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如初见 一门之隔,晴雪两……
    一门之隔,晴雪两别。
    姜冬至立在晴与雪的分界线上,看着挂在正门的牌匾,“西水寺”三个字红得扎眼。每个字底下都曳着水一般的痕迹,像未干的血迹。他疑惑道:“长乐哥,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元长乐反问道:“你知道洛姐姐为何?会生病吗?”
    姜冬至怔了片刻,追问道:“什么意思?”
    元长乐并未正面回答:“答案在寺庙深处,你一看便知。”
    姜冬至想起贾青,对?元长乐的身份有所怀疑,正要?询问,被?他一把推进了寺庙里?。门扇轰然合上,灿烂的天光被?隔绝在外,视野顿时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
    惊慌刚一冒头,姜冬至便感到自己被?寺庙深处的某种东西吸引。探索的念头控制了身体,他不由自主地走进雪里?,向寺院深处走去。
    覆雪之路逐渐变形,苍松拔地而?起,修竹不青,层层叠叠的影子像一道黑纱,罩在姜冬至身上。他回过身,发现身后只?有一条崎岖山路,雪面光洁。
    良久,另一座寺庙的正门在飞雪中浮现。
    姜冬至扶着树干喘息,透过雪和白气看到了牌匾上的字——栖净寺。刹那间,他感觉体温流失了一部?分,就?像是突然掉进冰河里?一样?,牙齿止不住发颤。他揪紧领子,稍稍偏了下头,逆着山风攀登,不久再?度跨过了门扉。
    门又合上了。
    姜冬至环顾寺院,地上积雪深厚,古木干瘪,树干上的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压下纸张,看到上面用红字写了一句话:欲救人,向里?走。字迹很眼熟,每个字下面都有血一样?的曳痕,颜色发沉。
    姜冬至收回手,白纸被?风刮走,他忽然发现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红色,半个手掌都是,怎么蹭也?弄不掉。他闻了下,感觉有点腥,在衣服上抹了一把就?没再?管了,转身往台阶走。
    石壁上的佛刻结了蛛网,网上沾满了雪,一只?虫也?没有。
    姜冬至爬完最后一个台阶,在明黄色的拱门旁看到了新的纸张,依旧是那六个字。他视而?不见,走过去的时候听到纸张翻飞的声音。纸被?吹跑了,手上多了一块红色,他越看越像血,有些反胃,一时找不到洗手的地方,便用袖子盖住了。
    佛堂空寂,供台积灰,白纸贴在腐烂的瓜果上。
    姜冬至正要?往外走,突然涌进来一阵穿堂风,白纸飞了起来。他感觉手上湿湿的,翻过手,发现整只?手都沾满了粘稠的红。气温骤降,他打了个冷颤,听到寺院深处有异响。
    姜冬至硬着头皮深入,触目一地鲜红,怔了片刻,踩着红雪走向印满了血手印的门。里?面有人在惨叫,声音近乎凄惨的猫叫。他将手放到门扇上,看到自己在抖,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冷。
    他一路走来自然是怕的,但那份恐惧并非源于寺庙的诡异之处,不然他早就?产生逃离的念头。他在害怕逐渐靠近的真相。
    姜冬至深吸一口气,手上施力,门缓缓打开。
    大殿中央,红色身影跪在蒲团上,伏地不起,银发散落在血泊里?,发尾吸饱了血。殿内未燃烛,一缕阳光打在神像上,只?照亮了垂下的眼睛,两道泪痕微微反着湿润的光。殿内到处都是血,只?有神像是干净的。
    姜冬至很熟悉那张脸。小时候,姐姐时常用悲悯的眼神看他,和神像如出一辙。
    “你终于来了。”
    殿中的人直起身子。
    姜冬至问道:“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姜冬至面前,长发后透出一只?血色眼眸,直直盯着他,张开了嘴。渐渐地,他的声音模糊了,像僧人的诵经声,字和字黏在一起,如同糖块融化黏连。
    福禄寿喜在雪中崩坏,成住坏空在风中起舞,死?去的他被?绝望复活,堕入了无底的恨海。
    他并不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姜冬至抱着头,缓缓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号,干净的衣服转眼间被?染成了红色,哭声和呻吟的界限变得模糊。
    洛雪烟姗姗来迟。她现身的那一刻,元长乐眼看崩溃的小天地在尝试重组,高声警告道:“洛雪烟,你不要?再?给他造梦了!再?这样?下去你会——”
    转眼间,保留着唯一一点理智的心愿消散了,不该在暖山出现的暴雪轰轰烈烈地落了下来。
    洛雪烟跪到被拖回幻境的姜冬至身边,安抚道:“冬至!你能听到姐姐说话吗?那些都是假的,你不是坏孩子,你没有杀人,也?没有人恨你,你是被?爱着的,有很多很多的爱……”
    悲伤撑爆了感官,在周而?复始的痛苦中,她感觉破烂的自己被揉到一起,塞进了一个极其狭窄的匣子里。匣子里?没有缝隙,内壁布满刀片,窒息和伤痛对?灵魂施以凌迟。
    而?这些是姜冬至正在经历的。他们有共感,她知道他有多痛,所以才不能放任他回到最初的幻境。
    血污逐渐脱去,被?痛苦撑得扭曲的脸露了出来,黑眼睛茫然如新生的稚子。下大雪了,他觉得很冷,浑浑噩噩地扑进她的怀里取暖。所有的痛苦都在温暖的怀抱里?融化了,好像回到母亲的腹中一样?,苦难和幸福交缠成未知的混沌,索爱是仅存的本能。
    美妙的歌喉盖过风雪,寺庙塌陷,河水静静流淌。慢慢地,怀里?的人不再?颤抖,美梦被?补好了。
    洛雪烟摸了摸姜冬至的头发,牵着他站起来,一眨眼,两人就?在温暖的小屋里?了。
    “因因。”
    洛雪烟僵在原地。
    姜冬至笑了声,语气既无奈又心疼:“不是进来救我?的吗?怎么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洛雪烟一脸震惊:“冬至,你——”
    “你忘了吗?南柯县只?是你为我?造的一场梦,”眉心缓缓开出一朵莲花,江寒栖隔着水雾凝望震颤的眼睛,道出了残忍的真相,“姜冬至早就?死?了。”
    南柯县的诞生源于恨。
    洛雪烟目睹佛堂惨剧,恨自己像幽灵一般,只?能观苦,不能救难。那一瞬间的执念截断了绝望的轮回,把江寒栖卷进了围绕她意识运转的小世界,也?就?是南柯县。
    洛雪烟最开始还记得入梦的目的,想着给江寒栖补一个幸福的童年?就?放他离开,但她低估了自己的私心。
    南柯县建立之初极不稳定,洛雪烟要?反复强调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不断给自己洗脑。冬至前后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江寒栖对?那一天的怨念深重,一不留神就?会想起往昔,痛苦不堪。
    洛雪烟看不得他受苦,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抹去他的记忆,以自己的心力为代价。他每年?至少要?受一次罪,她的想法随之改变。年?复一年?,最后理智退场,她偏执到近乎疯魔。
    姜冬至拥有很多爱,那是因为县里?的每个生灵都是洛雪烟意念的化身。
    她爱他,于是万物钟情于他。
    复杂的情绪刹那间找到了宣泄口,洛雪烟扑进江寒栖怀里?,紧紧抱着他,仿佛要?隔着两人的衣物与皮肉与他骨贴骨一样?。她无措道:“外面在下大雪,你不要?出去……”
    她知道,一旦他踏出房门,深沉的苦难便会像暴雪一般倾泻而?下,一点道理也?不讲。
    江寒栖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擦眼泪,不曾想越擦越多。他索性把脸凑上去,轻轻吻去眼角的泪水,将咸涩的怜惜吞到肚子里?,轻声道:“为了遇到你,我?会熬过去的。”
    苦难被?爱赋予意义?,跨过去,他就?能与她相逢了。
    慢慢地,洛雪烟平静下来。
    江寒栖提醒道:“我?该走了,你也?该出去了。”
    洛雪烟用拇指刮了下手心的伤疤,担心他会被?过往击垮,商量道:“我?想留下来,等你一起出去。”
    江寒栖蹙眉。虽然洛雪烟的脸色在南柯县解体后好了不少,但她在幻境呆了太长时间,精神已经很疲乏了。
    洛雪烟抬起手,晃了晃至今沉寂的铃铛,急忙道:“铃铛还没响,我?可以留在这里?。”
    江寒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妥协道:“要?是铃铛响了——”
    洛雪烟保证道:“我?立刻离开!”
    江寒栖许诺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时他听到了,洛雪烟说自己很想他。
    洛雪烟点头:“好。”
    洛雪烟答应江寒栖留在屋子里?等他,目送他走进了皑皑大雪里?,感觉他好像随时会被?狂风刮走。可他还是稳步离开了,带走了肆虐的风雪。天随即放晴,院外的杏花簌簌飘落,彩蝶纷飞,他把暖春留给了她。
    某天夜里?,洛雪烟无端从梦中醒来,突然感觉自己可以离开木屋了。她推开大门,顺利走出屋子,循着小径飞奔起来。掠过的景物似曾相识,她拐过亭子,见到熟悉的花丛,还未开放的花苞如同明月一般坠在枝头,高挑的人影立在那儿,一如他们初见。
    洛雪烟气喘吁吁地走过去,站到他身后。
    花前的人转过身,没有折花,两手安分地垂在身侧,见到她粲然一笑:
    “等到你了。”
    第十五卷 雪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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