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萧槿下意识转眸顾盼一圈, 低声道:“这事方便在这里说么?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此处便少有人至, 如今大多数宾客都在前头, 不会往这里来的, ”卫启濯语声转低,“啾啾与我说的详细一些。”
萧槿思虑少顷,边想边道:“前世祖母出事大约是在半年之后,当时你随军往河套去了,不在府中。因着那时节天热, 遗体不宜存放,所以当时挑了个最近的日子葬了。等你赶回来, 连追荐的法事都做完了。”
萧槿说话间不由看了卫启濯一眼。
说起来, 卫启濯前世虽然是人生赢家, 但真是错过了很多东西。譬如没有见到自己祖母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只是卫承勉去世时他好赖还在下葬前赶回来了, 卫老太太去世时他却只能对着牌位祭奠了。
“祖母当时病发时, 我并不在身边, 等我闻讯赶过去时, 祖母已经昏了过去。我听祖母身边的丫鬟说, 祖母忽然心绞痛, 被扶到榻上之后就神志不清了。我上前查看祖母状况时, 祖母已经完全昏迷。府上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连太医院院使都被请来了, 但也是无济于事……祖母当天夜里就宾天了, ”萧槿见卫启濯神色逐渐阴郁, 话头收住, 暗暗握握他的手,“你发现什么事了?”
卫启濯沉默少顷,道:“我方才在宾客送来的贺礼中,发现了一小坛虫草酒,是另送给祖母的。”
“你发觉那药酒里面掺了药?”
“不是,那坛子药酒我尚未拆封。”
萧槿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怎么觉着不对的?依据是什么?”
“二哥成婚,送礼自然是往二房送的,能在今日送礼时想到特特去讨好祖母,原本就值得注意。再者,虫草酒不是一次饮完的,是逐日少饮的,如此一来,若是在酒里面做什么手脚,最后出事了,也很难想到酒上面。当然,”卫启濯轻叹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兴许是草木皆兵了,但我们不能放放松警惕。”
萧槿恍然之余,不得不感慨他思虑得好生细致。
虫草酒是一种用冬虫夏草炮制而成的药酒,每日少饮,能轻身益寿,倒是很适合老人饮用。卫老太太不仅有文艺情怀,还喜欢养生,平日里参茶药膳之类的也是不断的。设若虫草酒里面掺了什么慢性毒药,确实很容易中招。
不过萧槿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不应该在前面跟长辈酬酢么?怎么会跑去查看礼单的?”
“我寻了个由头离席了。今日的筵席,原本就是个试探。”
萧槿瞠目:“你说什么?”
卫启濯低语道:“今日的筵席,算是个钩子。府上如今铁桶一样,啾啾想想,若是有人要害祖母的话,什么时候合适?自然是这种人多手杂的喜宴上。”
萧槿点头,想到失踪人口卫启沨,随口问道:“那你知道卫启沨去了哪里么?他今日若是一直不出现,那是不是少了点看头。”
“我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但在吉时过去前,他应该是不会现身的。”
萧槿攒眉:“那既然他不打算成婚,我不明白,他为何不干脆提前说出来,或者提前跑走?非要赶在亲迎这日消失?”
“因为,”卫启濯抬手帮萧槿系紧披风,“这是他与我计议好的。”
萧槿惊道:“你们说好的?!”
后花园藏春坞。
卫启沨独自坐在阒寂的二楼廊屋里,隔着紧闭的窗子,对着外间隐透进来的天光出神。
今日的情形与他前世娶亲时十分相似,不同的是,他前世自愿娶了萧槿,今生却不会娶傅恬。
他前世娶萧槿时认为自己所娶非真爱,从始至终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入新房时也对萧槿爱答不理的。他那会儿觉得自己十分悲哀,因着那次堕马,要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他真是不可理喻。
现在的他才是悲哀,以为一切可以重来,却不曾想,原来他想得太简单了。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卫启沨轻叹一息。
他之前去找卫启濯谈合作的事,其实就在盘算着自己的婚事。阿芙芙蓉那件事他也知道,他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尽量排除毒药,在祖母出事前,最容易下手的就是办婚宴的时候。前世的这个时候,办婚事的是卫启沐,他怀疑这给了有心人以可趁之机。今生因他尚未成婚,就变成了他。
他若不成婚,卫启沐也不会成婚的,所以他得拿自己的婚事来做试探。他头先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家中一样样过礼,帮他筹备婚事。
横竖六礼过了五礼,也算不得成婚,只要他亲迎这一日消失就好了。
卫启濯一定会尽力去查,只是不知他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国公府大得很,藏春坞这地方已经空置了好多年了,根本不会有人来。何况他父亲母亲如今一定认为他躲到外面去了,不会在国公府挖地三尺找他的。所以这里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躲在这里,倒是难免让他想起从前在这里私见温锦的事。
想到温锦,卫启沨目光蓦地阴鸷。
他好端端的报仇计划阴差阳错地被毁掉大半,还为祖母招来了麻烦。温锦的死根本不能平息他的怒气,他要将温家也连带上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傅氏眼下急得离疯不远了。好好的亲迎日,她儿子却失踪了。她而今忍不住怀疑她儿子是不是趁着众人不注意,乔装改扮出了城。若真是如此,那今日可彻底成不了礼了。
卫老太太倒是镇定得多,毕竟她之前就觉得孙儿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她只是觉得傅氏跟卫承劭太过大意了。
“我与你们说了多少回了,仔细看着沨哥儿那头的动静,不要出了什么事,你都当耳旁风了么?”卫老太太瞧着急得团团转的傅氏,蹙眉道,“你再多转几个圈,他就能回来了么?”
傅氏憋得满面猪肝色:“婆母说如今可怎生是好?”
卫老太太淡声道:“今日能不能成礼,全看天意。若真是寻不见人,就叫他们散了吧,待会儿我亲自往前头去跟宾朋们知会一声。”
“那怎么成!今日是儿媳托人合了八字之后挑的大吉之日,是今年最合宜的日子了,过了今日,难道要拖到明年?”
卫老太太轻嗤道:“人都跑了,还吉日?他若真是铁了心不肯娶,你拣个千年难遇的黄道好日,按着他的脑袋逼着他成婚,他也能转头把人休了,你信不信?”
傅氏一下跌坐在交椅里,揩泪道:“这不争气的业畜,这是要生生气死我!我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她这几日可是逢人就邀对方来喝喜酒,又连夸自己儿子何等龙章凤姿、何等芝兰玉树,跟傅恬如何郎财女配、如何天造地设。
如今可好,人跑了,她往后可如何面对那些勋贵太太。
卫承劭亦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向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却不曾想他在婚事上一再执拗。他今日可是请了不少同僚过来,如今闹出这么一出,他颜面何存?
卫承劭思及此,又将身边小厮叫进来仔细交代,万不可将卫启沨失踪的事透出去。
众人又等了约莫两刻,出城搜寻的人先后回来报说未曾找见二少爷。
卫老太太往屋外瞟了一眼,面色阴沉半晌,挥手道:“罢了,散了吧。出去就跟外间客人说婚礼改日再办。”
卫承劭忙道:“不可啊母亲,眼下人都到得差不离了,只等成礼开席了。若是此时取消,那岂非惹人非议?”
“那你倒是将他揪来成礼?”
卫承劭沉吟片时,咬牙道:“要不,让沐哥儿代沨哥儿迎亲,对外只说沨哥儿身子违和。”
卫老太太嘴角一扯:“好一个馊主意!先不说有没有庶弟代嫡兄迎亲的前例,你纵令沐哥儿将人迎回来了,寻不见沨哥儿的人,谁与那恬姐儿行合卺诸礼?谁与恬姐儿入洞房?沐哥儿么?那若是这般,可就算是沐哥儿成婚了。六礼过了五礼都不算结成姻亲,最要紧的便是亲迎,你预备让最后一礼换人?这才是贻笑大方。”
卫承劭额上直冒汗:“那这可如何是好!”
二房的事,萧槿基本都当戏看。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次的戏其实是卫启濯跟卫启沨的套路。
她被卫启濯叫出来之后,并没有折返——卫启濯拿着虫草酒去找大夫查验了,她要等着结果。
她一面吃点心一面等卫启濯时,萧岑寻了过来。
萧岑才考完会试,心里七上八下的,今日来赴宴也没什么吃喝的心情,倒是想趁机来看看姐姐。
他知道姐姐有孕了之后,兴奋了许久,一来是为姐姐高兴,他知道姐姐因为迟迟无子,其实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二来,他觉得姐姐肚子里的这个小娃娃一定也十分好玩,因为有句俗语叫外甥赛舅。
萧槿见弟弟时不时地扫她肚子一眼,禁不住道:“你想作甚?”
萧岑兴奋道:“姐姐,将来能不能时常让小外甥到侯府这边来玩儿?我觉得他一定会很喜欢我这个舅舅的。”
“为何?”
“因为外甥赛舅啊,我们两个的脾气一定十分投合。”
萧槿嘴角微抽:“他要是真像你的性子,我且不能让他去找你,要不万一他跟你一样不爱读书还镇日想着要做女孩儿怎么办?”
萧岑撇嘴,小声嘀咕道:“做女孩儿本来就比做男孩轻松……”又略有些底气不足道,“姐姐不要这么说,我虽然不爱读书,但是真的用功起来,也是个好苗子。”
“那若是我生的是个女孩儿呢?”
“那也很好啊,姐姐生的女娃娃一定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萧岑说话间又笑嘻嘻地凑过来,“要不这样,若是姐姐生了女孩儿,而我将来有了男孩儿,就定个亲怎么样?我可是姐姐的亲弟弟,姐姐是不是应当让我先下手?”
萧槿白他一眼:“下什么手?你没听过姑肉不还家么?”
萧岑瞪大眼睛:“姑肉不还家?定亲跟肉有什么干系?”
萧槿沉默了一下,道:“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别跟我装傻……”
她一语未了,就听卫启濯的声音打门口传来。
萧岑转头问姐夫怎么不在前面吃席,卫启濯拍拍他脑袋:“先出去玩儿,我有要事与你姐姐说。”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萧岑一面往外走一面嘟囔道:“神神道道的,跟庄表哥一样,庄表哥从前也总爱赶我走……”转出门之前还忖量着将来要怎么拐走小外甥。
卫启濯又屏退左右,将门掩好,方回身对萧槿道:“我取了一些药酒喂给一只狗,等了半晌,那狗也仍旧欢蹦乱跳的。我不死心,接连寻了三个大夫,三个人都觉得那虫草酒似乎确实不同寻常,但仓促之间也不好甄别,我便留了一些样本给他们,大约过几日就能得到答复。”
萧槿敛容:“那药酒是谁送的?”
“是通政司的一个八品知事。”
萧槿惊道:“八品知事?”
“他应当只是个替罪羊,对方不会自己动手的,就好像当初送给孙茫那套春药的人并不是益王的人一样。”
萧槿吁了口气。她前世一直认为卫老太太是死于心肌梗塞,因为症状实在是太像了。若真是毒药,那可真是作孽了。一个老人家因为被卷入权力争斗之中,遭遇如此横祸。不过如此一来,应当就可以帮卫老太太避祸了。
二房那头兵荒马乱地暗地里寻卫启沨一直寻到日落西山,始终一无所获。卫老太太不耐烦继续耗着,亲自去前面跟宾客们宣布婚礼取消。
众皆哗然,议论纷纷。
卫承劭在一旁陪着,尴尬不已。又握了握拳,暗暗决定等卫启沨回来,定要搬出家法狠狠罚他一通!
卫启沨并未在晚间归来,他一人在藏春坞吃了几块随身带的果馅蒸酥,便将几案擦拭干净了,趴下睡了过去。
到了翌日拂晓,他确定婚事已经暂且避过去了,才慢吞吞地整理了衣冠,往卫老太太居处行去。
萧槿并不敢真的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她担心缺少运动会导致难产,故而即便是卫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会三不五时地去卫老太太那里串门。
她知道出了昨日的事,卫老太太一定也十分恼火,便在第二日晨间步行来跟老太太请安。
她才坐下跟卫老太太闲话几句家常,就听丫头通传说二少爷在外面求见。
卫启沨入内后,朝卫老太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孙儿不孝,让祖母忧心了。”
卫老太太笑了两声:“忧心?我可不忧心,我知道你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娶媳妇而已。倒是你爹娘,已经急得半疯了。”
卫老太太话未落音,就听傅氏怒气冲天的声音蓦地传来;“你还知道回来!你说,你昨天钻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傅氏昨日是真的气得狠了,来给婆婆请安时猛可地瞧见儿子,紧走几步一把揪住他就要打过来,却被卫老太太一道沉声呼喝给止住了:“成什么样子,要教训儿子,回去教训去!”
萧槿优游从容地抿了一口珍珠血燕,面上神容淡淡。她之前以为卫启濯让她看的戏是昨日的逃婚大戏,但是没想到其实他说的戏指的是此事所引发的掐架。
卫承劭走在傅氏后面,他在瞧见儿子的一瞬间也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同的是他没有因着母亲的提醒就将怒火压下去,他一个箭步冲将过来,一把扯住儿子,怒喝道:“给我跪下!”说着话一脚踢在儿子膝窝处。
卫启沨扑通一下应声跪倒在地,却是沉默着转了个方向,朝向了卫老太太的方向。
“孙儿此番任性,”卫启沨说着话暗暗睃了萧槿,见她全程眉目不动,心下苦笑,将眼眸垂得更低,“望祖母责罚。”
“我听说你去圣上跟前请缨了,若是圣上准了你往河套去,我却用家法把你罚得爬不起来,将来说起来,你岂非要说我耽搁你的前程,”卫老太太搭他一眼,“先起来吧。”
卫承劭狠狠剜了儿子一眼,暗道回去再说。
萧槿还是比较了解卫承劭夫妇两个的,这俩人都是好面子的,又将卫启沨视为二房的骄傲,如今闹出这么一桩事,两人自觉颜面扫地,回去且不会给卫启沨好果子吃。
若非定要这么一场婚礼来做引子,其实卫启沨还可以有更好的逃婚法子。就是不知道卫启沨这般尽力保卫老太太,有几分缘由是为着祖孙情谊了,
隔日,卫启濯晚间归家来后,径直屏退左右,神色古怪道:“啾啾,大夫今日给了我答复,说那药酒里面应当是没掺什么毒药,只有一条,里面掺了几味强心药。”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