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到时候我没人照顾, 说不定会倒在路边遭遇不测。你想这么说是吗?”临诀反问。
傅绥跟在临诀身边十二年,对他每月十五必会发作的心疾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的临诀最虚弱,倘若他就这么出去……傅绥忍着伤口的痛楚劝道:“义父,我错了,你杀了我都行,很快就到戌时了, 你别出去,别离开山庄……”
临诀闻言,轻轻笑了, 然而就在傅绥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他时,他双目忽的微微一眯,目光锐利如刀,有如实质般割到了傅绥身上。
临诀:“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今日是十五, 我心疾发作之日,可你就挑了这么个日子对我下药……看来你不打断你这个不孝子的腿, 我今后每个月圆之夜都难以安心。”
在临诀身边跟久了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不计较名利,不贪图得失,对待下属尤其亲厚, 这也是铸剑山庄绝大多数人都敬重他的原因之一,可一旦有人真的得罪了他,即便在此之前他们的关系再亲近,他也绝不会为此手下留情。
那句话刚刚落下, 他就抄起一旁的实木凳子狠狠砸在了傅绥腿上,动作迅速,眼神冷淡,仿佛那个躺在地上的只是个得罪了他的陌生人,而不是养育了十几年的义子。
伴随着傅绥短暂的惨叫声,临诀手里断成两块的凳子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他看都没再看傅绥一眼,拿起剑就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山庄时,天上明月圆满,他心口的地方忽的就抽痛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是一个痛苦开始的预兆,片刻后,临诀心口的位置开始剧烈绞痛起来,像是那一瞬间同时有无数片细小的刀子一齐往他心上慢慢地割,又像是有烧得通红的钢针一枚又一枚地往他心上刺……这难以完全形容的痛苦逼得他脸色苍白,连脚步都迟缓了不少。
若是换个普通人承受这种痛苦,肯定已经被活活疼死过去,然而临诀只是惨白了唇色,脚下却继续坚定地往无回崖走。
无回崖在临川城郊外往南走五十里的地方,那地方异常险峻且寸草不生,凡人别说走上山崖,就是远远看上一眼,都会觉得那地方险的很。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个人烟绝迹之地。
可凡人只知不能到无回崖附近去,因为凡是去了的人都再没有回来的机会。却不知晓,无回崖曾经只是片普通的平地,只因千年前天庭混乱,一位有名的神灵从天界陨落,身体跌落人间,刚好落入了无回崖中,将那片平地砸得塌下百丈,那位神灵陨落时的怨气在崖底凝聚不散,成了个连仙魔都不愿踏足的地方,更不提凡人了,久而久之,就有了无回崖的名头。
而就在临诀往无回崖去时,被傅绥派赵管事骗到翠华苑的廉贞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赵管事声称自己是受庄主之命来请他去梨园听戏时,廉贞并未怀疑,毕竟临诀身为邪神,自然有的是手段约束凡人,就算他没有用邪术,他手底下的凡人应该也不敢背叛他。只是当在翠华苑中一直待到了酉时将尽,却迟迟等不到临诀的身影时,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于是在酉时刚过时,他就立刻展开神识,“看向”铸剑山庄,却发现临诀已经出了铸剑山庄,还走向了同翠华苑完全相反的方向。
联系前因后果,廉贞面上彻底冷了下来。
这两日他留在铸剑山庄时,一直用神识查看临诀的一举一动,临诀应该也察觉到了他的窥视,所以故意令他放松警惕,却在今晚命人将他请到远离山庄的翠华苑,趁他放松警惕收回神识时立刻逃走!
邪神果然是邪神!言而无信,诡计多端!可恨他竟然还竟然还信了他。
廉贞满面冰霜,他在翠华苑的包厢内拂袖转身,身影顿时如一道轻烟消失不见。
等他再次现身之时,却已经跨越整个临川城,出现在了通往无回崖的路上,挡在了临诀的前面。
无回崖的周围静得连一声虫鸣也无,附近林木干枯,枯黄的野草一层又一层毫无生机地倒伏在地,其间不时闪过一点点红光,那是在夜间开始活动的妖魔的眼睛。
而这位神君的降临像是一道雪光落入了此地,那些隐匿在枯草丛的妖魔顿时发出不安的躁动声,随即慢慢退后、消失。
明月被浓云遮蔽。临诀唇色惨白,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廉贞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诧异。
“神君怎会出现在此?”
廉贞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又怎会出现在此?”
临诀声音沙哑,“自然是……事出有因。”
廉贞冷冷道:“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离开临川,我只问你一句,你明日愿不愿随我上天庭?”
临诀嘴角微微一勾,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道:“自然……不愿!”
邪神大多性子狷狂目、中无人,言而无信已是常态,廉贞却说不清自己为何有些失望,他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问道:“既然你不愿,那日为何要骗我?”
临诀笑,“自然是因为,只要三言两语神君就信了,而等到答案揭晓,神君发现自己上当受骗而恼羞成怒时的样子格外好看。”
“你!”廉贞清冷的眉眼间有怒色一闪而逝,但顷刻间,他的目光便冷了下来,“此地杳无人迹,你再抓不到凡人威胁我。”他拔出了一直悬在腰间的灵剑,在霜白的剑光里冷冷道:“今夜,我便将你捉上天庭,替人间除害!”
临诀这回却没有像上次那般出言讥讽,他握紧手里的剑,率先一步冲了过去。
临诀依旧没有拔剑,但那速度快若闪电,在廉贞的面前化作了一道黑色的虚影。
廉贞星君一直记得上次他们打起来时势均力敌的场面,因而这次一出手就用了全力,浩瀚的仙力震得脚下土地隆隆作响,然而等真正交起手来,他心底不由诧异,他发现剑锋与对方的剑鞘相击时,对面传来的力道甚至及不上上次的一半。
他想起临诀如今修为减半一事,手上顿时又快了几分,长剑在仙力的灌注下灿灿生辉,每一击都震得对方退后半步。
廉贞被这邪神骗了多次,如今一心想要趁他虚弱之时将之拿下,下手时速度就越来越快,完全没有半分留手。不过短短数招之间,就将对方的手中套在剑鞘里的长剑打落。
哧的一声!套在黑色剑鞘中的长剑倒飞了出去,临诀手里没了武器,动起手来愈发束手束脚,身上很快就被廉贞的剑气划出数道伤痕。他侧头避开廉贞刺过来的一剑,脸上那半张面具却因承受不住剑压,在啪的一声轻响中碎成数块,跌落在地。
彼时天上明月恰好拨开云雾,银色月华尽数倾落到临诀脸上。
天地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廉贞手中持剑,身子却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临诀那张脸,于凝固般的寂静中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临诀的面具被打碎,却好似半点都不在意。他的唇色依旧苍白,但此刻没了面具遮掩,那张简直能颠倒众生的面孔完全暴露于流淌的月华之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魅力,将廉贞惊得呆立于原地。
见廉贞惊得连出招都忘了,临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看来我这张脸果真十分好用,竟然能让九重天上的廉贞星君也把持不住。”
“住口!”廉贞脸色泛红。他握紧了剑柄,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灵活自如地挥剑。
临诀见状啧啧感叹,“怎么,廉贞星君对着我这张脸,下不了手吗?”
廉贞闻言一怔,怎么可能?他竟然也像那些凡人一样,被这邪神的面相蛊惑,下不了手吗?
就在廉贞这一瞬的茫然间,临诀抓住机会,转身跳下了身后的无回崖。
等廉贞反应过来时,临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崖底黑沉沉的迷雾中了。他下意识要跳下去追,然而他刚刚接近悬崖,就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下。
那屏障中携带的气息让他微微一愣,廉贞面色严肃起来,他御风而起,身体在轻风中浮上高空,低头俯瞰脚下这个看似寻常的悬崖。
那崖底被重重黑雾遮蔽,以他的目力竟也看不清楚!更奇怪的是,这个看起来幽深诡谲形同魔域的山崖下,竟然隐隐带有几分上古神灵的气息。
此方世界闭守已久,留存的上古神灵皆在千年前那场浩劫中为了封印魔头而陨落,他们的尸身俱都葬在天庭的无尽海中,怎么可能会落入人间?
廉贞带着这个疑问绕着无回崖探查了一番,发现这无回崖下的结界只限制仙人,而对凡人和那些邪魔以及临诀那样的邪神却视若无睹。
廉贞探查一圈后,仍旧回到无回崖上,隔着一层结界,他隐隐感应到结界内浓重的怨气。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寻常而言,神灵若是陨落,魂灵归于天地,肉身则化作灵山灵脉,福泽一方。但这被称为仁德化身的上古神灵陨落于此,却生出浓烈的怨气,甚至那怨气还在结界内化出层层迷雾,他用上仙力也看不穿其中究竟有什么。
他敲出此地土地神询问,却连土地神也一无所知,只好联系上文曲。
如今天庭事务繁忙,神兵神将不是镇守世界缝隙就是驻扎在人间守护结界,身为七星之一的文曲星君也是事务缠身,廉贞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文曲的身影。
他站在无回崖上,仙力化作一束白光在面前画了个圈,圈内仙云弥漫,文曲星君温润儒雅的身影就出现在仙云之中。
听到廉贞询问无回崖的事情,文曲轻轻一叹,“无回崖的事,你就别管了。”
廉贞道:“这是为何?我听此地土地神说,那结界内滋生了无数邪物,但凡进去的活物,鲜少有能出来的。就算是上古神灵的遗骸,既然已经成了祸害,也绝不能置之不理。”
文曲温和的双目中染上淡淡愁绪,他道:“在这无回崖下陨落的,是千年前的武神曲秧。”
武神曲秧!廉贞双目微微一颤。那是与战神齐名的上位神灵!
文曲星君继续道:“千年前那自天外而来的邪魔强悍无比,为了将之镇压封印,战神刑天砍下自己的头颅作为祭品,而武神曲秧则追着那邪魔逃脱体外的一半魂魄坠入人间,后来曲秧与之同归于尽,身体却被邪气污染不得净化,就造成了今日的无回崖。想来武神在身陨前就预知了自己的身躯将来会变成这副模样,所以才尽最后的力量设下屏障,只是他当时可能已经油尽灯枯,致使这道屏障出了差错,以致无回崖下成了禁止仙神进出的邪域。你说的那个邪神,应是为了逃避你的追踪才跳入无回崖,但崖下尽是邪物,他不可能待太久,你只管在外边守着,他总有出来的一天……”
文曲的影像已经消失不见,可廉贞依旧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仍在这里守着。
那个邪神他是一定会抓上天庭的,可是他那张脸却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且不知为何,廉贞竟觉得那个邪神的脸十分熟悉,好似曾经在梦里反反复复地出现过数次。
若是再见,他会不会又因为那张脸而忍不住心慈手软?
廉贞面无表情地立在山崖上,低头望着崖下迷雾沉沉的地方,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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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回崖下曾因为神灵陨落时外泄的仙气而一瞬间长成片林木丰盛的福地,却也在之后日益浓重的怨气中枯竭萎缩,成了片人人避之不及的邪域。
临诀往下跳时,身体自然下坠,砸断了崖下无数枯干的树枝,落地时密密麻麻在地上垫了一层,硌得他背部十分不舒服,不过这点不适跟心口的疼痛比起来,微乎其微。
心口实在太疼,然他躺在地上对着周围弥漫的黑雾,却微微勾了勾唇,心道快了,很快他就不必受这月圆之苦……
这无回崖下是出了名的邪域,此地潮湿阴暗,怨气滋生的邪物在迷雾中随意穿行,凡是误入此地的凡人和妖魔,绝大部分都会成为填大这些邪物胃口的食粮。
而这些贪婪的邪物,很快就发现了从上面掉下来的临诀。这些常年生活在黑色迷雾之中的邪物天生无法视物,因而嗅觉格外灵敏,远远地就嗅到了这人身上甜美的气息,这意味着对方身上的血肉对于它们而言绝对是大补之物。
嗅着气味接近的邪物约莫有十七八只,这还不包括循着气息从远处赶来的。它们小心翼翼地凑近,在察觉到那个躺在枯树下一动不动的“人”毫无威胁后,这些安静蛰伏在迷雾中的邪物立刻露出了真面目,各个张大了生满锐利牙齿的血口,朝着躺在地上的临诀冲了过去。
挤在最前头的是身型最小,动作也最灵活的邪物,这些凑在一起乌压压的邪物,四爪像一道道钩子抓在了临诀身上,利齿穿透他的衣物狠狠咬了下去。
腥甜的血液在牙齿刺破皮肉的瞬间涌入了它们的嘴里,吸食临诀血液的邪物嘴里发出了咕噜噜的痛快声音,吸引着后头的邪物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
然而没等它们挤开同伴找地方下嘴,那些最先喝到血液的邪物忽然发出一声沙哑至极的惨叫,而后便身体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正欲冲上来的邪物齐齐一顿,它们伏在黑雾中,分外灵敏的嗅觉很快就发现面前多了无数同伴的尸体,不止如此,这些死去的同伴身上,还散发出一种令它们格外厌恶的气息,那是邪物被毒死后才有的特征,用以警示其他同类。
那个躺在地上的食物有毒!味道那么香甜的食物有毒!
潜伏在迷雾中的邪物很快就从死去的同伴身上得到了这一讯息,它们在迷雾之中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被面前惨死的同伴吓退了,潮水般退离了这个甜美的食物身边。
临诀在原地躺了一会儿,任伤口的血洞暴露在迷雾之中,见那些邪物聪明地不再上钩,略有些遗憾。
那些早早喝了他的血被毒死的邪物仍倒在地上,在临诀一念之下一一雾化,又凝成一粒粒尾指大小的褐色小珠子落在他掌心,拢共不到三十颗。
临诀一把全喂到嘴里,咔擦咔擦嚼了几下就全部吞了下去。
这把食物下肚,他被心疾折磨得发白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许。以往每次月圆之夜心疾发作,他不是留在神庙就是呆在山庄,等着手下给他抓邪物补身体减轻痛楚。这次若不是因为廉贞,他也不必自己跳下这无回崖受罪,原本他可以等这次月圆过了再去招惹廉贞,可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一日拿不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不过这月圆之夜,怎么好似比以前长了?
被邪物咬出的伤口没过一会儿就自动愈合了。正当临诀在疼痛下昏昏欲睡时,忽然就看到了在迷雾中缓缓靠近的金光。
那金光中带着仙家才有的浩然正气,甫一出现,就将周围十步内的迷雾驱得一干二净,但也仅限于此了。对于那些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邪物,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团金光散发的源头的是一枚被折成四方状的黄色符纸,挂在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青年男子身上,这男子修眉凤目,眉宇间贵气天成,明眼人看上一眼就知其必定出身富贵且常年身居高位。
七名高大健硕、目光锐利的侍卫将他护在中间,人人挥舞着手中利剑,将围上来的邪物一一斩杀。但人力有用尽的时候,这从怨气中生出的邪物却无穷无尽,侍卫们砍得手臂肌肉酸痛无比,连利剑也砍得豁了口子卷了刃,人人受伤无数,那闻着血腥味而来的邪物却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尽。
那些邪物长相奇形怪状,全都一身黑皮子,四肢短小却动作敏锐,个个爪牙锋利,被抓上一下或是咬上一口都得被撕去一小块肉。
侍卫长严东锦手里的刀在多次砍杀中早已报废,如今他握在手里的是一把短匕,匕首毕竟比不上长刀,严东锦身上被撕出了不少血口,眼见兄弟们手里的兵器几乎都废了,挥刀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后退半步,一边杀敌一边对被他们护在中间的男子道:“王爷,这邪物越来越多,我等怕是无能为力了。稍后由属下引开这些邪物,王爷带着符咒冲出去……”
听出他声音里透出的绝望,静王祁朔挥刀砍掉一头欺近前来的邪物,咬牙道:“说什么胡话!这无回谷内诡谲异常,我已经失去了近千护卫,不能连你们几个也保不住。”他原本只是被皇帝发配到西南蛮荒之地的藩王,原以为这一生也就守着那片荒凉的藩地平平淡淡过了,却没想到那些好端端呆在京里的兄弟一夜之间死了干净,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年幼却残废了的五皇子,而他这个前几年就失宠被赶出京城的皇子,反倒成了唯一一个健全的皇位继承人。
一个月前京里送来急信让他回去继位时,他草草收拾一番,只带了一千护卫就上路了,因京里催的急,他为了节省时间,果断选了更近的山路,而不是绕着几座城走官道。可如今,他为这个决定后悔不已,恨不得时间倒退,叫他狠狠打醒当时的自己。
他万万想不到,远离城郊后,外面的世界竟然完全变成了修罗地狱。一路走来,妖魔鬼怪层出不穷,阴邪之物如附骨之疽穷追不舍。他带出来的一千护卫离开藩地不到三天,就折了十分之三,而进了这处山谷之后,剩下几百个护卫在吸入谷中迷雾之后当场毙命,若不是他身上有外祖留下的护身符咒庇佑,也早已在这谷地迷雾中化为枯骨。
这一趟简直如同行走在黄泉的边沿,明明他少年出游时,外界并不曾险恶到如此地步,明明从前夜宿山林也从未出过任何事,究竟为何……为何只是遵从朝廷禁令在城中呆了几年,外面就完全成了地狱?
朝廷为何向百姓开放官道?为何严令禁止百姓走山道?难道……朝廷早知外界的变化却瞒着他们?
真相究竟如何,祁朔现在已无力深思,他只知道护身符咒发出的金光越来越暗,身边的下属也看出来了,一个个极力劝诫他带着符咒独自逃走。祁朔摇头,他培养出来的心腹并不多,如今又折了一千亲卫,不能连这剩下的七个贴身侍卫也抛下。即使他也清楚,他们活着逃出去的机会几乎没有。
抬起酸痛不已的手,祁朔又一刀挥退了一头邪物。却在这时,他几乎陷入绝望的双目微微一亮,于这无回迷谷中忽然发现了那一点点生机!
这一番拼杀下来,他对这无回谷也稍稍了解了些。这迷谷地势险恶,又布满剧毒的黑雾,他靠着符咒散发出的金光只能勉强护住自己和身边的七个护卫,金光能驱散周围十步内的毒雾,却挡不住那些眼盲的邪物。虽说如此,这符咒对那些邪物也不是毫无作用,在这金光照耀下,那些邪物的速度变慢,爪牙也不如先前锋利。他们八人是围成一个圈站着,因而四面八方都有邪物不断扑上来。他们边打边走,就想借着金光的庇护尽快离开这处山谷。却没想到护着他们的金光越来越暗,而这毒雾萦绕的迷谷却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人本能地对黑暗和未知充满恐惧,又无法想象面前一片黑暗的地方是否真能找到出口,所以静王和七个侍卫才渐渐陷入绝望,可是现在,祁朔忽然发现自己左侧的地方,已经足足有五息的功夫没有邪物扑上来,得了这个空当,众人压力稍稍一缓。
可这些邪物贪婪狡诈,绝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怎么可能会留下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除非,那个方向没有邪物胆敢涉足。退一步讲,就算那个被迷雾笼罩、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的方向一无所有,只是一睹厚实的山壁,也足已令士气大振,这无回谷再邪,说到底也是个山谷,他们若是找到了山壁,顺着山壁一路摸出去,也好过一直在这黑暗中兜圈子!
思及此,静王扬声道:“往这边走!咱们有希望出去了!”
闻言,疲惫不已的侍卫们纷纷精神一振,挥刀的速度也快了几分,一路打一路往静王所说的方向而去。
果然,越往那处走,周围的邪物越少,甚至有机会稍稍松懈。
严东锦身为侍卫长,出的力最大,身上受的伤也最多,精力早就耗尽,不过是为了静王的安全勉力支撑罢了,如今扑上来的邪物少了,他终于有机会休息一会儿。
不过身在如此险恶的山谷之中,所谓的休息也不过是停下手,稍后再接替其他兄弟罢了。
黑暗之中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他们一直朝着静王先前指出的方向前进,没过多久,那比先前暗淡许多,但比起烛火来依然明亮数分的符咒金光就照出了几棵枯萎的树木。
他们沿路往前走,脚下土地越来越软,遇到的邪物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是一头也没有了。
静王祁朔越发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他仍将武器紧紧抓在手里,嘱咐侍卫不要放松戒备,又往前走了数步。
迷雾笼罩中的无回谷一片寂静,他们一行人发出的动静就格外响亮,然这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和微微喘息声里,忽然插进来一个陌生的男音。
“前面有人吗?”
这陌生的男音悦耳无比,甫一出现,就好似一道清泉涌入了众人心田。
静王微微失神。
严东锦一愣过后,道:“这鬼地方竟然还有人活着?王爷……”他话未说完就顿住了,怎么可能有人独身出现在此地,联系起这数日来众人经历的一切,他登时打了个寒颤,莫非那是妖魔设下的陷阱,先引诱他们过去好一网打尽?
见静王抬脚就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严东锦立刻劝道:“王爷三思,此地太过古怪,谁知道方才说话的是不是人?”
静王沉吟道:“东锦,本王知道你的顾虑,只是对方若真是妖魔,大可直接杀了咱们,何必费力支开那些邪物,又装作凡人引诱咱们?”
严东锦立刻道:“谁知道这些妖魔鬼怪是怎么想的。”
可祁朔自有他自己的考量,“声音离得这么近,如果对方真是妖魔,咱们还能逃得了吗?”
严东锦顿时哑然。
静王道:“如果对方真是受困的凡人,他手里肯定有克制那些邪物的法器,咱们这一行有利无害,如果对方不是凡人,而是拥有大法力的仙师,那……”
严东锦这才明白自家王爷的意思,无论如何,这一趟都必须走,他们根本避不过去!
说服了这几个一路忠心耿耿的侍卫,静王也是松了口气,他扬声朝着那边道:“我们是误入此地的客商,借着先祖留下的神物才得以存活,你是谁?”
须臾,那人回道:“受了伤的江湖人,若各位空得出手,可否搭救一二?就在你们面前约莫二十步远的地方。”那团金光在迷雾中就犹如黑夜中的烛火,虽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部分,但处在黑暗中的人,隔上老远都能瞧得见。
静王听声音轻缓,倒听不出任何受伤困窘的意思,便道:“阁下且等着,我们这就过去。”
静王等人果真数了二十步就见着了声音的主人。
那人就躺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下,黑衣上的暗纹在金光的照耀中显得光彩熠熠、精致无比,更令人叹服的是他的脸,明明苍白憔悴,却揽尽人间姝色,偏偏又没有半分女气,在金光中不但没有模糊半分,反倒更加俊美得令人惊心动魄,叫人只看上一眼就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饶是阅尽美色的静王也睁着眼睛愣了好半晌,才在那人泛凉的目光下醒转过来,可人醒了,心却兀自跳个不停,那几乎透出胸膛的跳动声,比他这个主人还要直白地道明了自己的心意。
静王面上发烫,幸好在金光的掩盖下并不显眼,他立刻不顾身份地蹲下身,双手在衣上擦了擦才把躺在地上那人扶着坐起身。
手指按在对方肩上时,也不知是先前砍邪物砍得太累还是心中太过紧张,竟然颤个不停。
“这位公子伤了哪处?本……我身上还有些上好的金创药,不如……”
临诀心口疼得厉害,也懒得与这人多费唇舌,直言道:“不必,你们做驾步辇将我抬出去便可。”若不是心口的痛楚得等天明才过去,朱槿来了也没用,他才不必躺在这儿。
见临诀面上冷淡,静王下意识道:“可此地太过凶险,手下又没有砍树的斧子,不如我背……”
临诀淡淡瞟了他一眼,“我有法子带你们出去。”
闻言,静王等人皆是大喜,就凭这人受了伤都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儿,他们就没理由怀疑他说的话。况且,他们也别无选择了。
片刻后,两名侍卫拔出身上仅有的短刀一下下地砍树,另两名侍卫脱下外衣撕出布条,将砍下的树干捆扎起来,其他人则负责警戒。
临诀见静王乐意扶着自己,索性将自身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余光瞥见他不停哆嗦的小腿,不甚在意。
静王万万没想到这美人竟然那么重,然而对着临诀那张脸,他实在不愿失了风度,只好示意严东锦在背后帮忙搀一把。
静王的这几个侍卫身上都带着伤,动作没以前利索,一个步辇做了许久,好在那符咒的金光虽然暗了,但离彻底熄灭还有许久,而现在他们找到了领路人,心知再过不久就能出去,心里怀着希望,气氛也就不像之前绷得像张拉紧的弓弦了。
趁手下做步辇的功夫,静王犹豫了片刻,对临诀道:“我姓祁,单名一个朔字。是……”他顿了顿,还是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客商,而是五年前被分封到西南地带的静王。”。
京城里成年的皇子都死了,眼前这人身上带着龙气,身份不言而喻,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临诀也不会主动开口。他道:“我叫临诀。”
见对方面色依旧淡然,静王沉吟了一会儿,赞道:“是夕夕成玦的玦么?好名字。”
临诀:“不,是诀别的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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