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的身体渐渐复原，我的手指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开始能够握住笔，可以拿起一些很轻的东西，我甚至能够轻微的活动自己的脚趾，但是这些都只有我知道，即便是日日夜夜陪在我身边的志彦，也没有发觉我的身体已经能动了的事实。他仍然坚持每日帮我活动关节，为我按摩，鼓励我去感知自己的身体。但每次我都装作听不太懂的样子。虽然我看得出他内心中已经有所动摇，他甚至有些怀疑我的脑功能因为之前的高烧而有所倒退，但他仍然没有放弃。

    对此我很感激。但是对我而言，“恢复原样”也并不能让我回到启轩身边，而每每看到尹飞在病房门外往里看的那张脸孔，我就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一切的关键都在志彦身上，只有他能够决定让我见到谁，或见不到谁，而也只有志彦能控制住尹飞。尹飞并没有把我当一回事，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捉弄的玩物，只要志彦稍微离开一小会儿，他都会透过门默默地观察我。

    他大概是在怀疑我其实听得懂他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吧？他或许怕我跟志彦“告密”？

    那么如果我真的“告密”了，他又会怎么做呢？

    他会趁着没人的时候杀了我吗？像他那样的小混混只要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在城市最肮脏的角落生存过的我，对他这样的人再清楚不过。

    或许我应该表现得再迟顿一些，让尹飞放心。

    看着尹飞从门外投来的目光，我这样想。

    不过志彦会相信吗？

    我仍有些迟疑。

    “凌昔，吃饭了。”

    志彦端着餐盘回来了。

    我靠着靠枕半坐着，并没有理会他。

    志彦把餐盘放到我床头，坐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接着又把我抱起来，让我躺在他怀里。

    “凌昔，来，张嘴……”

    他低下头柔声对我说，但是我并不准备按照他说的做。如果我不能活动手指的话，那么张嘴这个动作应该也做不来。

    见到我毫无反应，志彦只得让我的头倚在他胸前，一只手拿着盛了食物的勺子，一只手轻轻地向下压我的下颚，让我的嘴能够张开一点点。接着他再把已经做成稠状的液体食物送到我嘴里。食物顺着我的口腔自然向下滑，我的喉咙条件反射似的做出吞咽的动作，就这样，这一口“饭”就算是吃下去了。

    每等我“吃”完一口，他都要等一会儿，在确认我完全把东西咽下去了之后，才会再喂第二口。这样仅仅是一碗米糊，我都要“吃”上快一个小时。而志彦也就这样坚持喂我，其实他完全可以在我的鼻腔里插一个一直延伸到胃部的导管来引流食物，其他医生就曾这样建议过，但都被他一一驳回了。

    终于，吃过饭，志彦又帮我轻轻地揉肚子。我知道他是在帮我促进消化，因为如果我自己不能消化，到最后就只能靠灌肠或者洗胃把沉积在我身体里的食物残渣弄出来。所幸目前为止我的消化系统都没有出现过问题，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应该归功于他。

    “凌昔，舒服点了吗？”他低下头问我，我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来回应他。

    他马上露出笑容，显然，这一丁点的声音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凌昔，下午想做什么？想去外面转转吗？”他问我，而我并没有做出反应。反正他无论带我做什么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复健练习啦，无论哪一项对我而言都一样。

    “不想去吗……那……”他又思索了一下，“听故事好不好？”

    我没有反应。

    “也不喜欢吗……”他不禁有些失落。

    其实他根本不必要问我，反正无论做什么都是复健的一部分，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就行了。但他还是每次都花大量的时间来询问我的意愿，就好像是在寻求我的认可一样。有时候我压根就不理他，不管他怎么问，我都不出声，也不看他，到最后他就做好让我在床上躺好，坐在我床前陷入沉默。我希望他这时候能想到启轩。如果他愿意叫启轩来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对他表现的更积极一些。

    不过这一天，他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见我毫无反应，他就直接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将我用布带固定在轮椅上，又在我身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绒毯，推着我径直走出病房。

    他大概也快要失去耐心了吧？我默默想着。

    这一次他带我去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一路上尹飞就跟着他身后，见他沉着脸，也没有上去搭话。

    这天阳光很好，志彦推着我来到一处凉亭中。他在凉亭内的长椅上坐下，又将我的轮椅转过来，让我得以面对面的看到他。我尽量不去注意他投向我的深切目光，而只是睁着眼睛看向空气中空无一物的地方。我想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像是呆滞的吧？我的嘴巴因为刚刚吃过饭而没有完全闭合，嘴角还有口水残留的痕迹。而志彦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我，连尹飞走近了都没有察觉到。

    “那个……志彦哥，他现在这样，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吗？”

    尹飞的声音让志彦回过神儿来，他先是一愣，之后又看向尹飞，但很快目光又回到我身上。

    “凌昔知道的。”志彦笃定道，“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在哪儿，也看得到我们，只是他没办法表达出来。”

    “哦……”尹飞看了看我，“那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说话，他也能听得懂吗？”

    他又追问道。而这个问题让我心中一紧。

    “我希望他能听懂……”

    志彦说着，对着我温柔一笑，接着又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

    “……你现在在想什么啊，凌昔？告诉我好不好……”他对我哀求道。

    我心内不禁苦笑。他如果知道我真正在想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对我这么温柔了吧？不过如果尹飞不在的话，我到真的想回应他一下，我甚至有些想跟他开诚布公。

    尹飞站在一旁看着，眉头几乎皱成了一条直线。

    “那个……志彦哥，要是他一直不好，你该不会就这么一直照顾他吧？”

    听到这儿，志彦不仅皱起眉头。

    “你不想呆在这儿的话，我可以去跟阿爸说。”

    “啊不不不，不是。”尹飞马上摇头，“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就是……志彦哥，你说他到底是能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但是表达不出来呢，还是他压根就听不懂呢？”

    哈……果然他一直在意这个，他怕我知道他骗了我。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凌昔了啊？”

    “啊……就是好奇。”尹飞连忙摆摆手。

    “哦……”志彦叹了口气，又从绒毯下把我的手拿出来握在手里。

    “凌昔会好的……”

    户外开始起风，志彦马上起身带我往回走。回到病房里，志彦开始帮我仔细地擦脸。那接下来应该是脱衣服擦身了吧？我这样想着，又看到尹飞也跟着站在一旁，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厌恶，我可不想就这么被他看着。无奈，我只好闭上眼睛装睡。志彦很快注意到了，他果然把手中的毛巾放下，转而帮我盖好被子。

    “尹飞，凌昔睡着了，你在这儿帮我看一会儿，我去找郑医生拿点东西。”

    “哦哦。”尹飞应声坐到我床边，而随着房门的一开一合，我知道志彦已经出去了。

    这样的变化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唯独不想跟尹飞共处一室。

    不一会儿，我听到尹飞在我旁边叹气地声音，突然间我的脸上传来一丝触感，我吓了一跳，眼皮不由得抽动了一下。我的心跳瞬间加快了。

    刚才是尹飞在碰我吧？他看到了吧？他该不会怀疑我吧……

    我这样想着心里打起了鼓。尹飞停在我脸颊上的手指果然僵住了，我感觉到他的鼻息打在我脸上的热度。他是在凑近瞧我吗？

    “呃……”尹飞发出这样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紧接着我又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他碰了一下，我的心跳更加快了，在他碰到我的那一刻，我的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啊……他一定发现了。

    我紧张到渗出冷汗。但我不敢睁眼，不敢看他。他现在一定已经在怀疑我了，如果他先我一步告诉志彦呢？如果他跟志彦说我之前的那些都是假装的呢？志彦对怎么对我？

    不行，不能变成这样。事情的主动权应该还掌握在我手里，我得让志彦完完全全地站到我这边。啊啊……豁出去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尹飞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正在消化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

    “你……该不会是装睡的吧？”

    他这样问我，而我的额间已经有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