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命运天平

    夏天晴下了出租车，快步冲进车站。

    出租车驾驶位上，化身为司机的云瀚玥看?着她的背影，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

    放下一切，说走就走。

    ……云瀚玥停在原地，撑着头沉思许久。

    倘若换了他，能不能做到这种地步？

    云瀚玥想?，大概是做不到的。

    留在这里，看?到的是艰辛积攒多年，已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逃离这里，面对的是前?路未卜的陌生未来?。

    设身处地去想?，他很难不抱有?侥幸心理，缩在学校，赌一个被老?师们保住的可能性。

    可事?实是，云瀚玥能明确感应到，学校那边夏天晴前?脚离开，夏平他们后脚已经赶到，到处搜寻夏天晴的身影。

    但凡夏天晴没有?走得那么果断，此?时绝对已经被强行带走了。

    一旦被带走，即便校方老?师们有?心找她，在夏平监护人的身份阻拦下，也障碍重重。

    云瀚玥心间?塞满了沉甸甸的感慨。

    清醒到如此?干脆利落的程度……她灵魂的分量，他难以?企及。

    夏天晴买了去县城的车票。

    她拖着行李，辗转大半天，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暗沉。

    破旧的福利院栅栏已经掉漆生锈。

    里面一堆留着寸发的小孩儿在疯玩打闹。

    夏天晴唇角扯了下。

    ……寸发，比之?前?的光头好多了。

    她摇了摇栅栏，喊过?来?一个小孩儿，“我找白老?师。”

    ……

    夏天晴在白老?师家租住下来?。

    虽然白老?师极力表示不愿收取费用，但她仍然坚持给了租金。

    与宗晓霜对这个地方的忌讳不同，这些年，夏天晴并没有?真正跟福利院断了联系。

    她有?在一些获取成绩的节点，私下跟白老?师寄信，分享自己的情况，白老?师也会?回信，鼓励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夏天晴知道看?护老?师们的收入十分微薄，也知道白老?师本身也身世孤苦，至今伶仃一人。

    当年她离开时，白老?师那句劝学，已经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夏天晴在小小的房间?里，手写了一份长长的计划。

    计划末尾，一行字力透纸背。

    【一年之?内，结束这一切。】

    ……

    晴姐消失一周后，阮伽袖视野暗了下去。

    她松了口气，知道这意?味着晴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稳定了下来?。

    等意?识再次落地，阮伽袖连忙读取身份信息。

    距离晴姐消失，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

    起初，宗家和夏平想?方设法找了晴姐一段时间?，但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件事?了。

    宗家这些年横行霸道，没少坑害百姓钱财，但因一些不可言说的关系，宗氏始终屹立不倒。

    这一次宗业成出事?，人们拍手称快的同时，却惯性地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不确定宗氏能有?什么下场。

    然而这次，事?态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宗业成被殴打致伤残后没多久，银行决定抽贷催款，公?司开始崩盘。

    宗氏一乱，以?往被压下的各种负面纷纷浮出水面，按下葫芦浮起瓢，宗家根本捂不住。

    媒体开始深挖背后真相，宗家这些年烂尾、违建、拖欠薪资等种种官司公?之?于众，受害者纷纷发声，民怨沸腾，舆论全面爆发。

    事?件很快引起了巨大关注，省级派下来?调查小组，彻查宗氏账目。

    宗太?太?和宗耀，再也没往何丽家小区来?过?。

    而夏平家房门?上，也被银行贴上了还款告知书?。

    夏平和高秀花终于意?识到，宗家这次是真要完了，他们抵押房产、掏空积蓄投资的项目，已再无回本的可能。

    近两个月，两人的争吵声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每日在楼下响个不停。

    饭桌上，何爸爸正何妈妈聊起这件事?。

    “也不知道小晴那孩子去哪儿了，如果现在回来?，估计夏平可不敢再随意?对待她了。”

    何妈妈说道：“夏平自己工作也没了，房子马上要被收了，这一家子，眼看?着就小晴一个出息的。”

    “嗐，还是缓缓再回来?吧。”何爸爸叹气：“夏平近来?正到处借钱呢，为了能弄到钱，没少拿小晴说事?儿，一副他还不上的钱，以?后有?小晴兜底儿的架势。我现在都不敢接他电话……如果小晴现在回来?，说不定就得被逼着在欠条上签字儿了。”

    何妈妈眼睛微张，登时膈应了：“夏平这么畜生？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畜生也会?装人样，走投无路，才原形毕露呗。”何爸爸说道。

    何妈妈一脸难受：“前两天我还在小区门?口碰到张老?师，聊了两句……小晴再不回来?的话，今年的保送流程可就没法儿走了，那可是国内最顶尖学府的保送啊，多可惜，我听着都心疼。”

    “唉，命运这事?儿，真是说不准，夏平那么混账的东西，怎么就命好收养到了小晴这样的孩子。”何爸爸摇头不已。

    何妈妈下意?识附和：“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小晴刚过?来?，高秀花闹腾的时候，还不如咱们开口给收养了，跟丽丽一起养大呢。别的不敢说，咱们起码负责任，绝对会?让她专心上学，不搞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何丽再也忍不住了，朝自家爸妈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妈，你也就是看?小晴姐现在智商逆天，才会?这么说的。我还记得小晴姐刚来?时，你介意?人家耳障，生怕被塞过?来?甩不掉，眼看?着她被关在门?外，都不敢让人家上来?坐会?儿的。”

    何妈妈一窒，尴尬了一瞬，“你这记性，怎么这么好？”

    阮伽袖在心里暗暗给何丽鼓掌。

    能随到何丽这个角色，她是真算幸运了，起码不像湛经智和宿哥那样，时不时就得被迫跟晴姐作对。

    ……但就是不知道，晴姐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这次的情境节点，是晴姐打算有?什么动作了吗？

    ……

    县城某餐厅包间?中，白老?师陪着夏天晴，与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会?面。

    “你就是小晴天？”男人刚到，就朝夏天晴和白老?师伸手：“幸会?幸会?。”

    “齐记者您好。”夏天晴起身与他握手。

    三人寒暄过?后，各自落座。

    齐记者兴致勃勃地问道：“小晴天，主编说，你这次能带来?一个爆炸性热点新闻素材？”

    夏天晴点头：“对，跟这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宗氏集团有?关，也与我自己身世有?关……”

    齐记者是省会?报刊的新闻记者。

    两个月来?，夏天晴复习之?余，以?‘晴天’为笔名，每周坚持向报刊的故事?专题栏目投稿，赚取稿费。

    因稿件质量极佳，夏天晴很快获得了报刊编辑的联系方式。

    夏天晴时刻关注着宗家那边的情况。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她便通过?电话，与编辑进行了一场深入交流，表示要向热点新闻版面投递素材的意?向。

    对方听完她的情况后，迅速上报。

    报刊方很快与她约定了时间?，表示会?派齐记者亲自过?来?。

    于是，便有?了当下这场会?面。

    夏天晴将自己的情况，以?及诉求娓娓道出。

    齐记者的神情从笑容满面，到凝重严肃，再到后来?，他坐直了身体，拿出了最郑重以?待的态度。

    因‘晴天’这个笔名下的作品反响极佳，更因为编辑有?透露过?，作者是名十三岁的未成年，以?至于短短两月内，报刊内部人员都对她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齐记者接到采访任务后，出于对‘晴天’的喜爱，更出于想?亲耳听到一手讯息的心理，刻意?让主编不要告知他具体情况，他要亲自采访。

    他来?之?前?猜想?过?，自己或许会?撰写一篇十三岁天才少女的养成记，给全省家长竖立个‘别人家孩子’的新标杆……却没料到，会?听到如此?沉重灰暗，掩埋在重重苦难下的困境。

    齐记者笔尖在本子上刷刷记着，眼神越来?越愤慨。

    会?面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

    夏天晴已经做好了全部计划，沟通十分顺利。

    敲定所有?细节后，齐记者看?着本子上的记录，沉默许久，抬头无比认真地道：“小天晴，你放心，我们会?全力助你实现目标的。”

    夏天晴露出微笑，“谢谢，我相信我们会?的。”

    双方分别后，齐记者迅速开始部署。

    几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夏天晴拨通了夏平的电话，约他在一家环境安静的茶餐厅见面。

    电话那一端，夏平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夏天晴随齐记者一起，回到市区。

    齐记者车上，助理记者帮夏天晴在衣服里藏好收音设备，检查没有?问题后，“可以?了，去吧。”

    “放心，我们就在餐厅外等着，但凡有?超出预期的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进去。”齐记者叮嘱。

    夏天晴点头应了，下车后又走了一段路，才推门?进了会?面的茶餐厅。

    齐记者的车子在后方缓缓尾随，停在餐厅外。

    夏平早已提前?到了。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双眼冒出急切的光，当即起身就要来?拽她：“这阵子你跑哪儿了？走，先回家。”

    “站住！”夏天晴早有?防备，麻利地向后撤了几步，站在门?口抬手指向他：“今天你不把情况说清楚，我不会?跟你回去。”

    夏平一脸急躁不耐：“说什么？有?什么不能回家说？”

    “回去？”夏天晴眼神漠然：“关起门?来?，再让你把我卖一次？”

    夏平眼神微闪，“怎么说话呢？谁要卖你了？一家人什么事?儿不能商量？”

    “如果我得不到一个清晰的交代，我一定会?再次消失，再也不见你们。”夏天晴坚决道：“我只接受在这里，坐下来?谈。”

    夏平原地喘了两口气，看?了看?门?外热闹的人群，权衡片刻，转身到位置上坐下，勉强平复语气：“行行行，在这儿说。”

    夏天晴这才在他对面落座。

    “你为什么要答应宗家，让我给宗业成捐献眼角膜？”

    “我那不是被他们坑了吗！”

    夏平皱着脸，骂骂咧咧道：“你是不知道，他们以?前?表态时多唬人，说要让你做儿媳妇，还说以?后宗氏集团要靠你和宗耀一起发展，为了表达诚意?，有?几个躺赚的项目可以?让我参与，我这才抵押了房子去投资……可谁知道呢，宗业成一出事?，那几个项目全部停摆，直接连累我也栽了个大跟头，我能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不活了吧？”

    “他们说了，只你捐出一只眼角膜，当天就给我转账，先把账目给我平了，而且跟我保证，只要宗业成能出面，那几个项目绝对起死回生，以?后赚回来?了权当是给的彩礼……你说我养你也这么些年了，我都快被那些债压死了，你一只眼睛救全家，难道不应该吗？再说了，他们还承诺之?后会?想?办法帮你恢复呢。”

    夏天晴双手指节握紧到泛白：“你一点都不在意?，让活人捐眼角膜是违法的？”

    “违法？宗家违法的事?儿多了去了，还不是逍遥了这么多年，最近才不小心落马？老?子房产都要没了，还管得上违法不违法？”

    夏平唾沫横飞，神情激动：“你也别在这儿怪我，说到底，你最终也没被摘眼睛不是？行了，现在我也不责怪你离家出走的事?，你也别计较我没办法的选择，咱们把事?儿翻篇儿，先共同解决眼下债务的事?儿，然后我全力支持你上学，行不？”

    夏天晴眼神暗沉。

    夏平直到现在，内心还怨愤她跑了的事?。

    因为在他看?来?，当天如果宗家成功抓到了她，那至少会?直接转给他一笔钱，让他把欠债清了。

    “你想?怎么解决债务的事?？”夏天晴问。

    “是这样，咱家现在急需偿还的，是抵押房产的贷款，还有?我在一些借贷机构套出的钱。这些钱如果还不上，房子立马得没，而且我得背上官司。”

    夏平舔了下嘴唇，急声道：“数额加起来?共一百万，我认识有?一些老?板，愿意?低利息放贷，只是我去借，人家不愿意?，怕我还不上！

    不过?你不一样啊，你看?，这些年我养着你，让你拿了那么多奖项，还上过?报，人家都知道你学习好，有?前?途！只要你愿意?写欠条，担保工作以?后会?还钱，这事?儿就有?商量余地了。”

    夏天晴面无表情：“你要我帮你借一百万？”

    “小晴，这事?儿对你来?说可不算大事?。”夏平低声诱哄：“你之?后肯定能上最好的大学，我听说，那种学校的人才是会?被抢着要的，年薪几十万的一大把！等你毕业，要不了几年，那一百万你就能还上。”

    夏天晴：“如果我拒绝呢？”

    夏平霎时变脸，蹭地站起身来?：“你凭什么拒绝？老?子养你，不就是为了你以?后能报答我吗？之?前?要你一只角膜你不愿意?，现在让你借点钱你也不愿意?，你踏马就是白眼狼，光想?占老?子便宜是不？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是不给我办了，之?后你学都别想?上，大家一起玩完儿！”

    夏天晴盯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唇角扯出讥讽的弧度。

    她低声道：“差不多可以?了吧。”

    夏平怔了下，没听懂：“什么意?思？”

    夏天晴垂眸。

    她刚刚那句，并不是说给夏平听的。

    茶餐厅外。

    齐记者和两名助理记者拿着笔记本电脑，实时听着音频，将整个谈话过?程都保存了下来?。

    “可以?了，进去。”

    齐记者合上笔记本，朝两名人高马大的助理记者一招手，迅速下车。

    餐厅中，夏平还在继续逼迫：“夏天晴，借钱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要是不听话，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叮铃——

    风铃晃动，餐厅门?被推开。

    齐记者带着两名揣着摄像机的助理记者快步走入。

    夏平下意?识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在意?。

    然而下一刻，却见这几人径直朝他走来?。

    “夏平先生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省官方日报的记者齐钧。”

    齐记者将记者证在夏平面前?晃了下，直接坐到了夏天晴身边，“我的名字你可能有?点陌生，但要说我报道过?的新闻，你应该有?所耳闻。

    不久前?曝光B市涉黄窝点，去年E县医院非法贩卖引产活婴，前?年帮C市被拐儿童找到父母的事?件，都是出自我手。”

    夏平神情微震，身体缓缓后仰，瞳孔逐渐放大。

    齐记者推了下眼镜，眼神锐利：“夏平，你知道自己强迫养女夏天晴捐献眼角膜，要求她借款供你还贷，并威胁她不能上学的行为，涉嫌组织贩卖人体器官罪，故意?伤害罪，敲诈勒索罪等多种违法行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