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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完整的课,也是我所经过的最难熬的一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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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头撞进的不是温柔乡,是冷眼恶语,我头破血流。
    对了,我上的小学是陈染之的学校,实验附小。
    所以,我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碰见陈染之就一点都不奇怪了。陈染之今年开学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早就到了可以自己上下学的年龄。
    他背靠在小卖部灰色的墙上,周围围了两个女生,那个头上卡别着粉色发卡的女生手里拿着的本子一直递到他眼跟前。
    好像在探讨学习。
    但是那个粉色发卡,她的眼神粘在陈染之的脸上就没离开过。
    过了一个暑假,陈染之长高了不少,我如果再同他说话,似乎已经开始需要仰起脖子。
    来接我放学的是小陈叔叔。我迅速地垂下了头。躲在小陈叔叔的的身侧,他高大的身影完美的将我遮挡住。
    ”储悦,你要吃点什么吗?”
    他指着小卖部的门口,弯腰询问我。
    我连忙手一扯他油的发腻的袖子,焦急地地低声嘟囔:“不吃!我要回家!”
    我十分害怕陈染之发现我。
    如果他这个时候走上来,跟我打个招呼:“嗨,储悦,你小学第一天过得怎么样?”
    我想我肯定会羞愧而死。
    当然,他应该也并不会要来跟我打招呼。
    我不会用右手写字。
    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甚至连一到一百都不会数。
    而我不会的东西,其他小朋友都会。噢,除了那个张淼淼。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去上幼儿园,因为他们会的这些,都是幼儿园的老师教的。
    像是一场赛跑,其他的人都已经冲了出去,只有我还低头悠悠地系了个鞋带。等到再抬头,自然人家跑得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而我再没有弃权的权利。我必须要迎头赶上。
    陈兰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右手正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抓着手上的笔,一笔一顿地找着苏老师给我写的名字在空白的纸上临摹。
    “储悦。”陈兰推开房门,看我。
    “妈妈。”我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下丢开了手上的笔。
    “你们苏老师今天打电话给我了。”她走进我的房间,拿起桌上的白纸看了一眼。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储”字,各个笔划松垮地连在一起,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
    我的名字太难了。
    相比起我的同桌,他叫丁一。
    “唉。”她又是叹了口气,我抬头看她的脸,眼泪倏忽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很怕苏老师,她生气大声讲话的时候,眼角高高吊起。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坏人。虽然今天她用这么大的嗓门同我讲话,但是我也都没哭。
    “把笔给妈妈,妈妈教你写字。”
    她向我伸出手,手心朝上,五指温柔地张开。像是对我某种无言的邀请。
    我从她的脸上,读到了对我的愧疚。
    ☆、第 11 章
    第二天,苏老师重新又排了座位。
    我换了座位。从第三排到第六排,最后一排。而我的同桌,好巧不巧就是那个同样写不来自己名字的小朋友,张淼淼。
    其实我有点高兴,最后一排,不会被老师过度关注的位置。而我的同桌也是跟我一样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好像找回几片自己会发光的羽毛。
    课后,苏老师布置了拼音临摹。
    我拿出临摹本,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储悦”。我僵硬着手照着图描了半天,结果还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一堆被生硬拼凑在一起的笔划。
    但我望着这惊悚可怖的两个大字,却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是昨夜我和陈兰共同努力了数个小时的成果。等我写完自己的名字,也正好打预备铃。
    我偏过头看我的同桌。
    同样扭曲的一个大字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曲线。不是曲线,是条河,河里有着无尽的水。
    就是淼淼。
    张淼淼同学很坚持自我。
    同样的,苏老师也是。于是张淼淼的本子又被撕成两半,从讲台上飞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脸上。我手背在身后,昂起头认真仰望着讲台前的苏老师,余光中全是张淼淼同学通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嘴唇。
    “明天叫你家长一起来,否则你也别给我来了!”
    苏老师说着重重地将怀里还抱着的一叠练习本砸向木质的讲台。
    “哐”地一声巨响。像是青天白日里的一道惊雷。
    我有时一直在想,不就是一个名字吗?至于需要如此的大动干戈。
    其实我不明白,真正令苏老师怒不可遏的不是那几道鬼画符似的曲线,而是张淼淼这种屡教不改的态度。触犯了身为班主任,这个班级最高领导人的颜面。
    后来张淼淼终于安分守己地写名字的时候。我偶然经过教师办公室,偶然听到我们的数学老师,宋老师。他扯高的嗓门像是扩音喇叭似的。
    “苏老师,还是你厉害,你们班那个张淼淼终于肯好好写名字了。”
    “哎,这种不识相的小孩就是不能惯的!”
    这种轻飘飘的语气,等我后来再回想起来,是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
    我的数学很差。我不懂什么是加号,什么是减号。
    当宋老师在讲台前说:“小红有一个苹果,小明也有一个苹果,那么他们两个的苹果加起来,现在有几个苹果?”
    瞬间,宋老师话音刚落。只见前排有几只手,像是雨后冒出的春笋一般,一下探起。
    而我还在疑惑,苹果不是用来吃的吗?为什么要加起来?
    我没有举手。我的同桌张淼淼也没有举手。
    春笋越来越多,只有我们两个像是被冬天的冰霜冻死了的笋苗,胎死腹中。
    不过,幸亏宋老师也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个角落。
    “你刚为什么不举手?”
    下了课后,教室里乱哄哄的一片。还不擅长静坐的小朋友,生生憋了四十分钟,早就苦不堪言。我用力扯了扯张淼淼的袖子:“你刚才为什么不举手?”
    张淼淼停下笔,从一堆波浪线中抬起头,他有些发干又显苍白白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挑:“太白痴了,我三岁就做过这个题目了。”
    开学第一天,宋老师问谁会数一到一百的时候,张淼淼没有举手。因为他会数一到一千。
    我很快就发现了,他看似跟我相同,但其实截然不同。我后来看《浴火凤凰》的时候,里面演到“赌石”这个桥段。我一下就想起了当时已经失散多年的张淼淼。他是一块未经开垦的璞玉。
    他是一个宠儿。在上帝为他单独设立的另一个国度中,他被允许安然无恙。
    原来在这个尘世中,挣扎沉浮的,从来只有我一个。
    因为下雨的缘故。开学典礼推迟了一个礼拜进行。
    在推迟的开学典礼上,我见到了久违的陈染之。隔着重重的人群,我看见他站在高高突出的主席台上。随风飘荡的五星红旗无言地立在他的身侧。
    九月的风刮过,吹起他垂在额前的碎发。那一瞬,我的心冒出点不切实际的念头,我有点担心他会被这阵风带走。白色校服下的,他的身影实在单薄,如纸。
    他需要一根旗杆,撑着他。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
    他的声音,流经话筒,经加工放大后,钻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三年级的陈染之,嗓音中的稚嫩已渐渐被少年的清朗所取代。他眼皮微垂,认真的念着手里的稿子,没有一丝的慌乱。
    没有一丝的慌乱,就像那个夜晚的他。
    警车,救护车。迷乱的灯光和尖锐的鸣笛声交织成荷花小区的的一个不眠之夜。
    羊毛衫阿姨雪白着一张脸被抬上救护车的样子,我毕生难忘。
    “妈妈妈妈,阿姨是死了吗?”我惊恐地拉着陈兰的衣角。
    “储悦,你闭嘴。”原本坐在路沿上一动不动的陈染之像是一只捕猎的猎豹般,扑向自己的猎物,扑向我。他的手指恶狠狠地直戳到我鼻尖上。
    “陈染之!”陈兰手下意识地推开他,结果他重重地往后倒去摔在地上。
    我想去扶他,虽然刚才的那一刹那我很害怕。
    但是陈兰紧紧拽住了我。她黑亮的眼眸中是警告
    皮夹克叔叔在外的“妖艳贱货”上门挑衅。羊毛衫阿姨同她搏斗,两人直接从三楼的阳台上一同摔下。
    三言两语,梗概了三个人,悲惨的一夜。
    别人的伤痛总是无足轻重。像是数学里的定理,是经过无数次的验证而得出。生活中的准则,又何尝不是淬炼了无数人的血泪。
    六月份的那个夜晚之后,陈染之搬出了荷花小区。但是关于他们家的传闻却并未尘埃落定。
    我也一直记得那个傍晚,空气中漂浮着甜甜的香味。陈染之跟我说过这是栀子花的香味。是离别的味道。
    在荷花小区的门口。一个打扮时髦的阿姨,头发是跟动画片里的主人公一样的浅金色。她看见我,抬手轻轻摘下脸上的墨镜。墨镜后面,是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仿佛是电视里走出的人一般,她的睫毛细长又根根分明,皮肤白皙光滑,像极了我以前爱吃的喜之郎果冻。
    我看得出了神。
    “小朋友。”她叫我,眼含期待的看我:“你知道陈群的家在哪个楼道?”
    陈群?
    我并不认识什么叫陈群的人。
    但是我却还是歪着脑袋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片刻后,面上才挤出一点类似于遗憾的神情:“啊,我有点忘了。”
    假装遗忘,也不愿承认不知道。这是我从小就养成的一个下意识的习惯。仿佛这样,我就能比无能多了一点能耐。
    她听完我的话,精致的脸上生出了几分失落。
    我突然如临大敌。
    当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要尽己所能,在她的面前做一个有用的人。想要得到她的肯定,得到她全部目光的注视。
    哪怕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哪怕表现得像个跳梁小丑。
    “我……我可以帮你问问别人。”
    “不用了。”她摆了摆手,轻笑:“谢谢你,小朋友。”说完,她便要走。
    我很想挽留她,再看看她。但是我的嗓子被堵住了,我的脚被钉住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离我远去。转身将我遗忘。
    “对了。”已经转身离去的漂亮阿姨,忽然脚步一顿,旋过身来,又一步一步地走回我面前,慢慢蹲下:“瞧我刚才这问题问的。”她抬手轻拍了下额头:“小朋友,你知道陈染之家在哪里吗?”
    “我知道!我知道!”这下我是真的知道了!
    “真的?那你能带我去吗?”她站起,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白皙的手指,正红的指甲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没有迟疑,立马伸手牵住了她的。掌心的触感是如此的细腻柔软,让人流连。
    “我带你去。”我仰着头看她。这个有如天神一般的女人。
    “好。”她笑起来,紧了紧牵着我的手。六月的晚风拂过我,翩翩然之间,我有一种羽化登仙的错觉。
    “染染!这个漂亮阿姨找你!”走到楼道口前十来米处,我正好遇见了从楼梯上一路小跑下来的陈染之。
    但是,陈染之丝毫没有被我的喜悦所感染,相反,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瞧见了一种比慌张更深入的表情。双眼猛然瞪大,嘴巴微微张开。他僵在生锈的铁门前,与我们对视了几秒后,转身迅速地没入了黑漆一片的楼道。
    我抬头,眼见着声控灯,一层层亮起。一直停在了三楼。我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但是我的预感告诉我情况并不好。
    “谢谢你,小朋友。”
    漂亮的阿姨松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跟我道了个别。
    刹那间,我思绪万千,惊慌无措。我多么希望故事演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片尾曲缓缓响起。所有的一切,我们下一集再见分晓。
    那个时候,幼小的我渐渐明白,所谓电视剧与人生之间的差别在于,谁是那个掌握遥控器的,是你还是生活的本身。
    此时此刻,我真希望面前的这个漂亮阿姨可以就地昏倒,或者地面塌陷一个大洞,她突然消失不见。
    但是没有。
    她,和陈染之的妈妈,羊毛衫阿姨,双双从三楼坠下。像是秋天的落叶,也像是断翅了的蝴蝶。
    我看电视,顶顶厌恶的人从来不是那些所谓的反派人物。最是令我瞧不起和捶胸顿足的,一直都是些自诩正派,却一直在旁帮倒忙,送助攻的人。
    正派人物因为他送了命,一旁的人还必须抹干眼泪安慰他:“没事的,我们知道你是一片好心。”
    没事吗?怎么会没事!
    做什么人,都千万别做一个蠢人。蠢即原罪。在这件事后,我曾痛下过这样的决心。
    陈染之看我的眼神。
    我内心的愧疚与懊悔。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了我们背道而驰的开始。
    陈染之并不幸福快乐,但是他好像也不需要我了。
    ☆、第 12 章
    在我终于勉强地学会了用左手写字之后,我人生的困境又进入了下一个。
    数学这个噩梦,我一做就是十二年。但这个噩梦的开始究竟是因为宋老师,还是我自身资质的限制,我虽然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我更愿意也更倾向于后一种解释。
    关于老师的形象,我愿意尽力在我的脑海中多挽留一分。
    小时候的我一直有这样一种认知,数学老师,女,年龄四五十岁左右。好了,这基本就是人世间最凶残的生物了。几乎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等到后来出现的,闹得满城风雨的城管大队,其毁坏性,在我心中根本不值得与宋老师一战。
    我因为基础比其他同学薄弱,数学成绩一直没有起色。陈兰光是被数学老师请到学校就去了好几次。
    “你们这孩子我没法交!怎么管的连幼儿园都没上过,什么都不会就塞到学校里来了?”
    我想,宋老师的这个说法真是病入膏肓。如果我什么都会了,还需要送到学校里来?
    陈兰只好腆着脸,再三的赔不是。
    “宋老师,我们储悦真是麻烦你了,她要是有什么不懂或者不听话的地方,您就直接动手管教吧,不需要客气!”
    “不,不。”宋老师闻言,抿住了一口搪瓷大杯中的茶,摆了摆手,眼神却十分锐利地扫到我。
    我心下咯噔一声,只觉得脊背发凉。陈兰的话和宋老师的目光,都寒如这十二月的北风,无情地将我席卷。
    陈兰,又忘记了,我是储悦,不是储盛。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我明明白白地听她打电话的时候同储盛的班主任也一样说过。
    我只是储盛的一个复制品而已,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进行粘贴。
    张淼淼已经不是我的同桌。
    有一次当我在晚饭的餐桌上,向陈兰和储标汇报一天所学之时,我无意间提起了换座位的事。
    “今天我们苏老师给换了座位,跟我一起坐的个男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说这话时,我完全忘记了我也才勉强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不久。但小孩子的心思总归是这样的,你看,我们班有人比我还要笨!我才不会提到他能从一数到一千的事。
    “换座位?”陈兰的重点显然和我并不在一条线上。
    “对啊。”我咬着嘴里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将肥腻的一部分分离下来,又将其重新塞回了盘中。
    “换去第几排了?”
    “最后一排啊。”我浑然不察陈兰的眉头在我的回答之后,紧紧皱起。连一旁的储标,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还是不行,还是得去打个招呼。不然你想就她这个高身高,再怎么轮也不该是她在最后一排。”
    “现在都小学一年级,都差不多高,哪有这么多讲究!”
    “什么哪有这么多讲究!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你不要抱着你那一套老古板的思想不放了!”陈兰不满的推开面前的储标,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厨房里出来。
    而我正假装去客厅沙发上拿我故意遗落下的笔,只为偷瞄一眼打开的电视。
    “储悦。”陈兰叫住我:“别看了,快回房间做作业!还有明天我陪你去学校。”
    “噢。”我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妈!”储盛手里拿着一张试卷,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
    “干嘛?”陈兰两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
    “签名!”说着将试卷往陈兰手上一塞,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储盛!”
    陈兰低头扫了一眼试卷上的分数,立马大声地叫住了自己的儿子。我也顺势偷瞄了储盛的分数,英语,67分。这个分数,对于一个五年级的学生的来说实在不是一个看得过去的数字。
    “怎么了又?”储盛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什么怎么了又?你这英语怎么越考越低了?你在学校一天天的干嘛?做梦啊!”
    “哼。”储盛没应,轻轻哼笑了一声。
    那一刻,我觉得眼前的储盛好陌生,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从那个乐此不彼与我抢牛奶的禽兽,究极进化成了一个胆敢对着陈兰摆谱的猛兽。
    “啪。”一下,清脆地一声。我感同身受般的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储盛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一脸冷漠的敌意。
    “储悦,你给我回房间去!”陈兰手往我身后猛地一点,微微颤抖着。我自然不敢有半点拖延,立马夹着尾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没多久,客厅里便是叮铃桄榔的一阵。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储盛被揍得有多狠。
    我没有同情,更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困惑,储盛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在后来的政治课上,我们老师提到量变积聚成质变这个概念,我就想所有的波涛暗涌都曾经过了一段漫长的不动声色。
    储盛也是。
    第二天大早。
    我在楼下的小花坛边等陈兰,她半途忘记了一点东西又回去取了。
    一到冬天,脆弱的花花草草全军覆没,只剩正中央的一颗大柏树,还勉力撑着一抹绿意。这样的绿意,自然不能同春夏时的生机盎然相比较。她是低沉的,无言的,虽身披希望,却比绝望更绝望。
    人们都喜欢赞扬这些四季常青的植物,赞扬他们是如何如何的坚韧不屈。而我只读出了他们的孤立无援。
    像是炮弹血洗后的战场,你缓缓从壕沟中爬起,你四下张望,依旧屹立的是你,且只有你。天地间,生死中,只有你。从来不要去歌颂劫后独生的战士,我相信死亡也许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而我,也固执的从来不去歌颂任何一种四季长青的植物。我只同情他们,像同情我自己一般。
    在等待陈兰的间隙,我眼见着储盛朝着我的方向缓缓走来。想过低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但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因为没有必要,因为他的眼里已经开始没有我。
    “储悦。”他停驻在我面前。我仰头看他,这么冷的天,他藏青色的冬装校服下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
    少年第一个争强好胜的点,可能就出现在,谁冬天穿的衣服少,谁就酷了。
    我没问他冷不冷,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已然说明了一切。
    “哥。”我轻声叫了他一声。
    “你跟陈染之绝交了?”他眼角一挑,还未完全脱离稚气的脸上,却莫名染了世故的沧桑。
    “关你什么事!”陈染之是我心中的一个结,点到即痛。
    “早掰早好,反正时间也不多了。”储盛说完,伸手扯了扯我的耳朵:“我的猪妹妹。”他笑笑。
    我耳朵大,又有点招风。同某种生物十分想象。这就算了,但是真正令我义愤难平是陈兰和储标都不是招风耳。我的遗传,无迹可寻。但我人生的前几年从来都没有真正关注过这个问题,因为大人们的调侃都是带着几分“你好特别,有点可爱”的意味,而来自同龄人的关注,那就完全不同了。
    那是一种嘲笑。
    曾几何时,对我来说,世间最无力的一件事,就是我没办法将我的耳朵直接扯下来。我宁愿没有,也不想要这一对怪异的,招人歧视的耳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此时此刻,面对储盛的调笑,我并未感到在意。我想知道的是他说的前半句,什么叫“时间不多了”。但是他没有给我提问的机会,储盛提着手里的书包,招呼也懒得同我打一个,兀自一人离开了。
    时间不多了,这个概念的严重性,我还是从奥特曼打怪兽那儿参悟出来的。每次奥特曼跟小怪兽一直你来我往,花拳绣腿的比试到胸前的那盏红灯亮起,他才惊觉玩脱,自己快没电了。便想到要发大绝招,一个动感光波将小怪兽劈成两半。
    时间不多,意味着情况紧急,更意味着一次蓄势已久的爆发。
    这时,陈兰正好也去而复返,手上提着个蓝色的无纺布袋。我不经意地探头往里一瞧,映入我的眼帘的是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的一角。
    陈兰将我送到校教室门口后,并未离开,而是绕了个弯,上了二楼。那里有苏老师的办公室。我隐隐有一种预感,陈兰要干什么。
    给苏老师送礼。就像其他大多数的小朋友一样。非常奇怪的是,我,连同大多数小朋友,都不认为这样的一个行为是羞耻的,让人抬不起头的。
    我反而有一种别样的优越感。送礼,代表着特殊照顾,与众不同。但人都忘记了一个点,特殊的存在建立在其稀少。如果大多数的人都送礼了,那么最后大家又重新回归到了同一个起点。
    但终归还是不一样的。那些没有送礼的个别同学,自然而然地就承担了这份稀有性,吸引了老师别样的关注。
    比如说,张淼淼同学。
    下午的班会课上,苏老师果然给我换了座位。
    “储悦,你这身高坐后面看不到黑板吧?待会儿下课你拿着东西坐到赵强旁边。”苏老师说着,手一点第三排的一个空位置。那里一直空着,仿佛是一个待售的天价主看台位置。
    苏老师的这个借口实在有些生硬。但好在大家都心照不宣。我乖巧地点了点了,转头看了一眼张淼淼同学。
    其实我有点舍不得他。尤其是在他向我问出‘人死了,要多久才能回来?’这个问题。
    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可能要很久很久。”我说这话的时候,别过视线,没敢看他。这一刻,是我无比希望自己是无知的一刻。
    毕竟,那个死掉的人,是张淼淼的妈妈。那个因为张淼淼写不来‘淼’这个字而教他画曲线的妈妈。
    淼淼的妈妈一定跟水一样温柔。但是她也像水一样,早已融入了江河,一去不复返,再也不见踪影。
    我既可怜他,我又庆幸自己。我的妈妈还活着。当时的我只知道死的含义,等到后来我知道了每个人都会死,这个可怕的事实后,我度过了很长一段灰暗的时光。
    每个夜晚,我都因为担心陈兰,担心储标的生死而惶恐不安,无法入睡。
    这样一个可笑,甚至无厘头的想法,却最直接地映射出了一个事实。
    所有对生命的敬畏,最开始全部都是源自拥有生命的人的恐惧。
    ☆、第 13 章
    我和我的新同桌,相处得并不愉快。
    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生,长得丑就算了,还天天以欺负女生为乐。社会上这么多的大人渣,我没遇见过几个。但是赵强这个小渣渣,从一开始就为我的小学生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铅笔盒里的笔一个礼拜总有那么几只不翼而飞。最后都被发现是横尸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我午睡醒来,头上别着的hello kitty的发夹,发现hello kitty的整张脸都没了,铁质的发夹上只剩下一块透明色的干涸的胶水。又丑又残忍。
    我晚上放学回家,莫名奇妙就发现我的两个书包带被人缠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诸如此类,鸡毛蒜皮,却几乎让我痛不欲生的恶作剧。或许也不是恶作剧,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犯罪。
    我没敢跟苏老师说,更没敢同陈兰讲。我已经是一个小麻烦精了,惹得我周围的人为我操心这么多,我还怎么敢自取其辱。
    赵强对我这种忍气吞声的态度,表现的越发嚣张猖狂。我也不是没有尝试反抗过,但是我发现自己在力气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又矮又丑又壮还坏。
    我真希望他去死。
    但是很可惜他每天都活的好好的。
    “赵强,能把你的手收回去吗?”我盯着他越过桌面三八线大半的手肘,眼中燃烧的满是仇恨。但是嗓音却不得不低的跟小猫似的。
    “你这样我都没法做作业了。”我憋着气,又补了一句。
    赵强听了后,非但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又将身体往我这儿倾过来许多。几乎就是要挂在我身上。
    他这幅流氓无赖的样子。
    我根本没法做作业,连端坐都很困难。心里的烦躁与怒意早就如同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我抬手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肘处。
    “老师!储悦她打人!”赵强瞪了我一眼,立马举起手,恶人先告状。
    “老师,是他,是赵强他先……。”我转头,看着我身侧坐得端端正正的小渣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是他先超过桌面上的线的……。”顶着讲台前站着的宋老师严厉的目光,我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
    “什么线不线!储悦难怪你数学学不好,天天上课就想着搞这些东西!我叫你们看书做题目,你在干嘛!”
    “我……。”
    “还顶嘴!”
    结果,又是我凭白无故地挨了一通训。泪水在我的眼眶里倔强地打转不肯落下,我低着头,没有也不想让宋老师看见。
    身旁的赵强,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那副令人作呕的小人得志的表情。
    他要是在课上欺负我,从来只挑数学课。
    谁道知道赵强是数学课代表,而储悦数学很差。所以我就活该被他欺负吗?
    一二年级向来比其他年级要早放二十分钟。但今天晚托课上宋老师因为批评我而耽误了几分钟,便堂而皇之地拖了二十分钟的课。
    “储悦,你以为你耽误的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吗?全班这么多同学,这么多一两分钟,加起来都超过一个小时了!”
    后来我也想过,这样一个明显逻辑硬伤的计算方法到底是谁第一个提出来,而后成为各位老师纷纷引用的名句。
    时间还能横向叠加?我看连霍金都不敢这么算。
    所以这个人一定是要比霍金更厉害,那就只能是牛顿或者爱因斯坦二者之间的其一了。
    牛顿:爱因斯坦说的。
    爱因斯坦:牛顿说的。
    霍金:我是无辜的。
    托了放学晚的福,我又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前撞见了陈染之。
    这次他是一个人,并且他也看见我了。
    见到他,我所有的委屈一下天崩地裂,如山呼海啸,猛地掀翻了我。眼泪啪嗒啪嗒,不受控制的落下。
    但是我没动。陈染之也没动。他看到我哭了,但是却没有动。
    我和他之间,隔着的是那一个深不可测的夜晚。
    我像是个傻子,站在路的中央兀自掉泪。羞耻与脸面都的重要性都不及我此刻内心悲伤的万分之一。
    “呦!储悦啊!怎么啦这是?哭了?你哭起来好丑噢!”
    赵强笑嘻嘻的经过我,还停下,顶着他那张癞蛤/蟆一般的脸凑到我脸跟前一阵嘚瑟。他大声讲话飞溅出的唾沫全喷在了我脸上。
    恶心,恶心,全部都是恶心!
    我视死如归地朝着陈染之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是储悦,我是‘荷花一霸’,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屈辱。
    我侧过头,磨着牙,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这只‘小癞蛤/蟆’,手开始不自觉的伸缩。我回忆着同储盛过去一次次的打斗经历。
    “啪”一声。
    我最后想到的还是陈兰。于是我直接给了赵强一巴掌。清脆的一声,惹得周遭的家长和学生纷纷侧目。
    “呦,那个小姑娘……。”
    “怎么打人啊……。”
    “没有家教……。”
    我静静听着周围人对我的议论纷纷。心里只是冷。他们又不是我,他们怎么知道是什么逼我走到这一步。
    赵强的卑鄙,我的屈辱,以及陈染之的冷漠。
    “储悦!你敢打我?”
    赵强,毕竟也只是个一年级的社会渣渣。被我打了之后,他过了一会儿才提起神来。
    他提起神来了,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等看到他眼眶里亮亮的一片,我才想到要逃。可惜已经完了,刚拔起腿,校服领子就被赵强一手揪住了。
    但是,预想中的混乱与疼痛并没有降临。
    “操!”
    仅仅只是一个字,但是我也从中听出了十分的熟悉。储盛,我恨了厌了这么多年的哥哥,突然有如天兵天将般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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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见着储盛从离我好几米远的地方猛跑过来,手下重重地一抡,他手里提着的书包便狠狠地惯向赵强,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脸上。赵强被砸到在地,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直抽搐。像极了热锅里挣扎的虾子。
    同储盛的这一壮举相比,我刚才的那一巴掌,实在就是有些微不足道。最多只能算是个开胃前菜了。
    “你这个小瘪三什么玩意儿,找死啊!”储盛在完成这样一个举世的壮举之后,却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他走近赵强,用脚踢了踢他。
    “以后你再敢这么吊,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五年的小学生,是小学部的老大。试问谁敢造次。赵强躺了地上半天,没敢动。我第一次见他这副弱鸡的模样,心里只有畅快。
    “走了!”储盛手一拽我的书包带。
    转身之前,我又看了一眼陈染之方才站着的方向。但是已经没有人了。
    储盛他们前脚刚走。陈染之便从小卖部的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珍宝珠。他走到赵强面前,蹲下:“同学。”他扯了个笑。笑意凉凉。
    赵强这才慢慢拿下捂在脸上的手。眼前的人有点熟悉,却又很陌生。
    “你没事吧,这个给你。”陈染之将手里的棒棒糖递给他,又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貌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赵强。一一班的。”储盛刚才那一下,实在是狠,赵强现在额角还是泛着痛意。他本来不想搭理陈染之,但一见他是三年级的,还给他买了糖。他的敌意也就全没了。
    “噢。”陈染之点了点头,收了笑。
    “陈染之!你怎么在这儿!赵老师正找你呢!”从校门口窜过来个女生,一看校牌也是三年级的。
    “我知道了。”陈染之站起,拍了拍自己的手,仿佛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赵强还正犹豫着要不要同面前的学长道声谢,转身他人就不见了。
    “陈染之,你刚老半天到底干嘛去了?一二年级还没放学,你就往校门口冲!”一旁的顾思佳叽叽喳喳个没停,一心想从陈染之口里套出点话来。
    陈染之顿足,目视前方:“去见一个人。”
    顾思佳:“……你,你在学校还有别的认识的人嘛,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好了,赵老师找我什么事?”陈染之又提起脚,独自走在前头。
    “还有什么事啊,当然是管你要上周的行为规范评分汇总啊。陈—部—长!”
    最后三个字,顾思佳是掐着嗓子,拖长了音说的。声音嗲嗲,十分娇媚。陈染之却皱了眉,他向来对这样的声音有很大的抵触。
    “我知道了。还有个地方需要改动一下,我改完就给陈老师送过去。”
    “还要改?”顾思佳瞪大了眼。陈染之对这类事一向不怎么关心,只是等到执勤的班级把表交上来,他最后做个汇总就算了事。
    “嗯。”
    只是一个字的回答,陈染之便独自逆着人流,朝教学楼走去。
    储悦。他的脑海里忽然又冒出了这两个字。她似乎过得并不快乐。以前她每次打架输了,落荒而逃,总是眼眶红红地来敲他家的门。
    明明已经一败涂地,脸上挂着的却还是全然的不服气。
    对失败,对困难,对痛苦,从来不会真正举手投降的储悦。这样的储悦,才是他最喜欢,最欣赏的样子。
    但是这样的储悦却再也不会来敲响他家的门了。
    “你怎么来我学校了?”我吸了吸鼻子,看走在马路另一边的储盛。
    “爸妈今天晚上不回家,我顺便来接你。”
    “噢。”
    “储悦。”储盛一脸讽意地看我:“你平时同我不是挺能来事的吗,怎么对着那个矮冬瓜倒是安静如鸡的样子?”
    “他……他力气可大了。”
    “得了!你就会窝里横!我还不知道你?”
    我撇了撇嘴,没应他。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家?”我巧妙地换了一个话题。
    “奶奶进医院了。”
    “噢。”
    金云仙身体一向孱弱,上医院基本已经是件家常便饭的事。我心下也并未在意。
    晚上临睡前,我盖好被子,闭上眼,脑海中掠过的全是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我伸手在这无数的场景中独独打捞出两个片段。
    陈染之。
    储盛。
    我掀开被子,翻下床。拖鞋来不及穿,便赤着脚一路跑到了储盛的房门口。
    轻轻敲了敲。没人应。
    储盛一向睡的很早。房间里黑黑的一片,窗帘紧闭,什么也瞧不见。
    乐事烧烤味的薯片味道淡淡萦绕在我的鼻尖,耳边,还有的是储盛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而我背后传来的是客厅里分针的滴答声。
    面对着黑暗,我不自觉地勾了个笑。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所谓手足,是父母所给予你的长达一生的馈赠。他予你艰辛,也带给你快乐,但从来不会让你孤独一人。无论分散或相聚,无论争吵或和睦,人生在世,你永远不用独自一人面对所有。
    当时的我只知道。
    啊,这小王八蛋又吃了我的薯片。
    但是,我却不生气。心里飘飘然,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只觉得,这就是哥哥啊。
    ☆、第 14 章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储标和陈兰一夜未归,而我怀着一颗跳着七上八下的心去上学。
    踏进教室的时候,早自习还未开始,苏老师却已经在站定在讲台前,炯炯得双目如同探照灯一般打量着底下坐着的每一个学生,不放过任何一个走神开小差的人。
    “报告。”我站在门口,轻声地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我的座位。以及我位置旁边的赵强,他正埋着头同其他同学一样苦读拼音。
    “储悦,你今天来晚了啊。快进来吧。”苏老师摆了摆手,便开恩没再多为难我。
    我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背包里的铅笔盒叮铃哐当的一阵响。在一圈稚嫩的读书声中显得突兀。等我走到位置旁,正要放下自己的书包,一低头才察觉椅底上的异样。淡黄色的木板上让人用黑色的水彩笔画了图,画得还是一头猪。其实只有潦草几笔,画法又拙劣又幼稚。我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完全是因为那不规则的椭圆形脑袋上,硕大却又长短不一的两个耳朵。
    这是赵强对我的报复。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办,脸上却渐渐烧了起来,是因为气愤更是因为难堪。
    “储悦,快坐下!磨蹭什么呢?”苏老师察觉了我的迟疑,不悦地催促我。
    我将手包上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闹出了点不小的动静。赵强这才像发现了我似的,他又短又宽的脸上,嵌着的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正放着冷光,他厚的像是香肠的两瓣嘴对着我无声的动了动。
    猪头。
    那就鱼死网破吧,我想。
    “老师……。”
    “老师……。”
    我霍然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这熟悉的声音。
    陈染之站在门口,对着苏老师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哎,是三年级的陈染之啊,有什么事?”
    陈染之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本白皮的本子,他将杯子翻开递到苏老师面前。一本正经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威严。底下的读书声也渐渐沉寂了下去,都探头探脑的张望着讲台前这个不速之客。
    而我,忘了开口,也忘了要坐下。
    “这次一一班行为规范总分全校垫底,赵老师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有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
    “垫底?”
    伴随着挑高的尾音,是苏老师顿时拉下的脸,语气冷如寒霜。
    但陈染之仿若未察,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主要是学生的领巾佩戴上扣分很多,特别是。”陈染之一顿:“你们班有个叫赵强的学生,检查人员发现他一周三次没有按规定佩戴领巾,多次课间休息室不按规定独自跑去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并且有随意破坏花草树木的现象。”
    “赵老师说,希望苏老师能对这个同学加强管理。”
    “学校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不能因为个别同学的不珍惜而被毁坏。”
    陈染之每说一句,苏老师的脸色就沉一分。
    “你回去跟赵老师说这个情况我了解了。”
    “好的,再见苏老师。”陈染之说完,又是礼貌地对着她颔首。拿着他手上的本子一步一步走出教室,我还在看他。
    他似乎对我的目光有所感应,微不可察地朝着我这个方向侧过头。
    我的幻觉里,他好像对我笑了笑。好像也没有。
    “赵强!”
    陈染之才没走远几步,苏老师勉力维持的平静终于分崩离析。
    “你给我站起来!”
    我明显瞧见赵强的身体猛烈地抖了抖,才像是慢动作回放似的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
    “是不是你!啊!害得我们班倒数第一!”
    “老师……我。”
    “闭嘴,收拾好你的东西,给我滚到垃圾桶旁边去!什么时候我们班名次上来了,你再给我回来!”苏老师单手叉腰,一手狠狠地点着垃圾桶旁。怒目圆睁,眉毛拧成一个倒八字形,实在可怕。
    我以一种不太引人注目的速度缓缓坐下,屁股底下垫着的是赵强送我的猪头。我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翻开,跟着同学们一起朗读,视线的余光却总也忍不住要去关注我身侧正收拾东西的赵强。
    我面上是强装的镇定,其实心中喜悦的潮水早就是已经一浪高过一浪了。
    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小渣渣了!赵强收拾完细软滚蛋后,我直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便情不自禁猛吸了一大口。
    “咳咳。”结果呛了一嘴的粉笔灰。此刻正是下课。
    “张淼淼!”我不满地大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擦黑板的!都是灰!”
    张淼淼看都没看我一眼,继续搬着只椅子,踩在上面擦他的黑板,脚尖跟着他向上够的动作一点一点的。
    “你以前怎么不说?今天事这么多?”
    是啊,赵强一走,我就像是撕了封印的孙悟空,一下将压在身上的五指山炸了个四分五裂。我又是我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陈染之。
    我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偶然,还是他的刻意为之。我不能去问他,我只敢自己猜。猜着猜着,越猜越迷糊,猜着猜着,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在时间从我指间溜走的那一个片刻,我也不是没有挽留过。我找过陈染之,但是,我还是没能握住这指尖的沙。
    ******
    跌跌撞撞之间,小学就已经读到了第三个年头。而陈染之已经五年级,马上就要升初中,离开这个学校了。
    偶尔想起来,还是不无遗憾的。
    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学校并不大,但是除却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能瞥见他的身影以外,似乎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找寻到他的踪迹。
    但是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关于他的传言。
    “哎,那个五年级的陈染之……。”
    “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好啦好啦,别说了!”
    “装什么,我看见你在语文书最后一页写他的名字了!”
    “你瞎说什么!”
    “啊呀,脸红了?”
    “滚滚滚!”
    外边嘻嘻闹闹的一阵,我憋着一口气蹲在厕所里好久终于等到一片安静。推开们,摔出来的时候还是冷不丁地吸了一大口臭气。又是想吐,又是胸闷气短的。
    我也是佩服她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还能抱着一颗思春的少女心。但是我又是什么情况?我靠在厕所的外墙上,大口地呼吸着此刻呼呼地北风送来的新鲜空气。我为什么要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她们说的内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她们说的是陈染之。是全年级第一陈染之。是老师的宠儿,是所有学生不可企及的高度。在我无意间听到的所有关于陈染之的流言之间,有爱慕的,有赞誉的,有惊叹的,但是却很少有嫉妒的。
    嫉妒这种绵延不绝的情感,也是建立在一个可触及的范围内。没有攀比就没有嫉妒,没有人够格同陈染之攀比。
    就如Bacon说的:只有国王才嫉妒国王。
    无论几年级,陈染之的成绩单永远是年级第一。
    相比陈染之的名声鹊起,声名远播,我自然是要逊色不少。我只是籍籍无名之辈。一路混到三年级,成绩中上,被苏老师偶尔开恩封了个小队长的闲职。基本老师眼里不会有我,也不会容不下我。
    我就是所有那些可有可无中的一个。连偶尔一次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名字还会被念错。
    诸悦?
    顿时,哄堂大笑。
    我低下头,脸慢慢烧起来,也跟着笑,其实一点都好笑。
    但如果不笑,会变得更加可笑。
    我的同桌,张淼淼。这时候会举起他的手,站起身,义正严辞地同老师纠正:“老师,我的同桌叫储悦。储藏的储,悦耳的悦。”
    笑声渐渐平息,所有的人都被他这股突然起来的认真劲给唬住了。包括我也是。
    是的,张淼淼又成为了我的同桌。他渐渐开朗起来,他会耐心的教我写数学作业,也会给我偷偷带大白兔奶糖。但是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他的妈妈,也放弃了在姓名栏处划曲线的固执做法。
    其实,所有的学生,包括老师都已经习惯并且默许了他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只是猛然间,在小学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他突兀地在新发下的书本上工工整整的写下“张淼淼”三个字。
    我想,也许,他终于还是明白了什么是“死”的含义。
    而我的前同桌,赵强,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转走了。那时候我已没有那么恨他,也许好了伤疤忘了疼是所有人人性中或多或少的一部分。
    似乎所有的事情在慢慢转好,但其实,只有我知道,什么都不好,一切都不好。
    从我心底破土而出的藤蔓,正疯狂地蔓延滋长,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到了小学三年级,我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就是坐在我前排的梁艺琳。
    她有仙女一般的成绩,有仙女一般的外貌,有仙女一般的性格。总之她本人就是仙女的化身,却唯独给我这个泥地里打滚的土鳖成了好朋友。
    我喜欢她,真心的。谁不喜欢仙女?还是心地善良的仙女,没有黑魔法,只有澄澈雪白的世界。但是。就是因为但是。
    她就像是一面无暇的照妖镜,照出了我所有的不堪。
    而我又无法摔碎这面镜子,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精致繁复的花纹,也喜欢她小巧玲珑的模样。
    别人家的孩子,并不是世上最可怕磨人的物种。最可怕无奈的的是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她还你的好朋友,她关心你,爱护你。她让你无法抗拒。
    梁艺琳,是我一生,作为一个女性,所有自卑的开始。
    我看《魔法少女樱》,木之本樱和大道寺知世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小樱虽然家境普通,但是她是被命运选中的女孩,而知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但是她是富家女。
    其实友情除去趣味相投外,更需要的是旗鼓相当。否则怎么看,都不过像是一种施舍罢了。
    ☆、第 15 章
    我与梁艺琳这段孽缘的开始,还是拜储盛所赐。
    梁艺琳是小学二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调到我前面一排的,当时的我和她同在第四排,不同组。我依旧记得那天,那是冬日里的一个黄昏,倒数第二节语文课下了课。橘色的暖阳侯在铁质的教室门边,我摘下露指的手套,搓了搓发冰的双手,却迟迟没有等待苏老师批准下课的指令。
    梁艺琳就是在这个片段中进入了我的人生。
    当时的她,已经是苏老师心尖尖上的人了。正如我所说的,她长得漂亮。其实对于小孩子而言,漂亮就是意味着一双大大乌黑的眼睛和发际上别着的那只七彩灵动的蝴蝶发夹。当然,她也不止漂亮。她乖巧懂事,乐于助人。只要是课本上赞扬的那些优点,她都有。每次苏老师上课拿人举例子,她都是那个正的不能正的例子。
    最后,能博得老师欢心的最关键的一点,自然是成绩。她成绩很好,永远第一。所以她取代了原来的旧班长,自然是水到渠成,令人心服口服的一件事。
    我眼见着她提着自己的白雪公主的书包,从从容容地走到我面前,静静等待着杨烁收拾东西走人。我看得出来杨烁的不甘心,他会被换走,主要是因为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退步明显。估计苏老师觉得他不配再坐在这个“黄金宝座”上。但是,对着眼前的梁艺琳,他忽然脸一红,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动作:“我马上就好。”我听见他扭捏地说道。
    “没事。”
    梁艺琳侧身让开一点,落落大方地说道。
    有些女孩,真的生来完美。她们不需要经历一番跌跌撞撞苦痛的成长经历,便已能长成世人所惊叹的模样。
    但是我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跌跌撞撞的成长并非不好。虽说我也说不清她到底好在哪里,可是如果连自己都不能被说服,又怎么能闷着头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我目送着杨烁走人,而梁艺琳则缓缓在我的视线里落座。随着她的动作,我的鼻尖处飘来一股淡淡衣物芳香剂的味道。我盯着她簇新的校服外套里面洁白似雪的衬衫领口,看了一会儿后默默地别开了眼。我心里浅浅酝酿着的那股情绪,如果有气味,一定是酸涩的。
    “好香啊。”语气平平,品不出是赞美还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评价。而我的声音,却自觉得压到低到只有我有张淼淼才听得见的程度。
    好香啊。三个字,像是一种试探。可笑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一种尝试。我想要知道张淼淼对梁艺琳的看法,又竭力维持住自己一副无动于衷,宽容大度的模样。
    我实在问不出:张淼淼,你觉得我和梁艺琳谁更好?
    就像我问不出:爸爸妈妈,我和储盛你两个,你们更喜欢谁?
    因为我是太清楚这其中的差距了,也太了解自己得到的答案会是什么。张淼淼的坦率,陈兰储标的欲言又止。与其真的让这些成为现实,倒不如就让这些问题安然地躺在我的心底,直到腐烂。腐烂之前,我依然可以自欺欺人地守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张淼淼正在专心收拾他铅笔盒里笔。我见他仔细地将每一支笔摆正,最后在余下的一个角落中放上那块雪白的的橡皮。
    “我也很香啊。”
    快接话啊。在我焦急地期盼中,我听见他轻轻地说。
    顿时,我心中的一点愁绪化为乌有。因为他这个有些可笑的回答。他在意的只是香不香,而我在意的是梁艺琳香不香。
    梁艺琳来后,我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淡的。我同其他人一样,对她抱有好奇心。这种好奇心中所包含的绝对不仅仅是她的粉色铅笔盒是在哪一家百货商厦买的。这种好奇心,无形中也充斥着我内心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一面。
    真的有那么优秀吗?不见得吧,总归是有缺点的。
    你看,孙洋同她讲话的时候,她都没有对他笑。她也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热情啊!
    数学试卷第八题这么简单她也错了!她也没那么厉害啊!
    随着梁艺琳的到来,我突然之间又生出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专门用来紧盯她周身的一切蛛丝马迹,将捕捉到的所有的一切都用来说服自己:你看,她也就那样。
    所以,你也不比她差多少!
    对我来说,当时世界上最难的一道数学题不存在书本试卷中,而是切切实实地存在于我的心中。她到底比我好多少,我到底又比她差多少。这是一道我无论算都算不好的题目。
    有时上课,我都会盯着她的后脑勺发呆。她几乎每天都会换一种辫子的扎发,马尾的,双股辫,麻花辫诸如此类还有许多我见所未见的样式。她的头花也总是跟着她的发型,每天都换着新的来。
    而我,我只有一头齐耳的短发。我也不是没有要求过留长发的。
    第一次,陈兰摸摸我的头同我打着商量:妈妈工作忙,没空给你扎辫子。
    第二次,陈兰直接跟我说:储悦,你留长发不好看。
    不好看。
    她难道不是从小姑娘成长过来的吗?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三个字对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吗?
    陈兰胜利了。我再也没跟她说过留长发的这个想法。
    我想,梁艺琳一定有一个十分心灵手巧的妈妈。
    不。我想到了我的同桌张淼淼。说不定她也没有妈妈呢说不定她的妈妈也死了呢?
    那时的我,并不是抱着一种阴暗恶毒的想法去揣测这一切。我心中的小人甚至都已经泪流满脸了。
    拜托了,求求你一定要有一个地方比我差!
    我强撑着一口气的表面之下,是我陨落在深海中的自尊心。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在孤寂漆黑的海底,究竟穿越了多少晦涩难言的岁月时光。
    我与她关系的突变。就是因为储盛的一块蛋糕,一块变质的蛋糕。
    从下午开始,我就隐隐感到腹部一阵阵的不舒服。还是梁艺琳先发现了我的异样。
    “储悦,你怎么了?脸这么白?”她瞪大着水灵灵的眼睛,眼神中的关心不是伪装的。
    我的木头人同桌,张淼淼这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侧身看我:“储悦,你不舒服啊?”
    我想:你个白痴,难道没看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连我最爱的卤蛋都没有吃吗。
    我一手捂在肚子上,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啊,储悦,你哪里不舒服?”我后排的林元闻言,一下从座椅上弹起,走到我身侧。
    不多时,储悦生病不舒服的这个新闻,一下就成为了一一班的新闻。忽然之间,我第一体会到这样一种受人瞩目,为人所关心的感觉。
    原来,这样的感觉这么好。生病已不仅仅是生病,它被赋予了更多其他的意义。
    “储悦,你还好吗?”
    “储悦,你哪里不舒服呀?”
    …………
    我抬起头,虚弱地对着赶来关心我的同学扯了个笑:“我没事。”一个‘事’字还没说完,我的眉头又轻轻皱起,好似被痛苦打败了一般。
    其实我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痛苦。我只是突然过度地沉入到这场名为‘生病’的戏剧之中去了。如果我现在回看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会被自己拙劣的演技逗笑。
    一举一动模仿的都是脑海中气若游丝的大侠在临终前交代武林秘籍藏匿点的样子。
    但是,当时的我是那么地投入。而我的观众们,也一同跟我沉浸在这出戏里。不过显然,她们的主题跟我并不一样。
    “我病了,大家都关心我。”
    “储悦好可怜,病了还要来上学。”
    “储悦,你怎么了?”苏老师的声音,响起在人群的外侧。
    “让让,苏老师来了。”
    “快让让。”
    电视剧演到这里,称霸武林的一代枭雄终于在临终前见了他心爱的女人最后一面。
    而现实,我终于等来了苏老师。她温柔的手轻轻抚在我的额际,我像是只温顺的猫咪闭上眼静静享受了一会儿此刻这份只属于我的宠爱。
    生病真好。
    你看,我就是这么傻。
    “储悦,你撑得住吗?要我打电话给你妈妈来接你走吗?”
    “不……用,我……行的。”
    “那你晚上放学谁来接你?”
    “我……自己回家,可以的。”
    “老师!我跟储悦住一个小区!我晚上可以送她回家!”梁艺琳小小又干脆的嗓音,惊得我差点从椅子上坐直。
    她跟我住同一个小区?她也是荷花小区的?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将头悄悄地从桌上探起一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不……不用麻烦了。”
    “没关系,我也是顺路。”
    “哇哦,班长人好好啊。”
    “班长好热心。”
    …………
    班级中的话锋一转,顿时原本照耀在我头顶的那束强光刷地一下熄灭。都不用过午夜十二点,我的魔法就失了效。舞台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我不过就是一个跑龙套的,只是为了主角的出现抛砖引玉。
    所以,我就是一块砖而已。
    猛然间,我腹部的疼痛如猛兽般将我撕裂。我难捱地长吟了一声,头深深的埋在曲起的双臂之间。我想要藏起我的虚弱,我的不堪,更想与此刻的外界相隔开来。
    我的身体很不舒服,我并不想要知道梁艺琳有多好,这样会让我的心也不舒服。
    “储悦,你还好吗?”
    在一片嘈杂的闹腾中,我听见张淼淼凑到我耳边说话的声音。他是好香啊。明明他都没有了妈妈,为什么还会带着‘妈妈’的味道。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伸到桌下朝着他摆了摆。
    我没事。
    我心里很欣慰不知怎么的,张淼淼的出现其实或多或少的弥补了我与陈染之断交的遗憾。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每个人的出现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不能替代谁,自然也不能被谁替代。
    但是,此刻我还是想到了陈染之,想到了小学一年级末尾上的那件事。
    我鼻头酸楚,这份酸楚之中又包含着千万难以名状的情绪。
    傍晚放学,梁艺琳果然要送我回家。其实我多么希望她只是说说的而已。毕竟观众已经散场了,戏也该散了。
    我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没什么表情的看她井然有序地帮我记作业,收拾书包。
    “储悦!走吧!”她将我的书包背在身后,将自己的挂在身前。她这副模样瞧上去有些搞笑,像是浑身背满了□□包的战士。但是,我自然没有笑。
    小学生的书包是什么德行,基本是半幅身家全都在里面了。只是背一个就十分吃力了,梁艺琳还前后背了两个。
    她果然是无所不能的神女。我向她露了个笑,舔了舔我干燥起皮的嘴唇,违心地开口:“谢谢你。”
    我跟在她身后,缓步走在教室外长廊上。我一直低着头,摆出一副明显不想攀谈的样子。梁艺琳除了会频频回头,关注我几眼,倒也没有硬要同我聊天的样子。
    “陈染之!”
    走在我前头的梁艺琳忽而脚步一顿,清脆发甜的声音,像是夏天刚上市的西瓜,只闻一口,便已甜到了心坎上。
    我也脚步一滞。我依旧低着头,脚尖微微蹭着地面,却固执地不肯抬起。是陈染之啊,快点抬起头!不,是陈染之!我不能看他!
    “噢,梁艺琳。”
    我听见陈染之慢吞吞的声音,像是一杯吹温的白开水。不烫,却暖人。但已经不是我的那一杯。
    “储悦病了!我送她回家!”
    太阳西沉,周围环境的温度正以人体可感知的速度一步步下降。我想快点回家,想立刻逃离此情此景之中。
    “储悦。”
    有人叫我。
    我讶异回头,正看见张淼淼从教室门口跑出朝着我奔来。他右手拽着的是一根粉白色的围巾,一跳一跳的,像是只逃跑的白兔子。
    “储悦,你围巾忘拿了!”张淼淼一口气还没喘顺,就将手里的围巾往我脖颈里松松一套。还给我有模有样地扎了个蝴蝶结。
    “谢谢。”我抬手摸了摸脖子里的围巾。
    “快点好起来啊,储悦,再见。”他挥了挥手,同我道别。
    “再见。”我有些依依不舍。
    “那我们走了,再见陈染之。”梁艺琳终于想到同陈染之道别。我仍然扭着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储悦,你怎么这么娇贵?书包都背不动?”
    陈染之漫不经心的的语调却将我和梁艺琳都定在了原地。梁艺琳看我,我看陈染之,陈染之看空气。
    “不是的,是储悦……。”梁艺琳估计还沉浸在我这样的渣渣怎么会同陈染之认识的震惊中,连开口想给我辩解几句都话都说不利索。
    “我怎么样,要你管!”
    一见陈染之,我的情绪就脱了管教。更何况他又数落我。但是,他跟我不一样,他的淡定与日剧增。同时,他的刻薄也是。
    我是害了他妈妈。但我不是故意的。
    他为什么要在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道谢为我摆平赵强时,用那样一种冷的眼神看着我说:储悦,我只是公事公办。你想的太多了!
    又为什么要在小学一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死活在校门口不放我回去那乘法口诀卡片,害我被宋老师在走廊外罚站了一节课。那时候,我流的眼泪一大半都是因为陈染之。
    此刻,他又在这里,狠狠地剐了我一刀。
    我没再理他。轻轻扯了扯梁艺琳的袖子:“我们走吧。”
    也许,陈染之终于看清了我糟糕的本质,才会这样对我百般嘲弄。
    算了。
    我尚且年幼的心中,竟莫名生了这样一种苍老的谓叹。
    陈染之目送着储悦渐渐走远的背影。斜阳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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