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幻听 冬至的天黑得格外的……
冬至的天黑得格外的早。
姜冬至照例打扮完,逆风下?山。风实在?大得离谱,他不?得不?紧紧抓着兜帽,以防被风刮走?,后来他感觉自己也要被吹起?来了,溜到未被开拓的荒林中,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地?挪。总算到了老人门口,他伸手开门,一只手没推动,用?上了另一只手。
兜帽被刮到后面,他带上门,想重新戴起?来,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在?摇晃,怔怔地?抬起?头,发现是一盏灯笼。
那人走?近了,看到随风飘扬的银色长发,喊道:“有妖!妖怪进村了!”
姜冬至手忙脚乱地?戴上兜帽,刚扣上就被风吹掉了,他想逃走?,拽门,一下?没能拽动。村民听到声音,纷纷拿上可以防身的农具走?出家门查看,叫喊还在?持续,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
姜冬至逃到门外。
“不?许动!”
男人手里拿着菜刀,姜冬至害怕了,退回了门里。
有个胆大的招呼其他人围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把姜冬至摁到雪地?里,将他绑了起?来。
老人午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闹声吵醒,披上衣服走?到外面,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人声讨道:“难怪你个老李头一天到晚不?出门,原来是背着我们搁家里养妖!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人迷惑道:“什么妖?”
“还装蒜,”另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小羊羔靠近了银发血眸的小妖物,愤愤道,“你的羊崽子都认识他,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老人一下?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妖是姜冬至,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是人啊。”
又一个人出声了:“你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说他是人?”
老人顺着问道:“长什么样?”
那人应道:“白发,红眼,这模样你说他是人?”
老人傻眼了,张着嘴啊了好?几声,说不?出话来。
第二个出声的人又开口了:“这妖是不?是你养的?想害死我们全村人。”
老人辩驳道:“怎么可能?我双目失明,压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要知道他是妖我就……”
事已至此,老人怕说出留姜冬至在?家中吃晚饭会招来更大的嫌疑,不?敢多言。这一卡顿反倒使村民声讨得更厉害了。
姜冬至艰难地?把脸露了出来,替老人平反:“不?管,爷爷的事,他,看不?见,是我,一直,在?骗他。和他,没关系,没关系。”
一着急,他又变成了口齿不?清的小结巴。
胆大的人主意多,叫停了声讨,说道:“这事也好?证明。麻子,你把菜刀给老李头。”
菜刀移交到老人手里。
胆大的人接着道:“老李头,只要你往这妖物身上砍三刀,我们就相信你和他没关系。”
他冲围观者?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把老人引到姜冬至身前,抓着老人的手,让他碰到了姜冬至。他想也不?想地?砍了下?去,连着三刀,比切面条都果断。众人这才信服,饶过了他。
那三刀砍在?了后背上,虽重,却不?是致命伤。姜冬至忍痛哀求道:“求你们,放我,走?吧,我不?会,不?会,再下?来了。”
“下?来了还想走??”一人上前,举起?镰刀,号令道,“杀了这只小妖,省得他长大了害人。”
镰刀穿透胸膛,猛地?抽离,带出一串血迹。
姜冬至痛呼一声,感觉极力压制的嗜杀本性?苏醒过来,慌了神,乞求道:“不?,不?要,杀死我,不?要,杀我,求你们,不?要。”
笨重的锄头落了下?去。
“让我,离开,求求,你们。”
砍柴的斧头落了下?去。
“我,不?害人,放我,走?。”
犁地?的爬犁落了下?去。
“我不?会,再来了,放过我——”
……
濒死之际,姜冬至看到老人和小羊羔站在?最?外围,老人神色淡漠,小羊羔则用?一种近乎仁慈的目光远远凝望着他。
他想起?小羊羔的瞳孔很独特,好?像一具卧在?眼眸中的小小尸体。那具尸体死在?遥远的盛夏,融化在?晒得惨白的草地?上,养出一朵小小的白花,小白猫躺在?花蕊里,安静地?睡着。
他逃离冬至,躲进了埋葬死亡的目光里。
黑雾与白雪共舞,像两条缠绵的巨蟒,四处游走?,遇活物就拆吞入腹,食皮啖肉吐白骨。银发血眸的妖物立在?骨堆当中,抬手御黑蛇,发出癫狂的狞笑。一堆农具散落在?他脚边,或多或少沾着血,上面的血没入雪中,在?飒飒冷风中结成红色的冰。
“冬至!”
细微的一声,像是猫儿打了个呼噜似的,轻而易举就被寒风吹散了。
“冬至!”
声音稍大了一些,好?像能稍稍抵住北风的侵袭了。
“冬至!”
声音穿透重重霜雪,落入妖的耳朵里,狞笑终止了。他茫然地看了看脚下?,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僵在?原地?,笑容没来得及收回去,凝成似笑非笑的一张苦相,倒有些像哭了。
月影堕入眸中的刹那,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与名字有关的过往随之闪现,走?马灯一般,最?后停在了绘有小羊羔的那一面上。
姜冬至怔了片刻,缓慢地?抬眼,目光贴着雪地?一寸寸地?挪动,落到区别于其他骨骼的小小骨架上。收容尸体的奇特瞳孔被黑漆漆的空洞取代,讨厌的雪积在?眼眶上,为白骨增添了少许凄凉。
很难想象这么一副森冷的骨架曾经架着那么柔软的小小身躯。
姜冬至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他摔在?雪地?里,扭了脚,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继续狂奔。可是要跑到哪里去?他不?知道,哪里都没他的容身之处,但又不?能停下?,停下?会被藏在?雪里的绝望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雪花像刮骨刀,一片一片地?刮下?皮肤,沉重的□□慢慢瓦解,更为沉重的罪孽露了出来,如跗骨之蛆,牢牢地?、牢牢地?攀附在?脆弱的灵魂上。
穿过树林后,大到可怕的明月映入眼帘,皎洁的银光像薄纱一般,一层一层地?压到姜冬至身上,很快就压垮了瘦削的脊梁。他被绝望抓住了脚踝,重重摔到雪地?上。没用?的,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月亮抓到,它一直在?盯着他,他逃不?掉的。
姜冬至哭丧着脸坐起?来,发现自己在?溪边,砸开冰面,将手探进去用?力搓洗。血,好?多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血。他的手好?脏,怎么就洗不?掉呢?怎么就洗不?掉呢!
姜冬至发出一声尖叫,垂下?头,用?血淋淋的手盖住脸,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明明知道靠近人类会给他们带来不?幸,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待着?不?就是没人说话吗?不?就是没东西吃吗?有什么忍不?了的?
手放在?抖动的后背上,绝望顺着手臂传到体内,好?像要把五脏六腑搅碎了。洛雪烟感觉自己张嘴时会呕出一颗流血不?止的心,然而并没有,姜冬至的名字从?嘴里流了出来,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她?听到自己哭了,俯身抱住受惊的孩子,想为他撑起?一片风雪进不?来的温暖空间。
“不?是你的错……”
姜冬至忽然感受到比小羊羔还要温暖的怀抱,像来自暖春的毯子,那么轻、那么轻地?盖到他身上。他抓住无形的手,因?柔软的温热感到战栗。绝望闭合了,他平静地?想道,不?会再好?起?来了。
那之后,姜冬至再没离开过山顶,变成了山的一部分。
幻听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他被绝望拔除了舌头,一个字也回不?了。除此之外,他的耳朵被绝望灌满,时不?时会听到悲戚的哭声,里面夹杂着小猫和小羊的叫声;他的双眼也被绝望荼毒,倒映在?其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单调得可怕。
姜冬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偶尔,麻木的身体会感到温暖的安抚,他疑心是那个死于冬至的男孩的幻觉,因?为实在?太过美好?了,像诞生在?春天的美梦。渐渐地?,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了,就像时间之河底下?的卵石,日月从?身上流过,他沉默着抵达了永恒的彼岸,那里天寒地?冻,只有下?不?完的雪。
可是世间哪有什么永恒?
最?后一场暴雪降下?时,一名除妖师追着妖物来到了山顶,当着姜冬至的面斩杀了庞大的妖物。
洛雪烟读懂了血眸中的渴望,极力劝阻:“不?要出去!”
姜冬至没有听,跑到江善林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令她?心碎的问题:“你,可以,杀了,我,吗?”
更为残忍的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那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姜冬至坐进了驶往栖净寺的马车里。他穿上合身的棉衣棉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还喝了好?多热粥,感觉自己好?像又变回了人类,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了了,他很开心,每天都会笑。
可是幻听却很不?开心。
那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劝他逃走?,好?几次甚至有了形体,拽着他的手腕往马车外面拖。
姜冬至因?此讨厌上自己的幻听和幻觉,它的反对让他觉得自己还贪恋着这条早该断绝的贱命,他为那个贪生怕死的自己感到羞耻。某一天,他忍无可忍,用?含糊的口齿和幻听艰难地?吵了一架,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痛处在?哪,他这种吵法无异于亲手往心口上捅刀。
说了几句,姜冬至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幻听哭了,哭得好?伤心:“不?要再说了。”
也许是因?为心脏太疼了,他幻想出温暖的拥抱,紧紧地?抱着自己。
姜冬至向幻听道歉,不?小心染上了哭腔:“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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