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马
    宁王怔怔地看着拂衣面前的酒坛,许久都回不过神。
    桃花的味道呛得他胸口又闷又痛,他捂着胸口想?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春风喧嚣,在?他脑子里闹作一团。
    他踉跄一步,扶着树干站稳了身体。树干上的桃胶粘在?他掌心,黏腻成团,他低头看着手?掌,回忆起了五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在?话本上看见埋酒的故事,闹着要埋酒,他便由着她。
    “五年后我十八岁,到时候我喝女儿?红,你喝桃花醉。”
    “谁喝醉,谁就是小狗。”
    “王爷,王爷!”岑楚见宁王面色越来越白,忧心忡忡道:“王爷,属下给您去请太医。”
    “不用。”宁王擦干净掌心,语气淡淡:“本王无事。”
    “见过王爷。”提着食盒经过的宫女屈膝行?礼。
    拂衣注意到动静,抬头看到树下站着的宁王,倒酒的动作一顿,她放下酒壶起身:“臣女见过宁郡王。”
    内侍们屏气凝神退至角落,郡王也?是王,几乎不会有人在?给郡王请安时,特意点明对方是郡王,而是尊称“王爷”。
    “云姑娘。”宁王浅笑着走?到两人身边,“赏花饮酒,侄儿?好?兴致。”
    “皇叔请坐。”岁庭衡邀宁王入座,“皇叔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换茶来。”
    “几杯酒而已,有何喝不得。”宁王夺过酒盏,准备倒酒时,酒坛被拂衣一把按住。
    “宁郡王,这酒您可喝不得。”拂衣笑容如花,单手?把酒坛推远:“您身份尊贵,万万不能冒险。”
    宁郡王看着她,缓缓收回伸出去的手?:“多谢云姑娘关心本王的身体。”
    拂衣眉梢微挑:“嗯,臣女怕王爷喝死了。”
    宫中忌讳“死”字,内侍们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醉了。”岁庭衡似乎没有察觉到拂衣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让莫闻把酒坛拿走?:“下次我们再饮此酒,剩下的酒我先替你保管着。”
    “多谢殿下。”拂衣端起酒杯:“干杯。”
    岁庭衡端起酒杯,浅笑着慢慢喝下杯中酒,转头看向宁王:“皇叔今日怎么会来?”
    “听闻皇嫂在?此处赏花,我本想?来给皇嫂请安,不曾想?是你们二?人在?此处。”宁王目光落在?岁庭衡手?中的空酒杯上:“既是然皇嫂不在?,那么我下次再进宫给皇嫂请安。”
    “皇叔您来得不巧,半个时辰前康阳公主?求见,母后就先回了昭阳宫。”岁庭衡眉眼间皆是笑意:“等会我与?拂衣要去昭阳宫陪母后用午膳,皇叔若是不介意,可以与?我们同去。”
    宁王想?起他们衣袖交叠在?一起的画面,面色疏离:“不必,多谢侄儿?好?意,我下次再来。”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后停下来,转身看着拂衣。
    岁庭衡起身相送:“皇叔还有事?”
    “无事。”宁王收敛视线:“没想?到衡儿?与?云姑娘关系如此亲近,以前不曾听闻你们交好?。”
    “皇叔是长辈,侄儿?虽年幼不知事,也?知道不该拿交友这种事来扰皇叔清静。”岁庭衡笑容温和:“侄儿?与?拂衣相识多年,皇叔平日事忙,自然注意不到我们小辈之间的来往。”
    “相识多年?”宁王看着拂衣,笑了一声:“原来竟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转身拂袖而走?,拂衣笑眯眯相送:“恭送宁郡王。”
    宁王走?得头也?没回。
    “皇叔自小受皇爷爷宠爱,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你不要放在?心上。”岁庭衡温柔地为拂衣倒了一盏热茶:“刚才?他有些?话对你不好?,我撒谎遮掩了一二?,你不会介意吧?”
    拂衣摇头:“臣女明白殿下是想?维护臣女的名?声,怕外面的人说臣女趋炎附势。”
    接过岁庭衡为她倒的茶,拂衣满眼都是好?奇:“没想?到殿下也?会撒谎,臣女感觉有些?新奇。”
    “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不撒谎的人?”岁庭衡指腹搭在?滚热的杯沿,茶水冒出的热气,让他眼角眉梢变得温柔多情:“有时候不想?写策论,我也?会撒谎。”
    “先生们信了没?”拂衣更?加好?奇了。
    “嗯……”岁庭衡回忆片刻,点头道:“信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小时候我不愿抄书,就跟爹爹说,书已经被野猫叼走?。”拂衣叹气:“我爹举着棍子追了我半条街,结果我挨了揍还要哭着抄书到半夜。”
    “后来我抄的字真被野猫叼走?,可是谁也?不信。”想?起这件事,拂衣仍旧觉得委屈,连该自称“臣女”这件事都忘了:“连曹三郎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
    她抬头见岁庭衡嘴角上翘着,不敢置信道:“殿下,您在?笑我?”
    “不是笑你。”岁庭衡指腹反复摩挲着杯子:“是觉得小时候你抄书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那……倒也?不是太可爱。”拂衣回忆着幼时读书的模样,被墨汁弄脏的衣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先生,还有紧皱眉头的爹爹。
    越回忆越觉得,她爹当年没揍死她,一定很爱她。
    “臣女自幼不喜欢读书,常常跑去曹三郎家学骑射武艺。”拂衣笑:“后来我爹就懒得管我,任由臣女见天往曹家跑。”
    夏雨与?秋霜疯狂给拂衣使眼色,小姐,您少说几句吧,皇子殿下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您在?他面前说自己怎么逃课,怎么不喜欢学习,难道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原来云姑娘从小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厉害?”拂衣诧异:“殿下,这从何说起?”
    “身为云家子女,在?别人眼中,你就应该博学多才?。你能不顾他人眼光,敢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敢于不惧人言,逃离自己讨厌的事,是世间无数人都没有勇气做到的事。”岁庭衡道:“世间有太多人活在?世俗的眼光中,年幼的你做到许多成人不敢做的事,自然厉害。”
    逃课学艺在?皇子殿下口中,都能变成这么了不起的事。拂衣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几乎所有人提到岁庭衡都是夸赞了。
    因?为就连她都觉得,跟皇子殿下相处是件心情愉悦的事。
    这么会说话,谁能顶得住?
    反正她顶不住。
    秋霜与?夏雨面面相觑,原来她们小姐从小就这么厉害,都怪她们没有及时发?现小姐的优点。
    “殿下您谬赞了。”
    别夸了,别夸了,再夸她就要当真了。
    “非是夸奖,只是实话实说。”
    拂衣:从此刻开始,她正式宣布岁庭衡是除了她爹爹与?兄长外,最?讨她喜欢的读书人。
    昭阳宫。
    皇后看着坐了半个时辰还没打算走?的康阳公主?,心里捉摸着对方是不是想?在?她这里吃顿饭。
    可她早已经留了拂衣用午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康阳公主?与?拂衣之间好?像有些?不愉快的误会。
    见康阳公主?迟迟不愿意说明来意,午膳时间又快要到了,皇后准备端茶送客。
    “娘娘,老身今日来,其实有一事相求。”康阳公主?支支吾吾道:“老身夫家有个侄孙,今年刚及弱冠,自幼是喜诗书的,前月殿试得陛下恩德,点了一甲状元。”
    “你说的可是刘子贺?”皇后对今年的状元郎很有印象,不仅年轻多才?,长得也?眉清目秀。
    “正是他!”见皇后娘娘对刘子贺有印象,康阳公主?松了口气:“那孩子自小苦读,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前两日他的母亲求到我这,说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康阳公主?等皇后追问,谁知皇后不接话,她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开口:“一听她提到的姑娘,老身就知道自己帮不上忙。”
    皇后心里有了数,连康阳公主?都开不了口的媒,要么是对方身份特殊,要么是对方与?康阳公主?关系不好?。
    “不知刘小郎君看上的是哪家姑娘?”皇后笑问:“连姑母你都觉得为难?”
    “这位姑娘出身好?,还是京城有名?的游侠,与?刘家那是门当户对。”康阳公主?面颊有些?发?烫:“还请娘娘帮着说和一二?。”
    “游侠?”皇后闻言一愣,她听说京城的纨绔子弟就爱自称游侠。刘子贺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喜欢的姑娘倒是不一般:“姑母说的这位游侠是?”
    “云尚书的掌上明珠,云拂衣姑娘。”康阳实在?不想?开这个口,又不想?回去面对妯娌哭得眼泪涟涟的模样。
    “什么?”皇后坐直身体:“刘郎君心仪的是拂衣?”
    难怪康阳姑母会求到她这里来,康阳姑母为了宝贝大胖孙,私下抱怨过好?几次云拂衣,现在?却要帮着妯娌孙子说媒,抹不开面也?正常。
    她还以为刘子贺这种醉心诗书的年轻郎君,更?喜欢有才?学的女子,没想?到跟她一样,也?喜欢有活力?的姑娘。
    “是啊,这孩子早就心仪云姑娘,早些?年碍于……”康阳公主?想?说碍于宁王对云拂衣的情分,又觉得不妥,话转了一圈改成:“碍于云姑娘当时还年幼,他又无功名?在?身,所以拖到现在?才?提此事。”
    “这事你求到本宫这里不妥当。”皇后笑了,“何不请人去探探云大人与?柳夫人的口风,再做打算?”
    康阳欲言又止,不就是探不出他们俩的口风,才?求到皇后这里?
    “母后,康阳姑祖母。”岁庭衡大步走?进殿内,“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庭衡长得越发?出众了。”康阳看到岁庭衡,面上露出热情的笑:“老身在?跟娘娘说一桩亲事呢。娘娘,庭衡的加冠礼快要到了,皇子妃可有人选?”
    “这事尚不急。”皇后把这件事揭过去:“本宫是懒得操心的性子,孩子婚事交给陛下费神去。”
    康阳识趣的不再提及,转而继续替刘子贺说好?话:“刘子贺那孩子皇后娘娘您也?知道,性格再温和不过,待云姑娘嫁到刘家,定会好?好?对她……”
    “哪位云姑娘?”岁庭衡眼神变得凌厉。
    “云、云尚书的闺女。”康阳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发?憷。
    “何时提起的婚事?”岁庭衡望着上首的皇后。
    “八字没一撇的事,刘家有这个心思,云家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出去提。”皇后在?殿内看了一圈:“怎么只有你,拂衣呢?”
    “娘娘,臣女在?这里。”拂衣怀里抱着一捧桃花,“臣女回来时,发?现了一株深红桃花,就采来给您看看。”
    她把桃花交给昭阳宫的宫女,似乎才?发?现康阳公主?,向她施了一礼。
    “云姑娘不用多礼,快请坐。”
    拂衣被对方过于温和的态度惊到,平日康阳公主?看到她,总会偷偷翻白眼,今天变得这么亲切,她有些?害怕。
    她偷偷望向皇后与?岁庭衡,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点提示。
    “今年殿试状元是京城人士,拂衣见过他没有?”皇后笑问道:“本宫记得以前状元游街特别热闹,今年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科举,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热闹?”
    岁庭衡抬头看向拂衣。
    拂衣沉默片刻:“娘娘,状元游街那日,臣女起得有点晚,没赶上看热闹。”她下意识看向岁庭衡:“请问殿下,今年的状元是谁?”
    她只知道被她踹进泥水沟的是探花。
    “不知道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岁庭衡露出笑意。
    康阳公主?:“……”
    谁说不重要,挺重要的。
    “是老身夫家的侄孙刘子贺。”康阳公主?再次主?动开口:“你们都在?京城长大,以前应该见过面?”
    “刘子贺?”拂衣想?了又想?:“刘小胖的堂哥?”
    康阳公主?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不要叫她好?大孙刘小胖,她的心肝宝贝孙子有名?字,他叫刘寿昌!
    “我想?起来了。”拂衣终于在?脑子里寻找到一点有关刘子贺的记忆:“是不是背不出来书,半夜爬起来偷偷啃书的那个?”
    康阳公主?:“胡说八道,谁跟你说子贺做过这种事?”
    “刘小胖说的啊。”拂衣道:“刘小胖说刘子贺小时候特别爱哭,看到虫子哭,背不出书哭,连吃饭没他快都要哭上一场,是个绝世大哭包。”
    康阳公主?颤抖着唇角,半天没说出话。
    完了,这场婚事没指望了。
    “误会,都是小孩子之间的误会。”康阳公主?浑浑噩噩站起来,跟皇后请辞,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瞒住好?大孙在?云拂衣面前说过坏话这件事?
    都怪刘子贺,小时候那么爱哭作甚?
    他要是勇敢一些?,她宝贝好?大孙又怎么会在?云拂衣面前说这些??
    “公主?怎么了?”拂衣小声问岁庭衡:“神智看起来有些?恍惚。”
    岁庭衡望了眼殿门口:“或许是上了年纪,你不必放在?心上。”
    拂衣:“……”
    花朝节那天,还看到她偷偷朝自己翻白眼,这才?过去多久,就老糊涂啦?
    用完午膳,仍旧是岁庭衡主?动开口送拂衣出宫。
    “以前衡儿?甚少与?同龄人来往,我担心他会性子孤僻,现在?终于放心了。”皇后心情极好?,“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贴身宫女:“……”
    虽然没有证据,但奴婢还是觉得您可能放心得太早了。
    “宸雀……宸玺宫修好?了?”路过宸玺宫,拂衣才?注意到围挡不知何时被撤走?,她好?奇地往里面望了望:“殿下何时搬进去?”
    “待我行?过冠礼过后。”岁庭衡停下脚步,转身往宸玺宫走?:“跟我来。”
    守门的侍卫见岁庭衡过来,向他行?礼:“参见殿下。”
    “把门打开。”岁庭衡转身看着不远处的拂衣,“云姑娘可愿陪我进去看一看?”
    “可以吗?”拂衣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会不会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岁庭衡跨过高高的门槛,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主?人随时都可以进来。”
    你是主?人,我可不是啊。
    拂衣扒着门框,见皇子一定站在?原地等自己,让秋霜与?夏雨在?门外等她,她单独进了门。
    宸玺宫把原本的宸雀宫扩建了一半,不仅院落宽敞了很多,就连主?殿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几乎是推翻重建。
    让她意外的是,院子里被她吃过果子的柿子树与?石榴树还留着,树上系着红绳,意为礼敬树神。后院是大片竹林,墙角种植者驱蚊的药草,是个清凉安静的好?地方。
    “右边怎么有些?空旷?”拂衣注意到右后院空着一块地方:“这里修成练箭场或是武场,边上再种些?颜色艳丽的花,感觉刚刚合适。”
    “殿下箭术如何?”
    “略懂些?皮毛。”岁庭衡问:“云姑娘喜欢什么花?”
    “开得好?看的臣女都喜欢。”拂衣弯腰把一株被人踩歪的花摁回土里:“但是臣女觉得殿下应该喜欢种雅致高洁的花。”
    “为何?”岁庭衡见拂衣摁回去的小花又倒了下去,掀起衣袍准备给它重新挖坑种回去。
    “有才?学的人,都比较喜欢梅兰竹菊这些?嘛。”拂衣拔下发?间的一根鎏金玫瑰钗,递给岁庭衡,示意他用这个挖坑。
    “那是其他文人,我跟云姑娘一样。”看到这支递到面前的玫瑰钗,岁庭衡把它握在?掌心:“花就是花,是文人强行?给它们赋予了不存在?的品格。”
    坑挖好?,拂衣把花放进坑里,用土埋好?它的根,在?土上拍了拍:“这下应该不会倒了。”
    岁庭衡笑了笑,掏出手?帕把玫瑰钗擦得干干净净:“你手?上有泥土,我帮你插上吧。”
    “好?啊。”拂衣把头凑到岁庭衡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丝,岁庭衡轻轻叹息一声,换了块干净的手?帕,把钗尾包裹住,隔着手?帕把发?钗帮拂衣插了回去。
    “殿下手?也?弄脏了?”察觉到岁庭衡小心翼翼没有碰到自己的头发?,拂衣道:“早知道我就自己挖,这样只会弄脏一个人的手?。”
    “可能是因?为我也?想?为救它出一份力?。”岁庭衡把手?背在?身后,“以后只要看到它,我就会想?起它是我们一起救回来的。”
    “这株花叫什么名?字?”
    岁庭衡沉默片刻:“不知道。”
    拂衣怕他尴尬,立刻开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殿下亲手?种下的小花。”
    “是我们一起种的花。”
    拂衣拿眼角余光偷偷瞅岁庭衡,真看不出来,皇子殿下有时候还挺幼稚。
    不过没关系,她是个擅长见风使舵的纨绔。
    “对,我们一起种的花。”
    “去内室看看。”岁庭衡率先走?在?前面,手?里还捏着那块包裹过发?钗的手?帕。
    “好?的呢。”拂衣拍了拍手?上的泥沙,小碎步跟上。
    整修后的宸玺宫房间比以前宽敞,屋里放着各色珍宝摆件,拂衣怀疑皇帝把所有好?东西都塞到了宸玺宫里。
    各个院落还没有题字取名?,空白牌匾已经挂上,全是金丝楠木制成。
    金丝楠木,唯帝王与?太子可用。
    拂衣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皇上想?提前加封太子?
    先帝那老登不得人心,皇上如果想?提前加封太子,也?许能成。
    皇上膝下仅有一子,早立太子是件好?事。规矩这种东西,只该用在?合适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皇上该以怎样的借口跟朝臣提这件事?
    “这里是殿下的书房?”拂衣把跨进门的脚收回来。书房是重要的地方,她是外臣之女,不能随意进出这里。
    “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岁庭衡站在?屋内对门外的拂衣点了点头:“进来瞧瞧。”
    “多谢殿下。”拂衣跨进书房,发?现这间书房与?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
    巨大的花窗糊着透明的窗纱,离花窗很近的地方摆着软榻,躺在?这里看话本一定很舒适。
    软榻不远处是精致的摇椅与?秋千,足以坐下两三个人,旁边的落地万宝架放各色零嘴刚刚好?。
    桌案摆在?靠墙的位置,桌上的玉笔玲珑可爱,连笔头都雕刻着吉祥花纹图案。
    两边书架上放着一些?书,拂衣随意瞅了瞅,看到上面有京城最?受欢迎的话本。
    玉珠帘把书房隔成了两半,另一边就比较像读书人的书房模样,密密麻麻的书架,数不清的书籍,香炉棋盘等物依次摆放,拂衣看过两眼就不再感兴趣。
    伸手?撩起珠帘,玉珠声音清脆,拂衣忽然明白过来,这里可能是皇子为未来皇子妃精心准备的地方,所以才?会出现软榻、摇椅、秋千与?话本。
    再偷偷看了眼书架,好?多她没看过的话本,离开京城的这三年,她错过的实在?太多。
    “这里有云姑娘喜欢的书?”岁庭衡掀开珠帘走?到书架旁,干净修长的手?指拂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话本:“这些?都是近三年京城出的一些?话本子,我不爱看这些?,你要是喜欢,就全部带回去。”
    “全部?”拂衣干咳一声:“殿下,您这……不是为未来皇子妃准备的?”
    “与?云姑娘结识前,我没有交好?的女子,更?不知道未来皇子妃是谁。”岁庭衡轻轻击掌,内侍进来把这些?话本装进盒子,等着拂衣把它们带走?:“如果你不要它们,它们就只能放在?这里蒙尘。”
    “臣女谢殿下赏赐。”眼见话本装了满满几大盒,拂衣嘴角疯狂上扬,这世上还有比岁庭衡更?好?的皇子吗?
    没有,绝对没有。
    秋霜与?夏雨见小姐两手?空空进的宸玺宫,出来时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木盒的内侍,眼睛都瞪大了。
    皇子还没搬进宸玺宫,小姐您怎么先薅上了?
    莫闻走?到岁庭衡身边,小声道:“殿下,陆太傅有事求见。”
    “殿下,时辰不早,臣女先告退。”拂衣开口请辞。
    “莫闻,你送云姑娘出宫。”岁庭衡朝拂衣的方向走?了一步,立刻又停了下来:“前两日皇庄进贡的新鲜瓜果,给云姑娘带些?回去。”
    拂衣行?礼谢恩:“多谢殿下的赏赐。”
    皇子殿下也?比陛下大方。
    宫中内侍见到拂衣身后跟着一长串捧着盒子的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云姑娘受先帝看重,几乎每次出宫都有很多赏赐。有些?是先帝给的,有些?是想?要讨好?云姑娘的妃嫔赠的。
    “莫闻。”拂衣看到远处禁卫军带着一长队男女出宫,好?奇问:“那些?是什么人?”
    “回郡君,那些?是进宫十年以上的宫女与?太监。”莫闻答道:“皇后娘娘心善,特恩准他们出宫,若是不愿归家者,可以去长宁行?宫伺候老太妃们。”
    “娘娘大善。”
    趁着这次机会把宫中原本势力?清除干净,从此以后宫中大小事务就以皇后娘娘喜怒为准则。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娘娘忍到现在?才?出手?,已经给足了这些?人的颜面。
    “云姑娘,云姑娘!”一个宫女冲开禁卫军的围堵,跑到拂衣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脚哭求:“奴婢曾经伺候过您,求您帮奴婢给姑姑说说情,奴婢不想?去长宁行?宫,求姑娘救救奴婢。”
    “你是祥坤宫的人?”拂衣对这个宫女有几分印象,是曾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
    “姑娘您还记得奴婢?”宫女朝拂衣拼命磕头:“求您看在?往日与?祥坤宫的情分上,救救奴婢吧。”
    此言一出,秋霜与?夏雨的面色变得难看。
    当着这么多内侍与?禁卫军的面,频频提及小姐与?祥坤宫的情分,究竟是想?小姐帮着求情,还是想?让皇上猜忌小姐、猜忌云家?
    拂衣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说着祥坤宫以前对自己有多好?的宫女,不气反笑。
    时隔三年,终于又有人把宫斗手?段用在?了她身上。
    居然还有一点点怀念。
    “既然你伺候过我,难道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小气记仇?”拂衣把脚从宫女怀里拔出来:“当年曾贵妃给先皇吹枕边风,害我们云家被发?配充州的仇,我还记着呢。”
    先帝那老登不仅好?色还沉迷丹药,在?宫里养了一群“修行?高人”,曾贵妃与?这些?“高人”勾结,把许多与?她作对的朝臣都赶出了京。
    “贵妃娘娘做的事,你为什么要恨王爷?难道王爷以前对你的好?,你全都忘了?云拂衣,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为什么不去死?!”
    “你们想?我死,”拂衣歪着头笑,“我偏要好?好?活着,活着给每个想?要我死的人添堵,碍你们的眼,坏你们的事。是不是很气,哎~气就对了。”
    “云拂衣,你不得好?……”
    莫闻上前按住宫女,利索地堵住她的嘴:“还不赶紧把人拖下去?!”他招手?让禁卫军把宫女拖走?,连连向拂衣作揖:“郡君不要动怒,云家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陛下与?殿下不会听信这种小人胡言。”
    宫女被堵着嘴拖下去,她看向拂衣的眼神中,满是强烈的恨意。
    “多谢公公。”拂衣与?宫女双目对视,不闪不避,甚至还笑得更?加灿烂。
    这个笑刺激了宫女,她瞪大眼睛,恨不能扑到拂衣跟前咬死她。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身为朝臣之女得到王爷偏爱,不仅不愿意帮王爷夺得帝位,还在?王爷落魄之时落井下石,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老天爷怎么能让她活下来?
    她为什么不死在?悬崖下,被豺狼啃食尸骨,反而回来伤王爷的心?!
    “恨果然比爱还要浓烈。”拂衣感慨:“瞧瞧,两个禁卫军才?能按住她,劲儿?真大,可见她对我的心意是多么真挚。”
    夏雨与?秋霜:“……”
    您少说两句吧,好?怕对方变成鬼都不愿意放过您。
    死?
    拂衣冷笑,她好?不容易忍着一身断骨的痛苦活下来,谁也?别想?让她死。
    什么狗屁过往情分,她只知道浑身痛得恨不能了结自己时的狼狈与?煎熬。
    皇子宫内殿。
    “殿下。”莫闻走?进内殿,躬身对岁庭衡道:“云郡君已经回家。只是在?宫门口时,发?生了些?意外。”
    “发?生了什么事?”岁庭衡放下手?中的信件,抬头看着莫闻。
    莫闻把宫门口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听到宫女责骂拂衣为何要活着回来时,岁庭衡捏皱手?中的信纸:“胡言乱语!”
    他站起身:“给我备马……”
    “罢了。”
    他闭目许久,把汹涌的情绪全部压在?心底:“云郡君善良乖巧,深得母后喜爱,赐珍珠两匣、金钗八对、贡缎十匹、良驹一匹、良弓两把;赏云尚书紫袍两件、云纹靴两双;赏柳夫人玉如意一把,老参一盒;赏云家郎君文房四宝。”
    “殿下。”莫闻犹豫道:“小的担心此举会惹人非议。”
    “云尚书忠君爱国,宁王生母旧婢却在?宫门诅咒云郡君。我身为晚辈,不便指责长辈,亦不忍良臣受辱。”岁庭衡面无表情:“宁王府内侍在?宫中指责皇婶管家不严这件事,记得转告给皇婶,别纵容成奴大欺主?。”
    “是。”
    “皇叔不是想?喝酒吗?”岁庭衡把腰间的玉佩取下扔到桌子上:“给他送十坛过去,等他伤好?后慢慢喝。”
    阳光渐渐西沉,岁庭衡低头看着被扔到桌上的玉佩。
    都说君子如玉,有时候他不想?做一个君子。
    云家得了皇子殿下赏赐的消息传到众臣耳中,大家都有些?惊讶,皇子殿下从不偏爱任何朝臣,今日怎么突然赏下这么多东西?
    派人打听一番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宁王生母旧婢在?东凤门诅咒云家闺女不该活着,可怜皇帝一家子,又在?帮宁王收拾烂摊子。
    连不喜欢云拂衣的康阳公主?等人知道事情原委后,都开始相信,当年云家遇袭的幕后黑手?是宁王派系。
    “有些?男人啊。”康阳公主?摇头感慨:“嘴上说着情爱,手?上干着灭人满门的事,还反过来指责女人不够情深,难怪云家不急着给云拂衣说亲。”
    “宁王容貌俊美,宫中女子见不得外男,被他勾得失了理?智也?是可怜。”刘夫人给康阳公主?捶着腿:“还是婆婆您把侯爷教养得好?。”
    康阳公主?颇为得意:“他们刘家男人虽然毛病不少,但在?忠心方面却挑不出错,可惜云家看不上子贺,不愿意把拂衣嫁进刘家。”
    听到刘子贺想?娶云拂衣,刘夫人连腿都不捶了:“子贺心仪云拂衣?”
    “书读多了,读坏了脑子。”康阳公主?啧啧摇头:“偏偏云拂衣看不上他这个新科状元。”
    “怎么就看不上了?”刘夫人追问。
    “人家就记得寿昌说他打小爱哭,别的什么印象都没有。”自小都在?京城长大,如果对他有几分兴趣,怎么会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刘夫人缩了缩脖子:“这事还是别让堂嫂知道了。”
    婆媳二?人默默对视,看到彼此眼中都带着三分心虚。
    这、这事也?不能怪寿昌,本来子贺那孩子小时候就爱哭,他们家寿昌只是太过诚实罢了。
    哐当!
    宁王妃走?到正院门口,看着酒坛飞出来砸落在?地,神情平静地避开酒坛碎片:“王爷。”
    “似月。”宁王走?出屋子,伸手?去牵她的手?,她打量着面上不见半点怒意的宁王:“妾身听闻昨日有个内侍在?宫中言语不当?”
    守在?门口的一个内侍低下了头。
    “按照王府的规矩,应该把这种胆大妄为的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杖。”宁王妃把手?从宁王掌心抽出来,指着角落的内侍:“来人,把他拖下去。”
    “王妃饶命,王爷救我!”
    “似月……”
    “王爷。”宁王妃打断宁王的话:“妾身出身岭北卢氏,背不下治家不严的恶名?。”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上好?的竹叶青,王爷拿稳些?,下次别再摔了,免得浪费皇侄的心意。”
    处理?完内侍,宁王妃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府。远远看到云拂衣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王妃。”拂衣从马背上下来,给宁王妃见礼。
    “好?俊的马。”宁王妃虽然不懂马,也?看得出这不是凡马。
    “昨日皇子殿下赏的。”拂衣摸着马儿?的脖子,见宁王妃对马儿?十分好?奇,笑着道:“王妃要不要摸摸它?”
    “可以吗?”宁王妃有些?心动。
    “不要怕。”拂衣握住宁王妃的手?腕,带着她轻轻摸马儿?的脑袋。
    “有些?痒。”宁王妃面颊绯红,眼角眉梢都染上快乐。
    “想?不想?骑它?”拂衣在?宁王妃耳边道:“今天有场蹴鞠比赛,臣女带王妃去看看热闹。”
    宁王妃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但她的脑袋却不自觉点了下去。
    “王妃!”贴身婢女面如土色,“不可啊,王妃……”
    这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会把你带坏的。
    云拂衣翻身上马,弯腰把宁王妃拉上马背,伸手?环住她的腰:“别怕,我们慢慢骑。”
    “我不怕。”宁王妃看着远方,原来坐在?马背上这么高。
    “那我们出发?。”拂衣轻轻拍了一下马儿?,马儿?动了起来,宁王妃浑身一僵。
    “放心,如果真会摔跤,我给您当垫子。”拂衣把宁王妃环住,“保证护您周全。”
    “我相信你。”随着马儿?前行?,宁王妃一点点放松下来。
    “王妃!”王府婢女看着云家纨绔把王妃拐走?,跺了跺脚,转身跑回王府。
    “不好?了,王妃被云小姐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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