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聿城一带的气候常年湿热, 眼下这个季节已经还算好的了，若是在春季, 怕是她还要不习惯这湿漉漉的坏境。

    昨晚应是下了一场大雨。

    竹林被雨打弯, 伸进窗子来，衬得整间竹屋子愈发青翠欲滴。

    沈慕虽是枕着夜凛的臂弯睡着的, 可一早醒来, 后脑勺的头发还是湿漉漉，身子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 晶莹剔透。

    外头有一阵习习的凉风吹了进来, 将身上的汗都蒸发了干净, 她顿时觉得舒坦, 又翻过了一个身, 仍有些困乏, 想再睡会儿。

    夜凛早已起床出门, 待到他独自回来, 脱下蓑衣, 雨水与身上的泥一并滑落到地上。他卸下沉甸甸的竹篓, 而这一切动作都极为轻缓, 生怕会吵到还在梦中熟睡沈慕。

    他原以为再回到聿城, 也无法面对这里残留的一切。

    可没想到因为沈慕的陪伴, 这里也并不只剩下那些让人挣脱不开喘不过气的回忆，甚至还给了他勇气去重新对面过去的一切。

    他望着睡梦中的她, 不由得眉目柔软, 伸出潮湿的掌心轻抚了抚她的面颊。

    偏巧此时沈慕自己也醒了过来, 睁开惺忪的眼睛就看到这身装扮的夜凛，不觉愣了许久，好似梦没完全醒过来。

    “你早上去哪儿了？”

    平日里见惯了夜凛那孤傲且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穿成一个山村农夫的样子：身上与脚下都沾了红色的泥巴，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一片，略显得狼狈仓促，却莫名地平易好看。

    在沈慕看来，他的气质也不是这套粗布衣裳就可以挡住的，简直像是那种话本里写的下凡来救济百姓的长得极英俊的仙人！

    越看越是觉得好看——

    夜凛见她看着自己直勾勾的眼神，耸了耸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了过去，又一本正经地道：“我早上去山上砍了一些笋。在聿城没几天特别冷的日子，正好这时候已经开始暖起来了，正是吃笋的好时候。”

    沈慕一脸痴迷，只是靠在床边笑着点了点头，两条腿挂在床边晃荡晃荡的。

    “那今日，我们是要去哪逛？”

    夜凛皱眉，“风大，先把衣服穿上了。”

    沈慕嘟哝了一声，看了看夜凛身上的，犹豫了一下，又冲他撒娇道：“那、那我也要穿你那样的衣服。所谓夫唱妇随，既然你都做了农夫，我自然也是要做这山上的农妇的——”

    夜凛拧着眉头，不觉眉眼间掠过一丝无奈的明快。

    -

    沈慕梳洗完毕，早晨吃了小米粥配上鲜笋，也穿了一件粗布做的围裙衣裳，头上还裹着一条蓝花色的头巾，随意将头发盘绕着，笑盈盈地挽着夜凛的手走出了竹屋子。

    虽然这衣服蹭得她的皮肤有些硌，倒是觉得异常的暖和与自在。

    夜凛并未说要带她去哪，脚下的步伐却异常坚定，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路往深山处走。

    沈慕也没有多问，跟着他走着。生怕多一句的叨扰，都会叨扰到这雨后空灵的山景，与枝头停留的那些鸟儿。

    这种只有他与自己独处的时间，没有世间其他诸多的纷扰，极为难得。

    若是可以的话，她愿意舍弃了平日里最爱的那些绸缎华锦、珠钗玉宝，一生只与他在此处朝朝暮暮，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到了——”

    夜凛拨开一堆荒草，又牵着她迈进了一处比人还高的草堆钟。

    沈慕回过神来，就看到荒草之中有一处简陋隐蔽的木刻墓碑，上面只刻着简单的“慈母安氏”这四个字，并没有更多的字迹附着在上面了。

    应当是许久没有人打理，这墓才会变得这么荒凉，不过这位置确实是偏僻。

    可沈慕没想到他是要带着自己来见婆婆的，顿时有些无措。尽管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可经过昨夜她知道他的母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兴许这块墓碑，这山里的天气，都是他心头的一道道疤痕。

    夜凛已经牵着她的手，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却潺潺得流动着一股温情，缓声笑道：“娘，我今日带着您的儿媳沈慕来看您了。我与她自幼相识，她不是寻常人家中知书达理的女子，却偏偏是儿子唯一心属之人，也是儿子发誓要用这一生守护的人。”

    沈慕怔怔地望着他，听着他的话，也抿着唇含笑了笑。她挣开夜凛的手，便也在墓前行了一个大礼，笑道：“这礼本应当早就给娘行的，不过我相信娘也不会跟我小辈计较这些的。嘿嘿，只要我到时候多生几个胖小子，娘肯定会很开心！”

    夜凛听到这话，却有些隐痛地皱了皱眉头，见沈慕又在墓前磕了几个头，却沉着脸始终未发一言。

    沈慕回头见他有些不高兴，又笑着瘪了瘪嘴。

    心想也是。

    一般都是旁人劝女子要生大胖小子，哪有自己一时嘴快毫无遮拦就把这话给说出来的，是有些没羞没臊了。

    “我是不是在娘面前说错了什么？”沈慕故意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惹人心疼。

    夜凛眼角的寒冰随即一扫而尽，伸手轻摸了摸沈慕的脑袋，宠溺道：“没有。我们下山吧，你不是一直想去聿城城西处的百花园看看吗？我们中午就可以赶过去，顺便在那里吃一顿远近闻名的百花宴。”

    “太好了！”

    沈慕兴奋地将整个身子搭在了他的身上，最后索性就赖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还是由夜凛一步一步背她下的山。

    她将脑袋毫无顾忌地压在他脖子间，笑吟吟问：“你说，我沉么？”

    夜凛也不假思索，掂量了掂量，“嗯，不沉。”

    她听他这冷冰冰的语气，想腻歪也腻歪不起来，不由得不满意地嘟了嘟嘴，“就这样？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人？我怎么看话本里的丈夫都会想着把妻子捧到天上去的——”

    夜凛顿了顿脚步，笑着对她道：“那些油嘴滑舌，不过都是文人添油加醋上去的。我说的本就是实话，不必用‘哄’这个字。”

    沈慕仔细推敲了一番他这话，又不由得甜甜地一声笑了出来，将胳膊缠得他的脖子更紧了一些，只觉得这山里的空气中都弥漫拿着一股甜味，甚是醉人。

    就在这时，姚十三匆匆寻了过来，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看到还在你侬我侬的两人，也顾不得回避，急着就走了过来。

    “国师、夫人，京中传来的加急快报，说是沈小将军将要在月底完婚，让国师与夫人速速赶回京中——”

    沈慕听到这消息，也不由得怔了一怔，笑着从夜凛的背上跳了下来，说道：“你说我哥终于要成亲了？他也确实老大不小了，与挽君姐姐的事情，总算是有个盼头了。这事是喜事啊，你有什么可慌张的。”

    沈慕又看向了夜凛，盘算道：“不过如此也好，我们正好再在聿城待上几天，把没有玩过的地方再玩上一玩，刚好能在月底之前能赶回去喝我哥哥的喜酒——”

    姚十三面露难色，“夫人，可是这信中所写的是……沈小将军是被皇上赐婚与……”

    沈慕一愣，“莫非新娘子不是挽君姐姐？这没道理啊！那你说清楚，我哥到底是与谁结的亲？”

    “是……淳于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