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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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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澎湃激昂,总想着什么时候亲,什么时候摸,却从未实际动过手,只在脑子里过过瘾。真探出手那一刻,他反倒成了未出嫁的大姑娘,扭扭捏捏半天不敢说话。

    故而,他时常说自己是个矫情之人。

    说浅近些,这便是怂。

    不过嘛,身为千古妖灵,苌夕的脑子里并非只有那些风月情爱,那样显得多没本事呀!

    他心里第一的位置自是沭炎无疑,之于第二,那便是吃。

    “美人。”苌夕唤了声身旁的人,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一家装潢质朴,香味横溢的店铺——前面的烤架。“那是什么哇?”

    沭炎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道:“烤羊。”

    “哦......”某狼狠狠咽了口唾沫,继而没话找话道:“是......干什么的哇?”

    沭炎一顿,眉头一挑,直接将人拉进店铺,对掌柜的道:“店家,半只烤羊。”

    苌夕无比崇敬地望着通晓“读心术”的沭炎,道:“美人......原来我们心里真的有一只烧鸡啊!”

    以后有想吃的,直接问“这是什么”就行。

    沭炎淡淡瞥他一眼,纠正道:“那叫‘灵犀’。”

    苌夕嘿嘿一乐,这样的典故他已然错成了习惯,也没有被指破的窘态,道:“反正美人就是懂我,我心里藏一根头发丝你都知道。”

    沭炎勾唇,道:“就头发丝的志向么?若是我,定然藏个大的。”

    苌夕挠了挠后脑勺,道:“我才不要藏呢!对美人,我可是一丝丝都不会隐瞒,更别提藏东西。”

    沭炎似笑非笑看他,道:“如此,我是否还得说一声‘多谢’?”

    “不用不用。”苌夕左看右看,小声凑近他,如同传递情报的细作,神秘兮兮道:“过会儿付钱就成了。”

    迟迟不忘初至慕夕城之时,没钱付账,险些被胖揍的情景。

    沭炎一愣,道:“那你如何不去找墨章?他腰包里的银子可不比我的少。”

    苌夕一本正经地拿手在桌上拍了拍,恨铁不成钢道:“美人你傻啦?墨管家没有你好看的呀!”

    远处,正被迫模仿笔迹,抄写天庭文书的墨章,扎扎实实打了个喷嚏。几滴墨迹飞溅到书页上,墨章摇摇头,取出一张新纸重新誊写,一边谨小慎微地描字一边摇首叹息:

    “有佳人的陪佳人,有友人的陪友人,只有我墨章,孤家寡人呐!”

    ☆、小甜饼(二)

    “二位客官,搅扰了。”跑堂的小二佝偻着背小步凑上来,搓了搓手心,道:“不知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呀?”

    沭炎道:“半头烤羊。”

    吃不完打包。

    苌夕补充:“生的。”

    生羊肉那才正宗,作为一头如假包换的嘲月,那简直是他的最爱。

    小二惊得一蹦,十分为难道:“小店的羊,都是烤熟卖的......”

    沭炎也竟习惯,道:“照平常的上便可,别管他。”

    苌夕立即委屈地嘟起嘴。

    小二一时摸不着北,但瞧二人的衣着气宇,并非普通客人。说不准,是哪位钦差来探访民情,顺带查查这家店铺的伺候态度。

    便诚恳万分道:“客官如若想买些生羊肉回去自个儿煲汤喝,小的也可与后厨房说一说,捎个二三斤给您。”

    “不必,他方才口误。”沭炎拒绝得十分干脆。

    “这样啊!”小二长舒一口气,赔笑道,“这便好这便好,小的真给这位公子吓到了,又不是山里的豺狼,吃什么生羊肉啊!那膻味儿多重哇!”

    沭炎瞥了一眼气哄哄的苌夕,唇角的弧度仍旧没有收敛,道:“上菜吧。”

    “好嘞!”小二点头,又道:“小店近两日百年庆,凡有客官一人吃下整头羊的,整桌便免单了。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啊?”

    苌夕倏地眼前一亮,大声嚷道:“好!就这个!”而后兴致勃勃指向沭炎,“上两头,他一个我一个。”

    说到吃,他苌夕活到一百三十岁还没输过谁。

    小二眼中闪烁着狡黠,又掏出一张菜单子,道:“二位客官再看看可否有想吃的小菜,或者烧酒热茶之类的。不瞒二位,小店的烧刀子配这烤羊肉啊,那味道可真是一绝啊!”

    沭炎眉梢一挑,看向苌夕,道:“你看呢?”

    “来两坛酒,就你说的那个烧刀子。”滴酒未沾的小嘲月,今日决定要尝尝鲜。

    “好嘞好嘞!”小二十分殷勤地将木桌子擦了又擦,“二位稍等,两头头烤全羊两坛烧刀子,马上就来——”

    沭炎待人下去之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对面的人,对待会儿的整头羊颇为头疼,道:“你好像很饿?”

    苌夕仍旧对小二的话耿耿于怀,发誓要把这家店吃垮。于是乎斗志昂扬,两只眼睛闪烁着拼搏之光,恨恨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狠话:

    “明年的今天,就是这家店的忌日!”

    沭炎:“......”

    .................................

    “娘亲,你看那个哥哥,吃相好可怕呀......”一个六岁幼童怯生生拉着妇人的袖子,半遮半掩从妇人手臂间的缝隙,偷偷打量苌夕。

    妇人把他抱上长条凳,将筷子塞在他手里,低声道:“不许在背后说人闲话。”

    “我才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妇人眼睛一横,严厉道:“那也不是你不吃饭的借口。都半个时辰了,这么小半碗还没吃完。猫都比你吃得多!”

    果然,幼童垂下了头,还不忘惊愕地斜眼盯着苌夕,嘴里喃喃道:“他是怎么能够吃这么多的?饿得太厉害吗?生病了吗?......妖怪吗?”

    笃笃!

    妇人面色严峻地敲了敲桌子。

    “哼......”幼童终于万分艰难地,将眼睛调到桌上的米饭。

    是了,他口中的“吃相可怕的哥哥”,便是苌夕。

    他两手捧着一大条羊腿,狼吞虎咽地撕咬下一大块肉。在嘴里囫囵嚼两下,草草咽下去之后,又紧接着下一口。

    苌夕的头发很多,沭炎拿一根簪子帮他绾在后脑勺,他便更方便地“大展身手”了。

    一张桌子,烤全羊被从中分成两半,一半给了苌夕,一半给了沭炎。沭炎前面的只是暂且放着,顶点没动。

    “嗯?美人你怎么不吃?”沉浸在熟羊肉香味里的苌夕,终于抽出了空闲。

    沭炎将手臂搭在桌沿,道:“看你吃便可。”

    “那怎么成!总不能看着我就饱了吧?我又没有你好看。”苌夕十分体贴地,掰扯下一块没有咬过的羊腿肉,递到沭炎面前,“这个羊腿肉好好吃,又酥又香,你尝一口。”

    沭炎刚欲抬手接过,便被小二打断。

    “客官客官!”跑堂的作用便是关键时候上来阻止,避免有客人浑水摸鱼,“这头烤羊,须得一个人吃,方可免单的哈!”

    苌夕看着沭炎抬起又放下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转头剜了小二一眼,“谁让你上来的?”

    小二无辜地摆摆手,道:“客官......小的也是按规矩办事呀......”

    苌夕咬牙,道:“你说,只要吃下一整头就不用付钱?”

    小二讪讪一笑,“客官,店庆的规矩便是这样说的,中途不可换人呀......不过,小店的羊比较大,一般烤熟的少说也有三四十斤,您要真吃不下,也不必勉强。”

    苌夕一听这人质疑他吃东西的本领,立马燃起磅礴斗志,道:“要是我吃完了,你就下去?”

    小二一愣,道:“客官莫小瞧了一头羊的分量,这两日来尝试的客官不少,可一个都未曾吃完过。”

    苌夕徐徐站起身,心里头一股底气十分结实,胸有成竹道:“那好......你可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语罢,一手握起那条啃了一半的羊腿,像剑客一样横在胸前,而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小二,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风卷残云般,三两下将上头的肉吃得一干二净。

    小二瞪大了双眼,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苌夕看上去瘦削单薄,断断不是能吃这么多的人。

    “咔!”

    苌夕势如破竹地掰下前蹄,前蹄的肉比后腿的少许多,这回解决得更迅速。

    接着是羊腰子、里脊、羊脖、羊肋条、排骨,最后连骨髓都吸得精光。

    其实,吃下整头羊的话,凡人未必不能做到,只不过,都是一些五大三粗,日进七斗米的壮汉,而通常这些壮汉进店,小二是不会跟他们提及百年店庆的。

    这样一来,那些吃不下,又抱着试试没准能成的心情的人,本来只想点两盘小菜,最后却点了整头烤羊,吃不完,便只得按原价付账。末了花的钱便成了原本的好几倍,店家赚取的利润亦翻了几番。

    苌夕自然想不到这一层,也洞察不出这手法背后的道理,他非要吃完,只是因为那小二低看了他的食量,让他尤其——不爽!

    “滋滋!”苌夕吸完最后一根骨头,啪嗒扔到桌上,得意洋洋地指着一堆羊骨头,“现在你可以下去了吗?”

    小二悻悻将抹布搭回肩上,灰头土脸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美人,现在我们吃我们的,不管他们。”苌夕对新端上来的另一头羊蠢蠢欲动,“你是不是不饿哇?不饿我就吃啦?”

    沭炎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你当真很饿?”

    苌夕顿了顿,“也不是。这才刚从家里出来,在家里美人是不会让我饿着的。方才只是看那小二不顺眼,硬生生吃给他看的。”

    沭炎悠悠起身,探出手,在苌夕圆鼓鼓的肚皮上轻轻一揉,道:“不能再吃了,不然待会儿小摊上的小吃,你只有看着的份儿。”

    苌夕的肚皮冷不丁被他一揉,顿觉小腹像是化开的雪水,在一角小池里轻飘飘地荡漾。惊喜道:“美人,你还要带我吃小吃啊?”

    沭炎掏出一张玄黑色的手帕,将那双油腻腻的爪子擦干净。他给那帕子丢了个法术,将油污擦干净不说,用完之后仍旧洁净如新。

    拆下苌夕后脑上的墨玉簪,放下三千青丝,绾了个寻常发式,道:“你若想吃,我自然买给你。”

    苌夕接到对方柔波涟涟的眼神,心尖蓦然被猫爪子狠狠一挠,痴了好一会儿,才寻回理智,嘿嘿笑道:“那咱们快走吧!”

    一提到吃,某狼总是热血沸腾,血气满满。

    许久之后,想起这一幕的苌夕,总是恨不得一头撞晕在大石头上。他预想与美人吃饭的场景,本是你给我夹一筷菜,我给你夹一片肉。两个人相顾无言却传送秋波,时不时一抹笑,或是一个眼神,便心生荡漾,静然美好。

    然而事实上,却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饿死鬼投胎一口气吃了整头羊。美人就在他对面静静看着,看他一口气吃下整头羊......

    至于那没动过的羊肉和两坛烧刀子,苌夕仍旧眼巴巴的舍不下,沭炎便花了钱,吩咐店家打包送回府上了。

    接到这些东西的墨章,从天庭文书中抽身而出,嗅着肉香酒香,丁点儿不敢拆开尝——沭炎平日没有吃羊肉的习惯,更别提打包回府。喜欢吃羊肉的,全府上下就一个人,而这个人喜欢吃的东西,若旁人动了丝毫,估计就有的罪受了。

    “王上啊王上......你们可真欺人太甚呐......”

    ☆、小甜饼(三)

    “公子,烦请留步。”一声清脆的女音从身后传来,二人停住脚步。

    只见迎上来一个妙龄少女,苌夕霎时想起那日弹琴的端音,心中不由得竖起戒心。

    那女子打扮颇为考究,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一个婢女,看样子是个大家闺秀。她始终微微垂着头,娇羞走近二人。

    脑海中立马闪现端音那丑女人,苌夕警铃大响。

    于是先她一步,两手张开横在沭炎跟前,对那女子道:“你要说什么跟我说就成了,不许跟他讲话。”

    那女子一怔,羞答答道:“公子说笑,小女子前来,正是......来找公子的。”

    苌夕放下手臂,疑惑道:“找我干什么?”

    那女子脸颊染上两坨红霞,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摊在苌夕眼前,细声道:“方才公子在店中吃烤羊之时,小女子便已然留意到公子了。公子豪爽不羁,威武洒脱之英姿,让小女子心生仰慕,故而这个荷包......不知公子——”

    方才在心里准备的一大段说辞还没背完,便被苌夕伸手打断。

    态度尤其斩钉截铁:

    “——不买!”

    语罢,便留下原地簌簌流泪的女子,头也不回地拉着沭炎走了——美人的钱是拿来买吃的的,才不乱花!

    直至拐到另一条小巷,回头再看不见那女子,苌夕的脚步才慢下来。

    “美人,这城里的人也太穷了!”

    沭炎挑眉,道:“怎么?”

    苌夕有理有据地分析:“大小姐还抛头露面的卖东西,而且......连摊位都盘不起。”

    沭炎停下脚步,饶有兴致道:“你好似不知晓,荷包对于待字闺中的女子,有何意义?”

    苌夕洗耳恭听状,“什么?”

    沭炎道:“慕夕城有个风俗,未出嫁的女子,若是瞧上了哪位良人,便将亲手做的荷包送与他。若那人也有意,便可收下荷包作为信物,隔日去占卜提亲。”

    苌夕一懵,回头看了看,惊愕道:“那那个人......”

    沭炎点头,道:“那女子,方才便是看上你了。”

    苌夕叹然:“你们这里,民风这么开放啊......我还以为,凡间女子,都是那种藏着掖着不敢说的呢......”

    某狼没留意到“凡间女子”露了破绽,沭炎亦没指出来,只道:

    “那些女子比起你来,委实小巫见大巫了。”

    苌夕哼哼道:“我才不管她们,你是我的人,谁跟我抢我就打谁!”

    沭炎曲了两指在他额头一敲,道:“那你要打的人岂不多了?”

    苌夕一边揉额头一边努嘴,忽而想起什么,狡黠笑道:“诶?等等,若我方才接下那荷包,是不是就得娶她哇?”

    沭炎道:“你敢。”

    苌夕嘤了一声,缩回了脖子,“哼,霸道!”

    沭炎垂首,好整以暇道:“小东西,得寸进尺是要立规矩的。”

    至于“立规矩”,就不是嘴皮子说说那么简单文明了。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情,就被陡然的叫唤打断。

    “公子......”

    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位女子,正摩拳擦掌地,缓缓朝他们涌来。

    “公子......”

    “公子......”

    “公子......”

    每人手里都捏着形状花样皆不同的手工荷包,有的绣了合欢,有的绣了鸳鸯,更有个直截明了的,绣了个大红喜字。

    一群人,仿若奔涌道闸门口的洪水,只待闸门一开,便放肆喷薄。

    不过,这次,她们看上的并非苌夕,而是他身后风度翩翩的沭炎。

    “他母狼的......这也太......啊呀啊呀!”某狼已然词穷,被人流推推搡搡挤到了群体外头。

    “慢点你们!啊别踩我喂!”

    “别抓我脸啊!”

    “哎哟我的脚!”

    末了,他只能在人群外,看着被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围住的沭炎。

    即便身为一只常年在赤谷野惯了的嘲月,苌夕也不得不佩服那些女子,一个个的,都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追求心仪之人,还紧追不放。这样的飒爽英姿,若是搁到战场,估计个个都是万夫莫开的巾帼英雄。

    不过,沭炎拒绝的态度十分明确,言简意赅,且不拖泥带水,只消一句话,就把那群女人打发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那句话,让大大咧咧的苌夕,陡然之间像被泼了凉水一般,从头顶凉到脚底心。

    “在下有夫人了。”

    是了,他如何忘了,他是有夫人的。

    ...................................

    之后围上沭炎的女人一波接着一波,这句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待他终于从人群中脱身而出,苌夕已然不见了踪影。

    心中默念了个咒,感应到那小东西正失魂落魄在隔壁的巷子里游走。

    沭炎快步追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语气仍旧悠然,道:“走那么快做甚?”

    苌夕啪地甩开手,大声道:“你走开!”

    沭炎怔了怔,道:“怎么了?”

    苌夕咬着牙齿,“你这个有夫人的人,不准跟着我!”

    随后便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苌夕从没这般潇洒——他怕再不走,便会没出息地哭出声。

    肚子里的怒火越烧越旺,脚步也越来越快,不想沭炎跟着。然则,后来他有意识地放慢脚步,却发现,那个人居然真的没跟上来。

    苌夕更生气,背影更潇洒,可走着走着,他便潇洒不起来了——他饿了。

    准确来讲,是馋了。

    街上叫卖的人很多,看到苌夕衣着不俗,便更加针对性地卖力了。

    “糖葫芦——又大又甜哩!”

    “梅花糕——又糯又香不黏牙——”

    “驴打滚——买上四双送一双——”

    每每苌夕经过之时,小贩的声音便格外地大。更有甚者,还唱起了叫卖的小曲。

    寻常来讲,当人碰到想吃的东西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摸一摸,即便是空空如也的腰包。

    然则苌夕却发现——他连腰包都没有!

    苦大仇深地剜了那些小吃一眼,脚步更加快了——若不是众目睽睽,他会直接飞走。

    许久之后,苌夕停在一汪湖水旁,对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拳打脚踢:“啊——————臭美人坏美人!气死我了啊————”

    然后捡起一块大石头,“咣”的一声砸到水里。

    “可恶!”

    堆了一大把小石子在身旁,坐在岸上,扔一块石头,骂一句。

    “一心二用!”

    “两面三刀!”

    “三心二意!”

    “朝三暮四!”

    “......”脑海中陡然词穷,后灵光一闪,大吼道:“水性杨花——”

    这个成语,是首南有一回跟他说“要是以后有女人背叛你,便可以用这个骂她”。

    于是乎,苌夕一直记到今天,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吼得面红耳赤,又接着扔石头。

    “——再骂下去,这些吃的我便一个人吃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倏地从身后传来,苌夕恨恨住口,咬着下唇不说话。

    意识到那人贴着自己身边坐下,苌夕立马往反方向挪了十仞长的距离。

    使劲将头拧到一边,拿后脑勺对着那个人,冷冷道:“你吃便你吃,反正我不喜欢!”

    “是么?”沭炎打开一个油纸包,慢悠悠道,

    “你路过糖葫芦之时,看了两眼。经过梅花糕之时,摸了摸肚子。还在炒栗子的小摊旁,停了好一会儿。哦......原来是不喜欢。”

    苌夕被说中之后,更加恼怒,却仍一动不动,手里攥着一块草皮,一个字也不说。

    这种欠扁的语气,可真是气死人了!

    沭炎将油纸包一个个拆开,摊在草地上,香味便朝四面八方飘散,这些东西,全是一路上苌夕的眼神有所停顿的。沭炎看着那个倔强的后脑勺,徐徐道:

    “我的夫人,尤其喜爱红衣裳,我的衣裳越白,他便穿得越红,非说红白两色搭衬在一处,赏心悦目,好看。”

    “我的夫人,还喜欢赖床,日上三竿了还要在被窝里磨蹭,自己不起,还拖着不让我起。”

    苌夕委屈得红了眼眶——这个人不仅不哄他,还故意在他面前,列数他的夫人如何冲他撒娇,他如何宠溺人家。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把他放心上,一直一直都只深爱他的夫人。

    眼泪尤其叛逆地,簌簌落下。

    很没出息,苌夕一百三十年来,头一回哭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

    沭炎没有停止,仍是柔情似水地描述他的“夫人”,他一边说,苌夕便一边背过头,默不作声地哭。

    “我夫人,喜欢无聊之时,去敲房顶的青瓦,有时,掌握不住力道,会把瓦片敲碎,屋子便跟着漏雨......”

    “我夫人,十分珍爱遗琼,不过有一回,他把琴弦拨断了,修好之后,他每回都远远看着,再没上手摸过......”

    “我夫人,最爱吃羊肉,又没有节制,若不制止,一整头羊都会吃个干净......”

    流眼泪的人倏地止住抽泣。

    沭炎仍旧继续着,如吟诗一般,说着这些琐事,“我夫人,出门没有带伞的习惯。雨下大了,就从莲池里,顺一片荷叶顶在头上,撞了人,便呆傻站着,也不说话......”

    “我夫人,从来不放钱在身上,去小吃街闲逛,向来都是他在前面吃,我在后头付账......”

    “我夫人不识字,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却分得清名字的优劣,认为我给他取的名字好听,开心地在院子里跳上跳下......”

    听到这里,苌夕再也忍不住,蓦然回首,错愕地看向沭炎。

    只见那人在赤红色的斜晖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悠悠道:

    “小东西,我夫人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夕阳碎了一湖,在粼粼波光中飘漾。

    作者有话要说: 才不会告诉你们我写湖边这个场景的时候一直对着电脑傻笑呢是的我就是容易兴奋的类型看到这里你们或许发现我没打标点没错我就是故意的隐藏在这么大一段话里面的神经病写手特质只有细心的读者大大才会发现喵~

    ☆、小甜饼(四)

    当晚,苌夕义无反顾地,又泡进了糖水罐子里。

    他万万没料到,美人在初次见面之时,便已然看上了他,那些日子,他自己老是东想西想,有时以为美人喜欢他,有时以为美人喜欢别人,原来,都是他庸人自扰。

    哎呀,千古妖灵,有时候也会出一些差错嘛。

    是差错,不是丑!

    即便这些差错,让他在美人面前有些尴尬,不过,比不上甜蜜。

    心尖儿都被不名的情感填满,苌夕眼睛里的笑意一直没消减过,连如厕都在笑。

    “美,美人,你先前说的是,是真的吗?”他偏着脑袋,眸眼里的星辰闪烁。

    沭炎不答反问,“你问了多少次了?”

    苌夕默默举起一个九,小声解释道:“我就是不敢相信,毕竟梦过好多回......要不,你抽我一下吧?我若知道疼,便肯定不是做梦了!”

    沭炎无法,垂首在他眼皮落下一吻,道:“现在信了么?”

    苌夕摸了摸被亲得软软的皮肤,傻愣愣道:“没感觉......”

    沭炎知他又在骗亲亲,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手下发力,道:“现在,有感觉么?”

    “嗷!”苌夕痛得一激灵,急巴巴道,“有了有了有了......”

    沭炎盯着那块发红的脸颊,勾起对方下巴,在那处落下轻轻一吻,且算作宽慰。

    果然,某狼又呵呵傻笑了一个时辰。

    “美人,我们剩下的那头羊和两坛烧刀子呢?”事实证明,不管在糖水里多忘我,他皆不会亏待了自家的胃。

    沭炎揽着他,道:“今日吃得太多,明日再吃。”

    “那怎么行!”对于吃,他向来有一千个理由,“明日吃便不新鲜了,拉肚子怎么办?”

    (你踏马吃生肉的时候都没拉过肚子!)

    不过,苌夕虽看上去笨头笨脑,实际还是比较聪明的。比如他知道,在沭炎心中,他的安康总是在第一位。

    于是,考虑到隔夜的羊肉,说不准真会让小东西拉肚子,沭炎毅然决然,赞成当晚吃。

    自然了,他给苌夕施了个法术,让他的肚子没那么撑。

    然而,半个时辰后,没喝过酒的苌夕,偷偷品了几口烧刀子之后,反应颇大......

    “美人你,别动!”某狼晕乎乎在沭炎头上拍了两巴掌,“我有话跟你说!”

    沭炎拉下对自己胡拍乱打的手,“嗯。”

    一把扯下脑袋上碍事的抹额,苌夕又喝下一大口烧刀子壮胆,道:“你待会儿不许跑,你说过喜欢我,你就必须不准跑!”

    苌夕本来下意识想说“你跑我就打你”,但转念一想,他断然万分舍不得打美人,便信誓旦旦:

    “你跑我就哭!”

    沭炎好整以暇,道:“又想做什么了?”

    “美人你,你都对我坦荡荡,我,我也要对你坦荡荡。”

    苌夕摇摇晃晃站起身,美人把所有事都对他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故而,他也应该坦白。

    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个咒语。

    终于,褪下苦心维持了多日的伪装。

    三千青丝徐徐变成银发,两只柔软的耳朵,也羞答答从头发里钻出。“嗖嗖”,衣摆里也窜出一条末梢是血红色的狼尾巴。

    掀开眼帘,如水墨的眸子,也变成了红色。

    这是苌夕本来的模样。

    “我是嘲月,是狼妖。”苌夕嘟着嘴,脑袋懵懵,下意识说着真心话,“我不会伤害美人。”

    沭炎勾唇,道:“过来。”

    苌夕笨拙地扯了扯衣裳,怯生生走过去,便被拉入怀中。

    “嗷哦!”

    惨叫一声。

    沭炎心弦一紧,道:“怎么了?”

    苌夕站起身,揉了揉屁股,委屈地皱了皱鼻子,“坐到尾巴啦!”

    沭炎抬手帮他揉,歉然道:“对不住。”

    苌夕嘟起嘴,两眼失了神,道:“美人,你知道嘲月吗......狼妖没有修炼成妖之前,就,就只能像普通野兽一样走。”

    沭炎知道烈酒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也没长篇大论地发表看法,只点了头,“嗯,知道。”

    苌夕哼哼,道:“但是你们凡人对,对我们一点都不好。我听到过你们凡人谈论嘲月,大,大人都爱对不听话的小孩儿说,‘再哭就把你丢到山里喂狼’......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吗?人肉好苦的,一点也不香......送我我都不吃!

    他们都害怕我们......还说,说我们野蛮,喜欢打架斗殴。但美人你看,我真的好乖对不对?我都不怎么打架,因为每次打都会输......”

    (最后一句扎心了)

    沭炎疑惑,“你师傅没教你法术?”

    苌夕点头,道:“教了。但我没认真学。我,我笨......又不专心。不过,我虽然笨,但委实命好。出生的时候,得了龙王的眷顾,下了一场红雨,捡了个‘千古妖灵’的名号......嘿嘿.......全族的狼都,都围着我转,整个妖族都晓得我。”

    沭炎点头,道:“那确实不错。”

    “而且最近,我的法术大,大增诶!”苌夕的眼睛都在发光,“我,我居然能打过九尾狐,虽然......最后输给了另一个绿妖精,但是我败,败......”

    沭炎提醒,道:“虽败犹荣。”

    “对对!就是虽败犹荣!......要想我以前啊,那,那可是一招都接不下,怎么可能赢九尾狐?往常我在赤谷,都是法术垫底的,现下估计能甩他们十几条长街了!嘻嘻嘻,美人你说......我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沭炎侧首,道:“难道,不是龙王运么?”

    苌夕昏头转向地挠了挠头,道:“也对啊......哈哈!”

    他又倏地想起什么,徐徐将手摊在沭炎眼前,露出妖化的长指甲,道:“美人你不害怕么?我,我是妖怪......”

    沭炎揽过他的腰肢,将额头抵在他柔软的腹部,道:“你是我夫人。”

    三百多年前,他在小池塘边,万分笨拙地塞了永世砄给苌夕,说了那句“我想你作我夫人”,彼时起,二人的命运便息息纠缠。

    春起秋落,日沉月升。

    往昔今日千万里遥远,沭炎从东海四太子成了东海龙王,而他的夫人,仍是苌夕。

    “美,美人啊......我好喜欢你啊......你太好看啦......”某狼端详着月光下的人,痴情呢喃。

    对于苌夕的夸赞,某人向来都是全盘接收,“嗯,我知道。”

    “你要是不好看的话,我都不会这么喜欢你啦!”坐在对方大腿上的苌夕,开始逍遥自在地晃腿。

    “小东西,这么肤浅么?”

    “对啊......”苌夕哗啦撸起袖子,亮出白花花的手臂,自豪道,“我,我可白了,一点都不黑......”

    语罢,偷摸摸把手伸向石桌上的酒壶,被沭炎拽回。

    “你喝多了,回去睡觉。”

    苌夕不满,拿头顶在他脖子上一直蹭,毛茸茸的耳朵也白中透红,哼道:“才不要!”

    温热的触感在脖颈处来回骚动,沭炎的呼吸错乱了一瞬,强忍道:“你乖,明日再喝。”

    “我不.......”苌夕搂着他的脖子,瘪嘴道,“明天晚上我就不在了......”

    “为什么?”

    苌夕缓缓抬起头,看了眼半空几近整圆的明月,道:“今天,是不是十五啊?”

    “嗯。”

    苌夕失落地耷拉下耳朵,道:“每个月十六,月亮最圆,月华最盛。狼族所有成员,不管在天南海北,都要回赤谷,聚到一起......吼月亮。”

    说话通俗易懂如苌夕,“狼族啸月”也可以说成吼月亮。

    沭炎道:“你忙完再回来不就行了?”

    苌夕垂下脑袋,道:“那不行......明晚还是看不到美人啊......所以今天晚上不可以睡觉,要一直看着,把明天那一份也看回来。”

    沭炎不让他再蹭下去,不然,后面发生什么就控制不了了。打横抱起哼哼唧唧的人,径直朝内屋走去。

    放到床板的瞬间,某狼又大叫着跳起来,“啊啊!”

    沭炎担心,道:“又压到尾巴了?”

    苌夕煞有介事,道:“忘记沐浴啦!”

    语罢便哗啦把衣裳一脱,露出鸡蛋白一般的肌理。

    沭炎慌忙止住他的动作,强忍着身体里愈烧愈旺的无名火,道:“明早上起来洗,现在先睡。”

    苌夕不耐烦地挣扎,“不成不成!不洗干净,美人不让我跟他睡!”

    沭炎沉声威胁:“不听话,以后都别跟我睡了。”

    “嘤唔......”喝多了的苌夕有些脆弱,眼眶顿时又泛了红。

    沭炎心中一慌,又不知如何是好,僵硬地揉了揉他粉红色的狼耳朵,道:“你乖,明早我帮你洗。”

    苌夕狠狠抽了两下鼻子,将信将疑地看向沭炎,“你说的......”

    “嗯。”

    “扯谎是坏蛋......”

    沭炎真诚无比地点头,“好。”

    苌夕伸出小拇指,可怜巴巴望着沭炎。

    沭炎摇了摇头,也伸了小拇指过去,勾在一处。

    “嗷——”得到承诺的某狼,顿时扑在对方怀里,心安理得地找周公去了。

    沭炎望着把他衣衫蹭得皱巴巴的人,痛苦道:

    “小东西,也只有你敢这样磨我了......”

    醒时,十分的真心,醉时,仍是十分。

    ☆、狼族的变故(一)

    醉酒的人无外两种——断片,与不断片。

    苌夕属于后者,或者说,他这次喝的量,还没到前者的程度。

    虽对醉酒之后的言行十分汗颜,不过,佩服的成分还是占大多数——敢直接跟美人坦白身份,省了许多弯弯绕,也不必绞尽脑汁,隐瞒扯谎。

    十六当晚,苌夕告别沭炎,便化作一道赤光飞回了赤谷。

    (早晨苌夕主动自己沐浴,不让沭炎插手)

    却没料到,昨晚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预兆。

    他走后,素来稳重的墨章,脚步慌乱地寻到沭炎。

    “王上,天帝让您速速去一趟天庭!”

    沭炎回首,道:“何事?”

    墨章满面愁色,谨慎道:“与......九天魔祖有关。”

    九天魔祖,原名“后祭”,本是天界重神,因触犯天规获罪受罚。于是,心中郁积怨恨,一怒之下投身魔道,并率领众魔攻打天庭。八百年前,被沭炎率领的五十万天兵击败,本当处以极刑。但天帝有好生之德,不忍其灰飞烟灭。只将其封印在九天之外的“平魔渡”,盼其悔悟。

    沭炎神情一凝,道:“这么快就冲破封印了么?”

    墨章道:“八九不离十。司序上仙传话来,让您做好应战的心理准备。”

    “这场仗,本王几百年一直备着。”沭炎在衣袖中握紧了拳头,抬眼望了望夜幕,万分不甘道,“只不过,一定要是现在么?”

    墨章皱眉,道:“后祭被封印了八百年,集戾气怨气于一身,若真冲破了禁锢,恐怕的确是一场恶仗。”

    沭炎道:“不是恶仗,帝君也不会传召本王。若没猜错,后祭此行就是为了报八百年前的仇,不把本王挫骨扬灰,他

    不会罢休。”

    墨章道出担忧:“不过,属下担心,今日的后祭,断断没有九百年前那么好对付,王上务必,谨慎小心。”

    沭炎的眉头拧到了一处,道:“情势如何,还需见了帝君方能知晓。传本王何时觐见?”

    “三刻之内,照天上地下的时间来算。王上应该还有两日的时间。”

    “若我走得急,不能话别。”他望着半空泛黄的婵娟,道,“看好他。”

    “他”这个字,几百年来都只指一个人。

    墨章心下了然,道:“王上放心。”

    苌夕自打被沭炎输送仙元之后,便法力大增,飞行的速度,比往常快了约莫十倍。

    瞬息的功夫,便从慕夕城到了赤谷。

    “狼族啸月”,是狼祖宗几千年留下来的传统。每月十六之夜,子时时分,狼王便携领一干嘲月,黑压压聚集在山头,引吭长啸。

    然则苌夕赶到之时,本该如常进行的啸月之仪,却生了事端。

    只见左青长老率了十几个手下,气势咄咄,逼近山崖末端的狼王旦逍。

    “狼王大人,恕我直言,若您还不给众人一个交代,恐怕老夫,便要为民请命,削您的王位了!”

    其余的狼妖,出于好奇,便也急忙忙团过来围观。

    旦逍立身崖头,冷冷回身,“左爱卿想孤解释什么?”

    左青,是四大长老中辈分最高的,在狼族中向来举足轻重,又习惯倚老卖老,时常带头“规制”狼王的言行。只要逮着劳什子细枝末节,皆要寻些麻烦。只是,这一回的筹码大了许多,便直接威胁到了王位。

    “解释为何你的爱徒,大名鼎鼎的千古妖灵,为何连天劫都过不了!”

    旦逍冰冷的眼眸一黯,道:“过不了天劫,是他本事不到家,怨不得他人。”

    左青步步紧逼,道:“本事不到家?狼王推卸责任果然是一把好手!妖灵根骨奇佳,又是千年难遇的银狼,若你悉心教诲,他岂会命丧于此?”

    苌夕将自己隐了身,在暗处看着孤立无援的旦逍,愧疚之意席卷心头。师傅教他许多,但他每回总是有几千种法子偷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泡到普天第一美。论起他的战斗力,那是连斯文儒雅的莫首南,都能被逼的跟他大吵,更别提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旦逍。

    旦逍沉下脸色,道:“身为孤的弟子,天劫都过不了,委实不该活着丢人。”

    苌夕觉着,方才的愧疚减弱了一点点 →_→

    左青在狼群前面踱来踱去,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企图说服众狼,“一百三十年前,整个妖界都知道,狼族出了个千古妖灵,各族皆派使者前来恭贺。本以为,会成为威震六界的大人物,却不想,一百三十年后,他连区区天劫都过不了。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旦逍依然神色冰冷,脑中闪过那个虽厌恶学法,却俏皮可爱的身影,便开始护徒弟,道:“妖灵是真,银狼是真,天劫担‘区区’二字却是假。恐怕,将天劫归为‘区区’之谈的,六界中也只有左爱卿了。不过,孤隐约记得,左爱卿的右眼,便失明于当年的天劫。”

    “老夫当年,只是平凡无闻的小妖,即便真丢了命,也死不足惜。”左青始终不忘此番目的,振臂高呼,“不过,现下整个妖界,都知道千古妖灵如此无能,狼族因此颜面尽失,受尽嘲讽,狼王不觉得,该出来承担责任么?”

    “——无须承担。”

    半空倏地划过一个温和的声音。

    此声一出,狼群中隐隐躁动。只见一道蓝烟闪过,旦逍身旁倏地现身一人——莫首南。

    他蓝衫素裹,宛若天山莲枝。朝左青上前一步,不急不缓道:“左青大人太过言重,天劫本就是生死劫,能过与否,皆是命数,狼王大人岂能未卜先知?”

    “首南!”狼群中的红芝惊呼一声,“此事与你没有干系,你切莫要淌这浑水!”

    她是左青的长女,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欲想做什么。

    “莫首南?”左青挥退红芝,眼中闪过戾色,“这是我族内事,你一个外妖,有何说话余地?”

    首南莞尔,道:“天下事,天下人皆可管之。何况长老口口声声说的,是妖界的千古妖灵。”

    左青嘴角抽搐,“好一个‘天下人皆可管之’!如此,你既知旦逍为师不功,害死了妖灵,还不速速起开?”

    莫首南又道:“长老莫急。常言道,生死有命。历来,命丧天劫的妖友,岂在少数?首南听闻,左青长老收有十六个弟子,却只有四个度过天劫。若论为师之过,仿佛您更胜一筹。”

    “莫首南,你勿要以为读了几本人间的书,便有资格在这里颐指气使。”左青额头上青筋微突,咬牙道,“我收的弟子皆是素骨凡胎,根骨远不及那小嘲月,两者岂可同日而语!”

    “众生生而平等,先天优劣并非能主宰命运。”首南颔首,“且不说天劫之前,不可修大法。即便要成大法,勤恳好学乃万习之首。小嘲月虽妖骨不凡,然却好逸恶劳。狼王大人已然尽了师者本分,小嘲月肯学多少,与他何干?”

    这话一出,下头看热闹的闲妖纷纷点头,认为颇有道理,这事不能怪旦逍。

    苌夕在暗处感动得涕泗横流——第一回首南骂他,他还满怀感激。

    “呵呵,好个伶牙俐嘴的莫首南!”左青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随后露出一抹邪笑,“不过......本长老倒是疑惑,你一个外妖,究竟为何这般挂心我狼族内事。莫不是......阳巅派来的细作?”

    “阳巅”二字一出,众狼妖皆连声吸气,群中气氛骤然如寒冬冰冷。

    首南一笑置之,道:“在下如何说,也是妖界中人,怎可能做出勾结阳巅,荼害妖友之事?长老切勿误导众人,诽谤于我。”

    左青俨然成竹在胸,狭长的眼睛一虚,道:“究竟是不是,本长老一试便知!”

    “父亲!不可以!”红芝猛然上前拉住左青,却被两随从拽下,拳打脚踢的挣扎,也没有半分作用。

    “拉下去!”左青嫌恶道。

    红芝被越拖越远,直到很远的地方,还有她不甘心的尖叫:“不可以父亲——”

    “丢人现眼的东西!”左青低骂了一句。

    首南微微偏头,道:“不知长老,要如何试?”

    左青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周身杀气腾现。逐步逼近首南,宛如藏在深山里的吸血鬼。

    “这个罗盘,是九百年前,从阳巅道士手中夺来的。用法术催动,与阳巅有干系者靠近,便会生出黄光。关系愈近,光强愈盛。怎么,你敢试么?”

    莫首南摇了摇头,垂眸道:“恕在下直言,这个法子太过草率。”

    “有何草率?莫不是不敢吧?”左青洋洋得意,又在众狼前踱步,“不敢的话,本长老也无需试了,直接便可定你的罪!”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不试,便更坐实了私通阳巅的罪名。

    然则,一直潜伏在他体内的阴尸咒,却实实在在是阳巅的东西,也确实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

    若真试了,肯定会露出端倪。

    莫首南一滞,眸色冰寒,道:“倒不是不敢。长老方才说,能辨认跟阳巅有干系的妖?那岂非与那些道士交过手的,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那一瞬的凝滞并未逃过左青的眼睛,底气便更加稳固,道:“那倒不是。这罗盘只辨识阳巅之物,若你真与阳巅勾结,那你们之间,定然有信物。本长老只需拿这小小罗盘一试,便可见分晓。”

    未等首南作反应,左青一个法术,便已然催动了罗盘。

    “嗖——”

    一道白光冲破云霄,转瞬即逝,空中明亮片刻,又陡然暗下去。

    首南仿若被箭射中一般,猛然一个趔趄,随后,脸色蓦地惨白,满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往地上砸。

    只有旦逍和那已经不在此处的红芝明白——他的阴尸咒发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介于有读者大大问,就说了吧。

    莫首南的确暗恋旦逍(滚!要你讲!),但是旦逍的感情先不透露,哈哈后面都会解释的!

    (读者:MD说了一堆废话!)

    ☆、狼族的变故(二)

    左青露出豺狼的眼刀,像看猎物一般,逐步逼近浑身颤抖的莫首南。

    巴掌大的罗盘,霎时间,被黄色光辉覆盖。

    左青眼珠中的血丝仿佛要破裂而出,嗜血的快感勃然爆发,“你还有什么话说?罗盘的光强如此刺眼,你还敢说你与阳巅没有干系!”

    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众狼亦开始议论纷纷,稍激进些的,已然开口唾骂。

    “咄!当年看他伤重命危,才大发慈悲,让他住进赤谷,没想到,竟吃里扒外!”

    “谁知道他盘算什么?说不定,早跟狼王大人串通好,一同勾结阳巅,换个修法的宝物之类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时文质彬彬的,城府居然这般深沉!”

    “得亏跟他关系浅,不然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骂声四起,嗡嗡响动如蜂窝被捅。

    旦逍脸色愈发阴沉,一股窝火在胸腔越发旺盛,他上前,凌视台下滔滔不绝的众狼,喝道:“都给孤住口!”

    狼王的威严还是在的,一声吼出之后,群中随即鸦雀无声。

    他眼神如锋利刀刃,横扫了众狼一圈,字句铿锵,道:“孤一日在位,尔等皆是臣。想在孤的面前指手画脚,有胆子爬上孤的位子再说!”

    左青上前,阴沉道:“莫非,狼王想包庇这奸细?”

    冰火痛感交织,首南将舌尖咬破,拿疼痛唤回理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左青愤怒地指向罗盘,又愤怒地指向莫首南,高声道:“饶你再如何狡辩,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也颠倒不了黑白!”

    首南一只手死死摁住心口,脊背弯曲,说话声虚弱了许多,“罗盘异样,并非因为在下勾结阳巅,而是在下,身中阳巅咒术,至今未除。”

    左青啐了口唾沫,道:“事到如今,你自然有的是借口诡辩。旦逍包庇一个细作在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首南倔强地仰起头,道:“要自证清白与否,还有的是办法。在下便另有个法子,不过......需得与长老打个赌。”

    左青不屑,道:“本长老不需跟你这细作打赌,直接便可定你得罪。”

    莫首南抬眼,道:“莫不是长老不敢?毕竟你这法子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用在下的法子,再验证一次,岂不更能服众?”

    左青冷哼,“你想死,本长老便成全你!说,赌什么?”

    “若在下,证明自身与阳巅并无瓜葛,狼王大人......自然没有包庇一说。”指甲生生抠进掌心,向来镇定的人,眼珠子都在不停颤动,“若在下证明了......彼时,长老需在众族人面前,给狼王大人,磕头赔罪。”

    左青眼睛一虚,语气高深,道:“若是你证明不了呢?”

    首南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狼王易位。”

    现下看,这委实是一招险棋了。

    “好!”左青正中下怀,未等旦逍答允,便自顾自面向全族人,高声呼道:“众人听着,今日尔等都是见证者,若证实莫首南与阳巅有瓜葛,本长老便削王位!”

    “好!好!好!”他带的几十个手下高声迎合,那些看热闹的众狼也连连点头。

    左青仿佛胜券在握,狞笑道:“莫首南,本长老可提醒你,夸海口,是要付出代价的。”

    赌注下得大,输赢直系了生死。

    首南嘴唇惨白如纸,道:“在下......也送长老一句话。”

    “讲。”

    “扮猪吃老虎,除了一嘴毛,其他什么都咬不到。”

    “你!”

    首南浅笑,这句话,还是当初苌夕总结出来的。看来有些时候,粗俗的句子,威力也不比斯文的句子小。

    他又将舌头咬破,一口一口将鲜血吞下,喉间一阵腥味。他似是想到什么,在原地怔了许久。

    末了,又堪堪放弃。

    许久之后,苌夕才得知,首南顿的那一下,是想回头再看一眼旦逍。但又一想,如果看了这一眼,便断然舍不得。

    便又作罢了。

    万分释然,蹒跚往前行了几步,面朝众狼,高抬下巴,道:“在下的法子很简单,以死......明志。”

    下头一阵吸气声。

    左青沉怒,道:“你说什么?”

    莫首南又抽搐了一下,道:“在下愿......交出内丹,自毁真身,魂飞魄散。拿性命,证明我的清白,证明狼王大人的清白。左青长老,这个法子,可还算公正?”

    旦逍听后,万年不变的木脸闪过惊愕,双腿不自主地迈上前。

    然则,欲出口阻止的话语,却被下一句生生堵在喉间。

    “——小妖自己的命,向来自己说了算,旁人有插手的,我生生世世不会原谅!”

    脚步便在那一刻凝滞,眼前的身影在月华下那样单薄,那样不堪一击。

    阴尸咒发作得愈发剧烈,若没有内丹护体,不出一刻,他便灰飞烟灭。

    但只有这样,旦逍在失去妖灵弟子之后,才不会失去王位。

    再没有一丝犹豫。

    合上眼帘,默念咒语,泛着隐隐蓝光的内丹脱体,落到左青手中。

    左青毕竟混迹多年,看穿了莫首南想用命保住旦逍王位的计谋,脸皮上的肉狠狠一抽,道:“莫首南,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过旦逍?”

    首南的意识开始模糊,阴尸咒造成的疼痛已然感觉不到什么,只是一双眸子,仍旧清亮,“众狼为证,长老不可......出尔反......尔。”

    左青狠戾一笑,高抬双臂,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拿着内丹,道:“众人听着!旦逍害死妖灵,又与莫首南串通一气,勾结阳巅,残害狼族。此罗盘便是证——”

    他话还没说完,手中的两样东西便被一抢而空。

    半空传来一句厉声唾骂:

    “证证证,证你的臭屁股!”

    只见原本旦逍、莫首南、左青三人站的高台,陡然一道赤光闪过,出现了那个在左青口中,已经“命丧天劫”的苌夕。

    左青见东西被抢,反手便是一记狠掌。苌夕接下之后,退了十几步,扔直直站着。

    左青一惊,若在平时,这一掌,足够让那不成器的妖灵一个月下不了床。

    苌夕稳下步子之后,便将手里的内丹,速速输送回首南体内。

    “是小嘲月?他不是死了吗?”

    “什么死了?不是活生生站那儿么?”

    “妖灵还活着!”

    “先前左青长老说狼王大人没好好教他的话,就是唬人的吧?”

    “这样一来,狼王大人岂不是被咱们冤枉了?”

    “不对不对,那莫首南仍旧是奸细,狼王大人也包庇他了吧?”

    狼群一阵嘈杂,惊呼、议论、争辩,此起彼伏,乱得像一锅烂粥。

    旦逍低身,让昏厥的莫首南躺在他的臂弯,默不作声擦去那张清瘦脸庞上的冷汗,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方不做声地舒了一口气。

    左青回头,下意识唾骂:“放肆!”

    论起骂街,苌夕可是一把好手,他没等左青下一句出口,便迎面怼了回去,“你才放肆。你不仅放肆,还放屁!”

    左青一口气闷在胸口,指着苌夕,“你!口出脏语!没有教养的东西!”

    “我又没胡说,方才离你近的都闻见了,装什么装!还有,你屁都敢放,还不让人说了?”苌夕两手叉腰,气势汹汹,标准的骂街架势,“你不是说我死了么?你才死了呢!还是被臭屁臭死的!”

    “我不与你胡扯!”左青气得胡子直翘,竭力回归争辩的正题,道:“你师傅勾结阳巅,你既没死,便要懂是非,莫挡我为狼族除害!”

    苌夕冷哧:“我师傅勾结阳巅?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吧?凭什么这样说!”

    “凭他包庇莫首南,莫首南勾结了阳巅。”

    “首南勾结阳巅?你又凭什么这样说?”

    “凭你手里的罗盘!”

    “哦,这玩意儿啊?”苌夕拿着,像甩抹布一样甩了甩,“不是说阳巅的东西靠近会发光么?”他大步流星走近左青,拿罗盘在他胸口拍了拍,冷哼道:“现在在你身上,亮不亮?”

    众狼一怔——黄光不减分毫。

    苌夕悄无声息地用法术催动罗盘。随后跳下高台,走到狼群中,随意拍到一个狼妖身上,问那陌生的面孔:“亮不亮?”

    “亮不亮?”

    “亮不亮?”

    随后,又拍另一个,问完再拍下一个。靠近一个便问一句,亮不亮?

    众狼避之不及,唯恐勾结阳巅的罪名落到自己身上,到后来,试的人多了,才发现,那被吹得玄乎其玄的罗盘,自始至终的光芒,皆未减弱一星半点。

    空气逐渐沉降,压迫着胸口,不敢大口呼吸。除了让首南的阴尸咒发作,那东西似乎没什么用。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左青不可置信地望着罗盘。

    苌夕跃上高台,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瞬时褪去,化作满腔怒火熊熊燃烧。

    他奋力,将罗盘在左青脚前,啪地摔得粉碎,粗声吼道:

    “你便拿这玩意儿糊弄整个狼族么!”

    一声怒吼穿破云霄,郁积万千威力,在人群中飘荡了好几个来回,似要将肝脏撕碎。

    “假的......这是假的......”左青失了方寸。

    苌夕回首,望了眼不省人事的莫首南,狠狠攥紧了拳头。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凌视台下那一字排开的左青亲信,眼眸里的利刃,仿佛要将魂魄劈穿。

    将那些狼妖一一扫过,咬牙道:“谁敢动我师傅和首南,我便杀了谁!”

    寒风突至,掀起赤红色衣袂。而那掩藏在三千银发里的双眸,那里头的寒意,比这晚风还冰冷千百倍。

    旦逍将首南平缓放至地上,扫了眼台下战战兢兢的众狼,冷冷道:“尔等还有何话说?”

    看热闹的众狼缄默不语,被师徒二人的杀气逼得半天没回过神。

    倒是左青带的几十个手下有些响动,也不知是谁反应快,哭喊了一声“狼王大人饶命”,齐刷刷的一排狼妖,便都跟着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高呼“狼王大人饶命”。

    其实,在苌夕安然出现在众狼眼前之时,方向舵便偏离了左青苦苦设计的那条路。狼族里,人云亦云的总是占大多数,而这大多数,一旦尝到欺骗的苦楚,尤其是被玩弄于鼓掌的耻辱,便会前所未有地憎恶欺骗者。

    本来端着一颗瞧热闹的心态,兴致冲冲跑来吼月亮的众狼,此时,皆尝到了嘴碎与随大流的苦头,纷纷将下巴抵在脖子上半天不敢抬起来。

    旦逍侧眼,瞥了一记脸色铁青的左青,声音比地狱鬼差还阴森,“左青,即便你有千言万语狡辩,孤也不会饶了你。”

    称谓从一开始的“左爱卿”,变成了“左青”。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沭炎不在的时候,咱家苌夕还是挺爷们儿的哈!

    ps:今天老木的一个面试超级顺利,疯狂码字中啦啦啦——

    ☆、墨玉簪(一)

    五月中旬,赤谷闹了场风波,四大长老之首“左青”,趁其他三大长老不在场之际,率了手下,企图拿“妖灵之死”大做文章,胁迫狼王旦逍退位,险些让旦逍的亲信死于非命。旦逍大怒,按族规,将左青当众火焚。其门下成年的家人、奴仆、弟子,皆鞭笞一百,以儆效尤。

    不过最让人吃惊的,还是传闻中,已经死在天劫之下的千古妖灵,居然又安然无恙地突然出现。据在场的狼妖说,妖灵的法术大增,居然能接下法术仅次于狼王的左青一掌。

    一时间,妖灵名声大噪。

    然而此刻,狼王殿中,名声大噪的苌夕,正乖巧无比地跪在地上。

    “师傅......”跪了整个晚上的某狼,膝盖发狂地叫嚣。

    旦逍闻声,头也没抬地批着族折,冷冷道:“痛了?”

    苌夕一凛,还记得一个时辰前他喊痛,师傅说他匮乏磨练,需要再多跪些时候。

    于是果断道:

    “......不痛!”

    “不痛?”旦逍换了一本族折,道,“那便再跪一个时辰。”

    “啊......”晴天霹雳,径直劈到苌夕的天灵盖。脸皱成了包子,想了又想,终于万分谨慎地,道出疑问,“师傅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

    旦逍终于从一沓族折中抽身,抬起头,沉声道:“为何过了天劫不回赤谷?”

    苌夕偷偷把手掌伸到膝盖下垫着,努嘴道:“我有急事。”

    一般苌夕的谎言,旦逍都不屑于拆穿,直接问道:“又去悠着那凡人?”

    苌夕仿若被戳破的泡沫,一屁股坐上脚后跟,不情不愿地恩了一声。

    “何为私,何为公,你分不清么?”旦逍愠怒,但音色还是冷冷的,闻不见火气,“为你,莫首南险些丢了命。”

    苌夕嘟着嘴嘀咕:“他才不是为了我呢!”

    “你说什么?”

    “哼,他是为了师傅才出头的啊......傻子都看出来了。”

    旦逍眉毛一拧,道:“孤在说你不回赤谷的事,莫要扯开话头。”

    苌夕更加委屈,“那徒儿现在不回来了嘛......”他瞄了瞄旦逍的眼色,谨小慎微道,“师傅,徒儿......想去看看首南。”

    旦逍冷冷道:“他刚服过阴尸咒的解药,宜静养。”

    苌夕将手掌举在耳旁发誓,“徒儿保证,把您的关心带到,绝对不吵他!师傅,再跪下去......徒儿的膝盖真的要废了......”

    旦逍一滞,瞟了眼桌案上的伤药,道:“不必给我带话,我晚些时候自会去看他。”

    “哦......”苌夕窃喜,指了指门外,“那师傅,我去啦?”

    旦逍表面仍旧波澜不惊,“嗯。”

    得了圣旨的苌夕欢脱不已,但还是记得,在师傅面前必须严肃。

    于是,腿软的他便一本正经地起身,一本正经地行礼,一本正经地......摔在门槛上。

    ...........................................

    “师母,你好些没有哇?”苌夕关切无比地望着莫首南。

    莫首南脸色苍白,正靠在床头坐着,听到他这样的叫法,仓皇横了一眼,道:“你乱叫什么?”

    “哎呀,别紧张嘛!”苌夕摆摆手,眼睛一虚,笃定道,“好歹我也追了那么多人,你那种心思我早看出来啦!喜欢师傅对不对?”

    莫首南眼神闪烁,语气生硬,道:“没有的事......”

    “没有才怪呢,我看出来了!”苌夕得洋洋,冲对方挤眉弄眼,“跟我你还瞒什么?”

    莫首南咬着嘴唇,垂眸盯着被子,不说话。

    苌夕心里乐颠颠的,也不打破砂锅了,莫首南脸皮薄,再问下去说不定烦了,生个闷气什么的,把小身板儿气坏了,他还赔不起。

    于是转了话头,道:“哎好了好了,不说那个了。伤好些没?”

    莫首南心口一松,抬了抬眼皮,道:“无事了,咒眼也在愈合。”

    那解药,其实不是药,是蛊虫。蛊虫入体,会啃噬阴尸咒,将咒除干净了,便也痊愈了。

    “你怎么会惹到阳巅的人啊?”

    莫首南忆起往事,道:“那时,我偷他们的东西,被发现了。你初遇我那日,我恰好逃出来。”

    “偷东西?”苌夕诧异,“我还以为只有我才会干这事儿呢!”

    莫首南眼中掠过羞赧,道:“我年少时,委实也作过梁上君子......”

    苌夕不服,道:“年少时?六十年前你也比我大好不好?”

    莫首南道:“你以后,活了几千年,便也会觉得,两百岁其实,也算是年少......”

    苌夕下巴一扬,道:“哼,才不会呢!”转了转眼珠子,凑近莫首南,道,“说,去偷的什么呀?”

    “不怎么稀奇的东西。”莫首南垂下眼眸,那东西是他这辈子的秘密,即便在梦里也不敢说出口,道:“莫说我了。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

    “嘻嘻......”苌夕垂首,挠了挠银发,道,“我跟美人在一起。”

    莫首南莞尔,道:“看起来,你们过得不错。”

    “还好啦。”苌夕嘿嘿嘿傻笑了半天,“美人他......许我作他的夫人了!”

    “夫人?”莫首南讶异,身子往前一探,道:“不是夫君么?”

    苌夕疑惑,道:“嗯?有什么差别吗?”

    首南收回眼神,后背又靠回去,道:“没事,我随便问问。”过了会儿,又不死心,“你,真的不是夫君?”

    苌夕茫然地点头,“对啊,你干嘛老问这个?”

    莫首南抿唇,“没有......”

    苌夕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关切道:“你该不是被那个阴尸咒搞傻了吧?”

    首南没好气地拍飞他的手,“怎的可能!”

    苌夕顺气,仿佛经历了一番凶险,“没有就好!”

    莫首南抬眼,万分严肃地看向苌夕,道:“真的认准了么?真的,就断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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