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已经是初春时节，万物生发。

    屋里却因为停了暖气而变得寒不可耐。

    凌小闲坐在冰冷的琴凳上，伸出的手指有些僵硬得回不了弯。

    音符一个一个毫无感情地跳跃出来，奏成一曲哀伤的音调。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凌小闲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弹的，是唱给罗湛听的那首《街角的微光》。

    只是原本带着淡淡暖意的曲调，此时却完全失了原来的意境。

    协议日期之前某一天，罗湛拿着处理好的房屋过户合同和一百万现金支票，交到凌小闲手上。

    凌小闲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语气客气而疏离。

    罗湛斜眼觑见凌小闲的表情，上前将人搂在怀里，手掌不老实地伸进他的衣服下，挑逗着摩挲。

    “其实，一年的协议期限有点短了，我都还没操够你……继续跟着我吧？”

    凌小闲任由他手上的动作，嘴里很干脆地给了答复:

    “不了。”

    罗湛摩挲的手一下子顿住，他抬起头，观察凌小闲表情，正对上了他看向自己的双眸。

    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闪烁，看向一旁不与他对视。

    “条件不满意？想要什么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

    凌小闲笑了笑，罗湛并没看出他笑容里的苦涩。

    “罗总的条件怎么会让人不满意？我只是，不想再卖了。”

    没钱的时候，卖身赚钱。有钱了，又想得到你的心。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贪心的人吗？

    不过现实总会令人清醒，罗湛的心，放在别人那里，没那么容易得到。

    所以趁着还有力气挣扎的时候，就此结束，快刀斩乱麻吧！

    罗湛终于确认凌小闲是认真的，他收回了手，离开一段距离，脸色也沉了下来。

    “人各有志，我了解。”

    罗湛当天没有留下来。

    之后也没再出现。

    唐欣过来收拾了他的一些文件和衣服。

    他的罗湛就那样离开了，好像从来没来过。

    有些突然，但凌小闲接受得很平静。

    虽然，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之后没过多久，宋璟钰就看出凌小闲的变化。

    “我靠，就算你想要进军娱乐圈，需要保持形体，但也用不着瘦成这个样吧？你看你都脱像了。整个小脸上就剩俩大眼睛了！”

    凌小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

    只不过单方面的终止暗恋，为什么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了？

    爱情这玩意儿，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本来就是可以臆想，却不可以沉溺的奢侈品。

    得不到是情理之中，得到了叫上苍恩赐。

    宋璟钰碰碰他的胳膊，八卦道:“哎——你和罗湛真的说分就分了？”

    凌小闲心里被那个名字刺中，狠狠地疼了一下。

    “又不是真的在一起过，怎么能用一个分字呢？你不也知道吗？我们只不过是包养关系。”

    宋璟钰点点头，说道:“虽然事实如此，但我看他对你真的很好啊？他那个人那么风流，但跟你在一起居然老实了一整年！我还以为他被你收服，彻底转性了呢！”

    凌小闲默然不语。

    他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罗湛对他那般得好，以至于他常常产生错觉。

    提出拒绝再包养，一个是因为知道罗湛对宋璟钰的真实心思，心灰意冷。另一方面，还是不可察觉得存了妄想。

    罗湛会不会舍不得他？会不会因为他的拒绝，从而发觉他们之间已经掺杂了别的感情？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的美好幻想。

    罗湛走了，走得那般干脆。

    从前所有的疼爱呵护缠绵，都像是镜花水月的虚幻，源自于午夜梦回时的臆想。

    可就算是梦幻，那也是刻骨铭心的梦幻。

    罗湛的痕迹刻得太深。

    凌小闲独自在宽敞明亮，宫殿一般美丽的房子里独自徘徊，处处都是罗湛留下的气息。

    书房，琴房里，饭桌上，微笑着谈天说地……

    更别说床上，沙发上，浴室里的抵死缠绵……

    凌小闲怎能不消瘦？怎会不相思？

    即使日渐憔悴，凌小闲还在坚持。

    坚持不去想，坚持选择遗忘。

    有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

    ……

    音乐课程还在继续，那些高级教师来为他上课的费用还是罗湛在支付。

    凌小闲打过电话给唐欣，要把这笔学费算清楚还给罗湛。

    唐欣请示过后答复凌小闲:“罗总说他会无偿赞助你完成全部的课程。还让我转告凌少:你有倾世的才华，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一秒破功。

    挂上电话，凌少了心里头巨浪滔天，思念如潮。

    之前所有的坚持，瞬间崩塌。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去银行取了钱。

    ……

    他和罗湛的初夜，是在盛京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里完成的。

    盛京是罗家的产业，而那个套房就是罗湛的专属房间。

    具体来说，是他用来临幸各个类型新欢旧爱的寝宫。

    凌小闲跟了罗湛一整年，虽然从不刻意打听罗湛的私生活，但这一点他还是听安桐说起过。

    一般来说，没有固定包养对像的时候，罗湛都会住在盛京。

    凌小闲踏进盛京酒店，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无功不受禄，拿人的手短。

    所以，钱是一定要还给罗湛。

    其实他很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他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想要见到罗湛，一解相思之苦。

    凌小闲敲了门，人不在，他便等在了门口。

    等过了许久，电梯间打开的时候，凌小闲见到了刻骨铭心思念着的人，和……

    他搂在怀里的清秀男孩儿。

    凌小闲一下子慌了手脚，他瞬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贱兮兮地跑过来自取其辱？

    罗湛显然也很意外于凌小闲的到来，很快放开怀里的人，快步走到凌小闲跟前。

    “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里，有类似于惊喜的意味。

    凌小闲庆幸自己带来了钱。

    他掏出信封递给罗湛:“老师的学费不知道是多少，我也没问出来，只能照着网上查到的价钱给个大概。”

    罗湛有些失望，没去接信封，说道:“你拿着吧，我又不差你这点儿钱。我是真心欣赏你的才华，希望你能学有所成。”说着又像发现什么似得打量凌小闲的脸色:“你怎么瘦成这样？不会是……想我想的吧？”

    凌小闲急着否认:“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他的余光中还有那个男孩的存在，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把手里的信封塞给罗湛，然后招呼也不打，往电梯间跑去。

    电梯还停在这一层，所以凌小闲没用再等待，快速地离开。

    他觉得自己太狼狈了，出电梯的时候有些慌乱，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人脾气看起来不太好，张嘴就骂:“你没长眼啊！”

    凌小闲连连道歉，却听对方“咦”了一声，拉住了他的手臂问:“是你？”

    凌小闲打量那人，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对方却又开了口:“你不是罗湛养的那个双儿吗？哦，对，现在被甩了是吗？那你不如跟了我吧，我出钱不会比罗湛少……”

    凌小闲一看他这幅嘴脸，瞬间想起来他是一年多之前也是在这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马文才。

    凌小闲推开他拉着自己的手臂，说道:“你认错人了。”说完也不想纠缠，就要转身离去。

    谁知这马文才不依不饶，跟上前又去拉扯:“你别走啊，有话好商量，我告诉你，我的技术不比罗湛差，你试试就知道了……”

    凌小闲甩手挣开马文才的爪子，冷冷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我说你认错人了！”

    他年龄小，但因为从小尝遍人情冷暖，又早早离开校园去打工，所以气势上并不是天真怯懦的那一类。

    马文才被他气势所摄，一时愣了愣。

    正当凌小闲要迈步离开的时候，马文才又一把拉住了他，语气变得尖酸刻薄道:“你一个被玩儿完甩了的贱货装什么清高？老子我出不起钱是怎么着？”

    凌小闲反手甩上去，干脆利落地给了马文才一个耳光。

    他心里正不痛快，这下子用了很大的力量。

    马文才瞬间被激怒，反手还凌小闲一巴掌。

    两人到底身形上差了许多，凌小闲最近又瘦得厉害，刚才那一下子得手，完全是出其不意。

    但接下来，自然没那么容易讨到好处。

    他被打倒在地，又被马文才的脚踢中了腹部。

    大堂保安经理服务员等一众人很快闻声而来。

    但没等他们中的谁上手去拉架，一条人影从电梯里冲了出来，一个飞腿将马文才踹到一旁。

    马文才爬起来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再战。

    但酒店工作人员却呼啦啦地将他围住，拉胳膊的扯腿的，瞬间让他半点动弹不得。

    员工们之所以这么积极上进，那是因为踹飞马文才的，是他们老板。

    罗湛把凌小闲扶起来，看着他脸上肿起来的掌印，转头叫过经理来吩咐:

    “把这个人扔出酒店，加入黑名单。”

    “这个人”指的当然是马文才。

    经理颇有些犹豫。

    “愣着他妈干嘛？”罗湛一声怒吼，经理打了个寒战，立马跑过去执行任务。

    马文才破口大骂。

    罗湛示意众人稍待。

    他放开凌小闲走到马文才跟前，鄙视着说道:“马文，你别以为我就因为这件事赶你出去。实在是你办的事太恶心人。

    我在盛京有套房，你就也要包一间。我投资做餐饮你也做餐饮，我包个小明星，你也包个小明星？

    你说你有没有意思？

    你要是因为暗恋我，我他妈得恶心死……

    你就行行好，饶了我的胃吧！”

    马文才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你放屁……我他妈……我他妈能暗恋你？我他妈是不服气！我马文哪一点比不上你，凭什么处处都要矮你一头？我我……”

    罗湛不愿意听他继续感慨肺腑之言，摆摆手让人赶紧的把这苍蝇给扔出去。

    马文到底还是要脸，挣脱保安的挟持，气呼呼地说他自己上去收拾东西，然后退房。

    “个破酒店，你以为我乐意住！”

    众员工不言语，心想您这是不乐意住？一年三百六十五，恨不得天天在这待着！

    凌小闲走到罗湛跟前道谢。

    “谢谢你罗总，其实是我动手在先，不好意思，给你们酒店添麻烦了！”

    罗湛特别不喜欢这样一板一眼的凌小闲，皱着眉看他肿起来的脸颊又微微觉得心疼。

    “走吧，我送你回去。”

    谁知凌小闲却不领他的情。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您去忙吧！”

    罗湛目送凌小闲离去的背影，心里恨恨不已。

    一年了，他罗湛每天乖乖回他凌小闲的公寓，半点不沾其他荤腥。

    他觉得凌小闲是烧了高香了，能让他罗湛这么一心一意地对待他。

    可结果呢？

    他说还想继续让他陪着的时候，凌小闲竟然拒绝了。

    拒绝？！

    他当时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罗湛还没说吃腻了去尝尝别的口味，居然他凌小闲先行退出。

    好啊，真够种！

    成全他。

    罗湛潇洒地离开了。

    这一段时间每天换新口味，可怎么吃都没有凌小闲吃起来有味道。

    想去找他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罗湛狠狠掐灭了。

    他可是罗湛，不是罗贱！

    ……

    凌小闲一回到公寓，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抱着那个黑色的狗头抱枕发呆。

    抱枕是有一次他和罗湛逛商场的时候买的，是一对的。

    因为罗湛属狗，当时他特意选了买下来。结果罗湛调侃说:“真是一对狗男男。”

    当时的情形清晰如昨，但那人怀抱里的位置已经易了主。

    房间里安静地让人窒息，凌小闲摸到遥控器打开电视。

    上面正在播放《大话西游》。

    紫霞仙子对至尊宝说:“我只明白一件事——爱一个人是那么痛苦！”

    一瞬间，凌小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