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宋阳靠柜台站着, 眼睛盯着手上打转的一只玻璃杯,好似能看出个窟窿来。
闹腾腾的环境里,他一个人杵在那, 看过去有点冷漠, 往常孬里孬气的样子已经消失殆尽。
他那继父跟疯子似得还在大吼大叫,这跟展凝多年前记忆里的画面有了一种诡异的重合, 只是那会的中年男人吼的更用力,身躯也魁梧很多。
她避着人到宋阳身边, 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 摆脱了青涩, 更趋向于成年男子的男人,低声问他:“报警了吗?”
声音不大,轻轻绕绕成一根长针钻进了宋阳耳朵里, 把人给拉回了神。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杯子,目光灼灼的留她身上,“不是叫你别来吗?这边这么乱磕到碰到怎么办?”
展凝:“你有事,我们怎么可能不来?别搞笑了, 到底报警没?”
宋阳扫了其他人一眼,说:“还没。”
人数一多,不知又刺激到了男人哪根神经, 发疯的级别立时又上蹿了两级,他往边上的桌上一扑,不要命的开始往上撞,想来是想把铁艺桌子给砸了却又提不起力, 最后活生生成了自虐戏码。
展铭扬说:“就这么干看着?”
照理说来了两个大小伙当助手,加上还有男服务员,几人拉个一把还是可以的。
宋阳摇头,目光淬毒一般的刮了男人一眼,冷声说:“随他,就让他砸,我看他能砸出个什么道来。”
对于这种不知道及时止损的行为,几人是不太理解的。
展凝:“不管怎么样,先报警。”
说完,她拿出手机拨号。
宋阳没说什么,转而走出去一些,冲服务员招了招手,嘱咐他们上几杯巧克力,他居然还有心思让人做巧克力!
发疯的男人估计意识到闹腾的行为只折腾到了自己,突然拎起一把椅子,面目狰狞的朝宋阳冲了过来:“我他妈砸死你!”
展凝刚放下手机便看到了这惊心的一幕,她没那么伟大往人身上扑着去当,只果断伸出手去拽宋阳。
疯子原本一根筋的扑在那个被他打到大的继子身上,之后也不知道哪根神经老化了,被风一吹就立马颠颠的转了方向,赤红着双眼突然朝展凝攻击了过来。
措手不及下,展凝被砸了个正着。
脑袋顿时一懵,靠着柜台滑倒了下去,视线因重击还没恢复的时候,展凝只在心里悲催的想:“要完,脑袋估计又要秃了。”
宋阳脸色突变,飞速在展凝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快有刺目的红色血液淌了下来。
他目光剧烈一抖,好似看见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另一边程谨言转手拎起另一把椅子往疯男人身上一砸,又飞起一腿狠狠的踹在了男人柔软的腹部,嚣张的中年男人破布一样的飞了出去。
程谨言又立马回身,一把拽开发愣的宋阳,二话不说背起展凝跑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弄的人眼花缭乱。
展铭扬连忙快速跟上,孙婉也跟着朝外跑,只是堪堪跑出大门,身后猛地传出一阵惊人的尖叫。
展铭扬抽空回了一眼,说:“没事,你留下吧,医院去那么多人也没什么用。”
隔了没几米就是大马路,程谨言已经拦了一辆车,动作迅速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将展凝塞了进去。
孙婉拧着眉站了几秒,最终转身又朝店里跑。
到门口见了里面如炼狱般的场景,蓦地便僵住了。
之前还淡定的跟神仙一样的宋阳突然就抽了,也不知道从哪弄的废弃钢管,一下又一下往男人身上狠狠抽着。
他的表情凝固的非常诡异,好似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看起来十分认真,脸部肌肉因着大幅度的动作抖动着,而目光就仿佛看着一个死物。
倒地上的男人已经躺进了血泊里,垃圾一样的躯体微微抽动着,嘴里隐约漏出细细的痛苦呻、吟,感觉下一秒就要升天一样。
孙婉突地一抖,回过神来,面色剧变。
“宋阳,住手!”
她连忙冲上去拉失控的年轻人,吼道:“别打了,你是想打死他吗?”
宋阳又抽了他两棍,才被孙婉费力的拽了开来。
“你疯了?!”孙婉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如冰霜的男人。
那从认识就软糯温柔,说句话没有一次高声,见人就腼腆笑着的少年瞬间从记忆里拔了出去,却怎么都无法往这个喘着气的男人身上套。
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子,边边角角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合,眼前的人从另一个维度被不小心拎了过来一样,全然的陌生和恐怖。
对,是恐怖,孙婉对着他那没有任何温度的双眼,居然有些惊怕。
“宋阳!”孙婉想让他吭个声,好让她找到一丝以往的熟悉感,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宋阳?!”
宋阳喉结鼓动了下,伸手粗鲁的抹了一下脸,随后转头看了孙婉一眼。
他微微勾了下嘴角,冰冻的表情因着这个小小的幅度都融化开来,铜墙铁壁似得气场蓦然破碎,轰然倒塌下徒留说不出的疲惫。
“嗯。”他应了声,“没事。”
见鬼的没事!
警车这时呼啸着到了店门口,很快进来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
民警一见这场景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地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人是他们白天送过来的,说是找儿子来的,却迷路了,虽然后来知道是继子。
叫救护车,盘问,查监控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后,宋阳被例行带回了派出所。
但因为是家庭内部矛盾,加之送医院躺尸的男人发疯在先,宋阳认罪态度又好,所以适当的做了下笔录,又象征性的罚了点款,便让人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孙婉打算去医院看下展凝。
孙婉:“你去不去?”
宋阳手上扎了一堆玻璃渣,抽男人之前他先把一只玻璃杯给砸了,自己低头正把露外面的一颗颗揪出来。
孙婉又说:“你的手顺便也可以包扎一下。”
宋阳低着头,淡声吐出一个字:“行!”
在被颠颠的背着跑的时候,展凝就已经醒过神了,少年的背部已经张开,只是有些过瘦,趴上面并不舒服。
中途展凝有吭一声说:“没事,我自己能走,把我放下吧。”
也不知道程谨言没听见,还是把这话给无视了,愣是没反应,直到跑到路边,拦了车子坐上去。
两人都坐在后排,程谨言二话不说将人放倒,小心翼翼的让她的脑袋搁自己腿上。
展凝膈应坏了,连忙挣扎起来。
程谨言轻轻松松制止了她的四肢,微微俯身,柔软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轻声说:“别闹,等会血流的更多。”
展凝斜眼看他,冷声说:“放开我。”
对方明摆着的强烈排斥像根根尖刺钻入程谨言的皮肤,破了血肉,直至骨髓,他生生忍着,忍的全身发颤,又毫无办法。
他抱着怀中单薄柔软的身躯,触感跨越时空回到他所熟悉的记忆里,去感受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和活力。
程谨言捞着展凝腰的手紧了紧,他想在这样的轻微摩擦中找寻那一丝妄想中的熟悉感。
展凝不知道他在发什么愣,眼波流转又带着她看不懂却又心惊的复杂,拧着眉又挣动了下,厉声说:“放开我!”
坐副驾驶的展铭扬听到动静扭头朝后看了两人一眼,他跟展凝搂搂抱抱惯了,一时没觉察出两人有什么不对。
傻乎乎的问了声:“你们怎么啦?”
谁都没搭理他。
程谨言坐直身体,僵了片刻才生拉硬拽的将自己的胳膊从展凝身上撕了下来。
展凝一把拍开他的手,躲瘟疫似得靠到了车窗边上。
程谨言脑中绷着的弦顿时断的惨不忍睹,他将目光转向窗外,手指死死的抠着掌心,将刮骨嗜血的痛苦一口一口吞进肚子。
到医院做完检查后包扎,就像展凝原先预料的那样,头上又秃了一块,这次秃的面积更广。
之后到输液大厅挂点滴,有点轻微脑震荡,展凝老感觉头晕犯恶心。
程谨言看她皱在一起的五官,心疼的说:“很难受?”
展凝没吭声,身子一歪,直接靠到了另一边的展铭扬身上。
“姐,很不舒服吗?”展铭扬连忙换了个姿势,抱着展凝,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还好,你们别跟我说话。”她闭着眼在那摸索,从口袋将手机掏了出来。
展铭扬立马给抽走了:“你还玩手机!”
展凝无奈的说:“我就问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不用问,真有什么事早就电话来了,你先操心自己。”展铭扬不由分说的将手机给没收,之后愣是展凝怎么解释都没用。
展凝心累,想着:“总归是长大啦,都不听话了,这么费劲的忽悠都不管用。”
输液大厅人很多,各种病患占满了半个屋子。
年轻护士推着医疗车时不时的在旁边经过,中间观察了好几次展凝的输液速度。
展凝看了眼点滴瓶行将断气的走速,提了句:“麻烦能稍微快点吗?”
护士柔声说:“这个药水不能用太快,坐累了是吧?”
展凝说:“有点。”
护士:“没办法,只能忍着了,看看墙上的电视转移下注意力。”
说完,推着车走了。
展凝熬了会,手痒的想自己去调走速。
程谨言眼疾手快的拍掉她的手。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撞,展凝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长辈面对熊孩子时的无奈。
展凝:“……”
她心想:“翻天了啊这是!”
但也没再做什么。
没多久孙婉跟宋阳找了过来,彼此将情况一交换,各自放了心。
展凝说:“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这边没什么事,不要紧。”
脑袋开了瓢,血糊过一脸,哪怕仔细擦拭过,也有红色的血迹在边角残留,衬着她惨白的脸,像深秋的枯叶,轻轻一捏就能碎成渣渣。
宋阳只瞧了一眼,便转了视线,受伤的手用力屈拢了一下。
站了没多久便走了出来,宋阳将孙婉先送了回去,过后又去了另一家医院。
之前已经来过一趟,将治疗费用结算过一次。
他熟门熟路的上到三楼,缓慢走在明晃晃的医院走道上,路过擦肩的病患家属,经过值班的护士台,走进了最西侧的单人病房。
没开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线能勉强看清室内轮廓。
他在门口站着,等眼睛完全适应后才朝病床走去。
床上侧躺着一个略瘦的中年男人,身上多处骨折,脑袋上破出来的血洞比展凝更严重,此时捆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隐约透着点伤药颜色。
手上还挂着点滴,可能是受伤关系,他睡的并不安生,眉头紧紧拢着,看起来很痛苦。
宋阳在床边站了会,面无表情的盯着近在咫尺已经不堪一击的男人。
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往前二十多年的生活,每一天都过的跟狗一样,他像一贴被用了又用的狗皮膏药,已经没了药用价值,却还泛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某个人的棍棒底下到另一个人的棍棒底下,他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挨揍,他活着连个笑话都不如。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又不敢去死。
他在全然无望的世界里独自挣扎,看不到光亮,找不到尽头,直到遇到展凝。
对方笑嘻嘻的喊他学委,有意无意的逗他说话。
展凝是第一个对他说“以后会好的”“很快的,再忍一忍”的人。
这人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轻描淡写一句话似得就真的可以到达彼岸一样。
宋阳在迷茫中突然看到了方向,有了一种底气,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他拼尽全力的朝那个方向游过去,他以为很快就能到岸的,结果依旧没有。
高考那年,在他母亲对生活不堪重负跳河自尽之后不久,眼前的男人便想着法的去校门口堵他,运气好点能跑掉,运气差点就会被抓到揍得鼻青脸肿,他不理解为什么到都这时候了这个男人还不放过他,可能是廉价的出气包太好用。
“出气包”死死的咬牙忍着,一次又一次,他那会想着是总能过去的,揍就揍呗。
直到高考前夕又一次挨揍时男人无意间看到了从他身上掉落的□□,那张卡就像一盏指路灯,照着前方唯一通往希望的道路。
可最后灯还是灭了,苦苦守着的道路就这么没了,灵魂再一次的陷在了迷雾中,分不清南北。
他有那么一刻想着:“算了吧,太累了。”
跟他妈一起往河里一跳,一了百了算了。
他带着满身伤痛在河岸边坐了一宿,整整一夜,他脑子里徘徊的都是展凝一声声的“忍一忍”,他哭诉着低低的回答她“忍不了了,真忍不了了”。
跳吧,跳下去就什么都好了,生命中的一切苦难都会随之消失,灵魂终将得到自由,活着的人或许会有悲痛,但很快就会遗忘。
展凝呢?展凝肯定也会难过,除了难过必定还会有失望,毕竟她曾这样的帮助过他。
他能让这个唯一拽着自己的人失望吗?
宋阳连想都不敢想,他最终磕磕绊绊的离开了那个地方,重新投入并不善待他的生活的怀抱。
日日月月年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这个不高不低的模样,地狱里的恶魔居然又找了过来。
“你动谁不好,你敢动她!”宋阳喃喃的说了句,眼底的疯狂和暴动被死死的压制着,他隐忍的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
将刀轻轻抵在睡不安稳的男人的脖子上,微微倾斜着往下一压,男人立时警醒,懵了两秒后,看清宋阳厉鬼一般的模样顿时吓得要尿裤子。
他张嘴就想尖叫,却被宋阳的刀口止住了,冰冷的刀尖贴着他的皮肤往上,在粗糙的脸颊上拍了拍。
“想死你就叫!”宋阳平静的说。
男人瞬间连喘气都不敢了,鉴于几小时前宋阳疯子一样的表现,他完全不认为宋阳是在吓他。
“小、小阳,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你、你把刀放下,放下行吗?”
宋阳眯了眯眼。
一个大老爷们看见他这阴沉的鬼样几乎要痛哭流涕,整个人躺床上哆哆嗦嗦的保证:“我再也不打你了,我、我马上滚回去,我滚回去行吗?我畜生,我不是人,我、我该死,求你放我一马。”
宋阳:“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他忙不迭的点头:“一定一定。”
宋阳居高临下的盯着床上几乎要吓昏过去的男人,刀口一转,拧了下他的脸皮,男人瞬间吓得嗷了一声。
宋阳说:“你要出尔反尔,或敢碰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就一定……”
“不会的不会的。”不等宋阳说完,他便带着哭腔打断了他,“我一定不会的,我不敢了,真不敢了。”
宋阳无动于衷,愣是将剩下的话给补全:“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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