手中的兵权,锦衣玉食的生活。归荑,那都是君王所授,并非他们生来所得。这些东西,本身就该是以性命为押,才能够换来的。输了,又算得了什么天大的仇怨委屈。”

    她几分出神。

    他起身,走两步,弯腰拾起了地上残破的半卷诏书。

    手中的焦气刺鼻。灼烧所致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疼,可手指,却不由自主越攥越紧。

    “那陛下呢。”

    这四个字,可称得上大不敬了。

    但眼前的这位陛下,并无大怒之色。

    “朕身为君王。也许是注定,要失去一些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他只是微微侧过头,余光瞥着归荑。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活着,那便没有关系。

    他正过头来。归荑逆着光,看着他的背影。

    邓府。

    犹记当年。他还在被父亲追杀之时,穷途末路之下,躲入了邓家的府邸。

    却没有想到如今时光流转,竟轮到窦南筝这般气息奄奄地躲在他邓骘的府里。

    只是邓骘有几分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能够将窦南筝逼到如此绝境。

    窦南筝失血过多,胸膛的那一道伤口,穿肺而过,而那一只右眼,却算是彻底废了。凛冽如风的副将大人,天之骄子,为大汉朝东征西站的窦南筝。

    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邓骘幼时,也曾是向往征战沙场,为国倾力而战的。

    奈何变数良多。

    因胸口不宜负重,衣襟半开,邓骘看到她满是伤痕的肩胛。每一道伤口都是切肤之痛,但却也是一个将士最骄傲的印记。

    她是窦归荑的亲姐姐。在窦归荑入雒阳城前,是窦家唯一的嫡女。

    普通名门女子用来绣花的这一双手,她却用来提起一柄利剑。少女怀春烂漫的年纪,她却已然一片铁血丹心。

    同为将门之后,邓骘有同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也是有着一腔热血的。

    同父同母,但她和窦归荑,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归荑年纪轻轻便通晓诗词歌赋,但又承袭娘亲的技艺,吹得一曲妙曼笛声。

    而窦南筝,全然一副男儿的武人做派,十四岁便随军征战,军衔在身。

    大抵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想到后来的后来,那满腔守疆卫国的热血,会被雒阳城里的阴谋诡计一点点冰冻。

    说她是窦家人,却教她眼睁睁看着偌大的窦家,倾颓败落而无能为力。

    说她是耿家人,她的丈夫,如今却转眼间明媒正娶了国公家的小姐。

    她冷酷无情,甚至,杀了她的父亲。

    但此时此刻,邓骘对她,竟是生出几分悲悯。

    烟罗近身,递上一卷文帛。邓骘打开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宋箫那只怕是半点风声也不会透,你且去暗自追查一下,窦南筝和宋箫暗下勾结,究竟是在查什么旧事。”

    烟罗领命而下。

    能将窦南筝如此重伤。

    邓骘眼底猛地闪过犀利的光。

    也许,窦南筝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但她重伤这一睡,整整三日未起。

    与此同时,耿府里,耿峣接过了调兵驻守的圣旨。

    但是,他没有料想到,三日前成亲之日他最后一次看到窦南筝后,她便失去了所有音讯。如同这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阿峣,依诺,你娶了国公家的小姐,这三年你便同那窦家南筝去西境驻守,京中的事,我自会料理好,你也记住你的承诺,看紧了窦南筝,万一那半壁兵符当真在她手上,西境之处皆为我耿家兵马,一定要在她有所异动前将她彻底牵制。”

    “是。”

    耿峣微微蹙眉。

    耿燮看着他,也是长叹了一口气:“那也是个烈性子,没了你耿家妻子的名分,你确定,她还会愿意同你去那苦寒无比的西境?”

    耿峣沉声道:“我自会让她同意。”

    “那是最好。三年之内,若是你没能力将她看管在西境,回到雒阳,那时候,可就别怪老夫不顾念家族情分。终归,她那一颗心,还是向着窦家,非我耿家媳妇!”

    耿峣握着手中的圣旨。

    眉头却蹙得愈加深刻。

    你可是怪我,揭破当年那舞姬旧事,让你五叔父窦瑰甘心替你而死。还是怨我,娶了那国公家的小姐。

    但无论如何,这西境,我是一定要带你去的。

    可是,阿筝,你现下,究竟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半年多了诈尸真是唐突了。。。。

    在这里真的是抱歉抱歉再抱歉。

    再多解释也很空白,只能无声地赶紧更文了。

    此卷马上就要写完。

    马上要开始新卷了。新卷可能会是完结卷,也可能爆字数。。。(捂脸)

    嗯,做一点情节提要方便老读者们接上前文吧。。。

    窦南筝和耿峣呢,还真不太好评判谁对谁错。只是立场问题。毕竟也都是各自家族里非常重要的兵权支柱,这立场不是说动摇就能动摇的。情也不能说没有,但也不足以失去理智。从某种方面来说,假如当年耿峣能够动摇立场,依附于窦家,不背叛窦家,也许今日,窦家依然如日中天,而他凭借窦南筝夫婿的身份,也依旧荣宠。而反过来呢,窦家败落后,窦南筝如果能够放弃窦家的旧恨,一心一心做她的耿家夫人,也不至于被耿家猜忌得如此厉害,里外不是人。

    因利益结合的一对,却也终将因利益而分裂。

    中间的情,愈浓,不过是愈加令人叹息。

    这两个人的爱,太有原则因此局限。终究和青釉五叔叔那般相互动摇放弃底线最终只能以死解脱的那种深爱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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