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7
    久违的?一场雨下得很大。
    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水面又飞溅到衣服上, 裴延年站到屋檐下时,本身就湿透了的?衣服开始往下滴水。
    江新月眼见着这雨要下个?几日,和青翡商量安排庄子的?管事带着人去修通沟, 猛然见到浑身湿淋淋的?男人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等仔细一看,面前的?高大身形仍旧没有消散时, 她惊讶地撑着小几站了起来。
    现在的?裴延年真?的?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好看。
    被?雨水浸泡过的?衣服贴在身上, 胡子拉碴,脸上还有几粒泥点子。
    可?奇怪的?是?, 裴延年不在京城的?时候, 她数千万次后悔嫁入裴家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了。可?真?当男人确确实实站在自?己面前时, 她又觉得一切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
    一股叫做“高兴”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她往前走了两步, 眼眸都明亮起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裴延年将?身上的?蓑衣解开, 交给走过来的?青翡,咳嗽了两声。“接到你的?信之后,不怎么放心。正好汾州的?事也处理好了, 我就想着快点回?来。”
    江新月看着他脚边已经?积攒起一摊水渍, 连忙让他进来。“赶紧进来吧, 现在还天寒地冻的?,别在廊檐下吹了风回?头还染上风寒。”
    裴延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也觉得不大合适, 用帕子擦了擦脸之后就先去了耳房。
    江新月想了想他脸上的?疲倦 ,让青翡去厨房让人做几样菜进来。
    青翡凑上去贼兮兮地问:“挑你喜欢的?做,还是?国公爷喜欢的??”
    “去去去!”
    江新月被?问得脸一热,板着一张脸:“还不快点去, 小心我罚你。”
    “好,奴婢这就去, 可?不敢打扰你们了。”青翡脆生生应着,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等青翡出去之后,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转过身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室内,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室内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看不分明,氛围更像是?做梦一般。她差点就要以为,真?的?是?自?己在做梦,而裴延年并没有回?来过。
    其实自?己应该不在意他吧,他回?来或是?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朝着耳房的?方?向挪动?过去。一直听到了耳房的?水声,切切实实证明并不是?自?己的?幻想之后,她才稍觉得安心。
    裴延年出来时,就见到这一幕。
    小妻子双手撑在矮柜上,柔软的?云纹缎子如同云朵般堆垂在身上,白净的?一张脸,无聊地看向自?己的?裙角。外面仍旧下着雨,不甚明亮的?光线随着潮湿的?水汽透进来,全都撞在身体的?轮廓边缘,更像是?在清秀雅致的?水墨画上晕染出一层光亮。
    却又没那?么生硬,软乎乎的?成了一团。
    那?么嘈杂的?雨声里,裴延年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失序的?心跳声。
    而听见动?静,江新月偏过头来,发丝泱泱顺着肩头滑落至一侧,眉眼跟着笑起来。“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裴延年阔步走过去,站定在她对面的?位置,微微俯下身仔细地看她的?脸,轻声问:“怎么不在前面等着。”
    他身高腿长,脸部线条冷硬,下颌下巴处覆盖着一层短短的?青色,浑身散发着一种?野性而有力量的?雄浑气息。
    粗犷的?,如同山海一般壮阔。
    站在他面前时,江新月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有种?很微妙的?窘迫和羞涩交织在一起。可?似乎做出小女儿家的?姿态会更加别扭,她便强装着镇定,冷静道:“外面在下雨,我怕水汽漫过来,就到屋里来了。”
    “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了。”
    江新月如同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立即反驳:“我看是?你想我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男人朝着她弯下腰,随即整个?人都陷入到熟悉的?怀抱中。尽管沐浴之后,他身上的?温度仍旧不低,她觉得自?己贴着他胸膛的?那?边脸都在发烫,全身僵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好。
    可?也就是?这样的?怀抱,让她确定着,裴延年是?真?的?在自?己的?身边。
    她头一次知道,有些人就是?连存在都会让人觉得安心。
    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上抬,虚虚地环在男人身侧的?位置,却犹豫着始终没有落到实处。
    除了嘈杂的?雨声,还有明显的心跳声。
    一声声在耳边震荡着,分不清是?谁的?。
    江新月的?心陡然一沉,坏了,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上裴延年!
    这个想法灌入到脑海中时,如山洪倾泻,耳旁轰鸣,慌乱到不知所措。
    天哪,这个?念头到底有多荒谬,她怎么会真?的?喜欢上裴延年?明明裴延年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武夫,不通文雅,还见过她最丑陋的?样子,她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自?己弄错了。
    江新月内心交错挣扎着,无数个?片段在脑海中划过,抬起的?手又缓慢地放下,僵硬地被?男人拥入怀中。
    在昏暗狭窄的?室内,灰白的?光透过窗户晕染进来,将?两道身影无限拉长。
    可?是?抱着的?时间太长,她的?腿开始发酸。潮湿的?雨天里,她又忍不住朝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卸下一点身体的?力道。
    就靠近一点点,应该不算是?喜欢吧。
    ——
    荣春院。
    自?从老夫人出事、自?家大夫人被?禁足、周嬷嬷被?审讯之后,荣春院中的?下人全都人心惶惶。她们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数知道内情的?下人被?打过招呼三缄其口,未知的?恐惧让人心更加浮动?。
    而邵氏看起来很淡定,每日都跪在小佛堂前烧香拜佛,实际上心都揪成了一团。
    她倒是?不怕死,这么多年也早就活够本了。可?裴策洲怎么办,他还那?么年轻,随便动?一点手脚就能永远被?留在汾州。
    她可?不相信裴延年是?什么好人。
    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悍之辈,心肠不知道要比常人硬上多少倍,知道自?己的?妻儿被?人算计,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就只有老夫人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什么顾家的?纯良之辈。
    邵氏每多过一天,就后悔一次。不是?后悔当初自?己出手,而是?后悔没有下药成功,让江氏一尸三命。
    以至于每天晚上,她都能梦见裴延年在接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之后,狞笑一声,挥动?长剑直接捅进裴策洲的?心脏。
    她的?策洲啊,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策洲啊,如同他的?父亲一般浑身是?血地就被?抬了回?来,永远长眠在那?四四方?方?的?棺椁中。
    每日被?惊醒之后,她都会跪在小佛堂前,手中的?珠串捻动?得飞快。
    祈求她的?策洲,能平平安安地归来。
    裴策洲从主院出来之后,就撑着一柄油纸伞来到荣春院。
    院子里的?下人见到他就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围过来时眼里都放着光。
    “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小佛堂,吃喝就那?么一点,还不允许我们这些人进去打扰。”
    说话?的?是?李嬷嬷,也是?那?天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她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天醒过来就听到夫人病逝的?消息,如此的?话?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下人一个?都逃不掉,最轻的?都要被?全家发卖。
    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谁想到还要过上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娘一直在小佛堂里?”
    “这些天一直在……这些天她瘦了不少,也就强撑着一口气。老奴提议说请大夫过来看看,她也不许,就这么一直干耗着。大公子,夫人最在意您,您也多劝劝。”
    裴策洲绕过游廊,来到荣春院的?东北角,站定在设立的?小佛堂门口。
    小佛堂如今大门紧闭,浓重的?檀香味却从边边角角的?缝隙中袭来。
    这说明小佛堂中的?香火就没有断过。
    裴策洲垂下眼眸,心里也好受一点。看来他娘就只是?一时糊涂,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李嬷嬷极为有眼色,见少年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进去,便主动?上前轻轻将?门给推开。
    邵氏仍旧闭着眼,跪在蒲团前平静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过来打扰,都退了吧。”
    雨声在此时格外明显。
    在听见身后始终没有离开的?动?静之后,她不悦地蹙起眉头,朝着自?己的?身后看去。
    她先看到了一位男子身影。
    这段时间黑暗中呆得太久,乍然见到光亮,只能眯起眼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而后神魂巨震。
    ——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裴清安。
    她甚至舍不得眨眼,眼眶逐渐开始酸涩,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娘。”
    裴策洲的?一声将?所有的?梦境都拉回?到现实当中,邵氏反应过来之后,眼泪流得更汹涌。
    李嬷嬷见到这个?情况,慢慢走了出去。裴策洲迈过门槛先走进来,掀开长袍对着佛像跪下去,“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对着邵氏说:“娘,我回?来了。”
    就算是?沐浴过,裴策洲身上的?狼狈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掉,胡子拉碴,人也消瘦很多,脸上还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见到他安全回?来,邵氏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落下来大半。可?一见到裴策洲的?狼狈样子,又忍不住心疼起来,猛得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
    “嘶……”裴策洲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邵氏不明所以,想要碰儿子又不敢,盯着他手臂的?位置,手指蜷缩着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养个?两天就好了。”裴策洲怕她担心,还抡了抡胳膊给她看,“你看,其实正常的?动?作都可?以。”
    邵氏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脑袋嗡鸣,脑子里陡然出现裴延年冷笑着在背后放冷箭,居高临下看着裴策洲摔倒在血泊中。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压力很大,整日里恍恍惚惚都快要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便将?自?己幻想的?一切都当成是?真?的?。
    “是?不是?你小叔要害你。”邵氏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握住裴策洲的?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光打在她半边侧脸上,神情是?裴策洲从来没有见过的?癫狂。
    裴策洲愣了愣,沉声说:“没,小叔一直对我很好。”
    邵氏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那?都是?骗你的?,为的?就是?要放松你的?警惕。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好,他早就巴不得你出事,然后顺顺利利地霸占镇国公府。”
    “娘!你不要说这种?胡话?,小叔朕没有这个?意思?。”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他真?的?要害你啊!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算计江氏!”邵氏低着头,低着头痴痴地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沾染了血腥,如同梦境中一般。
    现实与梦境交织。
    她低声越发笃定地说:“就是?这样的?,他们都要害你,我是?不得已才会出手保护你。他们都要抢走你的?东西,我是?逼不得已。”
    邵氏就跪在一方?小小的?蒲团前,状若癫狂,原本一丝不苟被?盘起的?头发散乱开,坠在脑勺后。
    她的?身侧,是?供奉已久宝相庄严的?佛像,佛像半垂着眼眸,怜爱地看向世间种?种?。
    与她的?痴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裴策洲心里“咯噔”一下,动?作都变得轻慢起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扶住邵氏的?胳膊,“娘,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见过,我亲眼见过,你小叔要害你。”邵氏泪流满面,用手比划着,“他拿了那?么长的?剑……就站在你的?身后给了你一剑。我还看见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好多好多……你父亲也是?他害的?……对,也是?他害的?,他不是?好人,我见过啊!”
    邵氏的?话?颠三倒四,没有一点逻辑可?言。
    裴策洲的?心不断下沉,意识到自?己娘亲的?不对劲。他第一时间的?想要拔腿起来往外走,去找祖母和小叔,求助他应该要做些什么。要是?换做往常,他也早就这么做了。
    但……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尽量保证着神情和语气如同往常一样,将?邵氏从蒲团上扶了起来。“原来小叔想要害我,我知道了。你放心,现在我已经?学了不少武功,现在谁也不能害我。”
    在裴策洲的?心中,自?己的?娘总是?无所不能的?。在自?己招猫逗狗的?那?几年,无论犯下多少的?错事,只要回?府找到娘,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今天他扶着邵氏靠在自?己身上时,他才意外发现,原来自?己的?娘亲这样的?瘦,瘦到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的?形状。
    鼻尖发酸,他忍着眼泪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再慢慢商议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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