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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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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们的后方是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马上队伍, 个个挥舞着弯刀,山贼打扮,桀桀地怪叫出声, 好似人间恶鬼。
    卫枢目力极好, 清清楚楚地瞧见为首的恶徒,一刀削下一个绊倒在地的幼童头颅, 艳红的血花飞溅, 惹得幼童的母亲崩溃大哭,直直地冲向匪首要与之搏命,却被一刀捅穿了身体, 挑在刀尖上耀武扬威。
    他的拳头紧握,骨节啪啪作响, 满目霜寒的盯了太子一眼, 提剑上马, 冲上前去。
    太子竟丝毫不慌, 稳坐钓鱼台一般看着卫枢带着十余位部曲远去,饶是卫侯爷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下也是分身乏术。
    毕竟, 今日两相夹击, 如何来看, 都是一个死局。
    卫枢一剑刺透扑上来的山贼心脏, 又侧身躲过背后射来的冷箭, 飞速打马向前,泛着寒光的剑尖直指匪首的头颅。
    那人大喝一声, 横刀去拦,却被卫枢一身浑厚的内劲震得虎口发麻,双目欲呲,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削掉下半截的身子……
    方才凶神恶煞的收割者,瞬间成为了别人的剑下亡魂。
    平宁侯府的部曲个个骁悍,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只这山贼足足有五百余人,奋力拼杀一会儿,只剩卫枢与杜弑勉力支撑,其余之人纷纷显出疲态,小有几位,身上已经挂了彩,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谁知,还没等太子把计谋得逞的激动压下去,自东南方向突然冲出来不计其数的银甲骑兵,一杆“慕”字军旗迎风抖开,烈烈飞扬,一时之间喊杀声整天,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五百匪徒。
    贺之年猛地站起,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残片。
    这,怎么可能?!
    慕守安!竟然是慕守安!
    他没有调令,是如何领兵而来?
    贺之年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人数众多的山匪迅速溃败,被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银甲骑兵团团围住,陷入死局。
    他险些咬碎了后槽牙,自己精心谋划许久,眼瞅着胜利唾手可得,要他放弃自是不可能。
    太子握紧了缰绳,翻身上马,直直地撞进前方混战的乱局,逐渐逼近卫枢身旁。
    “卫大人可知,今日的截杀为何迟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卫枢于乱军之中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似冰。
    贺之年狂笑,再接再厉:“为着,就是拖住侯爷,刺杀您在明净山上礼佛的妻子啊。”
    “你说什么?!”卫枢听得这一句,当即胸腔狂跳,飞身而来,一把扯住贺之年的衣领,双目赤红。
    “侯爷可曾深想,父皇他为何点你来解押罪眷?”
    “他就是想一箭双雕,要您与我不死不休,要我再无翻身之地啊!”
    明黄衣袍的太子狂笑,几乎蹦出了泪花。
    这便是皇家,这便是他的好父皇!
    卫枢反手扼住他的咽喉,声音刺骨的寒:“殿下最好交代,刺客到底埋伏在何处。”
    “告诉你又如何?去与那简家小姐收尸吗哈哈哈哈哈。”
    他被扼住的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显然这双铁手的主人,已经暴怒到了极限。
    贺之年抖着腿,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明净山西十里,行人岭。”
    十个字还未语毕,他便被卫枢狠厉地甩下马,一时之间摔得浑身剧痛,好似骨头碎了一般,只得恨恨地看着卫枢打马飞奔而去的背影。
    行人岭与此间相隔三十余里,纵使你纵马狂奔又如何,还能快过刺客的箭去?
    太子恨恨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狼狈地起身,在护卫的掩护之下退出这片短兵相接的戮杀之地。
    烟尘四起之间,慕守安的三千亲兵逐渐稳住了局势,原本好不嚣张的山匪纷纷伏诛,春日烂漫的京郊满是残.尸断臂。
    他打马上前,一杆银枪的枪尖在地下划出长长的血痕,鹰目杀气逼人,沉沉地对着太子开口:“殿下今日受惊了,臣向陛下请奏前往京郊恶龙山剿匪,不想还能遇到殿下身陷险境,容臣护送殿下先回大理寺,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他的一番话入情入理,只语气生冷,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不容拒绝。
    贺之年好似脱力了一般,怔怔地如一个呆滞的木头人,白着脸上了车驾。
    一脸血煞的杜弑匆匆脱围,只来得及对着慕守安略一点头,便带着那一列黑甲骑兵,朝着卫枢的方向飞奔而去。
    简夫人,仲道视你如命,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
    行人岭。
    车马悠悠地顺着官道而行,马蹄清脆的嘀嗒声富有节奏。
    简祯与岑妈妈坐在车厢内,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岑妈妈虽好,但这心里总是守旧,嫡庶之别,在她心里总是横亘不去。
    几个孩子都是在简祯膝下长大,各有各的可爱,她真心养着这些奶团子,实在不想自己的身边人搞区别对待,伤着了孩子们的心。
    故而今日得空,免不得把这个事提出来,与岑妈妈好好地说道说道,好旁敲侧击的改变这个老妈妈原本顽固的思想。
    二人正细数着卫怀的半岁生辰将至,马车却猝然停住,原本温顺的马匹痛苦地长嘶起来,惯性使得二人险些跌倒。
    岑妈妈欲掀起帘子质问车夫,却被简祯肃着脸拉住了手。
    她听见远处箭簇破空而来的声音。
    随后,是利箭贯穿皮肉的噗呲声,伴着车夫跌下车辕的哀嚎。
    “夫人,有刺客!有刺客!”
    又是唰唰三箭疾射进来,车夫当即毙命,红红白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岑妈妈大惊,无措地看着主子,纵使她在深宅掌事十多年,也从未见过如今的阵仗,当下便吓软了腿,只一心想着护住小姐。
    车厢外的一壁之隔,从四面八方传来飞速靠近的脚步声,不断有箭簇飞旋,刺入车壁。
    马儿失了控制,拼命挣扎起来,整个车厢好像要散架一般,差点没把简祯与岑妈妈一同甩下去。
    简祯抓紧了岑妈妈发抖的手,短暂的惊慌过后,她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急跳的心脏,眸光冷静沉着,按着岑妈妈躲进了坐垫之下的空隙,大声呼救。
    这些刺客看不到车厢内的情况,箭簇多对准上方射.进来,她们二人趴在座下,利用盲区,可以艰难地拖延一点时间。
    至于剩下的,当看行人岭有无行人经过,可对她们伸出援手。
    简祯放声大喊,带着绝望中的无限希冀:“救命!救命!”
    黑巾蒙面的刺客交换了一下眼神,行人岭路人不少,若真是被这她喊来了,又要横生波折。
    为首的彪形大汉上前,踢开车夫的尸体,一刀刺在马的脊柱上。
    马儿吃痛,顿时疯跑起来,前蹄飞扬,不管不顾地把车厢中的人抛了出去。
    岑妈妈惊叫一声,急忙扑在简祯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主子。
    简祯拉起这位忠心护主的老妈妈,三俩下撕掉累赘的曳地长裙,扯着她的袖子朝燕京城的方向狂奔。
    快点,在快一点!也许前方就会遇见旁人,她们便有机会活命……
    后方的首领似乎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颇有兴味地看着两个弱质女流垂死挣扎,眯着眼睛拉开了弯弓。
    玄铁的弓身泛着乌光吱呀作响,绷直的弓弦似乎拉到了极限,泛着冷光的箭头直直地对向简祯的后心。
    他桀虐一笑,抬手射出了箭矢,满意地看着简祯的后肩飙出了血花,整个人被这只冷箭带来的巨大惯力扑倒,栽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岑妈妈大声哭喊。
    “快跑,去送信。我若是死了,也有你为我复仇……”简祯脸色苍白,抖着手推开岑妈妈。
    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把湿黏的手指凑在眼前一看,才瞧明白其上原来浸透了她的血。
    不远处的黑衣首领提着弯刀上前来,略带遗憾的看着被射偏了的长箭,以刀背轻轻拍了拍简祯的脸:“你倒是镇定,没被吓傻,还知道跑,可惜今日留不得你的性命。”
    他举起了弯刀,猛地劈砍下去。
    简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脆弱的脖颈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弯刀泛起的冷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流星箭羽气贯长虹,砰的一声把黑衣首领的太阳穴射了个对穿。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地,手中的弯刀猝然掉落,血珠子无声无息地滑落。
    简祯的意识渐渐模糊,朦胧间看着一人一骑踏风而来,那人手中的长剑染透了鲜血,赤色的袍子猎猎翻飞。
    她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地闭上双眼。
    是终于支撑到有人来救她们了吗?
    真好……
    卫枢双目赤红,几乎不敢去碰那倒在血泊里的简祯。他抖着手探了探妻子的鼻息,再三确认她还活着,终于又恢复了被吓到停滞的呼吸。
    一身赤色朝服的男人站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文人风仪,墨色瞳孔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逐寇铮亮的剑身抖了抖,甩出一滴血珠,打在一株野草上,瞬间洞穿了它的枝叶,在地下砸出一个深坑。
    方才各个不可一世的黑衣刺客欺身上前,却被被那嗜血的名剑残忍地收割了性命,一剑枭首。
    及至杜弑一行赶到,瞧见的,便是衣袍之上满是深红血迹的卫枢,提了一串头颅,站在那片赤色的血海之中。
    他心悸不已,急忙翻身下马,飞奔到主子跟前:“爷,您没事儿吧?”
    卫枢丢了逐寇,把那堆头颅抛进杜弑的怀中,自个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简祯,以内劲斩断她左肩上的箭尾,飞速撒上临时的金疮药,把妻子揽在怀里,飞奔回燕京城。
    ……
    得意院中,卫枢浑身僵冷。
    方才万夫不当的杀神,这会儿却像一个胆小的懦夫,不敢去看那被端出的一盆盆血水。
    他站在简祯屋前,好似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塑,连呼吸都轻了,无声恳求着妻子无事。
    终于,韩大夫擦了擦手指,一脸严肃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夫人如何?”他问得小心翼翼,原本怦怦跳的心脏一片寂静,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韩大夫没买关子,匆匆行礼后便交代了个明白:“老朽已经剖出夫人肩上的箭头,夫人无性命之虞。只是……”
    “不必避讳,有话快说。”卫枢松了一口气,急急地催促韩大夫。
    “那长箭射得极深,深至骨髓。此后,夫人的肩头怕是会落下病根,还须精心养护。”
    卫枢握紧了拳,眸中的血丝再次充斥了双目。他闭了闭眼,声音里是被竭力克制的汹涌怒火:“劳先生开药,请务必尽力,不惜一切代价。”
    “那是自然。”韩大夫一句话还没说完,惊诧地看着侯爷飞身上马,匆匆而去。
    那匹黄膘骏马于天安长街之上四蹄飞扬,惊得两侧行人纷纷避退,胆子大的抬头去看,差点吓软了腿。
    马上的朱服官员一身戾气,绷紧的下颌显出锋锐的弧度,最让人震惊的是,他一手扯了缰绳纵马,一手竟提着一个尚未瞑目的头颅。那头颅上的血迹还未干透,红红白白的物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长街上,让人久久不敢靠近。
    直到这位煞神进了大理寺的官衙,后方的人群这才小心翼翼地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人?闹市纵马不说,竟还提了个血淋淋的人头!”
    “没瞧见那位官爷穿着正三品往上的赤色官服吗,你连这种舌根子也敢嚼?”
    “人都进了大理寺,还不明白吗?多半是穷凶极恶之人认罪伏法。大理寺专司重案,那地界儿,可净出活阎王。散了散了……”
    ……
    卫枢抬手丢了缰绳给衙门前的差役,独身一人踏上了七级石阶,屈指叩响了大理寺的铁铸漆门。
    不一会儿便有个绿袍小官,弓着身子开了半扇门,见着卫枢一脸血煞,眸光沉沉,当即越发的谨小慎微:“侯爷,您来此地何事?”
    卫枢不答,绷着脸推开了他,一路冲进正堂,提起手中尚存余温的狰狞人头,一把按在正在喝茶的太子跟前。
    这头颅泛着青白,一脸的络腮胡子,分明是那差点射杀简祯的黑衣首领。
    那首领被怒意冲天的卫枢一剑枭首,脖子上留了碗口大的疤,带着拉拉扯扯的血肉,一下子溅了太子一脸。
    贺之年不可置信地放下的茶盅,蹭得一声起身,脱开那血淋淋的物事,脸色发白:“卫大人,你这是以下犯上,罪不容诛!”
    卫枢不语,一剑挑开太子拔刀上前的护卫,声音冰冷刺骨:“殿下,无论是谁,在臣跟前做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旁假意观望的简大人见着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才捻着胡须,慢吞吞上来打圆场:“仲道,不可对殿下无礼。”
    一旁的太子气得两颊都泛出了不正常的潮红,他卫仲道哪里是无礼,分明还想取他这个当朝太子的性命。
    可看着眼前这好似地狱修罗的男人一身血衣,斑斑驳驳洒满了暗红的血迹,一双眼睛好似要吃人一般,他嗫嚅了一下,咽下了自己不知所谓的呵斥,生怕激怒了卫枢,当即不管不顾地砍了他。
    逐寇发出一声铿锵的轰鸣,不情不愿地被抽.送回那玄色的剑鞘。卫枢冰着脸,朝简大人拱手:“大人,仲道无能,没能及时救下阿祯。以致夫人中箭,至今昏迷不醒。”
    简大人呼吸一紧,声音发抖:“可有性命之忧?”
    “府中的郑大夫取出了箭头,道是箭入骨髓,此后会留下暗疾。”他声音不知是悔,还是怒,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潮汹涌。
    “留住性命就好,留住性命就好……”简大人如同世间最普通的父亲一般,视这掌上明珠一般的小女儿为命。
    此刻听闻女儿的劫后余生,惴惴难安的心猝然失了几拍心跳,一时之间几乎老泪纵横。
    贺之年挑眉,讽刺地牵唇:“我这父皇,借我之手,处心积虑地要除去简夫人,竟没奈何地了区区一个女流之辈?”
    “住口!”克制了许久的简大人咬着牙蹦出俩个字。
    “为何不要本宫说?简大人与卫侯爷翁婿两个,不是真真切切地为金銮殿上的那一位卖命吗?本宫助力你二人,看穿你们这效命主子的真面目,有何不可?”
    “我本以为父皇只是对我这个弃子,他宝贝五皇子的磨刀石无情,却不想他统御六海,却根本没有心!”
    贺之年长笑出声,几乎喘不过气,阴郁的眼角闪现着泪花。
    他本不想争,可他的亲生父亲,却千方百计地为他树立一片死敌。以牺牲他一个的代价,实现重立太子和从臣下手中集权的美梦。
    “殿下若不先犯了祸不及妻儿的禁忌,如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quot;简大人浑身发抖。
    “殿下还不明白吗?”卫枢眸光幽幽,“我不在乎是谁,也不在乎您的缘由,总有一天,您不会再为着父子相争烦忧了。”
    “你要做何?!”贺之年惊怒,“本宫天潢贵胄,你对我下杀手?”
    “自不会,还请殿下安度时日,臣的手段一向堂堂正正。”
    ……
    脑中的景象颠倒错乱,一会儿是马匹惊慌的长嘶,一会儿是黑衣刺客泛着寒光的弯刀。简祯目之所及,一派血蒙蒙的红色。
    她瞧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托着疲累到极点的身子勉力向前走,好像前方,有一道声音,指引着她走出这方迷障。
    近了近了……
    她终于瞧见了出口,急急忙忙向前奔跑,即将踏出迷障的那一刻,一只冷箭从后方破空而来,一下命中自己的后心,搅碎了她的心脏。
    她整个人好似轻飘飘地升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离那具倒在血泊里的身体越来越远。
    不!
    简祯猝然睁开了双眼,惊呼出声。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怔怔地环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躺在得意院的高床软枕之上。
    还不待松一口气,左肩撕裂般的疼霸占了她的脑海,痛的简祯直泛泪花。
    她想起来了,自明净山回燕京城的路上,自己被一班黑衣蒙面人截杀。那人一箭射中了她的后肩,小命不保之际,似乎有人救了她?
    简祯小心翼翼地抬手,试图撩动床边的垂幔,唤来一个丫头问明情况,却不想闻声扑过来的,却是卫枢。
    这便宜丈夫素来淡漠的眼睛满是紧张,鸢尾花一般的眼尾透着红,她似乎还在这端方自持的人眼里,看到了一点隐秘的泪光?
    “阿祯,你可疼?”这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
    废话。简祯实在没有力气给他翻一个白眼,难得硬了硬脾气,闭着眼给狗男人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卫枢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却不敢落在简祯身上,生怕碰疼了她。
    自大理寺回来,他便在妻子床前守了一夜,天光欲明之时,才在捧砚的劝告之下换下了累累血痕的朝服,却并不敢合眼,又巴巴地回到了得意院,惴惴难安地等待。
    如今见着妻子醒来,心下才算如释重负,可见着她疼的脸色发白的样子,仍旧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殷殷端上放在保温食盒里的药,拿勺子轻舀了一勺,放在简祯的唇边:“韩大夫嘱咐这药待阿祯醒后服用,有些镇痛的效用。”
    简祯黑线,这般喂药,怕是全洒在她的脖子里,况且,这素来冷冷清清的便宜丈夫亲手喂药,让她怎么喝的下去?
    她努力不表现出对这人笨手笨脚的嫌弃,开口道:“侯爷你不必在这后院里打转,着丫头们来服侍便好。”
    没想到卫枢今日格外的坚持,再次向前送了送勺子,“岑妈妈受了惊吓,我打发她歇息去了。捻春几个在忙别的。”
    半身不遂的简祯无奈叹气,这便宜丈夫又抽什么风?
    “侯爷可否给妾垫上靠枕,您这般喂法,妾实在是喝不到。”
    卫枢尴尬地放下了白瓷小碗,一番折腾,总算是把药喝了下去。
    简祯恢复了些力气,开始忧心旁的:“岑妈妈如今可好?”
    “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忧心夫人,如今夫人安然醒来,想岑妈妈会安心不少。”卫枢答的温和,极有耐心的样子。
    “宛姐儿与小齐王如今还在相国寺借住,侯爷当快快把人接回来,我总心悸外头不太平。”
    “会的,我派杜弑亲自前往,夫人安心。”
    简祯略略放心,又想突然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侯爷,我昏迷前,曾模模糊糊间看到一个身影,约莫是那位壮士救了我,还请您留住人家,容我好好报答。”
    卫枢不厌其烦地安抚爱操心的妻子:“那位侠士路见不平,我已重金答谢,阿祯不必为此忧心。”
    “如此便好。”简祯也意识到自个儿过分喋喋不休,乖巧地闭上了嘴,很是不好意思。
    她与卫枢一贯甚少交流,更不用说接二连三地麻烦人家,而今说了这一通,已经是唐突。
    卫侯爷安安静静地等着妻子说完,躬身扶她躺下,音色柔和的不像话:“阿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谁知简祯还没闭上眼,外间突然传来宁姐儿稚嫩地嚎哭声。
    “求求念秋姐姐,放我进去见见娘亲吧。我好怕……”
    她着急起来,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卫枢:“侯爷,把宁姐儿带进来吧,别哭哑了嗓子。”
    卫枢暗带理亏,昨日回来,简祯浑身是血,被几个孩子瞧见之后个个吓得嚎啕大哭,扒着母亲的床沿不愿意离开。
    他无奈之下,只好命各自的奶妈子把人抱走去哄,谁知此刻不过微微天明,又被一群小团子堵上了门。
    老父亲叹了一口气,看着妻子恳求的目光,无奈地起身把人领进来。
    那成想来的不仅是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的卫宁,还有强忍着一包包泪的忱哥儿与宜姐儿。
    忱哥儿老成,宜姐儿内秀,都是不爱喜怒形于色的主儿,如今与娇娇气气的卫宁哭在了一处,看的人好不心疼。
    简祯无奈地抬手给他们挨个儿擦了一遍泪,轻声哄着一众小萝卜头:“莫哭了,娘亲没事。林先生不是教了历法给你们吗?娘的小心肝儿回去尽管数着,不到夏至,我一准儿能起来带着你们去放纸鸢。”
    春日踏青放纸鸢的承诺是简祯一早便许诺给他们的,在孩子们中呼声极高,个个欢呼雀跃。
    可如今,却是纷纷红了眼眶,眼睛肿肿的卫宁连连摇头:“我不要放纸鸢了,宁儿只盼着娘亲快点好起来。”
    剩下的俩个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简祯被闹的一眼泪花,忙拿完好的右手手背拭了拭泪:“好,娘亲答应。你们可放心了?”
    沉默许久,插不上话的老父亲终于等到了话题结束,一个个地把一步三回头的小人儿送了出去,可算给妻子清出了一片静谧的空间。
    他给虚弱的简祯掖了掖被角,等着妻子安然闭上了双眼,这才悄悄地捧着那只白瓷小碗出门去了。
    一刻钟,得意院的小厨房中烟熏火燎,呛得当值的厨娘哗哗掉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被侯爷抢了煎药的岗位不说,这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单单是一个生火,就险些点着了房子。
    惊得一大早从自家回来照顾夫人的岑妈妈一个跳脚,一句“走水了”还没喊出口,就看见了那被炭火熏黑一张脸的侯爷,狼狈地出现。
    她的呼救一时梗在喉间,难以置信地暗掐了自个儿一下,侯爷,这是立志要在厨房打转了不成?
    岑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小厨房一探究竟。
    趁着卫侯爷外出洗脸的空当,躲在角落里咬手绢的厨娘委委屈屈地拉了岑妈妈的手,小声诉苦:“妈妈,您说,侯爷是不满意奴婢灶上的功夫,还是不信任奴婢的忠心?今日一大早,侯爷便进了厨房,道是要亲自给夫人熬药,险些点了屋子。”
    这不仅是这个小厨娘困惑,也彻彻底底地触及到了岑妈妈的知识盲区。
    若是说不满意厨娘的手艺,怎么也站不住脚。侯爷前日那盘据说是亲自下厨的云片糕,她也有幸一尝。那味道,齁得要了老命。
    就这个水平的侯爷,哪里有理由去嫌弃人家专业的厨娘?那不是自打嘴巴吗?
    可怀疑厨娘更是谈不上,夫人大半年来精于治下,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役都被清理了一遍,各个主子的身边人更是犹如铁桶一般。
    就算这厨娘有问题,也该当即清出去,怎么也轮不着侯爷亲身上阵。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岑妈妈思及近些日子侯爷屡屡匪夷所思的表现,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之间划过脑海。
    侯爷,这分明是爱极了夫人啊!
    她拿帕子捂住了嘴,试图掩饰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从前夫人这般折腾也不见他回头,只拿自家小姐做那三媒六聘而来的嫡妻敬重,半点儿女情长也无。
    而今夫人独自美丽,一心教养哥儿姐儿,把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唯独对侯爷冷冷冰冰,他却这般姿态,既抛弃一心“治国平天下”的古板,又选择性地遗忘了“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
    轮着了谁,不得畅快地大笑三声?
    反正岑妈妈是没有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她忍着笑拍了拍厨娘的肩膀以示鼓励,在小厨娘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出了灶间。
    ……
    杜弑速度极快,辰时领着一众部曲出了燕京城,午时未至,派去接宛姐儿的车马便入了二门。
    内院里的嬷嬷恭恭敬敬地打了车帘,迎接小主子下车。
    卫宛踩了踏脚的凳子,一步步踏到了地上,摆手挥退了上前欲抱她走路的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嫡母的得意院走去。
    回来的路上便听到接她的婆子讲明了始末,原来昨日,她刻意留在相国寺中,使得嫡母一人下山,行至行人岭,果真出现了刺杀的蒙面人。
    嫡母身中一箭,险些命丧黄泉。
    卫宛当即便是呼吸一滞,狠了两辈子的恶毒嫡母遭次大难,本该开心不已的她心脏却开始砰砰加速,胸口好似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让人发慌,忍不住打听她可有事。
    卫宛摇头,她自问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前世一争十年的后宅厮杀与夺嫡之路,留在她手底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也不见自己皱一下眉头。
    怎么而今这个恶毒嫡母中了一箭,她便开始忧心忡忡?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内远远地观望。
    透过床前那婆娑的纱幔,隐隐失血过多的嫡母窝在云堆似的锦被中,原本明艳夺目的一张脸苍白脆弱,似乎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让人忍不住上前去探探她的鼻息,忧心她那孱弱的生命。
    不。卫宛狠狠地拍下自己忍不住探出去的小手,再不敢看床上昏睡的简祯,捂着脸跑开了。
    她虽暗恨嫡母多年,却没想着急于一时去动手,一则自己年岁尚幼,没得什么势力可供调用,二则,嫡母的表现与前世大相径庭,她一时没抓住这个女人恶毒的马脚,无法说服自己对她下手。
    这次引得嫡母去相国寺,也并非是她有意而为之。
    追根溯源,不过是那日在园中捡到的那只黛色燕子风筝,她机缘巧合之下,通晓了其上的阴谋,暗自推波助澜罢了。
    那日天色晴好,因着自己前世饱受体寒之苦,便有意寻着暖和的天气出晒太阳。
    随行的绯烟被她打发去端果子,卫宛独身一人在那偏僻少人的园子里闲逛。
    谁承想园中一棵柿子树长得高大,好巧不巧钩住了不知是那个小丫头放出的风筝。
    卫宛本没当成一回事,谁知惊鸿一瞥之间,她在那只燕子的尾巴上,瞧见了熟悉的密文。
    那密文源自深宫内廷,历来唯独天子才能掌握。幸而前世贺归年什么都不避着她,卫宛记忆力又好,当即把其上的密文解读了个七七八八。
    “三月十五日,引简氏出府。”
    熟稔阴谋的前皇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电光石火之间,她做出了决定,无事人一般捡起了风筝,迅速离开。
    在淑宁堂枯坐了半晌,她还是决定行动,放弃了心底那点隐隐地犹豫,在简祯询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了:“我想去京郊相国寺,为我姨娘祈福。”
    姨娘,您瞧见了吗?我不会令您白死,我会让您亲眼看着,这个磋磨你我半辈子的毒妇,死在您的脚下。
    ……
    下巴尖尖的小姑娘崩溃大哭,流下了她自重生归来之后的第一滴泪。
    她实在无法分辨自己的对错,一派是前世的磋磨折辱,一派是今生的温柔可亲,一个嫡母,两幅面孔,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缠绕,让人心乱如麻。
    我错了吗?
    她怔怔地抬眼,看着手掌上晶莹的眼泪。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蠢咕咕被榨干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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