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婢女传话说陛下驾到时皇后正在卸妆，闻说陛下已进了正阳宫门，连忙起身欲收拾形容，然不过抬眼间便见得萧景琰已然进了正殿。萧景琰见她将要行礼迅速扶住:“你有身孕，以后免了这些礼罢。”

    皇后轻轻推开萧景琰扶住她的手，仍是郑重地行了一礼，待得起身时方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礼不可废，方是君臣夫妻长处之道。”继而浅浅一笑，语调从容的道，“陛下当真是军旅出身，臣妾不过起身整顿衣裳的功夫便进来了。”

    皇后的话与前日梅长苏进宫之时的劝谏不谋而合，倒让萧景琰讶异之余不由凭空生出几分怅然。但皇后的话也就仅止于此，她行礼已毕，旋身亲自为萧景琰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时问道:“夜已深了，陛下怎么忽然到臣妾宫中来了？”

    萧景琰伸手接过，示意她好生坐下方道:“明日便要出发去九安山了，过来看看皇后。”

    皇后和言笑道:“多谢陛下惦记，臣妾必定小心周全，不至伤了皇嗣。”

    萧景琰轻声道:“宫中之事还要皇后多费心了，母亲说你很好。”

    皇后复又将萧景琰的茶杯斟满，明艳的眉眼渐渐泛起轻微的愉悦:“是太后心地慈柔，臣妾很愿意同她说话。”

    萧景琰笑道:“正是这样，以前我同小殊闯了祸，总是母亲和宸妃娘娘护着。”

    皇后的笑容僵了僵，眼中露出了冷淡疏离之色。连声音亦淡了下去，抚了抚衣角不置可否道:“是么......为母者多心慈，倘若来日臣妾诞下皇嗣，想来也是会爱如珍宝，多多照拂的。”

    她一言一行皆进退得宜，对萧景琰临近傍晚出宫之事连一句询问都无。但眼目中的神色微有恹恹之态，萧景琰见了便起身道:“你也乏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等从九安山回来我再来看你。平日里宽心为上，不要多想。”

    皇后闻言不由眉心一动，眼目中冷淡疏离之色愈重。即便再稳重沉静，她到底也不过是个未满双十年华的女子，更兼身在孕期情绪难免不稳，一句几乎是咬着牙的冷笑质问已然脱口而出:“陛下这是在教导臣妾么？”

    萧景琰怔了怔。

    他从年少时便常年在外征战，平日所见多为夏冬霓凰那般不输男儿的爽利女子。即便是母亲温和柔顺，但真正见到母亲的时日极短，更是不了解平常女儿家的心思。如今听皇后言辞隐隐有质问之色，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皇后率先反应过来，闭了闭眼收敛了方才的神色，跪伏在地，语调仍旧带着一分冷淡:“是臣妾失仪，请陛下降罪。”

    萧景琰想，她大约不是习惯认错的女子，骨子里的骄傲在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虽然是服软认错的话，却因为那冷淡的语调显出几分宁折不弯的意味来。就像那个曾经血溅长阶的前朝公主，他的晋阳姑姑。

    皇后仍然跪着，萧景琰想了想，谨慎的措辞道:“你如今有孕在身，等你诞下皇嗣，再行细论臧否罢。”这次他不等皇后回答，急急转身离去。

    正阳宫的掌事女官名唤清屏，是皇后带进宫来的侍女。从小服侍的情分让皇后待她比旁人更亲近些，自然也更了解皇后的脾性。一见萧景琰离去便立时上前扶起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背，柔声劝道:“娘娘切莫动气，陛下深夜前来，又岂会是单为排场娘娘呢？”

    皇后抬眼望了望正殿外暗沉的天色，低声道:“是我浮躁了。”

    清屏闻言舒了口气，轻轻一笑:“那是娘娘有孕的缘故，若是平日，娘娘最是善解人意的性子呢。”

    皇后不由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连我都敢取笑。”

    清屏倒也不惧，只笑道:“好容易叫娘娘把这口气出来，要不然怄着可了不得呢！”

    皇后终于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那倒要多谢你。”

    清屏正色道:“正是这个道理。”

    皇后笑啐道:“越发疯了，还不快去歇息。”

    清屏摇头道:“那却不能。”说着朝殿内随侍的宫人吩咐道，“这儿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罢。”

    皇后微露疑惑之色，待得殿中宫人去尽，方问道:“什么事？”

    清屏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上前悄声道:“咱们府中那两位公子，请娘娘替他们向陛下求个官做。”

    皇后接过那张纸，从头到尾览毕丢开，冷笑道:“这是嫌我命长么，一个个上赶着来催，好歹也等我将这孩子平安生下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可才三世呢！”说罢气犹未平，复又问道:“祖父怎么说”

    清屏低声道:“只四个字，人心不足。”

    皇后方缓了神色，松了口气道:“这还罢了。”她俯身将那纸捡起后递给清屏，“去烧了罢，注意着些，万别给旁人看见。”

    清屏应声离去。

    **

    次日清晨，飞流懒懒地坐在苏宅的屋脊上，远远看着千乘万骑向金陵城外迤逦行去。度其方向，偏着头想了想，忽然飞身而下，到了正在浇紫藤的梅长苏身边，歪了歪头道:“九安山！”

    梅长苏拿着水壶的手一动，几股水注也浇偏了，遂放下那水壶微笑道:“是啊，陛下他们去九安山了。苏哥哥可是问过飞流了，是飞流自己不想去的啊。”

    飞流大声道:“都不去！”

    梅长苏温和道:“苏哥哥不去，可是蒙大叔是要去的啊，飞流不是最喜欢和蒙大叔比招了吗？”

    飞流闷声道:“苏哥哥！”

    梅长苏了然道:“你最喜欢苏哥哥啊，那可没办法了......不如等秋天来了，蔺晨哥哥和蔺姐姐也来金陵了，咱们叫上蒙大叔一起去九安山玩”

    飞流惊奇道:“蔺姐姐！”

    梅长苏道:“是啊，蔺姐姐也要来，飞流高不高兴啊？”

    飞流睁大了眼睛:“高兴！”

    梅长苏抬眼看了看湛蓝的天色，微笑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