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看完江知春, 得知夏渔打算接着去看郁老头,江满衣和她一同前往。
夏渔去献花,江满衣则是和郁向文悄声交流。她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 但他们的表情严肃, 想也知道不会是轻松的话题。
郁向文对张秋山爱搭不理, 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对江满衣, 他的态度要小心很多。
“知春的事……都怪我……”郁向文道歉,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顾荃。”
“这种事情谁都没能想到。”江满衣倒是很平静,真正该怪罪的另有其人,他们都是受害者。
“还有顾荃的外孙……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他的话……”
“事情已经发生就别做无意义的假设。就算你早点找到他又如何?如今的你都躲躲藏藏,你能保证他不被诱惑?”
“还有, 我建议不要把他和顾荃的外孙划上等号。他首先是他,才是别人的儿子、外孙, 更何况他并没有享受到这个身份的好处。”
江满衣虽然也恨话题中心人物, 但她分得清谁是谁。
他出生时就在城中区, 祖辈与父母的光环对他而言不是荣耀, 而是一种束缚。
江满衣比郁向文小一轮,但看问题的角度却比他成熟。比起情绪化的郁向文, 她显然要冷静太多。
就是因为郁向文情绪外露, 所以才会被他人利用, 过了那么久一点证据都抓不到。
她心想,起码他知道的挺多。
被嫌弃的郁向文听她这么说, 更难过了。顾荃的外孙他等人家锒铛入狱了他才找到, 他的孙子不会也是这种下场吧?
江满衣:“……”
幸好夏渔过来了,她不用再跟笨人说话。
夏渔是带着目的来的, 她转向知情人郁向文,趴在门框上问:“郁爷爷,你能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郁向文:“当年的事情?”
“就是你为什么会入狱,是谁陷害你和顾荃的事情。最好按照时间顺序来,我好整理。”
郁向文看向江满衣,用眼神询问是她的授意吗?后者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你还小,知道的太多对你不是好事。”
“但是他们牺牲的时候跟我差不多大,甘遂22岁,原扬21岁。他们知道的不会比我少,他们能知道的我也能知道。”
“他们不知道这些。”
夏渔从善如流地改口:“你们别担心,我死不了的,大胆地把事情都告诉我吧。你们要学会发展新的同伴,人多力量大。”
有道理。郁向文再次看向江满衣。
江满衣:“……她想知道就告诉她吧。”
都七老八十了,怎么一点主见有没有,当初是怎么当上的公安局局长?
郁向文组织了语言:“说来话长……”
和平市当年比较和平,升职几乎靠的是资历。他赶上了好时候,领导全部升职,他40多岁就当上了局长。
当时他以为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是到头了。
现在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的工作和业务能力比不过其他人,为什么偏偏选择他?
他以为是组织和上级信任他。
但他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因为他能力不足,没有管理好和平市,导致和平市的治安开始变得差劲。
一开始有几个人失踪,慢慢的出现多起杀人案件,地下赌场兴起,有人公然宣传读书无用论,诱骗无知的群众下海。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顾荃被调来和平市当市长。
顾荃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那个年代标准的三七分发型,戴着眼镜,有一股浓浓的书生气质,文质彬彬。
顾荃在来之前调查过和平市,印象里的和平市民风淳朴、群众怡然自乐。可来到这里后,他看到的却是暴风雨前的阴沉,乌云笼罩着整座城市。
但他很乐观。他有丰富的治理城市的经验,再顽固不化的村子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他找到郁向文,多个部门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会议的中心主题就是如何改造和平市:改善治安的同时发展和平市的经济,让和平市在时代的浪潮中力争上游,他觉得靠江靠河的和平市有这个潜力。
首先就要完善和平市的基础设施建设,保证市民的幸福指数。
一群人轰轰烈烈地搞了一年,最后以郁向文贪污腐败、收受贿赂告终。
横跨和平江的大桥塌过几次,一些基础设施是豆腐渣工程,有人在其中偷工减料。
顾荃不相信是郁向文,后者的为人他一清二楚,郁向文做不出来那种事。他在为郁向文奔走的时候,郁向文认罪了。
郁向文至今记得自己被带去看守所时,顾荃那失望到极致的眼神。
他知道顾荃失望的不是他贪污受贿——因为他没有做过这种事,顾荃失望的是他就那么屈服于幕后黑手。
可是他的家人都在那些人的手上,尤其是他的老母,她独自一人辛辛苦苦扶养他长大,这么多年没享过福,他不想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苦。
郁向文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而且疑点较多,所以检察方力图搜集更加完整的证据。
在看守所的日子不算很难熬,虽然看守所里的犯罪嫌疑人大部分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曾经的公安局局长。
听说他犯了贪污受贿罪后,都看不起他,明里暗里排挤他。
这些其实都能忍受。
直到看守所里进来的犯罪嫌疑人越来越多,直到他看到了顾荃。
郁向文被审判当天,他按照约定对罪行供认不讳。等待择日宣判刑期时,在看守所里,他见到了被押进来的顾荃。
顾荃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鸡蛋液和菜叶子,头发乱糟糟的,镜片碎得不成样子,他被推着上前,近视的他差点摔倒。
因为顾荃是高危人员,他是被单独羁押的,郁向文无法靠近他。
从神通广大的同铺那里,郁向文知道了顾荃的罪名。
勾结黑恶势力,泄露政府机密……社会影响恶劣。
虽然顾荃贪污受贿的数额不大,但却都造成了严重的伤亡事故,激起了民愤。
再加上他之前为郁向文的事情奔走,在群众中的信服力早就大打折扣。出了这些事后,更是人人喊打。
如同顾荃相信他一样,郁向文也相信顾荃的为人。
可郁向文找不到机会见顾荃。
不久后他又被移送到了监狱服刑。
他只能通过每天的报纸来了解顾荃的消息。
顾荃在郁向文被送进监狱后就把妻子女儿送离了和平市,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这却成了他的又一项铁证。
既然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把妻女送走?肯定是知道自己犯的事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顾荃的罪行极其严重,引起了社会的强烈愤慨。虽然他拒不认罪,但证据俱全,他还是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
与顾荃被枪毙的喜讯一同传来的是裴晁怀赴任的消息。
裴晁怀曾经在首都公安系统工作,名声和能力都备受认可。这次把他调来,就是为了处理和平市日渐嚣张的黑恶势力。
两大好消息传来,食堂的饭菜都变得丰盛起来。
只有郁向文望着报纸上脊背端正的顾荃痛苦不已。
郁向文想起了几年前。
在那间小会议室里,眉目斯文清秀的顾荃挽起袖子,他在上方侃侃而谈,刚直又从容。
他说话时掷地有声:“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①
裴晁怀,应该就是裴晏初的爷爷。
就冲这个经历和描述,他的嫌疑大大增加。
幕后之人应该是从郁向文任职开始布局,他能力不强,刚好适合用来过渡。紧接着又把顾荃调来,让他充当替罪羊,完美地将他们自己摘出去,一切罪名由顾荃背负。
与其同时,还能通过治理和平市来让自己的履历更加光鲜。
多赢的局面。
但是裴晁怀之前一直在首都,他的手能够伸那么长吗?
疑惑,但放弃,这种边缘问题就让傅队思考吧。
面对又陷入自责情绪的郁向文,夏渔安慰他:“没事,你也是棋子,没有自主能力。你要是反抗的话,可能就会和顾荃一起死了。”
江满衣:……我不觉得这是安慰。
“你想啊,要是你也死了,谁还知道顾荃是无辜的?”
夏渔大胆猜测:“清洗行动你也出了力吧?”
07年郁向文出狱,08年钟秋溪成为市长,同年,叶亦晴卧底“狂犬”。
这其中肯定有联系。
“我出狱的时候,只有钟秋溪来接我。”郁向文说,“她说她始终怀疑顾荃是被污蔑的,所以找到我想要询问事情经过。”
郁向文当时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钟秋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最后他才醒悟过来,万一钟秋溪是那些人派来的,那他岂不是暴露了?
幸好钟秋溪是个好人,她给他找了地方住,还帮他寻找家人。
但他的老母已经死了,妻子改嫁,儿子不认他,孙子也被拐。
“我妈在我被捕的当年就死了。”
郁向文的老母不相信儿子会是这种品德败坏的人,她觉得儿子可能是被威胁了,能够威胁到儿子的只有自己,于是她上吊自杀了。
那些人隐瞒了这个消息,他没能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妻子试图给他递信,但都被拦截。妻子以为他真犯了错没脸见人,只能心灰意冷地替他妈处理了身后事。
他当时也想一死了之。
钟秋溪拦下了他,她说:“你要是死了,顾市长的冤屈谁来洗清?你要是真的悔恨的话,就替顾荃和曾经的自己正名,让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你担负的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性命,顾荃,你的母亲……还有许多在与黑恶势力斗争中死去的你的同伴,他们活着的时候被唾骂,你难道想让他们死也背负着不属于他们的骂名吗?”
当然不。
郁向文活了下来。
第二年,钟秋溪如愿被调来和平市。她吸取了前人的教训,把女儿早早送走,没有人知道她的女儿是谁,叫什么名字。
同年,钟秋溪带来了叶亦晴。
“这是我挑选出来的同伴,她的能力和忠诚是顶尖水准。”
钟秋溪认为,敌暗我明,他们也需要打入敌人内部。除了郁向文提供的那丁点消息,她们不知道黑恶势力的具体情况,他们最大的头目是谁?赞助者又是谁?
但其实郁向文也不知道怎么卧底,他们三个都没有经验,只能让叶亦晴自己看着办。
叶亦晴不愧是出色的卧底,短短3年就当上了名头不小的头目。即将更进一步接触到首领时,她被人出卖。幸好她应付得很好,能够脱身离开组织回归警局。
只不过她至今不知道出卖她的人是谁。
夏渔计算了一下年份。
叶亦晴被出卖是11年的事情,那时她9岁,她完全可以走捷径去看出卖叶亦晴的人是谁。
“钟市长死了,你怎么和张局搞上的?”
“叶亦晴把他带来的。”说到张秋山,郁向文就想冷哼,“要不是叶亦晴和钟秋溪做担保,我还真不敢相信他。”
叶亦晴和钟秋溪先后死去,郁向文愈发觉得背后的势力极大。
因为和平市动荡不安,张秋山只好把郁向文送到这边来避一避风头。
也是在那时,郁向文才发觉,在他糊里糊涂过日子的时候,有这么多的人为了博一个未来而献出年轻的生命。
最年轻的才21岁,大学都没毕业。
郁向文看向江满衣,夏渔也看向江满衣。她想起来江知春说过自己的哥哥也是卧底,大概已经死了,不知道江满衣知不知道。
“江阿姨,你知道江燎还活着吗?”
江满衣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和知春一样,都是我的骄傲。”
但已经说明了一切。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不该她知道的消息,夏渔得寸进尺:“那我能知道那些卧底的真名吗?”
郁向文不用咨询他人,想也不想地否决了:“唯有这个,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
“知道他们的真名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江满衣赞同郁向文的说法:“他们不需要你知道他们是谁,你只要记得,保护好你自己——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他们当卧底不是为了让别人记得他们,
她的两个孩子都死去了,但她希望夏渔能够活下去。
她伸手抚上夏渔的脸,温暖的手心触碰到细小的伤痕:“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了。”
即使是通过他人的讲述。
夏渔满头雾水地来,满头雾水地走。
回到警局,办公室里人挺多的,她进去就把傅队拉走,拉到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她示意他蹲下说话。
“……蹲下做什么?”
“我有机密要说,站得高声音也大。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你懂吧?”
首先,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其次,现在是白天,人来人往的;最后,蹲下说话不会更奇怪吗?
被她抬头注视,傅松声觉得她蹲着他站着更显怪异,只好单膝蹲下,标准的军训下蹲姿势。
距离有点远,夏渔挪过去和他腿贴着腿,小声说了她得到的消息。
“傅队,你怎么看?”
这么密集的消息,就算是他也处理不过来。
他只能抓住她问的“裴晁怀的手能伸那么长”这个问题回答:“或许,除了裴晁怀,当地还有一个势力在和他打配合。”
完了,他犯了大忌,没有证据就直接把人认定为犯罪嫌疑人。
“你是说连家?”
“连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而且根据时间线来看,连振淮是在88年上台的,那时候距离顾荃被枪毙都过去了6年,我更倾向于他助纣为虐。”
也对,连振淮的市长之位说不定是别人奖励他的。
夏渔思考,本地强大的势力……她想到了一个人选。
她再靠过去一点,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她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猜测:“傅队,你说陈队,就是陈寄书他们家有没有这种可能?”
“……”
一定要先怀疑自己的队友吗?
“你想啊,陈家为什么要资助那么多孩子,是不是为了寻找坏苗子培养成才?”
夏渔想到了尹秀丽。
尹秀丽的资助者就是陈家,说不定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陈家看中,陈家又派沈陆亭去接近她。
“沈陆亭还说‘老大’是我认识的或者接触过的人,陈家的嫌疑更大了诶。”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傅松声本来还有一箩筐的反驳她的话,被她这么一说,他满脑子都是陈家的履历。
能在和平市有点家底的人都不会清白到哪里去,陈家同样如此,早年还有私吞下岗工人补贴的丑闻。
“说起来,傅队,你家庭条件怎么样?”
轮到他了吗?傅松声:“我父母都是开小饭店的个体户,就在一中学校门口,以前你说不定还去吃过。”
好普通的家世,可以排除傅队的嫌疑。
傅松声可疑地松了一口气。
“那姜哥呢?还有方不言呢?”
“姜哥家庭条件和我差不多,他父母离异,有个弟弟,由他带。”
“至于方不言,我不是很清楚他的家庭背景,可能张局知道,你可以去问张局。”
好,这么一算下来,果然还是陈寄书家里更有势力。
“诶,你说宿游有没有可能?他家虽然在钟灵市,但离和平市不远。”
“有可能。”
“新闻上的那谁谁呢?”
“有可能。”
“……傅队,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傅松声发誓他很认真在听,不然也不会在脑子里把警局里有钱的同事都过了个遍。
他们两人的位置并不隐蔽,没有摄像头是因为这里就正对着澡堂大门。
夏渔不清楚,傅松声被她一打岔也忘了提醒。
于是一堆来洗澡的同事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蹲在树下,洗完澡出来还在蹲,一蹲就是好久。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上前想要告诉他们这是在警局。
“喂。”
宿游轻轻敲响他们沉睡的心灵:“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夏渔回头,蹲久了令她脚麻,她直接栽进傅队怀里,再抬起头时,她震惊不已:“你怎么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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